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溪抬起眼, 用下巴指着闻渡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冰袋。
她侧身让闻渡进去,又说:医生只是顺嘴一说让你提醒我冷敷, 把你当冤大头,你必要这么仔细的。
闻渡转头看她, 语气平淡,跟医生没关系, 倒是你跟别人说自己没事,在我这说疼得不行, 我以为你是故意折磨我的。
谈溪不吭声, 跟在他身后,低头抿着嘴笑。
她有意在他面前说自己崴脚很疼, 说话时确实目的不纯。
那你不是也来了?她笑得眉眼弯弯。
地下室面积不大, 且放置了许多东西。
只要是有空位的地方, 几乎全部摆上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虽然多, 但却整齐, 而且正因为多,更显整齐。
闻渡家中大,因此只要不是满地狼藉, 很难看上去乱七八糟。
有些箱子看上去很少使用。
最多只是做储存很少打开,但也没有一丝灰尘,可见主人对此地的珍惜和爱护,哪怕这个地方不过是暂且歇脚之处。
有时候,将家中收拾干净,也是一种认真向上的生活态度。
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 何况是月色。
哪怕谈溪将屋中的灯都打开, 也掩盖不住这里与生俱来的昏暗。
闻渡很多年前在这里还没有住人的时候曾经来过, 走过狭窄的过道,他竟然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推开门,是简单的卧室,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书桌。
桌上整整齐齐,看样子主人今晚并未计划学习。
因为闻渡的到来,屋子忽然显得拥挤,且他个头高,待在这里愈发显得憋屈。
谈溪站在地中央,并未感到有强烈的压迫感,反倒是方才的突如其来的脆弱感烟消云散。
闻渡回头,身后一直慢吞吞跟着自己的女孩儿不知道何时身上套了件牛仔外套,既是风格碰撞,又是欲盖弥彰。
闻渡低头轻咳。
谈溪睫毛微颤,越过闻渡的肩膀看到窗台上的绿色,轻声问:喝水吗?闻渡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月色下的薄荷叶片流光溢彩,精巧且青翠。
方便吗?闻渡道。
谈溪点点头,慢慢走过去,我给你摘。
花盆放在窗台檐上,若是想要摘取叶子,一般谈溪得跪在凳子上,但她现在腿脚不方便,闻渡拉住她的胳膊,我自己来。
谈溪站住。
闻渡伸长手臂摘下两片叶子,回头,谈溪说:这有热水。
地下室曲径通幽,谈溪转身又推开一扇门,里面那屋子更窄,两人一起站进去,转身都显困难。
谈溪从柜子中拿出两个玻璃杯,将杯子和薄荷叶都清洗一遍,然后拿起热水壶倒入热水。
扭头,闻渡正在盯着墙面出神。
谈溪跟着看过去,说:不知道这是谁画的,我们搬进来就有了,你家之前住过另一户人家吗?没有。
闻渡接过两个玻璃杯,谈溪又说:是吗,这看上去是小孩子画的。
那些画的位置不高,且画风凌乱,且大多数成型的样子都被画笔野蛮地覆盖上横线。
嗯。
闻渡认同,是小孩子画的。
——是我画的。
嗯?谈溪抬头,有点诧异。
是我小时候画的。
闻渡语气平直地陈述过去,却又带着些勾着你一起去窥探他童年的意味,上初中前,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这个地下室?嗯。
谈溪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诧异又有趣,她从未仔细想过闻渡的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大致勾勒出的样子是高冷不爱搭理人,不爱跟同龄人玩觉得他们幼稚,但那些小朋友又视他为权威,认定他很酷。
若是偶尔来到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在墙上涂涂写写倒也是符合他的个性。
闻渡低头看她,没有恼怒,问:你笑什么?谈溪回答: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闻渡不接话,指着冰袋,敷上。
房中只有一个椅子,谈溪坐在床上,将腿搭上来,拿过闻渡带来的冰袋,敷在自己的脚踝上。
闻渡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闲闲地看着她。
膝盖怎么了?谈溪的双腿笔直细长,睡裙及膝,当她将腿放平时,裙摆微微上移,露出膝盖,红彤彤的,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摔的。
流血了吗?闻渡问道,却没再看她。
谈溪摇头。
风自窗户吹入,谈溪抬起头,闻渡侧脸起伏分明,她问:我们开始学习吗?闻渡带着嘲弄般的扫过她的腿,怎么学?你讲,我听着。
谈溪理直气壮,仿佛是个交了学费的学生。
闻渡垂眸,看着她,然后忽然勾起嘴角笑起来,破天荒地点头,行。
说实在的,两人这样学习并不舒服,一个人被迫勾着腰,另一个斜着身子。
但是,当他们进入状态后,知识之外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
窗外风吹草动,蚊虫飞舞,都影响不了他们。
两人沉浸在一个世界中,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
关键时刻,谈溪忽然开口,抬起头,表示不满,你讲慢点儿!这一抬头,她才意识到原来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几乎呼吸相闻。
闻渡微微一怔,抬起双目看着她。
眸色沉沉,秋夜盈盈。
就在闻渡打算偏过头时,谈溪忽然开口,你喉咙好点了吗?吐气如兰,轻风拨云弄雨。
喉结微动,嗯就要吐出来的时候,闻渡说:没有。
怎么会呢?谈溪皱眉,应该有效果的啊?闻渡垂下眸,我怎么知道。
谈溪向后靠了靠,盯着窗台上自己精心培养的薄荷。
闻渡抬眼看她,我嗓子疼,你以后就别想听我讲题了。
看看,还威胁人。
谈溪腹诽,面上却好脾气地说:闻老师,那里种的薄荷都是你的。
闻渡将手中的书放回旁边的书桌,嗯。
接着又道:换个冰袋。
然后伸出手。
谈溪自然地将冰袋递给他,他接过来,递了个新的过去。
闻渡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正好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吴烨。
他不准备接,打算上去再说。
冰袋表面沾上水,水滴沿着闻渡的指缝滴落,带着他的体温正好落在接听键上。
谈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没注意他在做什么,觉得红肿似乎消散下去一些。
好像——喂!渡哥!你干啥呢?吴烨的大嗓门从手机中传来,谈溪立刻噤声。
闻渡回望她,两人对视一眼。
他拿起手机,怎么了?吴烨打来的是视频通话,他那张黝黑的脸怼在镜头上,哥你说话声音大点儿,我听不见。
闻渡将手机拿得更高一点,重复一遍,怎么了?吴烨眼珠一转,正好看到闻渡身后的背景,挠挠头,哥你还没回家啊。
谈溪看着闻渡,依旧没有出声。
鬼使神差地,闻渡嗯了一下。
哦,这么晚了,你在哪啊?谈溪依旧看着闻渡,等待着他的回答。
闻渡说: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
哎哎哎,别啊。
吴烨大喊,我就是想问问你,明天不是还有一天运动会吗?你还去不?他边说边靠在床头,反正我是不想去了啊,破运动会真没意思,还不公平,咱们出去玩得了。
闻渡下意识看了一眼谈溪。
她点点头。
可以。
闻渡冲吴烨回答。
吴烨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眯着眼,盯着屏幕半晌,忽然问:哥,你旁边是不是有人啊?谈溪捏紧手中的冰袋,莫名感到紧张。
闻渡一顿,他在这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此刻是今晚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不该这样。
可以学习,但不应该这样学习。
他说不清理由。
只是凉风习习,将窗帘高高吹起,过了界线。
他没有再朝谈溪看一眼,但她在他的余光里。
没人。
哦。
吴烨不再深究,打了哈欠,伸了个懒腰,那明天见。
挂掉电话,屋内安静下来。
谈溪睁大眼睛望着他,顿了三秒,他挂了?挂了。
闻渡将手机放回书桌。
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没人提起为何不让吴烨知道他们正待在一起。
没有必要,似乎也不能。
理由无解,但两人多少都懂。
两人面对面坐着,没人再开口,直到楼上传来闻璟咚咚咚的奔跑声。
闻渡站起身,我走了。
哦,好。
谈溪回过神,拿开冰袋,准备下来。
不用了。
闻渡只拿起手机,指着桌上的练习册,这些物理题你先做着,有不会的问我。
谈溪抬头,他挡住灯光,神色晦暗不明,又重复说:哦,好。
还没站起身,闻渡就已经独自往外走,没等她再说话,门被关上了。
谈溪怔怔地站着,听见脚步声渐远。
闻渡关上门,身后有些发黄但莫名暖和的灯光不再,他穿过灯光阑珊的小道,往别墅大门进去,使用指纹解锁,里面传来闻璟和温婉其乐融融的笑声。
别墅内灯光通明,确实冷白色的。
刺眼又冰冷。
他沉默地向二楼走去。
离地下室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