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叫头回上门的客人表演的。
陆老爷子沉下老脸:子瑜,别胡闹。
陆时晏也眯起黑眸,想接受熏陶,你打开音乐软件听。
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警告,陆子瑜低下脑袋,瓮声瓮气,我就是好奇,想听一段呗。
又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二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陆时晏神色越发清冷,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覆上一抹温软。
他垂下眸,只见沈静姝的手搭在他的手上,白晰纤柔,细腻如玉。
他的肤色在男人中算是白的,可与她相比,还是衬出一层肤色差。
没事的。
她朝他轻眨了下眼,转而面向桌上其他人,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又坚定的弧度:那我就唱一小段,你们别见笑。
饭桌上众人都面露诧异,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答应。
陆老爷子温声道:静姝,你别搭理她,这丫头骄纵惯了。
沈静姝落落大方:都是自家人,唱两句没事,每天也都是要开嗓唱两段的,就当练功了。
她这句自家人,叫陆老爷子眉开眼笑,行,就当练功,反正都是一家人。
那我唱牡丹亭【皂罗袍】,这算是昆曲里最为耳熟能详的一段,你们有可能也听过。
陆家饭厅够大,她站在桌侧,从容淡定,笑意温柔。
手机里响起萧笛檀板背景音,她一起势,就如换了个人般,眼角眉梢的神态都变了种韵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清脆婉转的戏腔一起,宛若一缕凉爽的夏风,吹散了饭桌上尴尬紧张的气氛。
陆家人的目光无一例外地被眼前这道轻盈的身影所吸引。
虽然他们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她所展现的这份美,却是毋庸置疑的。
一唱三叹的韵,身姿动作的美,眼波流转的娇,那是一种难以言尽的雅致。
陆子瑜满脑子都是,原来昆曲还挺好听的,她的嗓音可真美,动作怎么能做的这样好看,手势、步伐好优雅呀,还有那眼神也太灵了,瞧得她骨头都酥了……待沈静姝将这一小段唱完,桌上众人还沉浸在余韵里,迟迟没回过神。
直到一道掌声陡然在饭厅里响起。
众人恍神,循声看去,只见那一排酒柜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挺拔的身影。
是个长相端正、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沈静姝对上他投来的赞赏目光,有些错愕。
陆时晏走到她身侧,淡声道:是我爸。
沈静姝心里也猜到几分,毕竟父子俩长得有些相似,就是没想到陆爸爸来的这么巧,刚好撞见她在唱戏。
她有些发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忽然,手再次被牵住,陆时晏带她走上前。
爸,这是静姝。
陆叔叔好。
她轻点了下头,态度拘谨。
你好,欢迎来家里做客。
陆维震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宽和的神情,以前听老爷子说过,你奶奶年轻时是苏城有名的昆曲花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们今天真是有耳福了。
沈静姝被夸得愈发不好意思,陆叔叔过奖了。
桌上其他人这会儿也看出来了,陆维震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是很满意的。
贺珍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陆维震是什么时候来的,会不会觉得子瑜在故意为难沈静姝。
她连忙站起身,笑着夸了沈静姝两句,又对陆维震道,老二吃过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去厨房叫他们再做。
陆维震又恢复肃正神色:不饿,不麻烦了。
他走向陆老爷子,低语两句。
陆老爷子点头,拄着拐杖起身,看向陆时晏和沈静姝:你们俩来,去我书房坐坐。
陆维震扶着陆老爷子离了桌,往外走去。
沈静姝有些迷茫,侧眸看向陆时晏:?陆时晏:应该是谈婚事。
沈静姝:这…这就要谈了?我爸做事追求效率。
陆时晏牵着她往外走。
等走出饭厅,他对她说:刚才你不用唱的。
沈静姝看了眼他紧握的那只手,眼神轻闪。
他的掌心暖暖的,清爽不出汗,牵着并不难受。
许是今晚牵了好几次,她也习惯了,竟没有半分挣开的念头。
唱一小段,也没关系。
她低低道,她看轻昆曲,或是看轻我,那都是她个人的事。
但我不会看轻自己,更不会看轻我学了近十八年的技艺。
陆时晏脚步停住,垂眸看她。
沈静姝弯起眼角,笑得若无其事:这回我唱了,也就耽误三分钟的事,但下次他们在外再听人说起昆曲,起码知道昆曲有一出《牡丹亭》。
多一个人知道,昆曲就能多一份传承的希望……顿了顿,她腼腆地抿了抿唇:我是这样想的,也许是职业病吧,你别笑话我傻。
走廊灯光柔和,女孩儿的眼睛里仿佛盛满星星,闪闪发亮。
陆时晏眸色微深,轻声道:不会。
不会笑话。
更不会觉得她傻。
那些笑她的,才是真傻。
饭厅里,只剩下大房一家。
伯父陆洪霄冷着脸教训了陆子瑜一番,又命令道,等他们聊完正事出来,你去跟静姝道个歉。
陆子瑜眉头倒竖:我又没做错事,干嘛要道歉,爸爸,你别小题大做了好吧!她取下餐巾,重重一放,转身道:我累了,先回房间。
陆洪霄脸色更差,望着陆子瑜的背影,埋怨贺珍,你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贺珍和稀泥道,好了好了,老爷子和老二都没说什么,这事翻篇了你就别提了。
她不放心女儿,也赶紧跟上前去。
二楼房间里,陆子瑜躺在床上生闷气。
贺珍推门走进来,一脸无奈:你说你,桌上说的那些话怎么半点不过脑子?爸爸骂了我,现在连你也来骂我吗?我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就是叫她唱一段嘛。
再说了,要不是我叫她唱,她哪有在二叔跟前展现的机会。
这么说,她还得谢谢你咯?……那倒不用。
陆子瑜噎住,转过脸去,我就是想不通,爷爷怎么会相中她。
还有二哥,他竟然也乐意?夏怡姐姐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苦苦暗恋他那么多年,他都爱答不理,怎么就看上沈静姝了?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夏怡才故意找茬。
贺珍不满地摇头,夏怡虽然跟你亲近,但你二哥摆明对她没那个意思,你弄得这样难看,反倒叫你二哥记恨你。
记恨呗,反正他一直都不喜欢我,对咱们家也不亲近。
陆子瑜满不在乎努了努嘴,又斜眼看向贺珍:你不是也害怕等二哥掌管了集团,按他那冷淡寡情的性子,咱家再也讨不到好处,这才想把表姐介绍给他,亲上加亲吗?要我说,表姐还不如那个沈静姝,你还是别打这算盘了。
被拆穿心事,贺珍脸色一变,连忙就要去捂陆子瑜的嘴,胡说八道。
陆子瑜盯着贺珍道,妈,要我说,还不如把宝押在夏怡姐姐身上。
要是咱们真能撮合他们,夏怡姐姐也会念着咱们的好……贺珍微怔,想了想,有些意动,可是,老爷子和你二叔都很满意这个沈静姝……满意归满意,这不还没结婚吗?陆子瑜拉着贺珍在床边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只要没结婚,一切都有变数。
正如陆时晏所说,陆叔叔果然是要和他们谈婚事安排。
考虑到奶奶的身体,沈静姝表示可以尽快结婚,但希望婚礼从简,不要张扬。
陆老爷子和陆维震都尊重她的想法,约定过几天去沈家拜访,和沈奶奶商量婚礼具体事宜。
将近9点,这场客气且融洽的谈话才结束。
沈静姝与陆家人告别,陆时晏送她回家。
正值盛夏,风清月朗。
劳斯莱斯的车窗半开着,微暖的晚风呼呼吹进车内,轻拂脸颊。
白天在剧团忙了一天,晚上又保持紧张情绪近三个小时,沈静姝靠坐在车座,被风这么一吹,整个人昏昏欲睡。
身边的人似乎在忙工作,很安静。
她轻阖上眼,心想,就眯一小会儿。
不想这一眯,就偏头睡了过去。
四十分钟后,轿车在迷离夜色里,一直驶入天河小区。
陆时晏早就发现她睡着了,见她睡得沉,就没吵她。
但分别终有时,现在到了她家,还是得将人叫醒。
借着小区路灯倾泻的暖黄光线,他的视线停在她安静的睡颜上。
鸦黑的睫毛扇子般浓密,不像清醒时的清冷矜持,熟睡时她颊边软肉微微鼓起,显出几分娇软可爱。
那一抹饱满的唇,似玫瑰花瓣,透着诱人的嫣色。
他忽然,有些渴。
身子不自觉朝她靠去,那句醒醒卡在喉咙,迟迟没开口。
忽然,那熟睡的女孩儿眼睫轻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乌黑的眼眸因着才醒来,沾着雾蒙蒙的水汽,又无辜又乖。
等看清眼前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她的目光立刻变得清明,局促往后靠去,陆先生?四目相对,陆时晏下颌微绷。
他偏过脸,语气很淡:到了。
沈静姝回过神,转脸看到窗外熟悉的场景,意识到他是要叫醒她,更加不好意思:我…我睡得有些沉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解开安全带,侧身准备下车。
倏然间,纤细的手腕被扣住。
沈静姝心口一跳,转过脸,看向身侧高大的男人,还有事吗?车厢晦暗不明的光线下,陆时晏盯着她清澈的眸,默然几秒:有。
沈静姝:嗯?陆时晏:下周挑个时间去看婚房?婚、房。
沈静姝眼睫轻颤两下:是、是要一起住了吗……握着手腕的掌心越发灼烫,下一刻,男人身上凛冽的木质沉香幽然袭来。
他低下头,深邃黑眸瞥过她透着绯红的脸颊,嗓音沉哑,如果我说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