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溪被胡老师叫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王欣等了一上午,有些焦急,拉着吴烨问了好几遍, 老师到底叫谈溪去干嘛了?怎么上午过去了,下午也没回来?吴烨挠挠头, 我不知道啊。
王欣叹口气,真烦人, 问老胡他也不说,就说她有事, 有什么事情啊?吴烨:哎呦, 姑奶奶,你别在我面前瞎转悠了, 我都晕了, 估计明天就回来了呗。
王欣跺跺脚, 那她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忙着吧。
王欣不再搭理他, 趴在自己的桌子上, 连课都听不进去。
*与此同时,谈溪站在五金街街角的一家小诊所。
她被胡老师通知说谈向北晕过去了,赶到时人倒是已经醒了, 躺在诊所湿冷的宅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谈溪走近时,莫名想起了某些事物。
例如秋叶。
例如枯荷。
例如冬日南下却未在次年春天归来的燕子。
她眼眶一酸,轻轻喊了一声,爸。
谈向北回神,缓慢转动脖子, 像是一部掉帧的老电影, 嘴唇微微干裂,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小溪,你怎么来了?谈溪道:班主任说您晕倒了。
谈向北挣扎着坐起来,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回去上课吧。
谈溪哀伤到连表情都没有,拉起他的胳膊说:走,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
谈向北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谈溪也不肯让步,手上用劲儿,几乎是在掐着父亲。
他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倔。
我不去,我就是早上没吃饭,有点低血压,现在好了,没必要去医院。
谈溪固执道:爸,你别让我说第二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您生病不是小事,更何况是晕倒,总得去看看为什么低血糖吧。
谈向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看着她健康的脸颊,忽然用力把胳膊甩开,我说了我不去!我不想折腾了!哪怕是个残疾人,谈向北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这样一用力,谈溪往后一趔趄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
正在里面房间的医生掀开帘子跑出来,看见坐在地上的谈溪,叹口气,老谈,你这是做什么,不要跟孩子生气啊。
说着,他低头把谈溪扶起来。
谈溪站起来,低声说:谢谢张医生。
谈向北自然心疼女儿,但他不说,别过头,只是道:张医生,你告诉她,我是不是就是低血糖而已。
张医生微微无奈,点点头,跟谈溪说:是,你爸就是这几天胃口不好,低血糖罢了,你别担心,我刚刚给他吃了两片葡糖糖片,你看,这不是都有力气推你了?他的玩笑话并没有逗乐谈溪,她依旧焦急,那为什么会食欲不振呢,会不会有别的问题呀,我们得去看看才行啊……我没有别的问题!我很健康!谈向北将床板拍得啪啪响,突然怒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生病!啊?是不是?你说!一席话说完,诊所安静了。
死一般的安静。
谈溪耳边嗡嗡作响。
心脏顿顿得疼。
她说不出话来。
谈向北刚出事那会儿,医生说病人可能会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右腿而性格暴躁,但他一直没有,这些年,谈溪努力让父亲开心,不愿让他心理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她才意识到,或许父亲心里的镜子早已经出现裂缝。
或许是他掩饰得太好,谈溪一直观察的是镜子的背面。
一个完整又光洁的背面。
她以为父亲没事。
破镜,就回不去原样。
这个认知彻底击败了谈溪。
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全是裂缝镜面的迷宫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路途似乎都是一样的。
当着张医生的面,她忽然泪如泉涌。
谈向被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快要掐出血,但不肯说一句话。
谈溪用手背狠狠擦擦自己的眼角,深呼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绝望和委屈,吐出一个字,爸……说完,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张医生在旁边深深叹口气,又摇摇头。
谈溪咬咬牙,接着道: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害怕您生病,去医院做个检查,大家都安心。
谈向北已经微微冷静下来,但依旧不看谈溪一眼,我说了,我不去,我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过就是走路不方便,没有其他问题,你快点回学校上课吧,不用再这里待着了。
谈溪咬着下唇,不肯动半步。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父亲,也不敢硬逼着他去医院,一旦有个好歹,她无法原谅自己。
谈溪退后一步,那我下午陪着您总可以吧?谈向北不吭声,只是一点点往床边挪,想要下床。
谈溪立刻拿起墙边的拐杖,又扶着父亲下来。
谈向北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裤子,有些窘迫。
刚才摔倒,沾上了地上的灰尘,现在衣服皱皱巴巴,且脏兮兮,看着十分狼狈。
谈溪装作没看见,跟张医生道过谢,将父亲搀扶着回到小溪超市。
回去后,谈溪又说:我待会儿跟妈妈说一声,我这个周不回那里了,我在这里住着,好照顾您。
别跟你妈说我晕倒了,你没事跟她说什么!我不说,我就说我在这儿住几天。
这里没你住的地方。
家里不是有个折叠床?我晚上在超市空地随便睡一觉就好了。
谈溪!谈向北将拐杖砸在地上。
爸。
谈溪平静地说:不然我们就去医院,我们各退一步,您别拦着我,这个周您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住。
他扭过头,你随便。
说完就回到了里屋。
谈溪一个人怔怔地坐在超市门口。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几声,她拿出来。
是闻渡的手机号。
谈溪没有挂断。
此刻,她需要这个来电。
她想离开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谈溪接起来,轻轻道:喂?你在哪儿?五金街。
怎么了?我爸早上晕倒了,我过来看看他。
没去医院?没有,他不去。
谈溪又问:你在哪里?现在不是在上课吗?闻渡好像在外面,她听见了那头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又听见他轻笑一声,我需要听课吗?谈溪低着头,不说话。
闻渡这人大部分时候清冷,偶尔流露的桀骜让他显得极具少年感。
她心跳微微一顿。
两人都不说话,闻渡那边的汽笛声消失了,他又说:我先挂了。
好。
谈溪挂掉电话,继续怔怔地坐着,什么都不敢,什么都不想,就是看着超市外的五金街。
她很少有这么浪费时间的举动,但此刻实在是太疲惫了。
真的什么都不想做。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谈溪眼前的光被遮住。
她抬起头,闻渡就在眼前。
谈溪迟迟愣怔了十秒。
你怎么在这儿?闻渡把手中的书包递给她,上课太无聊。
谈溪抱着书包,谢谢。
麻烦你这么远跑一趟。
闻渡没说话。
谈溪抬起头看他,我这个周都不回别墅了,我得在这里待几天,看着我爸好了为止。
五金街距离燕城二中很远,她起码得提前一个小时出门。
闻渡微微皱眉,很严重吗?为什么不去医院?谈溪不想向闻渡讲述太多家里的事情,有些原因他不在他生活层面的考虑范围内,只是简单摇摇头,他不想去,你别问了。
闻渡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谈溪抬头跟他道别,又见他离开的方向不是地铁站,不由得站起身,你要去台球馆?闻渡回身,嗯。
哦。
谈溪又坐回去,好。
*感谢闻渡将她的书包带回来,谈溪今晚可以写作业。
不过因为住在五金街,她得顾及着谈向北的作息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她担心超市中的灯光会露出去,影响父亲睡觉,干脆合上书,也准备睡觉。
关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台球馆。
依旧开着。
灯还亮着。
但是闻渡大约已经离开了。
她转头将铁门拉下,关掉灯,走入黑漆漆的超市中。
次日起床,谈溪为父亲热了杯牛奶,看着他喝下去,又半强迫他吃了块面包,才背着书包离开超市。
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闻渡大清早出现在五金街,后面还是雾蒙蒙的,仿若仙气撩人,谈溪差点以为是自己还没有睡醒。
你怎么在这儿?闻渡没回答,只是问:走吗?谈溪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你昨晚压根没回家。
闻渡依旧不回答。
但答案呼之欲出。
那你吃早饭了吗?没有。
我也还没有。
你饿吗?我家超市有早点可以吃。
不用。
哦。
谈溪想了一下,又问:那我们再去那家豆腐脑店吃可以吗?这次闻渡没有拒绝。
谈溪低头抿着嘴,和他一起走入地铁站。
身后的晨雾渐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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