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谈溪刚才声音太小, 以为对面没听到,又说了一遍。
谈溪?程泽禹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是我。
谈溪低下头。
太好了,你没有换手机号。
程泽禹在那边笑了笑, 没有询问她在做什么,只是说:我给你打电话是为了祝你新年快乐。
谈溪看了一眼桌上的表, 现在是国内时间的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十点。
现在吗?这么早?她问。
对,我们比你们还晚, 早上十点, 不过我和同学打算开车去山上跨年,已经在路上了。
我怕到时候信号不好, 没法给你通话。
谈溪听到那边传来清晰的女孩子的轻笑声。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她微微失神。
谈溪?程泽禹停顿几秒, 见她一直不出声, 你还在吗?哦, 还在, 我听到了,你们要上山跨年。
对。
程泽禹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放松,我们提前出发, 直接在上面露营。
好啊,真好。
谈溪笑了笑,那边再次传来同一个女孩子的说话声,听上去,大约是个娇小可爱的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程泽禹那边也没有立刻开口。
一时间, 她只能听见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那边也在持续沉默着, 当然, 也有可能是被身边人吸引着。
谈溪又笑了笑,说:那你们玩吧,也祝你新年快乐。
好,那我挂了。
嗯。
谈溪对着空气点点头,在要挂下电话的那一刻,忽然道:程泽禹!嗯?怎么了?对面将手机重新贴回耳朵。
没事。
谈溪深呼一口气,没有任何快乐或是不快乐的感觉,她的语气不符合目前状态地、十分郑重地说:再见,程泽禹。
那边停顿一秒,然后也说:再见,谈溪。
挂掉电话,地下室恢复了安静,刚才听筒中传来的嬉笑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消失。
谈溪觉得自己被吵得有些耳鸣。
她看着玻璃窗上映照着的自己。
闻少爷的电话及时进来,他有些不耐烦——对于谈溪长时间的不回复。
淡淡的声音中带着谴责,你在干什么?刚刚收拾完书桌,怎么啦?谈溪努力恢复心情,开玩笑,闻少爷,有什么指示?闻渡不理会她的调侃,言简意赅,你出来。
啊?出来,我在门口。
哦。
谈溪依言离开书桌前,推开地下室的门,闻渡就在门口。
身后挂着月色,他带着一身寒气,如银钩般清冷。
谈溪的耳鸣渐渐消失了,但依旧神思恍惚。
刚才程泽禹的声音是陌生的,甚至样子都变得模糊。
谈溪抬起头,认真勾勒闻渡的五官和轮廓,忽然发现她已经没有透过闻渡的脸去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了。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失望。
闻渡被她盯得微微有些恼怒,你在干嘛?谈溪回过神,嗯?怎么了?闻渡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冷风,他冷淡开口,后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哦,后天啊。
谈溪歪着头仔细思考,声音拖得长长的,新年第一天呗。
还有呢?她耸耸肩,故意说:没了啊。
闻渡的俊脸肉眼可见地冷下来,你忘了那天在博物馆你问我什么了?谈溪装作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然后慢吞吞地恍然大悟,夸张地说:哦,你生日啊。
闻渡沉着脸道:记忆力衰退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是吗?谈溪无所谓地撇撇嘴,我都有得老年痴呆的风险了,还能考年级第一,我好厉害哦。
闻渡看她一眼,偏过头,问:去不去?啊?他思维跳跃太快,谈溪跟不上,什么?去哪儿?闻渡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零下二十度。
哦,你的生日聚会吗?谈溪睁大眼睛,你是在邀请我吗?闻渡不说话。
谈溪想起了那天小巷内沉默的牵手邀请。
她见好就收,立刻点头:好吧……既然少爷您都亲自下楼问我了,那我就去吧。
闻渡清冷的眸色直接打断她的絮叨,行了,那我走了。
*最后一天下午,谈溪与王欣相约一起来到市中心的饭店。
据说,为了庆祝闻渡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黄诚直接给他包下了全部顶层包房。
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们可以敞开玩。
闻渡的生日本就有些特殊,他们这帮狐朋狗友每年聚在一起,一是为了庆祝他的生日,二是为了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这一次因为闻渡即将成年,谈溪觉得黄诚恨不得把天花板都给掀了。
除了边意,上一次唱歌的那些人都来了。
人不算太多,但都是熟悉的朋友,反倒十分自在。
按照黄诚和吴烨的性格,谁过生日,那肯定是要整蛊一下寿星的,不过介于闻渡太过冷静,估计达不到任何效果,所以他们干脆放弃这个念头,随便玩闹到天渐渐变暗。
黄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冷烟花棒。
故意翘着兰花指说道:朋友们!玩不玩仙女棒!顾年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上,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兄弟!我都多少年没玩过这个了,炮也好久没放过,太无聊了!你今天准备挺充分啊。
黄诚对于顾年称呼自己为兄弟略微不满,但是他敢怒不敢言。
每个人分了几根仙女棒,大家登上大厦的顶层天台。
谈溪和王欣最后上去。
谈溪把自己的羽绒服衣领拉到下巴,鼻尖冻得通红,却因为即将可以放烟花而兴致勃勃。
双眸亮晶晶的。
闻渡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仿佛冬日飘下晶莹的雪。
谈溪像是有感应一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王欣很有眼力见儿地快跑几步,去跟顾年说话。
闻渡走到谈溪身边。
谈溪歪头问:怎么了,少爷?闻渡冷淡地开口,我的礼物呢?啧。
谈溪看了一眼一米外的吴烨,低下头小声快速回答:回去给你。
闻渡往远处看,嗯。
七个人并肩站在天台栏杆前,任由冷风吹着。
远处是燕城的万家灯火。
谈溪向下眺望,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认真观察过燕城。
这里是燕城最中心的地方,寸土寸金。
每年有无数年轻人如飞蛾扑火般来到这里,贡献出自己的大半青春,中年时又被无情抛弃。
这里像是一个美丽漂亮又永远年轻的渣女,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新鲜又腐朽的味道。
谈溪望着远处朱红色的古老城墙,久久不说话。
直到轻微刺啦一声,谈溪回过神。
闻渡正将自己点燃的烟花头向她靠近。
稍稍一碰,火花四溅。
谈溪扭头看他。
闻渡问:在想什么?谈溪摇摇头,寒风吹过,她把左手努力塞进袖筒里,不知道哎。
闻渡不再说话。
右手边的王欣和顾年轻轻哼起了歌。
谈溪忽然想起王欣之前说起他们毕业后就再也不会有恣意的生活,竟然莫名生出一种伤感。
谈溪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烟花,看着它如时间般消逝。
抬起头,王欣惊喜地欢呼,下雪了哎。
今年的燕城,天气反常,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飘起的雪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众人惊喜地感叹起来。
真的下雪了。
下大点儿,再下大点!明天可以去打雪仗。
最后一点火星在微微闪动后彻底熄灭,谈溪慢慢伸出掌心,掌心向上。
一片雪花摇曳着落入她的手中。
高中最后的时光就像雪花,抓不住,轻轻触碰,就化成水,不见了踪影。
谈溪叹口气。
曾经一直以来拼命赶路迫切期待长大的她竟然第一次生出恋恋不舍的情绪来。
她说不清缘由,睫毛微颤,看着身边的闻渡。
闻渡微微垂眸,眼神询问怎么了。
谈溪张口,吐出淡淡的薄雾,我好冷。
他看了一眼她通红的指节,突然说:走吧。
啊?吴烨正用烟花棒在空中画着圈,猛地转头,走哪儿?闻渡将手揣在大衣兜里,回家。
哈?吴烨低头看手表,这才不到十点啊,这还没跨年呢,也没到你生日呢。
闻渡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任何生活的仪式感都毫无兴趣。
倒是王欣先开口了,我也不能待在外面到凌晨,我们家有宵禁的。
好家伙。
吴烨一拍栏杆,你们真扫兴。
闻渡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愿,对着黄诚和吴烨说:明天晚上球馆见。
哎,行吧,你是寿星你最大,都听你的。
吴烨有点失望。
几人在门口分别,像是早有默契似的,所有人直接默认闻渡送谈溪回家。
坐上陈司机的车,谈溪摇下车窗,摆手跟他们再见。
王欣拉着她的手: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哦。
好呀,你也是。
车外的人影渐渐模糊,路灯虚化成一条夺目的线。
他们远离喧嚣,回到寂静的别墅。
院内没有开灯,房内也是一片漆黑。
闻远江带着妻子和小儿子去南半球的海滩度假,叶琳趁此机会回到五金街与丈夫团聚。
在闻渡如此重要的生日里,没有一个亲人的陪伴。
此时,偌大的别墅中,只有他们两人。
秘密在黑夜中安静地存放。
他们相视。
一朵雪花恰好飘落在谈溪的睫毛上,然后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她眨眨眼,跟闻渡说:走吧,带你去地下室,看看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