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第二看守所。
与第一看守所不同,这里关押的犯人多是非恶性案件的罪犯,以经济犯、网络犯、诈骗犯、制假犯为重点。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看守所门前,吴端更加诧异了。
你……这是?来见个朋友。
你?在这儿?有朋友?吴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了这句话来。
很稀罕?闫思弦觉得吴端满脸诧异的样子十分有趣。
吴端撇嘴,也是,你总能从监狱里挑出人才,上次那个仿制宝石的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这回又是谁?这回……吴端你先做个心理准备,这回恐怕没那么光彩。
会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下限吗?闫思弦认真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那你说。
就是……假身份这种东西,我也弄过——至少是想要弄一个。
为什么?干坏事不想被人发现喽。
坏事?比如你见过的那种party……打住!吴端往远离闫思弦的方向跨了一步,我对纨绔子弟的游戏细节没兴趣。
那真是可惜了……哎我开玩笑的,别躲啊,我……在戒断了,真的。
戒断?闫思弦似乎不愿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监狱大门口。
亮出证件,做了登记,监狱大门缓缓打开。
进入狱警办公区域,向值班的监狱领导提供了相关文书,闫思弦提审了一名犯人。
与市局的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审讯室内有一道铁栏,将审讯和被审讯的双方隔开。
那被审讯的犯人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临时提审。
有什么事儿吗?警官?这次的谈话是犯人先开了口。
李智明?闫思弦问道。
嗯。
名叫李智明的犯人目光触及闫思弦的脸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见过我,一次。
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确认了他的想法,大概三年前吧,朋友介绍我去你那儿买假身份,我交了定金,可惜假身份还没拿到,你就进来了。
你诓我?李智明怀疑,闫思弦当年是否对自己钓鱼执法。
那会儿我还不是警察。
闫思弦摆摆手,继续道:说正事,我听说你进来后一直干着倒卖消息的营生。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李智明道:我是跟警方合作,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换取减刑机会。
行吧。
闫思弦将一个牛皮纸袋递进铁栅栏,放在李智明身前的桌上,那就老规矩,你看看,这里面的假身份有你认识的吗?闫思弦给他的,是纪山枝和姜梓雅曾经使用过的身份信息。
包括纪山枝入狱后供述出来的他曾用过的假身份,以及他帮姜梓雅准备的名为冯安安的假身份。
李智明打开纸袋,每看过一个,便轻轻摇头。
眼看他手里一摞资料越来越薄,吴端和闫思弦都皱紧了眉头。
直到李智明看到倒数第二份资料。
他挑了下眉毛,嘿了一声,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嘿嘿,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这身份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到底还是落你们手里了,可惜啊。
闫思弦伸手拿过被李智明注意的那份资料。
是冯安安。
她——这个身份,是你卖出去的?闫思弦问道。
她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李智明道。
哦?知道在咱们国家身份造假有多难吗?倒是有一些了解,不过……闫思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最低级的身份造假,就是大家所说的办证刻章,能搞到证件,一联网就完蛋;第二等的身份造假,是套用活人的身份,跟套牌车差不多原理,好处在于真实度高了很多,应付日常生活足够了,坏处在于一旦被警方盯上,这身份的正主儿就会浮出水面,套用身份的事儿很快就会被识破。
当然,这种假身份相对便宜,普通人都能承受。
最高等的身份造假,是直接顶替死人的身份。
人死了之后不登记死亡,修改相关照片后,身份直接卖给需要的人。
这种情况你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当然了,要搞这种假身份,费用也相当昂贵,成本高嘛,光是通过黑市买到合格的死人身份,就要花一笔大价钱。
罪犯们热衷于购买这种假身份。
你手上拿的那个,冯安安,就属于第三种,最高等的假身份。
是你经手的?闫思弦问道。
这种高价的交易,我当然不会忘。
我记得当时被买走的身份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的身份你还记得吗?赵翊彦。
李智明给出了一个名字,又解释道:赵子龙的赵,翊坤宫的翊,彦,就是颜色的颜去掉半边。
闫思弦一边将这个名字发给冯笑香,一边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找你买身份的人吗?李智明耸耸肩,可能吧。
于是闫思弦递上一沓照片。
李智明轻车熟路地挨个辨认,每看完一张,他就将那张照片切到最后。
虽然有些犹豫,但李智明最终还是挑出了纪山枝的照片。
好像是他……好像。
闫思弦收起照片,起身,你的立功表现,我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递给上头。
多谢多谢。
李智明也不多言语,很自觉地起身,在狱警的押解下走出了审讯室的门。
另一边,吴端和闫思弦也出了审讯室。
赵翊彦……吴端喃喃道:我不太明白,查到这个身份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纪山枝的……哈,这身份可不是纪山枝的,敢打赌吗?赌什么?闫思弦上下打量着吴端,随即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吴端没什么好输给他的。
吴端气急,喂喂你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
闫思弦继续摇头。
吴端连连挥拳,姓闫的,你说清楚!好吧好吧,既然你强烈要求,就赌一顿饭吧,如果赵翊彦不是纪山枝的假身份,你就请我吃饭。
这么简单?就一顿饭?要不加个限制条件?……让我想想……回你老家,吃那种家常饭吧……会不会不方便?不方便?吴端斜睨他一眼,你都可以跟我妈联手,给我安排相亲,去趟我家怎么还扭捏起来了?别那么大火气啊吴队,那咱们就说好了。
如果我赢了呢?吴端道:要是赵翊彦就是纪山枝的假身份……条件随便你提。
你说的。
吴端恨恨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接下来……?等,等笑笑的消息。
这次冯笑香查资料用了比平常久得多的时间。
两人一开始坐在车里等着,之后觉得百无聊赖,干脆下车,在监狱门口踩雪玩,使得监狱岗哨值班的狱警出来驱赶两人。
他们只好又回到车上。
吴端笑道:闫少爷头一次被人撵吧?闫思弦只是笑笑。
吴端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又道:那个……你之前说的……那什么……戒断?闫思弦问道。
嗯,吴端揉着鼻子道:那什么,我就是……纯学术层面的……问问。
哦——闫思弦拖了个长腔,想问就问呗,紧张什么?没……没紧张。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有用吗?用处得话……心理医生本身并不能起什么治疗作用,但她会反复询问我这一习惯的诱因——就是在亚圣书院电疗室里发生的事。
她问,我就每次给她讲一遍,讲得很细致。
讲多了就稀松平常,类似于脱敏了。
那……之前就没想着看看心理医生?之前,闫思弦想了想,继续道:可能我周围巴结奉承的人太多,那群狐朋狗友都以我的爱好为爱好。
既然大家都一样,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闫思弦瞄了吴端一眼,继续道:现在这不是近朱者赤嘛,各方面向您看齐。
吴端点头,小闫同志,表现不错呀,回头给你发朵大红花。
你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闫思弦拆穿他道:明明就是抱着八卦的心思问我的,你当我看不出来?吴端义正言辞,我是不会承认的。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是冯笑香打来的,他丢给吴端一个你真棒的眼神,按下的免提键。
闫队,你发来的人我查过了,亏得那名字里有生僻字,在墨城范围内仅此一个,没有重名的。
问题是,这个人……太正常了。
我的意思是,看他的履历,老老实实读书,上了一所大专,干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大龄单身青年,没有犯罪记录,乏善可陈。
我反复查了好几遍,没有任何问题。
看来使用这个身份的人很小心,闫思弦问道:这身份最近有什么动向吗?任何方面都可以。
我看看……在一家超市微信付账算吗?昨儿下午的事。
吴端一愣,他很清楚,那个时间纪山枝关押在看守所里,根本不可能使用这个身份消费。
闫思弦继续问道:有地址吗?有个暂住地址,我发你手机上,还有手机号码……还需要别的吗?这些就足够了。
闫思弦道。
挂了电话,闫思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那个人——那个纪山枝想要保护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了。
闫思弦此刻的样子,吴端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推论与实际情况相印证,那些原先想不明白的谜题,如今迎刃而解。
他嘴角上扬,眉宇间全是兴奋之色,还打了个响指。
吴端被他带动的,心情莫名很好,他并未插话,只是等待着闫思弦的讲述。
闫思弦道:首先,盗窃TG的贼肯定不是纪山枝。
这点我认同。
也不是他那个前女友,她没品,算不上雅贼。
我持保留意见。
吴端道。
好吧,闫思弦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之前那么长时间,纪山枝并不在警方视线内,他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姜梓雅的下落,布局陷害她,银行保险箱的被盗古董,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而姜梓雅家搜出来的手机和纸条,是近期有人偷偷放过去的——只能是最近放的,那东西放早了容易被发现。
那是纪山枝从你我这里得知案件进展之后,根据情况临时加的戏码。
问题是,东西究竟是谁放的呢?纪山枝当然无法自己操作,得有个人帮他办这些事。
那个始终没浮出水面的纪山枝的搭档。
他们为什么合伙栽赃姜梓雅?纪山枝的理由自然是报复,他的搭档则是为了自保。
只要把盗窃TG的事栽赃到姜梓雅身上,他就安全了。
这个栽赃计划,从我们带着关于盗窃案的疑问第一次去拜访纪山枝时,就已经启动了。
闫思弦连珠炮似的说完了一长串,吴端沉默思索了足足10分钟,捋顺了其中人物关系,才接话道:你的意思是,使用赵翊彦这个身份的人,就是纪山枝的搭档?没错,咱们现在正要去见他。
闫思弦道:关于‘孩子’事儿,如果纪山枝真的有一个孩子,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证明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就是这位‘赵翊彦’了。
他跟纪山枝合作多年,亲密无间。
只要找到他,许多死结就能迎刃而解。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吴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闫思弦问道:你觉得这个偷窃TG的贼不算坏,下不去手抓他?吴端反问:你不也一样,给他起了个侠盗的外号,就很能说明问题。
于心不忍?不存在的,我可没那么多同情心。
我只对破案感兴趣。
闫思弦停了车,到地方了。
吴端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还是叫支援吧,万一有什么状况,我怕会拖你后腿。
闫思弦略一思忖,点头道: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