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溪一直在五金街住到本周结束, 闻渡也是。
期间,没有一个人催他回家,也没有人问问他去哪里了。
谈溪见谈向北身体状态似乎见好, 也就重回别墅区。
她和闻渡一同乘坐地铁上下学的日子自动结束。
谈溪在离开的前一晚,再次忍不住嘱咐谈向北, 她蹲下来,和声道:爸, 无论如何你不舒服还是要及时告诉我……我只是关心您,没有别的意思。
谈向北叹口气, 摸摸女儿的头, 我知道,小溪, 爸爸上次不该那样说你。
但是, 我不想让你操心太多, 你只想让你好好学习, 实现自己的梦想,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像别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 但是你承受了太多你这个年级不需要承受的东西,爸爸觉得对不起你。
谈溪摇摇头,我能把学习和生活兼顾,我不觉得辛苦。
谈向北还是说:小溪,我和你妈都是成年人,不需要你成为家庭的支柱。
谈溪不愿讨论此事, 低着头不说话。
谈向北又说:小溪, 我知道你一直以程泽禹为榜样, 但是他无父无母,离开这里就是彻底离开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是我们拖累你了……爸!谈溪站起身,她痛恨软弱,直接打断,我们一家人没有谁对不起谁,您也没必要再说这话,我明早还要上课,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她说了句晚安之后,就离开了超市。
门口,闻渡还在等着自己。
她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低声说:走吧。
谈溪低头看到地上成双对的影子。
心想,我可以成为别人的支柱,但是永远也不要别人成为我的支柱。
*今年的除夕夜在一月份的最后一天。
高三的学生在一月二十八才放假。
放学后,吴烨提议大家一起出去玩一趟,谈溪拒绝了。
过年前需要大扫除,无论是别墅区的地下室还是五金街,都还没有打扫过一遍。
他们的生活再简单,也得努力过好每一天。
何况,过年期间正是超市流量最大的日子,谈溪需要帮助谈向北进货,整理货物。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哪怕是这次又考了第一名,也不能让她振奋起来。
晚上忙碌到十一点多才结束,最后一班地铁已经离开,谈溪不打算回去了,干脆继续在五金街将就一晚。
关门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台球馆,黑漆漆的一片。
她想,今晚没有闻渡在那里了。
次日一早,为了避免遇上高峰,谈溪又赶最早的一般地铁回到了别墅区,还拿着一副从超市带回来的对联。
回去时,叶琳不在,地下室没人。
谈溪将家中的每一处角落都擦干净之后,在门口贴对联。
穿着外套不方便抬起胳膊,因此她就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站在门口。
蹲在外面把对联展开。
耳边传来脚步声。
闻渡走来,你昨晚没回来?谈溪闻声抬起头。
哪怕是逆着光,依旧不影响闻渡顶级的五官和轮廓。
见到美好的事物,谈溪心情微微变好。
嗯。
她点头,自然地递给他一卷胶带,示意他帮忙,在超市忙到太晚,没有地铁了。
她分辨上下联,然后挑出上联,又问:你们玩得开心吗?不知道,我没去。
哦。
谈溪垫着脚尖想把对联往上面贴一贴,闻渡低头看她,然后轻轻叹气,把对联拿过来,微微抬手,就贴在了合适的位置,说:你不会让我帮你?谈溪确实没有习惯叫别人帮忙,且从小到大也很少有出手帮忙,因此一般都是自己想办法独立完成,大事小事都是如此。
她抬起头,头顶蹭到闻渡的下巴,她没有下意识偏头,而是笑嘻嘻地打岔:我哪敢麻烦闻少爷替我干活?闻渡假意冷笑:你麻烦我的时候还少了?谈溪眨眨眼睛,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闻渡想起那日她在操场昏倒,后来叫自己给她必需品,但这话他懒得提,买东西的尴尬也不愿回忆,干脆不说话。
谈溪及时递上下联,道:那少爷帮忙帮到底,把这个也给我贴上吧。
谈溪退后几步,仔细观察闻渡是否左右对齐。
闻渡背影挺拔,后脑勺也是完美的。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过年前是自己和程泽禹一起贴对联,那时候他俩个子都矮,就搬个小凳子站在上面。
他们一起动手,哪怕贴歪了,也是开心的。
不过此刻的闻渡却一点也不像程泽禹,哪怕只是背影。
他穿着灰色高领毛衣,看上去禁欲淡漠。
程泽禹的气质虽然也不是热烈的,但他总穿着起球的毛衣,所以永远也不会像闻渡这样。
他们越来越不像。
谈溪眸色稍微变暗,沉默着站在闻渡身后。
一直不说话,直到他全部贴完。
用完闻渡这个劳动力后,她颇为满意,冲他道谢,然后打了哈欠,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
闻渡微微皱眉,这才早上。
既然忙帮完了,闻渡在谈溪的眼中价值略微降低,她摇摇头,睡眼朦胧,我太困了,得去补个觉。
然后她又睁开眼,双眸沾着水汽,你找我有事?闻渡脸色微微变凉,过了一会儿,说:没事。
谈溪点头,哦好吧,那我回去啦。
*除夕当日,谈溪回五金街陪父亲吃了午饭,饭后,谈向北回屋休息,她看着店。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忽然接到叶琳的电话。
喂?妈妈。
叶琳的声音有些激动,小溪,待会儿妈妈也回去。
嗯?你今晚可以回来?对啊,刚才闻渡说他们晚上不在家里吃年夜饭,说我今晚也不用留在家里。
真好,我们一家人都三年没有一起过年了。
谈溪也是极开心的,她抿着唇,心中期盼着叶琳快些回来。
她站在门口,想了一些,找出闻渡的头像,给他发了两个字,谢谢。
半个小时后,闻渡才给她回复消息。
是一个问号。
谈溪认真解释,谢谢你让我妈回来过年。
这一次,闻渡没有回复。
在叶琳回来前,谈溪将包饺子需要的馅都备好。
之后三个人其乐融融挤在厨房里包饺子。
这是久违的温馨。
大约八点时,谈溪家的小桌子上摆满了远超过三个人食量的一桌子菜——他们太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吃饭,今晚只想好好享受。
谈向北甚至找出快要落灰的白酒瓶,给自己到了盅酒。
谈溪将电视机打开,春晚刚刚开始。
她将碗筷摆好,冲着厨房道:妈妈,快来吃饭啦!来了来了。
叶琳端来热汤,快趁热吃吧。
三人落座,头顶昏黄但温馨的灯光大开。
超市内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冷风还顺着玻璃门缝挤进来,但谈溪依旧觉得无比温暖。
她端起可乐,冲着叶琳和谈向北说: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祝我们小溪学业有成,考好心仪的大学!三人碰杯,液体满溢出来。
谈溪很久没有这么踏实地吃过一顿饭,她吃得特别饱,把锅洗了之后,站在超市门口消食。
回头见谈向北给叶琳捏肩,虽然手法不专业,但他们看着很幸福。
谈溪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她看着街对面的孩子穿着红衣服跑来跑去。
忽然想,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会在哪里呢?肯定不在五金街了。
或许也不在燕城。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至于那时候,她身边站着谁,似乎也并不重要。
谈溪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天空,想起闻渡那天拉着自己的手为自己指狮子座在哪里。
她想,如果再让她辨认一次,她一定还是认不出来狮子座。
宇宙变化莫测,从大爆炸的奇点开始,星星也并非永恒不灭。
所以,不是闻渡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永恒地会记在心里。
父母在里面看春晚,偶尔传来笑声。
谈溪站在门口看着并不算美丽的街景。
十一点多,街上的孩子越来越多,对于他们来说,过年是很兴奋的,跨年也有着格外与众不同的意义,他们渴望长大,无比虔诚地期盼着新春的来到。
孩子们互相牵着手,脸蛋冻得通红,也不肯回去。
谈溪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街边,坐在程泽禹身边,困得眼皮快要睁不开,隔十分钟就问他,程泽禹哥哥,还有多久到明年呀?时间飞逝,此刻,程泽禹早已经去了大洋彼岸,而街角坐着孩子们也换了一批又一批面孔。
谈溪站在他们对面,中间的马路像是时空的分界线。
而她在与过去做一场盛大的告别。
*差半个小时十二点,闻渡的电话来了。
喂?在做什么?谈溪蹲下来,发呆。
你呢?闻渡独自坐在卧室,望着玻璃窗,不知道。
谈溪轻轻一笑。
在阖家欢乐的日子,他俩竟然都如此无聊。
不过他大抵也早已习惯了,所以不需要她的安慰。
两人无言,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没人开口,也没人提出要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儿,谈溪说:还有二十五分钟,就到明年了。
嗯。
想好新年愿望了吗。
闻渡微顿一下,没有。
哦。
谈溪说:我希望自己心想事成。
闻渡轻声问:你心想什么?谈溪看着对面的红灯笼,听着街对面孩子们的笑声,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然后是叶琳的惊声尖叫,老谈!谈溪猛地回头。
谈向北昏厥在地中央。
叶琳手抖不止。
她声音微颤,隔着许多货架,嗓音似乎都不像自己的,爸,爸!你怎么了?谈溪跑进店内,慌张挂掉闻渡的电话,努力稳住腿软的母亲,叫救护车,我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