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溪坠入温暖的云端, 柔软得如棉花,她浑身也软绵绵的,没半点力气。
像是回到那个悠长的梦, 又像是被关在那条悠长的街道。
她背着沉重的包袱,步履维艰, 一点点地离开这个地方,但那像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街。
五金街乱糟糟的, 人来人往,不停地撞着她单薄的肩膀。
她就快要失去目标, 终于, 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程泽禹, 他拿着一串钥匙, 似乎知道离开街道的正确方向。
谈溪正要呼喊, 程泽禹转眼消失。
她急得快要哭出声, 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可靠的人可以帮助她, 要是想离开这条街,只能靠自己。
她回头见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正看着自己,而本该也在身后的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洒出来。
妈,妈!谈溪痛哭流涕,伸出手,在无助无措时,忽然感到额头上一阵温热,她像是跌落在沼泽之地的人, 不管不顾地死死拽着那只手。
并且大喊, 妈妈你不要走!谈溪。
热泪尚在眼眶挂着, 一阵寒风吹过,吹散了她的恐惧与无助,谈溪打了个寒蝉,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冷色调白织灯,脸色不大好看的闻渡,以及他被自己狠狠抓住的手。
……认错妈了。
她张张嘴,声音干涩得难以出声,这是哪里?闻渡顿了一下,指着自己的桌子,你在我这学习了多少天,怎么,考了第一名又忘了?谈溪四处打量,能够感觉到被子上传来一种清透全新的味道,她喃喃自语:我没看清。
闻渡依旧弯着腰,手还停留在谈溪的脑门上,他十指修长,且掌心冰凉,问道:可以松手了吗?哦。
谈溪放开他,对不起。
冷感消失,她竟然微微觉得不舒服。
我怎么在你这儿?你晕倒了。
答非所问。
闻渡省略中间种种过程,譬如她是如何回到这里的,是如何从操场离开的。
谈溪不会追问自己得不到的答案,又问:那……我已经去过医院了?没有。
哦,我好像恍惚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以为自己去医院了。
闻渡看她一眼,来的是家庭医生。
谈溪抬起眉毛看他,家庭医生,那很麻烦吧?你怎么不直接把我送去医院。
闻渡问她,你毛病怎么这么多,你当时昏迷着,我还等着你醒来再问你意见?他似乎有怒气,谈溪快速扫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不把我送回自己的房间?我没有钥匙,怎么进去,你要是烧傻了,我就把医生叫回来。
谈溪扁扁嘴,把胳膊放回被子里,突然感到身上的棉质衣服太过舒适,掀起被子一看,微微失色,衣服是谁给我换的?闻渡冷笑,现在才想起来问,晚了。
谈溪倒也没有太过担心,她知道闻渡是不可能亲自动手的,但是让女人给她换衣服,她也会略微害羞。
闻渡回头见她沉默不语,才开口:家庭医生带来的女护士给你换的。
谈溪扭头,那这衣服是谁的?闻渡看着她,这次没有立刻开口。
谈溪感受了一下衣服的长度,哦,你的吧?闻渡皱着眉头,仿佛受到了什么冒犯,这衣服我没穿过。
谈溪点点头,故意气他,好,我不嫌弃你。
闻渡沉着脸,谈溪,你到底知不知好歹?还有,你懂不懂量力而行,跑不了就别跑,到处逞强,下午要是没人跟着你,明天你就可以直接上社会新闻了。
闻渡是真生气了,她就没见过他说这么多话。
冰沙往外吐冰碴子,砸人脸上也是生疼。
谈溪眨眨眼,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弱弱地出声,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或是以毒攻毒,或是以柔克刚。
面对什么敌手,出什么招式,这女的简直是武林高手。
闻渡节节败退,他不想看见她那副无辜的样子,别过头,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闻渡。
谈溪把胳膊伸出来,一着急,直接拉上了他的手。
掌心相触,冷热相碰,两人都是一颤。
但谁都没有松手。
就这么拉着,呼吸都放轻了些。
闻渡垂着眸,一言不发,也不看她。
谈溪想把手抽回来,但闻渡的指尖此刻微动。
的确是微动,但却像是把她的手给轻轻勾住了一般。
谈溪不再挣扎,享受着发热病人接触冰块一般的快感,问道:你……你要去哪儿?闻渡不说话,只是问:你要干什么?我……谈溪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他的房间中,轻轻把他扯过来。
她力气真的很轻,但是闻渡一扯就动,还不自知地配合地弯下腰,垂下头。
谈溪可怜兮兮地说:我想喝水。
闻渡侧眸,用下巴指指他们相连的双手,平淡地陈述,水不会自己飞来。
谈溪松开他的手。
闻渡呼吸浅了几分。
那你快点回来。
大约三分钟后,闻渡回来了。
谈溪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水杯,低声说:谢谢。
大约真的是渴了,她仰头喝完一整杯水,干涩的双唇变得水光潋滟,她自然地把空玻璃杯递给闻渡,后者扫他一眼,很快错开目光。
我妈在下面吗?她知道我在你这里吗?不知道,她出去了,家里就只有你和我。
这话虽是无错,但谈溪却觉得带着别样的意味。
闻渡看着她,她穿着他的T恤,与她而言,领口有些宽敞,一截锁骨露出来,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躺回去。
谈溪坐着说了会儿话,觉得晕头转向,于是又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将其拉到下巴,就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头疼逐渐蔓延,转移到小腹上,谈溪忽然感到一阵热流,这才清醒了一些。
又蹭地坐起来。
闻渡跟着头疼,觉得她比闻璟多动症还要严重,你又要干什么?我要回去。
闻渡看着她。
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我书包呢?怎么了?钥匙在书包里,我要回去。
闻渡淡淡地说:不知道,没有拿回来吧,还在教室里。
那怎么办?谈溪有点着急了,你们没有地下室的备用钥匙吗?闻渡抬起眼睛,无法理解她此刻的焦急,没有,你要什么?谈溪抿着唇,不肯开口。
那我要出去买东西。
谈溪,你别犯病。
闻渡声音冷下来,你要是再在外面晕倒一次,你看我还会帮你么,到时候马路边把你捡回去的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人了。
她不吭声了,只是小腹的感知愈发明显。
你要买什么?我这里可能有。
谈溪抬起眼睛看他,你肯定没有。
语气笃定,让她看起来是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
闻渡靠在椅子背后,冷色光下,他误解了她的态度,声音比脸色还要冷,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
谈溪没钥匙,她能去哪儿。
唯一能帮她的就是眼前的闻渡了。
那你帮我买,我就不走。
闻渡叹口气,你要什么?谈溪闭上眼,又睁开,心一横,一字一顿地说:卫生巾。
……空气停滞了七八秒。
谈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冰山破裂的声音。
闻渡艰难回神,快速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你,你来……对。
我以为医生告诉你了。
医生确实提了一句她正在特殊时期,闻渡当时并未专门在意这句话,他在细致沉稳,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终究无法事事顾虑到。
谈溪又问:你知道怎么买吗?闻渡看着她,脸上写着几个大字——你觉得呢。
谈溪点点头,伸出手,手机给我。
闻渡为她解锁,然后给她。
谈溪在搜索栏中输入卫生巾类型。
点开第一条,递到闻渡眼前。
抬起头,看到了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谈溪认识闻渡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在这一下午有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
她扑哧一声乐出来,闻渡有些恼怒,沉着脸,你笑什么?谈溪轻轻戳戳他的手臂,半是安慰半是撒娇,你就当扩展知识了嘛。
闻渡没有收回自己的手,那你快说。
这个是夜用的,这是日用的,这个是加长版,这个是迷你版——怎么这么多颜色?对啊,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类型,不同长度,不同用途,你要是记不住的话可以看一包装,上面都有写长度的。
一旦这个话题打开,谈溪就顾不得不好意思,干脆一鼓作气给他讲清楚。
所以够长就可以是吧?闻渡打断她的深入科普,简单粗暴地总结。
嗯……差不多。
知道了,那你等着。
哎,等等。
谈溪再次叫住他,你知道去哪里买吗?上次那个便利店有吗?谈溪点头。
嗯。
闻渡不再多说,直接出了门,凉风涌进来,谈溪用被子把自己裹紧。
然后坐在床上怔怔地想,他们这是又和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