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医生看到两人向自己走过来,用目光跟他们打着招呼。
这么多流浪狗啊。
吴端率先开了口,闲聊一般。
会越来越多,年轻医生叹了口气,这还是附近没怎么住人,等住满了,被遗弃的宠物会越来越多。
真是……吴端虽与那医生有些共鸣,一时间却也找不出恰当的语言来抨击遗弃宠物的行为。
闫思弦开口道:你经常喂流浪狗吗?差不多吧。
中国人还真是喜欢模棱两可的回答。
好在年轻医生很快又补充道:差不多每天都喂,它们也习惯了,天天在诊所门口等吃的,天好的时候,能在这儿趴一整天,连等吃的带晒太阳。
那你们一般白天营业到几点?不一定,闲了就八九点关门,忙的时候可能要通宵,怎么着也得等病人输完液走了吧。
要是碰到个急病什么的,就更说不准了。
辖区分局的刑警们已经走访过这家诊所至少三次了。
所以吴端和闫思弦知道,在案发当天,诊所不到10点就关了门,诊所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目击到周忠戎失踪是的情况。
但吴端和闫思弦又不太死心,毕竟诊所是这段路上唯一的门面房,而这个年轻医生又是如此富有同情心。
如果他知道什么,一定会积极配合吧。
早上呢?你们早上几点开门?吴端追问道。
早上啊……年轻医生推了推眼镜,讪笑一下,这我就不清楚了,早上都是我爸来开门,我可起不来……应该挺早的,六七点?差不多这个时间……这家诊所是家庭经营的,父子两代都是医生。
你们刚搬来吧?家里有老人?年轻医生猜道,但他很快又改口道:你们不会也是警察吧?前两天警察来了好几次了。
警察为什么来?吴端再次戏精附体,满脸探讨八卦的好奇。
闫思弦默默看着他。
你们真是新搬来的啊?年轻医生立马换上了过来人的口吻,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们说,晚上最好别出门,这一片最近可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吴端也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的。
年轻医生扭头往诊所里头看了一眼,行吧,反正今儿没什么人,我就跟你们说说。
有个人在大马路上莫名其妙没了,就这儿,就前两天的事儿。
没了?!吴端满脸不可思议,你这说的也太玄乎了,啥叫没了?外星人绑架啊?你看你咋还不信,我骗你干什么?警察都来问过好几次了,要不我怎么能把你俩当成警察呢……说不定啊,真死人了。
死人?快说说。
吴端摩拳擦掌,一副打听八卦消息的小市民样儿。
见自己挑起的话题引起了别人注意,那年轻医生很是开心,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
反正肯定死得挺惨,你想想啊,被人当街杀掉哪儿能不惨,那血流得啊……年轻医生的描述仿佛他真看到了命案现场。
可事实上,在向警方提供的信息里,他是一问三不知的。
吴端不禁感慨:人吹起牛来真可怕,想象力这么好不去写小说可屈了大才了。
你看见血了?吴端探究道。
年轻医生揉了揉鼻子,含混地嗯了一声。
吴端又问道:在哪儿?现在肯定看不见了。
话题再次被含糊带过,于是吴端知道,他跟辖区分局刑警说的是实话,跟自己这儿是纯粹吹牛呢。
不必抱有希望了。
就在吴端准备离开时,闫思弦突然问道:那这附近的人应该也看见你说的血了吧?那没有,就我知道。
年轻医生很有些得意。
吹牛吧你就。
闫思弦转身要走。
谁说我吹牛!年轻医生不服气地起身,提高了声音冲闫思弦嚷道:你还别不信,这事儿还真就我一个人知道,我今儿就让你们看看眼。
闫思弦立马停了脚步,转身,丢给年轻医生一个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儿来的眼神。
连番的激将之下,年轻医生更加不服。
我是没看见血在哪儿,可它知道啊……年轻医生指着一条土黄色的流浪狗道。
那流浪狗身量不大,腿短短的,两只耳朵很大,直愣愣的。
看起来是不够纯种的柯基。
说是黄色,因为脏,它已经几乎是黑的了,因为腿短,肚皮处格外脏。
它?闫思弦皱眉盯着那条流浪狗。
流浪狗似乎意识到几个人的话题围绕着它,有些紧张害怕,夹着尾巴跑远了几步,跟几人保持着它认为有效的安全距离。
我跟你们说,事儿就出在13号晚上,因为那帮警察每次来,都让我使劲儿回想13号晚上有没有看见什么。
13号晚上我是不知道,不过,14号早晨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满脸满嘴的血。
它?……血?我吓了一跳,以为它跟别的狗打架受伤,就稍微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不是它的血。
那就是它把别的狗咬伤了呗,我又留意了一下别的流浪狗,也没发现那只受伤啊。
当然,我也没太在意这个事儿。
结果,没过几天警察就来了,警察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13号晚上肯定有人在这附近出事儿了。
那些警察反倒给我提了醒……我后来一琢磨,怎么想都觉得它那满嘴满脸的血是……年轻医生没把话说完,只是做了个抱臂缩脖子的打冷战的动作,显然,那个猜想也让他不寒而栗。
吴端接过话头道:你认为它舔食了死者遇害时留下的血迹?我反正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时间敢得太寸了?偏偏人是13号晚上出事儿的,偏偏14号一大早它就吃了一嘴的血……吴端和闫思弦已顾不上再听医生细说,闫思弦道:那这事儿你跟警察说了吗?没。
年轻医生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何必让他们折腾狗?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它,万一抓回去查来查去,查完了又对它不好,再弄死……反正我觉得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两人说话时,吴端从不锈钢饭盆里捏出了几粒狗粮,他抬手示意那只跑远的流浪狗过来吃。
它害怕,在几步之外徘徊犹豫着。
它不来,吴端便慢慢靠上前去。
流浪狗迟疑着,终究没再躲开。
一人一狗相互试探了一番后,狗终于鼓起勇气,凑上来吃掉了吴端手中的狗粮。
吃了东西就算是基本放下防备了,吴端伸手摸了摸它脏兮兮的脑袋,它没有拒绝。
吴端又挠了挠它的脖子,它便整个躺下,一副任人搓揉的样子,很是温顺。
有了!吴端轻声道。
闫思弦便不再跟那年轻医生聊天,而是凑上前来,看着吴端捻在手中的一小片狗毛。
是不是?吴端问道。
只见那一小片狗毛也脏成了半灰不黑的颜色,不过边缘处还能看出一些暗红。
看着像血。
是,像。
两人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不能当场剪下一点狗毛带回去化验。
刚刚还洋洋得意的年轻医生终于看出了不对劲儿,嗫嚅着问道:你们……不会真是警察吧?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紧张,我们是警察,不过你担心的那些事儿——杀狗啊之类的,不会发生。
我们也是人,也有那么点同情心。
对年轻医生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言论,闫思弦显然很介意。
我不是那意思……那个……狗我们带回去了,查完案子会有人养它。
你要是不放心,随时欢迎来市局检查督促。
说完,闫思弦伸手抱起那只流浪狗,扭头就走。
吴端反倒有点同情那医生了,不管怎么样,最终还是从人家这儿打听到了线索,至于过程是否曲折,是否愉快,那不重要。
他留下一句多谢你提供的线索,匆匆追上了闫思弦。
看到脏兮兮的狗毛正蹭在闫思弦死贵死贵的大衣上,吴端顿时一阵肉疼,心想这货也太败家了,好想踹他。
开了车门,他又是直接将狗放在后坐上,根本不管那狗会不会弄烂真皮座椅,弄脏羊毛坐垫。
直到闫思弦启动了车子,吴端才意识到他还生气呢。
哎哎,不至于吧?这种人不在少数啊,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无条件信任警察……找到线索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闫思弦瞄了一眼吴端侧腹的位置,那里的伤口还未痊愈。
我就是一想到你还受着伤,你出生入死的时候他知道吗?他了解吗?他凭什么那么说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些话就出来了……多气人。
吴端伸手捏了捏闫思弦一侧的肩膀,因为这个啊……他劝道:你想啊,咱们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也没看见啊,不知者不罪嘛,咱就别为这个较劲了,不值当。
闫思弦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一点,嘴角却还绷着,吴端就故意逗他道:哎你怎么不戴墨镜了?不要跟我提墨镜。
别介啊,戴上呗,再给你配把二胡,拿个马扎,立马能上天桥卖艺去了。
就你这颜值,一天收入怎么着也得有……20吧……闫思弦表示不想说话。
吴端兀自乐了一会儿,有点无赖地直接翻过话题道:哎你饿不饿?走,找地儿填肚子去。
自从吴端受伤,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营养专家搭配,营养的确很足,就是略显寡淡,吴端这套吃惯了地沟油的肠胃早就开始怀念夜市摊上的人间烟火了。
闫思弦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并早留了后手。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房菜馆,带你去尝尝?这句询问被闫思弦说出了一种已经拍了版的气势。
吴端想了又想,终于忍住了那句其实烧烤啤酒就挺好。
好在闫思弦拿等下送狗去市局做检验转移了吴端的注意力,对回市局的期盼瞬间让他将食物抛到了脑后。
市局。
物证实验室。
对于吴端和闫思弦送来的狗,物证检验人员并未表现出太多诧异,在听了两人的诉求后,相关的专业人员告诉他们检测大约需要半小时。
等待的时间倒是很好打发。
听说吴队来了,刑侦一支队的人纷纷来问好,痕检科的、法医科的、监听科的……但凡没出外勤的都来了。
吴端当然不肯放过任何向他们打听案件进展的机会。
半小时后吴端已经知道疯子团伙的案件审讯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这两天再进行查漏补缺,案宗很快就会移交预审大队进行最后的核查了。
也就是说,一支队马上就要恢复正常运转,那些因为疯子团伙案而被耽搁的案件,就要开始着手调查了。
吴端当然不想缺席,于是他摩拳擦掌,向兄弟们夸下马上就归队的口。
待众人陆续,吴端才小心翼翼地瞄着始终没说话的闫思弦,并瞬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闫思弦拿他没办法,只好道:等疯子团伙案彻底移交检察院的吧,再休息几天。
怕吴端不答应,他又强调道:反正也等不了几天。
嗯嗯。
吴端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闫思弦又强调道:归队破案可以,不能出外勤,你就在办公室指挥,跑腿的事儿交给我。
嗯嗯。
无论闫思弦强调什么,吴端都决定先答应下来再说。
据说好说话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
物证实验室的结果出来了。
的确在狗毛上发现了血迹。
但物证实验室只能确定到这一步,接下来的DNA比对得交法医实验室,需要几个小时。
闫思弦怕吴端累着,加之外面天气的确不好,暴风雪已经初具规模。
他决定回家等结果。
那狗怎么办?吴端问道。
狗留下,我跟值班的李芷萱说好了,她帮着照料一天。
这样也方便法医工作,万一法医那边取证不成功,需要重新提取检验样本,也可以就地取材。
吴端又问道:用不用给它买几根火腿肠什么的?办公室还有存货吗?闫思弦算是看出来了,吴端就是不想走。
其实暂时没什么案子需要他,他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他就是一进市局就不想走,脚底抹了胶一般,纯粹心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