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算是稍微平静了一些。
但是因为谈向北的病情, 谈溪的时间终究是被压缩,能够静下心来学习的日子越来越少。
她与闻渡的物理补习也由三天一次变成了一个周都不见得有一次。
如今小溪超市也早已闭门歇业,大铁门紧紧关着, 替谈向北阻隔着外面的危险,他就在里头没日没夜的画画。
像是要把前几年浪费的人生都补回来似的。
谈向北的状态处在极好和极差的极端。
极好的是他的心理状态, 极差的是他的身体状态。
病痛让他经常整夜无法合眼,但是重拾勇气拿起画笔却让他感到生命的意义和活力。
他在尽头疯狂地燃烧着自己。
谈溪虽然心疼, 却无法阻止。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周五照旧来五金街陪父亲说会儿话,闻渡在对面的台球馆打球, 大约八点多的时候, 谈向北准备休息,她去对面找闻渡。
台球馆有些年份, 头顶昏黄的灯光并不刺眼, 相反带着些老旧的温暖。
两人挤在一张小桌子上, 谁也不互相打搅对方, 低头做题, 偶尔手肘会轻轻碰到,也不躲开。
桌角摆着一黑一白的两个保温杯。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淌。
窗台的小时钟轻轻响了一下,谈溪从题海中抬起头。
已经十点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台球馆并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对面还会传来嘈杂的打球声,但谈溪却在这里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竟然生出些不想离开的不舍来。
她头一次发现五金街的好处。
谈溪扭头看闻渡,走吗?闻渡看了一眼并排放置的保温杯,过了一会儿才说:嗯,走吧。
走下楼梯,门口还是那个嗑瓜子的小妹, 看见两人走出来, 露出一个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俩早晚会在一起的表情, 谈溪不多解释,冲她笑笑。
他们熟门熟路地一同走入地铁,如今,闻少爷越来越接受拥挤的公共交通,谈溪已经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和他一起挤地铁了。
从地铁站到别墅区,还需要一段时间,到闻家大门口时,已经快要十一点。
他们踏着零星碎月进入沉闷的顶级住宅,这里竟然比不得杂乱的台球馆的半分好。
道别之时,闻渡忽然问:明天考试,准备好了吗?谈溪前几日太多忙碌,且被学习之外的事情占据脑子,说真的,最近的学习状态真的不算太好,但她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抬起头,明眸善睐,放心吧,年级第二,我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地哦。
闻渡轻笑了一下,回去吧。
嗯,晚安。
晚安。
他们朝两个方向离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别墅的一层,窗帘被人拉开一角。
闻远江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站在后面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没什么表情,双目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微泛着黄褐色的两眼如毒蛇一般地注视着谈溪离开的方向。
沉思稍许,然后拉上窗帘。
某些东西却渐渐拉开序幕。
*时间愈发紧张,二中将月考安排在了周末两天。
最后一天下午,狂风大作,外面的枯树杈被吹得四处摇摆。
谈溪在拿到英语卷子时,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空。
天气诡谲多变,昨日还有早春的初景,今日就大为不同。
往年也从不这样。
听力考试结束,年级主任走进来招手将监考老师交出去,因为谈溪坐在第一排,所以他们的低声交谈能听到一二。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停留在卷面上,她顿住。
一分钟后,监考老师敲敲她的桌子,弯腰轻声道:谈溪,出来一下。
谈溪放下笔,有些奇怪,想问问怎么了,但为了不打扰其他学生考试,她还是只是点点头,站起身,出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他正好也抬起头。
视线交错,谈溪扭头去看年级主任。
徐老师比以往更加严肃。
透过厚厚的镜片她的双眼中是浓浓的郁色。
她没解释太多,轻轻叹口气,然后只是简单地说:谈溪,跟我来吧。
他们走出教学楼,穿过初春冬末的大风。
谈溪没来由地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跟着年级主任进入办公楼,最后停在一层楼道尽头的那个办公室。
谈溪抬头。
是校长室。
徐老师准备抬手敲门,谈溪忽然开口,老师,发生什么事了?老师转头,深深地看了谈溪一眼,摇摇头,说:先进去吧,进去就知道了。
谈溪捏紧手掌,睫毛抖动,点点头,好。
年级主任推开门,里面坐着校长,教导主任,还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贾春蒙。
谈溪的心在直直往下坠。
三人停下交谈,一起回头。
神色各有不同。
校长是审视,教导主任是哀叹。
贾春蒙是得意,掩饰不住的得意。
徐主任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校长,人给您带来了。
好。
校长放下手中的茶杯,徐主任,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这孩子是你从八中挖来的是吧?徐主任点头,又看了一眼教导主任。
半点眼神都没给贾春蒙,仿若办公室的一侧塞着一团发散着恶臭的垃圾。
那你也进来坐吧。
徐主任却摇头,没有犹豫地拒绝校长的要求,抱歉,我待会儿还得巡逻考场。
啊,行,那你去吧。
她退出去,留下谈溪。
谈溪站在办公室的中心,像是一个犯人。
校长轻轻笑了笑,指着贾春蒙说:谈溪,贾校长,你还记得吧?……贾校长。
谈溪点点头。
韩主任低着头一言不发。
校长靠在皮沙发背后,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当初贾校长离开二中的原因是处罚学生过重,如今看来,似乎不尽然,你认为呢?谈溪冷着脸,不说话。
校长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和闻渡关系不错?谈溪垂下双眸,依旧不说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的回答并不重要。
只是静静等待着校长接下来的话。
学校这么大,我也是不是每个班的学生都能看管到,最近几天,有家长向我举报,说你作风不正,还给我看了张照片。
校长将一张纸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谈溪扫了一眼。
是那张地铁偷拍。
她心中冷笑。
原来一张简单模糊的照片能被有心人作出这么大的文章。
校长抬起眼皮,你怎么看?我怎么看,校长,地铁拥挤,我们什么都没做,您问我我怎么看,我没办法回答。
校长一愣,没想到这个姑娘是个厉害人物,面对一屋子校领导,竟然是半点害怕都没有。
他沉声道:还敢狡辩!这照片已经在学校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我们非常看中这件事情,二中一向是奉行素质教育,学生的品德和学习成绩一样重要,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不如哪里来的回哪去吧!窗外的风更大了,几乎快要吹破玻璃窗。
谈溪捏紧拳头。
从踏进办公室,看到贾春蒙的那一刻,她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是回到八中,以自己的学习成绩来讲,其实到这个阶段,在哪里都一样。
她只是觉得可笑,当初中考是心心念念要来的学校竟是如此不堪。
这个地方,多待一秒她都觉得恶心。
贾春蒙露出笑容,暗自享受这一刻,过了一会儿,他道:谈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还觉得不够,他想要看到谈溪恐惧,焦躁,最好哭泣。
但谈溪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气势极强,几乎叫贾春蒙愣神。
我问你话呢!谈溪睥睨贾春蒙,既然我马上要离开二中,也没有必要回答您的问题了,何况——您也早不是二中的了。
贾春蒙正要拍桌骂人,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
进来。
校长道。
门被推开。
老胡站在外面,他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应该是匆匆跑来的。
校长略感不满,冷声道:胡老师,怎么了?校长。
胡老师走进来,谈溪是我的学生,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我恳请您再考虑考虑,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再次转学对孩子的心理状态会造成影响。
校长冷哼,胡老师,你是班主任,自然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考状元的好苗子,但是作为校领导,我可不能只考虑这些,你若是赶来为了说这个,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校长!胡老师又走进两步,挡在谈溪身前,语气中满是焦急。
谈溪刚来时,他跟这孩子尚未有任何师生情,还略微心疼自家学生被转学生轻松夺取了第一名,如今半年过去,谈溪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而且平日里给同学讲题或是做值日都决不含糊。
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学生,也不顾不得校长生气与否,只想让谈溪留下来。
行了,胡老师,你是数学老师,负责带好自己班上的学生就行,现在谈溪已经不是你们班里的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校长……胡纽!不如你跟她一起去八中!谈溪叹口气,轻轻说:胡老师,谢谢您,不用帮我了,我想离开。
这……胡老师扭过头,满眼都是心疼。
谈溪淡淡一笑,这样的学校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多待一秒都令她恶心。
胡老师捏着手掌心,又说:校长,那好歹让孩子把考试考完吧。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每一次考试都是上战场前的演习,珍贵不已,二中的试卷质量是其他学校比不上的。
他不希望谈溪错过任何一次锻炼的机会。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校长冷声道,俯身端茶,下达最后命令,明天去把学籍的事情办好,谈溪,你就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