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的伤尚未完全恢复,还不能干重活儿,实地模拟就只能由闫思弦和从辖区派出所借调的一名协警配合完成。
协警扮演死者,躺在地上,闫思弦则要想办法将尸体安置在一辆与嫌疑电动车同款的电动车后座上。
试了几,路滑,加之沉甸甸软绵绵的死人着实不好固定,闫思弦只觉得两只手不够用,要么尸体歪倒在地,怎么都扶不正,要么就是电动车被碰倒,最惨的还有一次两人一车摔做一团。
试了一个多小时,闫思弦不得不放弃,那被摔成了沙包的协警苦着脸骑电动车离开了。
闫思弦又累又热,连大衣都脱了。
刚一坐回车里,吴端赶紧将大衣递给他,穿上,别感冒了。
嗯,闫思弦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看来不行。
吴端道: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这办法不行,没想到你能试这么久。
闫思弦耸耸肩,没办法,我对电动车实在不了解。
吴端:这货是不是暗戳戳炫了一波富?但闫思弦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吴端便不太忍心拿他取乐儿了。
吴端道: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闫思弦摆摆手,打断他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嫌疑人骑电动车带着周忠戎离开时,周忠戎并未死亡,他只是受伤,还有些意识。
你是说……周忠戎是自己坐上电动车的?流浪狗在这附近舔食到了周忠戎的血,只能说明周忠戎受伤流血,至于伤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死,可不一定。
吴端抬起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太乱了。
我还是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我想把这个想法验证到底,看究竟能不能行得通。
一条道走到黑呗,行。
那接下来你还打算怎么验证?再对周围住户展开一次摸排,主要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军大衣,骑电动车的人,看这个人究竟住不住在附近。
吴端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马路两侧的居民楼。
可惜这一片都是新小区,有的小区连草坪、路面都还没修整,更别提监控了,一个监控探头都没安。
吴端给自己加油鼓劲儿道:没监控,就用老办法,铺人力查,也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啊,疯子团伙不是快结案了吗,之前投入的大量人力已经开始陆续往外撤了吧?要几个人来配合调查,应该行得通。
实在不行还从辖区派出所调人。
想到刚被摔绿了脸的协警,闫思弦一想到还要开口借人,心里难免也有点犯怵。
好在,几分钟后两人便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负责在嫌疑人丢弃电动车的棚户区走访的刑警有了重大突破。
闫思弦接到了报告进展的电话。
闫队!嫌疑人身份确认了!太好了,什么情况?吴端率先道。
是这样,我们在棚户区走访,原本只是想问问看有没有人见到前来抛尸的嫌疑人。
可没想到有几个农民工表示,他们认得这辆电动车,也认得电动车的主人——也就是嫌疑人。
嫌疑人正是他们的工友。
就在案发前三天,嫌疑人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离开了工友们一起居住的几间破烂窝棚,至今不知去向。
你们在哪儿?吴端问道。
还在棚户区呢……对方报了个地址,闫思弦将手机往吴端手里一塞,自己则专心开起了车。
吴端又跟对方聊了几句,得知他们也是才取得这一突破,还未对农民工进行细问,便挂了电话。
死者身份是明确的,现在嫌疑人身份也清楚了。
只要找出杀人动机——退一步说,万一找不到嫌疑人,也可以发布全国通缉——总之,这案子就算到了尾声。
这当然是好事,可两人心中的忧虑明显要多于兴奋。
还有不少疑点。
车开出去一截后,吴端问道:那还要对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进行走访排查吗?要啊。
闫思弦道:正好腾出手来,我这就给组里打电话……我来,吴端已拿起了手机,就算跟赵局耍赖,我也得要出几个人来,赵局总不会跟病号计较。
病号这马甲还挺好用。
借你穿穿?我的错,闫思弦意识到这么说对吴端实在有些残忍,连声道:我错了。
吴端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让闫思弦别往心里去。
城北棚户区。
地方不大,却是有名的三不管。
这地方原先有两栋老旧居民楼,拆迁时跟钉子户起冲突,闹出了人命,官司打了一年多,被拆了一半的老楼就那么晾了一年多,可谓杂草丛生,砖石满地。
打官司期间,那遭遇不幸的钉子户家里来了许多亲戚,天天在法院门口抗议。
这些亲戚没地方安置,便凑合住在被拆了一半的老房子里。
有人白住,附近的流浪者、乞丐心思便活泛起来,也住了进去,后来又陆陆续续有找不到活儿的民工住了进去。
开发商好不容易跟钉子户打完了官司,这块地已经被形形色色的流民分据。
就在开发商组织人手,准备清理这一片的非法住户时,偏偏区政府重新规划,想要把地收回去建办公楼。
开发商又开始跟区政府扯皮,如此一晃,又是一年多,流民门甚至用旧砖头又砌出来几间房,有的则是拿防水布搭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子,由此,棚户区初具规模了。
再后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规定,不允许地方政府铺张浪费,大肆建设高档办公楼,墨城做为首都的卫星城市,就在中央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顶风做狼,建新办公楼成了马歇尔计划。
区政府想就这块地方重新招标,可因为之前的不守信行为,加上棚户区居住的流民多达百人,清理起来难度很大。
巴掌大的地方,顶多建一栋高层,利润实在有限。
综合下来,开发商们便不大看好这片地方。
偏偏又有传言说这块地方从地脉来讲,是个死穴,招晦气,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底层流民在此聚集——反正说得神乎其神,谁碰谁倒霉,导致开发商们更加犹豫,即便去参与招标,也都是抱着捡漏的心理,报一个极低的价格,能招上就当占了个小便宜,招不上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如此一来,这么一小片地方屡次躲过政府规划,似乎被大刀阔斧的城市发展遗忘了。
吴端以前在派出所实习时,就曾到棚户区抓过贼,因此还算熟悉。
闫思弦将车开到棚户区附近时,看到路边有辆警车,警车车窗伸出一只手来,示意闫思弦停车。
停车后,那警车下来一名刑警,冲闫思弦和吴端敬了个礼,示意两人跟他步行。
闫思弦紧挨在吴端身边,路面不平,他忧心忡忡,时不时伸手去扶着吴端。
走了一小段,吴端便彻底成了老佛爷走姿,一只手撘在闫思弦平举的小臂上,不知道的还当这位爷摆了多大的谱。
在三间相比之下还算严实的窝棚里,两人见到了嫌疑人的五名工友。
他们正抽着刑警散的烟,还一人吃了一份刑警订的外卖盒饭,因为有烟抽,有东西吃,他们的精神头便格外足,说话声音也很响亮,每一句都像是在吼。
跟这样的人沟通总是畅快的,他们正需要新鲜事来打发走得太慢的时光。
因此,即便已经跟片区刑警沟通过一次了,他们还是很乐意再对吴端和闫思弦重复一遍。
两人戴上了执法记录仪,开始询问。
一开始,负责回答问题的是个被叫做胡叔的人。
胡叔是五人中年纪最大的,看样子约莫有60岁了,当然,很可能是艰苦的条件使他比较显老,实际年龄或许没有这么大。
其余四人则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后生。
吴端首先开口道:你们都在一个地方打工吗?能找到大活儿,就一块干,找不着就各干各的……老乡么,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带着他们出来的,相互有个照应,有活儿了相互介绍呗。
吴端指了指已经被推到一间窝棚门口的电动车,这车的主人你们认识?车是小川儿的。
肖川,人称小川,正是电动车的主人,本案的头号嫌疑人。
那是一台枣红色的电动车,能看出来车被改动过,后座位置加了一块电瓶。
吴端问道:车哪儿来的?小川儿买的啊。
胡叔扯高了嗓门,不服气道:咋?不像啊?跟你说,我们以前不这么穷,都是入秋那个大活儿没结上钱闹的。
吴端不想跟他起争执,只继续问道:那这车在哪儿改的?小川儿自己改的,他本来就是电工。
吴端将目光从电动车上收回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儿住的?那可挺长时间了,从入夏就住这儿了,本想着春夏秋住这儿挺好,还能省了租房钱,谁知临到拿钱的关头,工头跑了,大冬天也只能在这儿熬着了……闫思弦皱起了眉。
这得多冷啊,窝棚四处漏风,里头和外面一个温度,他光是站一会儿,就觉得脸颊冻得有点疼。
那时间可不短了。
吴端道:肖川有什么仇家吗?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个极瘦的青年,长手长脚,说话时目光不敢看人,很腼腆的样子。
小国,你说说。
胡叔将那极瘦的青年推到前头,青年的头更低了。
有人催促道:就是啊,小国,你快说说,你跟小川儿关系最好……可不是,你俩天天吃睡都在一个屋……那啥……被叫做小国的青年终于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就听他说有几次被人欠了工钱。
吴端等着他的下文,可他竟没有下文了,吴端只好问道:知道谁欠了他的工钱吗?迎宾路那儿有一家,我跟他一块去要过债,还有个姓王的,装修公司的小经理,别的我可不知道。
这两笔钱要回来了吗?不知道啊,反正我陪他去要债的时候,没要回来。
见小国并不知道更多嫌疑人的经济情况,吴端决定回去后细查肖川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道:肖川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有一个多礼拜了吧。
胡叔补充道:9号走的。
显然,这个日期他已经在之前的询问中回想清楚了。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离开?吴端问道。
跟我提过一嘴,小国道:说是去搞钱。
具体怎么搞?是去问债主要债吗?应该是吧,不然还能干啥……有人插话道:小川儿咋的了?有人附和:就是啊,他人呢?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案子是你负责的,告不告诉这些人肖川的嫌疑人身份,你来决定吧。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呦,刚才抢着提问的时候怎么看不出案子是我负责的?吴端假装接收不到信号。
闫思弦亮出了死者周忠戎的照片:他叫周忠戎,在翠萍小区附近遇害,又被抛尸至江陵路绿化带,我们怀疑凶手是肖川。
不可能!胡叔大步跨上前来,几乎要撞在闫思弦身上,闫思弦急忙挡在了吴端身前。
胡叔扯着嗓门道:小川儿不可能杀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最老实了!其余几人也附和着:就是啊,搞错了吧?刚说什么来着?翠萍?在哪儿?就是那一片嘛,你忘了?都是新盖的房子。
哦哦,小区门口的路还没名字呢,是吧?对对对,就那儿。
吴端抓住了重点,打断几人的讨论,问道:你们装修过那片儿的房子吗?没,那地方好多都是临到冬天才急慌慌交房的,为了能收上这一冬的暖气费。
今天开始装修肯开不及了,都赶在明年开春儿装呢。
肖川也没装过那片的房子?吴端想再确定一次。
几人一起摇头。
那他有没有去过那附近……比如,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到活儿,毕竟那儿有很多还没装修的房子。
他没时间,我可以证明。
胡叔道:我们接了个大活儿,翻新一个学校的老楼,忙着呢,一睁眼就得去工地,没空到处逛。
既然这样。
闫思弦接过话头问道:肖川9号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见过你们吗?他的电动车可是送回来了,而且就藏在附近的破窝棚里,离你们住的地儿一百米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