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切仿佛被定住般,霎时变得静谧寂静。
唯一的声响,只剩下那支离破碎的玻璃杯。
哗啦——破碎的残片,在地上四溅,同时扎进沈静姝的心间,一阵刺痛。
呼吸都被掠夺般,她的脖颈僵硬地抬起,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再往上,是那张熟悉的脸。
乌黑的瞳眸不由睁大,她震惊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等到反应过来,她的嗓音都因极度紧张而变得尖细:你…你怎么样?救护车…120,对…对,救护车……她纤细指尖颤抖着去摸手机。
别怕。
陆时晏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往怀中压了压,下颌抵着她的发:我没事。
他的怀抱很温暖,淡雅沉稳的木质香萦绕在鼻间,沈静姝忽然有些鼻酸,她抬手抱住了他。
不过也就短暂两秒,她赶忙松开他,强压下眼眶的热意:转过来,给我看看砸到哪了?陆时晏看到她泛红的眼睛,语气放缓:没砸到。
沈静姝道:骗我。
他挡在她身前时,她清楚听到那一声闷哼。
分明被砸到了。
她扯住他的西装衣袖,巴掌大的小脸故作生气地板起:你转过来!见小太太生了气,陆时晏无法,只好转过身。
那张上一秒还温润平和的俊颜,转身一刹那,变得阴沉冷冽,宛若无间地狱走出的修罗。
他面向贺珍和陆子瑜母女,黑眸眯起,视线冰冷且锋利,叫人不寒而栗。
贺珍脸色发白,任是平时巧舌如簧,此时此刻,舌头像是不得动弹般,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陆子瑜也没好到哪里去,刚才还怒气腾腾,在见到陆时晏的一瞬间,心脏骤停般——她会死的吧。
她肯定要死了。
她砸了二哥。
一张微肿的脸颊惨白如纸,她两条腿不禁发软,肩膀颤抖着:二哥…二哥……陆时晏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动,看着眼前的人,犹如看死人般。
他身后,沈静姝瞧见他白色衣领洇湿的一片,勉力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踮起脚,手指沿着他的脖颈往上摸过去。
很快,她就摸到一处微鼓的湿润。
指尖猛地一颤,她呼吸屏住,将手指从他的发间拿出。
求求了,是水,是水。
当看到白皙手指上沾着的红色血迹,眼眶顷刻间也染了泪意。
流血了,你流血了……她慌张地拉住他的袖子:快,我们去医院。
陆时晏转过脸,看到小姑娘泪水盈盈的模样,眸色稍柔:没事,别急。
说罢,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贺珍和陆子瑜,语调冰冷:你们,真是好得很。
贺珍一听陆时晏流血了,心头更是慌得不行,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全家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阿晏,子瑜这是一时冲动了,我们没想找静姝麻烦,误会,这都是误会!她慌张地拉过一侧呆若木鸡的陆子瑜,反手给了女儿一巴掌,叱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胆大包天,你快点…快点给你二哥道歉,对,还有你二嫂,也要道歉!陆子瑜本就被陆时晏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这下又被贺珍甩了一巴掌,整个人都被打蒙了,目光都有些涣散。
贺珍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该一个人来找沈静姝,怎么把子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带上了!现在好了,人没求到,反倒彻底将人得罪了。
阿晏,你先消消气,赶紧去医院处理伤口吧。
贺珍现在只想息事宁人,哀求地看向沈静姝:静姝,你快带阿晏去医院吧,他的伤最重要。
子瑜这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今天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沈静姝现在也最担心陆时晏脑后的伤口。
可陆时晏不为所动,黑眸扫过贺珍母女,语调清冷:既然伯母管教不好儿女,那我只能叫警察帮你管教。
警察?贺珍脸色大变:阿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时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旁的也没多说,只冷淡两个字:进来。
贺珍以为他在报警,顿时慌了神,神色哀戚:阿晏,你别冲动,咱们有事好好商量,这是家务事,没必要叫警察进来掺和……陆子瑜也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二哥,我错了,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打得我,我一时冲动——唔!眼见她越描越黑,贺珍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别说话了!陆时晏没再看这对母女,只垂眸,牵住沈静姝依旧止不住颤抖的小手。
咖啡店的服务员和零星几个顾客也都纷纷朝着这边看。
这是怎么了?不知道啊,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吵起来了。
我看到是那个很乖很温柔的女生先动了手,难道是原配打小三?呃这,不会吧,哪有小三长得不如原配的,这帅哥又不眼瞎。
我也觉得不是这个关系,刚才那个女的不是还喊这帅哥叫哥吗?众人窃窃私语,甚至还有好事者拿出手机,偷偷拍照、录视频。
沈静姝很是不适应这种被人看热闹的感觉,心里又担心陆时晏的伤,于是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走吧,先不跟她们计较。
就算要计较,也把伤口处理了再说。
陆时晏看她一眼,还是那句话:别急。
好在没多久,就见王秘书匆匆忙忙从外面走进来。
一看到地上的碎玻璃,还有贺珍和陆子瑜那随时要昏过去的慌张模样,王秘书心脏都揪紧了。
天呐,这是打起来的节奏?看这样子,好像陆子瑜被打的最惨,两边脸都有红肿巴掌印。
至于自己老板这边,看太太那担心的眼神,难道老板也受了伤?想到这里,王秘书一颗心更是提到嗓子眼,忙不迭走到陆时晏身前:陆总。
陆时晏面无表情道:报警,联系店家调监控,现场的人都封口,做好保密。
稍顿,他牵起沈静姝的手:我们先去医院。
王秘书跟在陆时晏身边六年多,听到自家老板这样吩咐,立马有了数,颔首道:陆总放心,这边交给我就好。
陆时晏嗯了声,拉着沈静姝就往外走,再不看贺珍和陆子瑜一眼。
许是他周身的气场太过强大,亦或是那冷冽的表情叫人心生畏惧,他们往外走去,那原本聚着看热闹的人都不自觉让出道来。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咖啡馆门口,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纷纷感慨:我去,这不会是在拍戏吧?难道是什么隐藏摄像头的素人综艺?对对对,刚才那帅哥拉着那小姐姐出去的时候,真有种拍偶像剧的感觉,他长得也太帅了吧!两个人真的超级般配啊,绝了,没想到出来喝个咖啡,竟然看了出霸总文学照进现实。
没准真的是霸总,你看……那帅哥还有助理呢。
……呃,他助理朝我们走过来了。
路人甲乙丙丁都有些发愣,就见王秘书挂断了报警电话,走向咖啡馆的店长,笑容客气而不失礼貌:你好,麻烦你关闭店门,我有些事情要与各位商议。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照在头顶,晒得人头脑发晕。
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就停在街边不远,流畅光洁的车身在熠熠光线下铮光发亮。
一上车,外面的炎热感就被车厢内的清凉舒适所取代。
沈静姝眼圈发红,都不等陆时晏开口,一钻进车,连忙吩咐司机:去最近的医院!前排司机一愣,诧异的打量目光投向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情况:陆总?陆时晏端坐着,淡声道:去Kaiser Medical Center。
Kaiser Medical Center,沪城高端私人医院。
好的,陆总。
司机应下。
车子很快发动,陆时晏按下前后车厢间的挡板。
沈静姝不解:为什么不去最近的医院,普通医院也能处理外伤,拍脑部CT……现在开车去那个私人医院,起码得20分钟,要是路上堵车的话……陆太太。
男人磁沉的嗓音响起,他垂眸看她:我现在脑袋里嗡嗡作响,你稍微冷静点。
沈静姝微怔,虽然依旧不赞同他这舍近求远的做法,但还是乖乖噤声。
只是想起刚才在咖啡馆里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要不是陆时晏及时出现,那脑袋开花的人就是她了。
她微仰起脸,那双漆黑眼眸刚下过雨般,湿漉漉,水光溟濛,一错不错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心疼的视线一寸一寸在他脸上游移,观察着他的脸色。
陆时晏对上她雾蒙蒙的眸,忽而稍俯身,压低声音: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男人,很容易勾起坏心思。
沈静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面上的关心半点没少:都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陆时晏薄唇微勾。
轿车在街上疾驰,沈静姝抬手,示意他靠过来:低下头,再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刚才都没仔细看,用手一摸,看到流了血,立刻慌得六神无主。
难得见她主动要他靠过来。
陆时晏深深看她一眼,配合地靠过去,低头。
沈静姝挺直腰背,两只手伸到他后脑,动作轻缓地拨开浓密的黑发,小心翼翼检查着伤处。
只见后脑勺处鼓起一个包来,并没砸出大伤口,鼓包处渗出些血,不算多,这会儿也没再流。
但那红肿鼓起来的一团,还是很骇人。
心底那难过自责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沈静姝鼻子酸溜溜的,忍不住低下头:对不起,都怪我,连累了你。
随着她的动作,男人高大的身躯微僵。
她现在的注意力完全都在他的伤口上,压根没注意到这姿势有何不妥。
陆时晏薄唇微抿,此刻他的头几乎贴在她的胸口,近在咫尺,稍不注意就会蹭上。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头上忽然传来柔柔的风,凉丝丝的,缓解着伤口的疼感。
我给你吹吹,会不会好些?女孩儿轻软好听的嗓音传来,语气温柔得几乎将人融化。
陆时晏喉头微滚。
嗯,好一些。
听到他说好点,沈静姝松口气:那你靠在我身上吧,我帮你多吹吹。
陆时晏:……嗯。
他顺势躺靠在她怀中,忽然间,对贺珍和陆子瑜母女的那份憎恶感,诡异的淡了些。
沈静姝轻轻替他吹着伤口,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来这边?陆时晏阖着眼,语调透着几分慵懒:正好在附近见客户,收到你的消息,就赶过来。
沈静姝微怔:我又没给你发定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咖啡馆?陆时晏:她们还在用锦园的车。
噢,这样。
沈静姝也明白过来,应该是他打电话问了司机,这才知道她们的位置。
那你来的可真不凑巧,一来就遭了罪。
她纤长的眼睫低垂,悄悄看着男人俊美的侧颜,还好不是砸到脸,不然真是大罪过。
你打了陆子瑜?男人冷不丁的发问,叫她吹气的动作停住。
他看到她打人了?完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毁掉了。
他会不会觉得她平时的斯文和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其实私底下是个动辄打骂的无礼之人?越往深处想,沈静姝的脸颊越是发烫。
支吾了好一阵,才小声道:我不想打人的,是她骂我,我一时气不过才动手。
陆时晏侧过身,看向她:她怎么骂你?沈静姝眉眼间泛起黯淡,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反正就是骂我,骂的很难听,我不想再重复。
陆时晏见她这样,黑眸眯起。
他的小姑娘脾气一向很好,从前贺珍和陆子瑜阴阳怪气她,她都没红过脸。
这次竟然会被气到动手,肯定是陆子瑜她们欺人太甚。
陆时晏从她怀中坐起。
沈静姝见状,还以为他是介怀她动手打人的事,连靠都不愿意靠着她了。
她耷拉着脑袋,心里蓦地有些丧气。
她知道打人不对,失礼,不文明。
但那时她真的忍不住,家人就是她的底线,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的家人。
就在她心头郁闷时,男人不疾不徐的嗓音传来:哪只手打的?沈静姝抬眼看他,迟疑片刻,伸出右手:这只。
声音小小的,目光也心虚闪烁,就像在外打架被拎到家长前面的小孩一般,毫无底气。
她本以为陆时晏会打她手掌心,没想到他却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慢条斯理替她擦拭着手指。
疼不疼?他问。
沈静姝嘴唇微张,错愕地看向他。
陆时晏对上她的目光,眉心轻折,语气却噙着一丝宠溺的薄笑:傻了?不疼。
灵动的乌眸觑着男人的神情,她讷讷问他:你不觉得我凶?兔子急了会咬人,我太太被欺负,知道扇巴掌是件好事。
陆时晏眉宇淡然,把她五根手指仔细擦了一遍,才松开她的手,将湿纸巾丢进垃圾盒。
忽而,想到什么似的,他一本正经提醒:我对你的那种欺负,可不算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