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结果

2025-04-02 01:14:37

初一那日, 护士告诉谈溪五天后出活检结果,但是不过两日,她就接到了通知, 说可以去医院取结果了。

叶琳在家陪伴谈向北,谈溪独自赶往医院, 抵达时紧张到手心都是湿的。

肿瘤科的副主任将她带到医院最顶层的办公室区。

这一层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更安静, 也更宽敞一些。

在谈溪略微的疑惑中,主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主任推开门, 冲里面的人恭敬点头, 然后跟谈溪说:进去吧。

她走进去,却在里面看见了闻渡。

他身边坐着的那位医生谈溪也曾经透过屏幕见过几回。

是林哲堂。

闻渡表现地比往日更加疏离, 抬起双眸, 只是淡淡地冲谈溪点了点头。

谈溪轻轻关上门。

林哲堂点点下巴, 坐。

谈溪低声道谢。

坐在他们对面。

林哲堂开口并未先提起谈向北的病情, 只是问:你叫谈溪?谈溪点头。

林哲堂并未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 他的神色并不叫人感到厌烦,却有一种压迫感。

谈溪迎上目光。

瞳孔清澈,带着丝丝对父亲生命的渴求。

林哲堂又说:听说, 你跟闻渡是同班同学?谈溪再次看了一言不发的闻渡一眼,点点头,是。

高三学生,还要照顾父亲的病,应该很忙吧?谈溪平视对方,还好。

林哲堂的上下唇抿成一条直线, 再次陷入沉默。

谈溪第一次感到紧张, 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命运并非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看着林哲堂, 某种程度上像看着审判官。

仿佛他可以决定谈向北的生命。

谈溪声音微抖,林医生……请问我父亲怎么样?林哲堂回神,拿起手中的资料,恢复一位资深医生的专业模样,陈述道:恐怕不太好。

*一个小时后,谈溪从林哲堂的办公室走出来。

闻渡跟在她身后,谈溪一路上都未发言。

她沉默地坐上电梯,走下电梯,最后走出医院。

街道上的冷气似乎都冰封了所有活力。

谈溪双目空洞,漫无目的地朝一条医院无人的后巷走去,任由冷风吹来,感到四周人群变少之后,她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开始嚎啕大哭。

谈溪……闻渡的轻叹在寒风中消散。

他下意识蹲下身,尽量与谈溪平齐。

胸口像是海浪一般翻涌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闻渡冷漠已久,心像冰山,如今出现裂口,首先的反应竟然是害怕冰山裂口处涌出的冷气伤害到谈溪。

他顿了一下,才说:谈溪,别怕。

谈溪把头埋在膝盖中,哭得喘不上来气。

也不说话,就是哭。

她露在外面的拳头被冻得通红,闻渡轻轻扣上去。

过了很久,谈溪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终于停下来,抹掉眼泪,站起身。

闻渡也也站起来,看着谈溪红肿的双眼。

他们待在一个并不算整洁的小巷中。

附近偶尔经过几个人,大多是从这医院出来的,他们神色木纳,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快要失去抵抗的能力。

远处飘来味道并不好的食物气味,混合着寒风,味觉似乎都被抹去了活力,似乎连色彩都消失了。

闻渡眼前唯有谈溪是鲜活的。

她泪流满面,双眼红肿,鼻尖也被冻成了深粉色。

她在向命运抗争。

大声地诉说不公。

闻渡觉得自己停止思考了,他只是想让谈溪不要因为哭泣而继续抽搐。

什么都没有多想。

无所顾忌地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他试图稳定她的全身,然后又说了一遍,谈溪,别怕。

谈溪将头埋在闻渡的颈侧,刚收回去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也不管对面的人是谁,她不客气地拽着闻渡的袖子再次嚎啕大哭。

哭声像一只小兽。

闻渡感到了谈溪脸颊上的冷气,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谈溪终于呜咽开口,怎么办啊,闻渡,胃癌晚期……就剩下三个月了。

一直以来,谈溪在闻渡面前都是无坚不摧的形象,再困难的事情她也可以咬着牙坚持下去,但是,这一刻,她无法独自面对。

她太恐惧,太无助了。

谈溪无法原谅自己,她把头埋在闻渡的肩上,眼前一片黑暗,她努力回忆着曾经谈向北留下的点滴症状。

她不敢相信,她自以为已经足够周全,全依然并未发现丝毫父亲进食都变得困难的事实。

谈溪觉得自己正在受罚,正在坠入无尽的深渊。

她不计后果地死死拉着闻渡。

但如果他放手,她也不会强求。

不过他没有。

闻渡依旧牢牢抱着她。

谈溪长这么大,头一回产生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希望闻渡可以永远不放手,这样她就可以永远不去面对真实的世界。

谈溪从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

但是这一次,她真的感到愤恨。

却又迷茫地不知道该恨谁。

闻渡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没事,医生不是说了吗,并不是没有奇迹。

谈溪苦笑,摇摇头,他们连正常的命运都无法获得,如何乞求奇迹降临呢?你不要担心,交给医生,相信他们。

谈溪不吭声。

她的抽泣声慢慢变小,推开闻渡,抬起头,忽然问:林哲堂医生是你什么人?闻渡微微愣怔,收回自己双手,却没有回答。

谈溪哽咽一下,然后道:你知道的,你不说,我也可以自己查,不过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

闻渡垂下双眸,稍许之后才开口,他是我外公。

那你妈妈……她去世了。

闻渡飞快地回答,面上微有任何其他神色出现。

他像是冰封了许久的荒原。

谈溪低下头,对不起。

闻渡道:没关系。

已经过去很久了。

眼下是谈溪的事情。

他们像是两个残缺不全的人,互相搀扶着,竟然不知谁先该安慰对方。

闻渡问:你打算怎么跟你父亲说?谈溪抹掉眼泪,实话实说。

闻渡轻轻挑起眉毛,你确定?如果将病情说轻一点,或许有利于他的心态。

谈溪摇头,瞒不住,越瞒他越想知道,与其让他瞎想,不如直接告诉。

闻渡不再劝阻,他已经感受到,谈溪的父亲和她一样,带着一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不过谈向北更加偏执一些。

他点头,尊重谈溪的选择。

谈溪又抬头看他,我得回去了。

闻渡拉住她的胳膊,后天开学,别忘记了。

谈溪微微一愣,这几天经历太多事情,她已经忘记快要开学,也快要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

再想起学校,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忽然记得昨晚王欣还告诉她自己和父母去了国家最南端度假,说要给她带礼物回来。

她垂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又说:我走了。

*初四那天,小溪超市正式关门。

谈溪已经在昨晚将父亲送入医院,今早将超市收整一遍,然后贴上暂停营业的通知,拉上了铁门。

略微生锈的撕扯开了清晨的安宁。

一个抱着有些泄气的皮球的小男孩跑过来,用脏乎乎的爪子抹了一把自己的小脸,看不懂通知上的字,但是仰着头问:姐姐,超市不开了吗?谈溪低头看他,弯下腰说:不是呀,过段时间就重新开业。

谈叔叔呢?他去哪里了?我以后还能吃到棒棒糖吗?有时候谈叔叔会送我一个新口味!谈溪眼眶一酸,赶紧低下头,稍作镇定,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给面前的小男孩擦了擦沾上灰尘的鼻头,然后拍拍他的脑袋,你放心吧,谈叔叔会回来的,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棒棒糖可以吃。

小男孩露出一个坚信不疑的表情,狠狠点点头。

谈溪起身,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超市,然后与他道别。

谈向北的心理状态并不算太好,他并不算烦躁或是慌张,只是整日不开口,歪头看着窗外,平静得让人害怕。

本是初五就该高三开学,但是谈溪多请了一天假,陪同在父亲身边。

谈向北不说话,谈溪也不知如何开口。

就只是低着头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皮。

现在,谈溪可以做到一整个薄皮都不断落。

曾经几年,她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是谈向北右腿截肢手术之后,她一夜长大。

学会了许多远超她年纪该会的本领。

所有迅速的长大都带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不愿揭开的伤疤。

病房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谈溪将苹果递过去,轻轻说:爸,明天我就得回去上学了,护工今晚会来,按照您的要求,是个男人,也住在五金街,以前做过一段时间餐厅帮厨,为人很细心,姓王,您或许之前也见过。

谈向北依旧看着窗外,许久才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然后又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什么都不想吃。

谈溪收回自己的手,盯着苹果的果肉,好像看到了它在一点点腐烂。

不知过了多久,谈向北终于转头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声音是无力的,但却是不容置疑的。

谈溪盯着父亲消瘦的面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安慰和鼓励都变得如此苍白。

沉默须臾,她将苹果放在床头盘上,然后起身,声音干涩,爸,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您,有事情您就给我打电话,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立刻接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