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担忧终于落地,另一层担忧则更显得紧迫。
这个犯罪窝点的人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他们会不会已经逃了?你昨天假扮物业去李司农家摸底,是几点钟?我记得是刚过12点……12点09,从物业办公室出来我看了时间。
要通风报信,也得在那之后。
闫思弦再次调整了视频监控的时间,并继续用16倍速观看。
吴端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能力有限,也清楚此刻闫思弦正高度集中注意力,便静静在旁等待结果。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吴端的手机响起,是手下刑警打来的。
他赶紧接起电话。
头儿,我们到了,车停马路对面了,两辆车,没敢直接过去,等你安排。
吴端透过车窗,果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两辆十分眼熟的警用越野车。
先等会儿。
吴端低声道:等闫队通知。
闫思弦暂停了监控画面,吴端赶忙挂了电话,凑上前去看电脑屏幕。
啥情况?有发现?闫思弦揉着自己的山根处,苦笑道:没,我就是……需要歇歇。
吴端的目光在闫思弦脸上逡巡了一番,见他紧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来。
很费精力吧?调慢点,我跟你一块看,实在不行还有……没事。
闫思弦冲吴端笑笑,又使劲眨了眨眼睛,转了转眼珠,缓解着眼睛的疲劳。
我发现眼保健操是个好东西。
调侃一句,闫思弦继续播放起监控画面。
他就这样看个十几二十分钟,休息一会儿,循环往复,直看到监控中夜幕降临,闫思弦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待到夜幕彻底降下,闫思弦有些暴躁地骂了一句。
草!老式探头,没有夜视功能,晚上一团糊,抓瞎。
只能上去看看了。
闫思弦道,但愿他们没逃。
说着话,闫思弦将笔记本电脑递给吴端,自己则开始穿防护服。
自从着手调查莫琳血案,他车里便常备这玩意儿。
吴端一边戴耳麦一边道:那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的情况了,小心点。
通过闫思弦戴在胸前的的执法记录仪,他确实能看到整个抓捕过程。
此刻,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执法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
闫思弦紧了紧自己的耳麦,冲对讲机道:行动。
两辆便衣警车自马路对面驶到小区门口,停在了闫思弦的车旁边。
三辆车鱼贯驶入小区,在2号楼1单元门口依次拍开。
闫思弦率先下了车,带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刑警进了楼道。
每个人最外层都穿着绿色手术服,乍一看,仿佛是一组科幻电影长镜头,一群气势汹汹的极端科学组织要对平民下手了。
他们一鼓作气冲上了4楼,也不敲门,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两截铁丝,就去撬锁。
他跟吴端学来的手艺已经相当熟练。
吴师傅看着那些修长的手指,心中滋味复杂。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话不假。
啪——门锁开了。
警察!都别动!闫思弦第一个冲了进去。
执法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抖动十分严重,吴端恨不能将眼珠直接贴在电脑屏幕上。
他看到了一间小小的客厅,墙壁已经泛黄,桌椅板凳陈旧,凌乱。
墙上仿佛挂着一幅画,也是灰土土的,一晃之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客厅没人。
闫思弦进了一扇门。
门里很黑。
警察!闫思弦又大喊了一声。
啪——灯亮了。
吴端终于能看清这屋里的情况了。
厚厚的窗帘完全遮光,屋里有三张单人床,其中两张横着的铁床,一张行军床,竖着摆在角落。
铁床上铺着脏兮兮的褥子,那褥子上有红的、黄的印记,看到了就会让人联想到病人。
床边竖着个掉了漆的简易衣架,衣架上挂着几只输液袋,一些输液袋上垂着带针头的输液管。
针头泛着寒光,像某种能夺人性命的暗器。
地上有凌乱的纱布,纱布上也有暗红的、暗褐的印记,让人看了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除了纱布,还有诸如注射器的塑料外包装。
闫思弦怕有针头扎脚,蹚着往里走。
这边没人。
进屋查看一圈,他高喊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得到了回应。
这边也没人!检查过了!没人!闫思弦低声骂了一句,交代道:收集证据,都小心针头……他交代完,吴端便进了屋。
跑了。
闫思弦一脸无奈地冲吴端道。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看来周聪还是给他们通风报信了,下一步全市范围内搜索周聪……搜索周聪……闫思弦摇了摇头,作用应该不大。
怎么说?他们想要搞到假身份,太容易了,毕竟死去的血罐子无亲无故,死后身份证件正好可以为他们所用。
闫思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从房子查起吧……他给冯笑香去了电话,很快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你报的地址,我这边没查到租房记录。
冯笑香道。
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可能是房主本人,也有可能是跟房主私下达成的租赁,并没有通过中介。
房主资料已经发你了……闫思弦没挂电话,切出通讯页面,粗略看了一眼冯笑香发来的资料,又继续道:他们已经把人带回去了吧?一个叫李司农的,在团伙里负责送货。
刚带回来,在审讯室呢。
帮个忙,我看你发的户主资料里有个中年男人,叫孟昀,让李司农辨认一下照片,看他认不认识这个孟昀。
另外,查一下孟昀是否感染莫琳症。
好,我这就把资料发审讯室,有结果了跟你说。
多谢。
之后的半小时,闫思弦陆续收到冯笑香发来的消息。
房主照片李司农认出来了,他说那人就是团伙的主要成员,他们的老大……孟昀的确有莫琳症,疾控中心登记在案的……好像找到孟昀的落脚点了,当地警方已经派了人盯梢……最后一条消息,是冯笑香打电话来说的。
太好了!闫思弦拽住欲去走访左邻右舍的吴端,用眼神示意他有重大线索,吴端便停在闫思弦身边,竖着耳朵去听电话那头的情况。
不过他只听见一句继续跟进,便挂了电话。
走走走。
闫思弦拽了一下吴端的手腕,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儿。
说着他便往门口走去,走出门,又回身对屋内取证的刑警道:留一半人在这儿取证,另外一半人跟我走,大家都小心点,多戴两层手套,有发现电话联系。
吴端跟着闫思弦上了车,有五名刑警上了另一辆警用越野。
闫思弦发动了车子,待车开上主干道,他又拨通市局电话,报上一个位于郊区的地址,再次请求支援。
待他挂了电话,吴端终于忍不住问道:究竟有什么发现?闫思弦将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貂儿发来的房主资料,主要看那个男的。
孟昀?吴端问道。
就是他。
吴端念道:出生日期1977年7月19,41岁了,12年前离异,没孩子,父母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姐姐。
但因为经济原因,跟姐姐关系并不好,笑笑查到了分财产时姐弟俩闹到法院的民事调解记录。
这个孟昀,也感染了莫琳症吗?没错,孟昀5年前查出来感染了莫琳症……哦,这个是刚刚查到的,不在笑笑发来的资料里。
吴端点点头,继续看道:工作得话,孟昀一直在邮政单位工作,就是个普通职员。
有过两次犯罪记录,其中一次是交通事故,因为违章驾驶撞伤了一名行人。
孟昀主动赔钱,道歉,态度很好,再加上事出有因——那是他刚刚检查出莫琳症的时候,对控制病情的药物有些不良反应,简单来说就是吃了药会犯迷糊——事实上,这确实是比较普遍的药物反应。
反正,最后没判,赔钱了事。
还有一次犯罪记录……嫖娼被抓……我去而且是查出来莫琳症之后……闫思弦也皱起了眉头,笑笑刚在电话里说,她查到孟昀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了……闫思弦话没说完,因为孟昀的行为实在令他不齿。
他在到处约炮?故意传播莫琳症?嗯。
两人一同沉默了片刻,从心底泛起的寒意让他们头皮发麻,吴端伸手将车上的暖气开到最大,之后便一直将自己的手放在暖气出风口边吹着。
你说,他害了多少人?吴端问道。
还没统计出具体数字,只粗略看他的聊天记录,他现在锁定的目标至少有30人。
以前约过的呢?应该是怕有麻烦,都拉黑了,或许……上百人。
说出这个保守估计的数字,闫思弦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办过疯子团伙案,见识过堆满死人的尸坑,闫思弦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是铁打的,他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作案手法感到不适和揪心。
可他低估了人性。
一开始参与案件时,吴端便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他有预感,或许会遇见这样的嫌疑人。
或许,他希望世上不要有这样的人,这样,怎么配生而为人?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吴端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工作。
得通知跟孟昀发生过关系的人。
无论多难,务必把这条传染路斩断。
吴端思索片刻,继续道:所以不仅仅是通知,还得组织心理辅导,虽然被害人自己也有一定责任,但毕竟是被人坑害,心态容易崩,缺乏疏导,万一再出几个报复社会的……还要公开严惩,对对对!像孟昀这种情况,死刑都太便宜他了。
这种典型案例必须全国通报,让媒体介入曝光,一方面是给有报复社会倾向的患者敲警钟,另一方面是提醒所有人洁身自爱,别等感染上了哭天抢地怨社会……还有……吴端有条不紊地说着他对下一步工作的考量。
他今天的话略微有点多。
唯有邪恶终将被一步步铲除的心理暗示,能让他击退心中的寒意。
他想起了几天前闫思弦曾提出的那个疑问,这个世界是否值得拯救?回神时,闫思弦的一只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
似是怕他坐久了不舒服,闫思弦的手缓缓捏着他的后脖子。
吴端养伤期间,这几乎成了闫思弦下意识的行为。
你说得在理,这案子后续还有一大摊子活儿,得有人盯着,要不咱们分工合作,你回市局,筛查跟孟昀发生过关系的人。
吴端郁闷了,他想抖抖肩膀,抖开闫思弦捏在自己后脖上的手。
他终究没这么做,因为隐隐作痛的颈椎的确有所好转。
我还没问你,吴端道:现在是去哪儿?你刚不是看见了吗,孟昀曾经为了分割父母留下的财产跟姐姐打官司。
嗯。
双方争议的焦点主要是一套院子,就是孟昀父母一直居住的地方,在郊区农村,那场调解官司之后,孟昀获得了院子的所有权。
他们走的时候带着病号呢,想要找一个落脚点不容易。
毕竟,莫琳症发病后,患者大多形容枯槁,单看外表,说不人不鬼也并不为过,宾馆酒店应该不会接纳这样的客人入住,怕惹麻烦。
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自己的住处……你怀疑他们去了孟昀的那套老房子?不是怀疑,是确定。
这么快?貂儿的办事效率挺高,她第一时间联系了附近派出所,好巧不巧,孟昀家那老院子离村派出所不到100米,都不用专门派人侦查,从村派出所二楼拿望远镜看,直接能看见孟昀家那荒置的院子里住了人,厨房冒着烟,有人做饭呢。
孟昀他们还是比较缺乏安全感的,首选的落脚点在熟悉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他们知道警方已经介入,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处落脚点。
所以要快,这一仗贵在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