今天校医院是一位女医生坐班, 她看了看谈溪肿起来的脚踝,到处捏捏,仔细询问疼不疼。
没事。
医生温柔安慰, 冷敷热敷配合就好了。
她让谈溪去病床上坐着,双腿放在床上, 又给她找了两床被子,让她将脚搭在上面, 找了个冰袋,递给她, 来, 敷着,回家也将脚放在高处, 这样有利于快速消肿。
谈溪点点头, 轻声道谢。
医生见她漂亮又礼貌, 十分喜欢, 看她鬓角的汗水, 说道:不错,小姑娘挺坚强的。
说罢,她将病床外面的帘子拉上, 有什么事情叫我。
好。
校医院安安静静,偶尔清风吹过,轻轻撩开帘子一角。
谈溪百无聊赖,拿开冰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脚踝。
嘶……好痛。
她重新敷上去。
远处操场的广播声音和加油声浅浅地向这里传来。
不知道体育项目进行到哪里了。
因为无聊,谈溪此刻反而没了耐心, 冷敷一会儿, 就将冰袋拿起来看一会儿, 用食指戳一戳自己的脚踝,恨不得消肿速度是肉眼可见的。
天色微微变成灰蓝。
不知发呆了多久,床边的帘子忽然被人拉开。
闻渡站在床边,脸色和冰袋的温度差不多。
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般寒冷,怎么样了?谈溪轻轻动动脚踝,点头,疼,医生说要冷敷。
闻渡微微弯腰,把冰袋拿开。
嗯?我看看。
谈溪把脚缩回去,不要。
仿佛给他看自己的脚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闻渡微愣,看到谈溪微微泛红的耳朵,想起她自己没事总喊自己闻少爷,不由得讽刺道:你还真是封建余孽?谈溪这次声音小了些,也没那么强硬,不要。
可惜她的反抗在闻渡这里毫无用处,他不怎么温柔地捞起她拿着冰袋的左手。
谈溪红肿的脚踝露出来。
她的脚白皙且瘦,很少有人关注别人的脚好不好看,但是谈溪的脚很漂亮。
此刻脚踝沾了冰袋上的冷水,晶莹非常,水顺着脚踝流下去,精巧的脚趾因为温度蜷缩起来,看着可怜兮兮。
闻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碰了碰。
啊,疼!谈溪小声惊呼,怒目而视,你故意的吧?闻渡冷漠地说:知道疼还跑。
谈溪小声反驳,你管我?她接着又道:你不是也跑完了吗?闻渡不说话。
医生正好这时过来,拿着一个新的冰袋,来,换一个。
又看了一眼闻渡,这是你们班同学是吧?好孩子,看好她冷敷半个小时才能走,记得提醒她从后天开始使用热敷,然后一周后再来一趟校医院。
还有,需要静养,不要运动,少走路,最好连上下楼梯都尽量避免。
闻渡点头,一一记下,谢谢您。
医生又出去了。
闻渡坐在隔壁床上,谈溪盯着自己的脚踝,稍许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是不是最后一名?闻渡闻言微怔。
谈溪扭头看向他。
闻渡回望,缓慢且清晰开口,我们没输。
你也没有输。
闻渡的声音很好听,并不过分低闷沙哑,却带着疏离清澈的沉。
跟他的人一样,他的语调永远是冷淡的,但这一次,谈溪从中听出了温暖。
她摸索着一角,嗯。
她沉默稍许,又道:我当时在第一位……我知道,我看到了,谈溪。
闻渡开口,带着一丝坚定的牢靠。
谈溪恍然,这似乎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我们都看到了。
闻渡别过头,又说: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自己。
谈溪将冰袋换了个位置,竟然冷得发颤,眼睛酸涩。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再说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校医院的门被人忽地推开,吴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后面跟着王欣。
怎么样怎么样?吴烨凑过来,还疼不?谈溪摇头,还好,不算太疼。
闻渡抬眸看了她一眼。
哎。
吴烨气得厉害,一屁股坐在闻渡旁边,裁判处罚了,不过是把九班的成绩取消,我们班的成绩没法重新计算。
他一拍大腿,这合适吗?这也太不公平了!那个叫唐瑶的就是人品低下,素质恶劣,应该给她记过!记大过!谈溪笑笑,虽然感动,但也知道无法改变处罚。
她从小见过受过太多不公平的事情,早就深知这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
若是事事追求公平,那没有特权的人简直寸步难行。
没事。
她轻声说:处罚就好,何况她做的事情全校人都能看见,给别人这样一个印象,我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崴脚,她才是得不偿失。
大气!通透!吴烨竖起大拇指,又问:不过她为啥推你啊?谈溪垂着双眸,没有看向闻渡,只是道:大概是太想赢吧。
她也太好胜了,神经病嘛这不是。
有吴烨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他和王欣一唱一和地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裁判是如何处罚唐瑶的,九班班主任又是如何训斥她的。
两人一直说个不停,反倒是谈溪和闻渡不怎么接话茬。
吴烨敏锐着注意到,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谈溪的脚,问:医生怎么说?先冷敷,后天开始热敷。
能走吗?王欣问。
应该可以。
四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天色渐暗,王欣道:我得回家了。
六点多了,走吧。
来,谈溪,我们把你扶出去。
谈溪将冰袋移开,低头穿好鞋。
没有冰敷,好不容易稍稍消散的疼痛又杀回来,谈溪轻促着眉头。
闻渡看她一眼,抬起右手小臂。
谈溪抬头,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然后站起身。
王欣站在一旁,有点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忙。
吴烨看了一眼闻渡的手臂,低着头不知道盯着地板在想什么,过了大约七八秒,忽然拉着王欣往外走,这儿挤,我们出去等。
哦,好哦。
闻渡迁就着谈溪的步伐,算不上刻意,但低下头,轻声道:在地铁门口等我。
嗯?谈溪抬起下巴,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好近,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他的温度。
闻渡知道她听见了,不想重复第二遍。
谈溪却故意追问,等你做什么?……谈溪言笑晏晏,你要带我回家哦?闻渡没理她。
她又笑着用耳语问: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她是故意的,微微踮起脚尖,在闻渡耳边吹气,想要看着他恼怒的样子。
偏要不如她意,闻渡却也笑了,步子还走得快了点儿,离吴烨和王欣两人更近了些,你要是不想偷偷摸摸,我也不介意。
谈溪抓着他的胳膊,那还是算了吧。
*谈溪再次坐上了陈司机的车和闻渡一起回了家。
下车后,跟闻渡道别,她慢吞吞地往地下室走去。
陈司机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闻渡。
闻渡没有停留,向别墅大门走去。
谈溪十分疲惫,走入地下室后什么都不想做,干脆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坐在床上,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膝盖。
下午被唐瑶推倒时,她是膝盖先着地的,虽然没有破皮,但也是红了一大片,在医务室她只关注在脚踝上,刚才膝盖被热水淋湿,疼痛才重新袭来。
她躺下来,蜷缩在一角。
忽然想起儿时自己也是又蹦又跳的,爬到五金街上最大的那棵大榕树的最高处都不在话下,那时候若是摔倒磕碰,还有父亲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哄她,我们小溪要是想去看更远的地方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就好了!干嘛去爬到树上,摔倒多疼啊,爸爸会心疼的。
后来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差,父母忙于生计,每日疲惫不已,谈溪有时候也想让爸爸妈妈带着自己出去玩,但也只是心中想象,永远不会开口。
所以她只好自己跟自己玩,自己摸索着长大。
每朵花都应当被呵护,但并非所有花朵都拥有这样的肥沃土壤。
若想要活下去,只能把自己的根扎得再牢一些,再深一些。
有时候太成熟太懂事只会让人觉得心酸,因为生活不允许她被娇生惯养。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何况夜晚和孤独会将这种脆弱放大。
谈溪像一个婴儿一般躺在床上,忽然很想妈妈,她白日做梦,奢侈地盼望叶琳下来陪陪她。
但是这个想法太任性了。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谈溪将自己从脆弱中抽离。
信息来自闻渡,有四个字。
想学习吗?不想。
但是谈溪还是坐起来,她不允许自己懒惰或是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中,更不愿意浪费闻渡这个学习资源。
好啊。
她回复。
她慢慢下床,准备换下睡衣,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叶琳,她去开门。
门口站着闻渡。
谈溪脑中哄地一声,啪地关上门,低头看了看自己。
哦,所幸虽然是睡衣,但整齐体面,是可以见人的模样。
她长舒一口气,重新拉开门。
闻渡侧着脸,见门重新打开,才转回来,而且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关门。
谈溪抬头,你怎么下来了?闻渡垂眸看她的脚踝,等你上来,得等到明天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