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街四周围起来, 竖着一块牌子:施工重点,闲人勿近。
谈溪将车停在附近,街内有人瞧见她在施工地外徘徊, 忍不住提醒,哎, 这里不让进!她扭头看过去,就见那中年人边说话边往这头走来, 盯着她,试图让她走远一点。
没想到待那人看到她的脸后, 忽然惊喜地哎呦了一声, 你、你是谈溪吧?谈溪抬起眼,不由得仔细打量对方。
哎呀!那人看清她正脸, 愈发激动, 真是我们街的状元!谈溪冲他笑笑, 只听对方又道:我是当年超市对面摆水果摊的, 你还记得不?你爸晕倒那次, 还是我叫的救护车。
谈溪礼貌点头,叔叔您好。
那人肤色黝黑,露出八颗牙齿, 又道:没想到又能遇到你,听说你后来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人的激动真实地眼中闪耀,毕竟谈溪和程泽禹是这个破败的地方最好的靠着知识改变命运的例子。
他们的人生轨迹照耀着这条街上的无数孩子,如今再见谈溪,她气质突出,穿戴精致, 是脱离五金街的最好印证。
谈溪指着街内, 问道:叔叔, 能让我进去吗?一夜暴富的拆迁户故事基本未在五金街上演,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人不过是租客,拆迁补偿与他们毫无关系,且这条街的房屋面积过小,补偿也不过是让这里的户主能够在燕城边缘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他们花光所有积蓄,不过是再找个落脚点。
对于眼前这中年人来说,他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水果摊点。
所以只能在这里找个保安的活计,在这里由曾经的生活痕迹彻底消失之前,勉强生存下去。
他有些犹豫,这……谈溪立刻开口保证,我很快就出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中年人抹了一把自己脑门上的汗水,然后点头,哎,行,那你进去吧。
谈溪一喜,赶紧道谢,跨过封线,就要往里走。
哎!你等等。
那人喊住谈溪,进入保安室,拿着个安全帽出来,戴着这个,注意安全。
谈溪接过,露出笑容,再次真诚道谢。
施工道路并不好走,到处是碎石和破砖,谈溪又穿着高跟鞋,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谈溪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四处打量,这里工作井然有序,已经完全没有了几个月前这里死过一人的痕迹。
下过几场大雨后,曾经的那些鲜红的血迹也早已被冲刷赶紧。
尸体所在处被放置上了新的东西,人们似乎已经将此事淡忘。
但谈溪清楚,并非所有人都会忘记,那些鲜血随着雨水渗入土壤,早晚有一天会开出名为罪的藤蔓,任何基石也压不住它们的生长。
谈溪挪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偶尔来往工人推着水泥车,回头打量这个女人,看她与工地丝毫不符合的穿着。
谈溪不知道闻渡在哪里,索性这条街不过只有一条路,想要找人也并不算困难。
何况这人是闻渡。
谈溪隔着十几米远,就看到他从一个破烂的大门中走出来,身后簇拥着七八个人。
哪怕在这个地方,他穿着笔挺的正装依旧不违和。
只是衬托着身后人灰头土脸。
他显眼,不但是因为外表太过英俊,还因为所有人中就他一人没戴安全帽。
闻渡身材极佳,此刻很像一个在此处拍摄特别主题的男模。
他身后的下属们簇拥着他出来,生怕自家老板受半点伤。
闻渡神色淡淡,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在阿谀奉承中清冷得快要出尘。
谈溪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只是隔着十几米外看着闻渡。
她知道,反正闻渡会看到她。
果然,当闻渡听着身边某个负责人汇报完进度后,微微侧眸,视线霎时定格在某处。
其余人被他眸色的突然变化震住,立刻噤声,齐齐跟着往那边看去。
就见远处站着一个穿浅灰色裙装的女人,婷婷袅袅,漂亮是漂亮,就是出现得不合时宜。
但能让闻总这样眼神看着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闯入者。
因此,一时间,没人开口,都偷偷往闻渡身上瞥。
谈溪与闻渡对视。
她过膝的裙角在清风中微微掀起一角,站在残败的建筑物中,看上去摇摇欲坠。
身后慢慢开来一辆大铲车,渐渐逼近谈溪的裙摆,前后对比,她看上去不堪一击。
闻渡收回视线,声音冷得厉害,对身旁沉默的众人道:花钱雇你们来是做什么的,闲人勿进不知道吗?他这话一说,其余人更加诧异,毕竟他们都以为这女人身份不同寻常,没想到闻总开口如此冷冰漠然。
听上去好像根本不认识似的。
只有略微知道更多些的徐秘书依旧看着他那女人。
跟在闻渡身后的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估摸着这女人毫无特殊之处,立刻恢复来嘴脸,其中一人见老板似乎对外人突然闯入施工者嫌恶得狠,率先大步流星走过去,大声喊道:哎那个女的!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谈溪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她就只看着闻渡。
那人才不管,见她跟听不见似的,又觉得她是个女人,推搡一把也无事,反正自己占据着性别带来的力气优势,于是不管不顾地拽起谈溪的胳膊就要推她。
谈溪本就穿着高跟鞋,站不稳,向后微微趔趄,差点摔倒。
在向后仰的瞬间,又被另一股清冽的气息紧紧包裹。
闻渡面色寒凉得几乎刺骨,周身仿佛刺出冰刃一般,那人拽着谈溪的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扫了闻总一眼,立刻面目僵硬,仿佛刚才打碎了什么无价之宝。
他双唇都颤抖起来,不敢再多看一眼闻总仿佛要杀人的目光。
闻渡冷声道:滚。
那人也是铭远地产的老员工了,跟着闻远江几十年,职位不低,也算他心腹之人,如今被闻渡这样如垃圾般地赶走,自然是拉不下脸来。
但闻渡是个铁腕人物,早已经在公司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他不敢惹,只能忍,沉默地离开。
其余人隔着两三米远看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瞪大了双眼好好打量这女人,心道可得把这脸记清楚了,这女人一定对闻总不同寻常,下次见到可不能忘记。
谈溪的肩膀轻轻贴在闻渡的胸口处,就听他在自己的头顶再度冷漠道:出去。
她略微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谈溪抬头看他,眸中似乎闪烁着一丝光。
她不是个让机会从手边溜走的人,立刻反手抓住闻渡的手,紧紧拽着不放,抬起下巴,小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她也不管其他人听不听得见,反正就是说:闻渡……他们曾经牵过很多次手,常常含义从不相同。
但在闻渡渡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哪次是谈溪带着挽留拉住他的。
两人的手掌心皆是清凉的,握在一起反而变得温热起来。
两块冰靠在一起,竟然都化成了水。
闻渡沉默着。
事情在他的沉默中终于走向了默许。
*晚上七点半。
徐秘书突然感受到了紧张,他自诩也是个见识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但今天这事态他觉得很无措。
结束五金街巡视后,他们本就计划与闻总安排晚餐,讨论些工作上的事情,顺便拉近与这位老板的距离。
但此刻,那位姓谈的小姐坐在闻总的身边,他们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论闻总脸色如何不佳,但这女人总之不一般。
毕竟刚才闻渡大发雷霆,毫不留情面地当场开除了公司的老员工。
现在工作群已经炸开了锅,大家战战兢兢,不知道这位闻远江的心腹为何突然招惹到了闻渡。
在谈溪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莫名贴上了红颜祸水的标签。
在众人犹豫的过程中,其中几个胆大的直接站起身,端着酒杯,朝谈溪走来,这就是要敬酒。
这酒谈溪自然是不乐意喝,她看着眼前陌生男人满是逢迎的目光,垂眸略微沉思,突然握住了手边的酒盅。
一直一言不发的闻渡突然眸色收紧,一把拿开那酒盅,面色冰冷,沉声道:你给我出来。
敬酒那人的心情在须臾之间大起大落,脸色一阵白一阵黑,站着不敢动,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也丢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谈溪跟在闻渡身后走出了餐厅。
外面,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闻渡本就厌恶各种聚会,今日更是觉得恶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没烟,喉咙干涩极不舒服。
他站在街边,转头看着身旁的谈溪,目光紧紧锁住她。
他们让你喝,你就喝,你没有脑子?谈溪不说话,让睫毛遮住自己的双眸,心道我若是不端起那酒杯,你肯出来单独跟我说话吗。
但这些小心思自然不会叫闻渡知道,她只是抬起自己的清亮的眸子,对视他,然后开口:闻渡,跟我谈谈,好吗?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有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