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闻渡出现在别墅门口。
谈溪选择的爬山地点是父母曾经约会常去的地方。
她昨天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叶琳和谈向北。
从谈溪有记忆开始,父母似乎就一直是这样疲于奔命的状态,她甚至在儿时有一段时间都认为所有的成年人就该如此, 昨天她恍然,父母曾经也是年轻人, 他们也是健康的,也是热恋过的。
谈溪想去看看, 想去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也走一趟。
她想,这种回忆上一辈生活轨迹的情愫闻渡可以懂。
闻渡今日穿得清爽, 白色轻薄羽绒服, 深灰色运动裤,少年的样子与身后的晨雾相得益彰。
见到谈溪, 他问: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谈溪拍拍身后的书包, 吃的呀, 还有水呀, 还有纸巾呀, 这不都是爬山必备的吗?在闻少爷的世界里,大约到了山顶,这些东西自然都有人备好。
他轻轻皱眉, 伸出右手,给我。
什么?书包。
谈溪没什么真心地客气道:你要帮我背吗?少爷这样不好吧?闻渡气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疼我了。
说完,拿起谈溪身后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
谈溪跟在他身后。
闻渡个高又挺拔,被谈溪塞得鼓囊的书包背在他身后依旧好看。
清早的地铁人不多,他们找了个拐角的座位, 途中会经过许多个高校, 包括燕城大学。
抵达燕城大学北门站时, 一对学生情侣走上来。
他们应该便是燕大的学生,依偎在角落讨论着导师、保研之类的话题,偶尔落在谈溪的耳中,他们站在自己身边,谈溪抬起头就能看到窗户上倒映出来二人的影子。
女生紧紧拽着男生的衣角。
她别开头。
却恰好看见窗户中的自己和闻渡。
两人虽是挨着的,但中间总是隔着而三四厘米的距离,谁也不往旁边移动半步。
谈溪垂下双眸。
又过了三站,他们下车。
山脚的雾微微散开,一同爬山的还有几个五十多岁的大妈们。
谈溪和闻渡买好门票,就顺着台阶往上走。
大妈们好像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如今退居二线,周末闲来无事,相约清晨运动。
她们虽然已有些年纪,但精神头很好,一直紧紧跟着谈溪二人,见两个年轻人样貌上乘,忍不住上前攀谈。
你们俩还是学生啊?闻渡少话,又看着过于清冷,大妈们的主要聊天对象都在谈溪。
她礼貌点头,是。
一对男女周末单独出行,自然是约会,大妈们默认他们是一对,忍不住八卦,你们多大了呀?谈溪回答:十八了。
哎呦,那还很小,正在上大一哦?谈溪摇头,没有,还在上高三。
哎呦!才高三哟!那可正是关键时候啊!大妈们的眼神明显变了变,双目中充满着不赞同,就差把高中生怎么可以早恋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谈溪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了笑,也不解释,而是快跑几步,与闻渡并肩上山,清晰地听到后面的大妈们的长吁短叹,哎呦呦,现在的学生哦,我要是他们的父母,把他们的腿都要打断嘞。
谈溪抿着唇故意用胳膊肘捣了捣闻渡,听到没,她们说要打断你的腿呢!闻渡忍不住捏住她作乱的手,却不说话。
谈溪任由他拉着自己,故意落下半步,还节省力气。
没过多久,闻渡一张俊脸就出现了一层薄汗。
谈溪又加快步伐,自己往上爬。
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凉亭,谈溪扯着闻渡的胳膊说:我们休息一会吧。
谈溪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两个三明治,递给闻渡一个,还没吃早餐吧?我做的,尝尝?跟做蛋糕一样,三明治也是谈溪刚学的,样子看上去还不错,但并不能保证好吃。
但闻渡丢掉少爷脾气,没有任何嫌弃地撕开保鲜膜。
大妈们恰好路过,冲着两人露出一个真是伤风败俗的表情,然后离开。
所幸两人都不是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十分镇定,谈溪又问:要喝水吗?我泡了柠檬水,书包里就有。
闻渡打开书包,里面静静躺着两个保温杯。
一黑一白,很是眼熟,是自己去年买的。
他拿出黑的那个,递给谈溪白色的那个。
柠檬水入口,酸酸甜甜。
昨日的气闷终于一点点散去。
吃饱喝足,两人继续向上爬,顾着谈溪,闻渡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大约上午十一点多,他们才抵达山顶。
山上微冷,却也阳光充足,谈溪觉得心情很好,拍下几张照片打算回去分享给谈向北。
闻渡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盯着山下某处角落,谈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闻渡忽然开口,那里是燕城大学的教学楼。
谈溪看着几十年前的建筑物,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谈溪掏出一看,竟然是来自大洋彼岸的程泽禹。
跨年夜前夕之后的通话,他们再也没有过交流。
程泽禹发来一行字,这边学校的summer term开始前我的交流结束,就可以回去了,或许可以赶上你高考。
四年前他高考时,都是谈溪等在考场门口接他,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谈溪大着胆子问他可不可以自己高考时他也来门口等。
但是程泽禹点头答应。
她以为他早都忘记了。
毕竟她自己都变得记忆迷糊。
谈溪将这句话看了三遍,没有任何回复,关掉手机,塞回兜里。
面无表情地远眺。
兴奋的感觉很少,情绪几乎是毫无波澜。
闻渡看出她的微微变化,问:怎么了?谈溪摇头,接着又说:给我跟这个榕树合张照,好吗?她记得清楚,在父母曾经的合照中,背景也是这棵百年榕树。
旁边栈道的护栏上挂着慢慢许愿锁,吸引了不少人。
谈溪看去,扭头问闻渡,你要许愿吗?闻渡看了一眼那里挤满的人群,摇头。
谈溪淡淡一笑,他们是同类人,不爱许愿,也并不相信。
他们被伤害太多次,从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其他东西上。
谈溪说:那我们下山吧。
两人沿路返回,下山后吃过午饭,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别墅。
闻家别墅的车库中停着一辆陌生的车,谈溪觉得莫名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你家今天有人来?闻渡也看了那车两眼,不清楚。
想来他也对闻远江的人情往来并不关系,两人推开院中校门,别墅的大门此时正好从里面打开。
出来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人。
贾春蒙。
燕城二中曾经的校长,后来被闻渡赶了出去。
没想到他竟然与闻远江还有来往,闻渡显然也是微微一怔,脸色很快冷下来。
但几人之中,明显更加吃惊的是贾春蒙。
他几乎已经到了结巴的地步,指着并肩站在一起的谈溪和闻渡,左看看右看看,将这个信息消化了很长时间,忽然眼睛闪过精光。
回头看闻远江,闻总,这谈溪……闻远江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谈溪一同外出,微微不满但也没有显露,冷淡地解释,她是家里保姆的女儿,住在地下室。
贾春蒙脸上的横肉激动地抖了几下,连说几句是吗,又道:原来两人还有这层关系,我竟然都不知道。
闻渡冷淡地皱眉。
贾春蒙多看了他两眼,并不打算惹怒他,立刻同闻远江告别。
谈溪也跟闻渡说再见,然后回到了地下室。
*贾春蒙一路上差点闯了好几个红绿灯,他踩油门的腿都是在颤抖,右手拇指摩挲的方向盘,止不住地兴奋。
自从去年那事之后,他再也没法在燕城的任何一个教育相关岗位找到工作,他痛恨闻渡,更痛恨谈溪。
他不敢招惹闻渡,但至少可以碾碎这个保姆的女儿。
回到家,贾春蒙第一时间拨通闻远江的电话。
喂,怎么了?闻远江一只手搭在温婉的腰上,声音带着些懒散和不耐烦。
贾春蒙也不顾自己是否打扰,直接说:闻总,您儿子和谈溪关系如何?闻远江冷声道:还能如何,不过是同班同学。
这同住一个屋檐下,恐怕可不只是同学关系吧。
闻远江有些不太高兴,谈溪不过是住在地下室,也能叫做是一个屋檐下?老贾,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贾春蒙自知失言,立刻又说:您儿子优秀,还是要看紧些。
提起此事,闻远江愈发不高兴,冷哼道:我当初就是让你再学校多盯着些闻渡,结果你自己连个副校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贾春蒙拿着手机点头哈腰,我看着呢,我都替您看着呢,我给您发送几张照片,闻总,您恐怕要大吃一惊了。
闻远江揉捏温婉的耳垂,没什么兴趣,什么照片?贾春蒙将手机中保存的去年闻渡和谈溪被偷拍的地铁照片以及那张已经被删除的公众号文章的截图一同发给闻远江。
您看看。
嗯,知道了。
闻远江随意点开图片,定睛一看,这才大吃一惊,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去年秋天。
蠢货!那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贾春蒙吞吞吐吐,我才想起来……蠢材!要你何用!闻远江呵斥道,立刻挂掉了电话。
温婉转了个身,揽住闻远江的腰身,柔声问道:怎么了?闻远江一把推开她,下床去了一层。
叶琳正在客厅忙碌,见闻远江下来,立刻道:先生。
给我倒杯热水。
好,您稍等。
叶琳去厨房倒了杯茶,递到闻远江眼前。
闻远江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口,立刻将满杯的茶砸到叶琳手上,怎么!你要烫死我!水并不算烫口,只是瓷杯狠狠砸到手上极疼,叶琳的手背立刻红了一大片,她握住自己的右手,咬着下唇忍气吞声,不敢反驳。
闻远江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来气,指着地下的水,收拾干净,若是不想干了,赶紧滚蛋!叶琳一听,大惊,立刻弯腰道歉,闻先生,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们家此时正是用钱的时候,每日雇佣护工就需要两百元,更不用提癌症患者需要的止痛药的价格。
若是失去工作,他们该如何自处。
闻远江冷笑,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在客厅晃悠了。
叶琳赶紧离开。
闻远江丝毫没有解气的感觉,独自盘算了一会儿,给别墅区物业打电话。
那边恭敬问好。
闻远江冷声道:把我们家门口近半年的监控发给我,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