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爸爸世界上最好的摄影师, 因为他总是把她拍得很好看。
爸爸说:爱你的人才会把你拍得很好看。
那你呐!!!你为什么把我拍的这么好看呀!!!她嘴唇贴上他脸颊的那一刻,几缕月光恰到好处地从车窗漏进来,照亮了她泛红的侧脸,也照亮了他微蹙的眉睫。
此刻的他们, 像戈壁滩上的两颗星, 像林深处的两头鹿。
都青葱, 都仓皇, 都欲盖弥彰。
这吻的分量格外轻, 但应如是还是在这份温软又陌生的触感里, 瞬间屏住了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满脑子想的都是:啊啊啊啊啊啊他要是醒来她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啊?结果, 她却看到, 被亲到的那个人,微微侧了下脸,转头继续睡了。
似乎刚才那个吻, 只是搅乱他梦境的一个插曲。
而这个插曲, 并没有强烈到让他醒来。
应如是见状,瞄准时机,果断退出他的领地。
于是, 这个阴差阳错的吻, 像蜻蜓点水般, 一触即离。
她靠着椅背,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才想起来寻找,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力的来源。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觉得刚才应该是有人拽了她一下。
可是廖清杉的双手一直交叉在身前,似乎并没有动过。
难道是车子拐弯带来的离心力, 可是不像啊?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把目光看向了身边人,想着等他醒来问问他。
结果,看着看着,这问题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车子在柏油路上稳稳当当的行驶,此刻,他虽然双眸轻闭,但仍掩不住清隽气质。
眼尾眉梢皆如考究工笔,精雕细琢,神清骨秀。
落进来的月光轻轻浅浅地落在他的睫毛上,扫出一片淡淡的阴影,衬得他肤色白瓷如釉。
再往下,能看到他明朗清晰的下颌线,和利落凸起的喉结。
这会儿,他没笑,薄唇轻抿着,气质就偏清冷,有一种不容侵犯的禁欲。
少年感和成熟感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仿佛有无穷磁力,诱人探寻。
应如是看着,心想——算了,把自己的初吻,献给这样的人,也不亏。
天边月色皎皎而落,她在这辆奔驰的车厢,完成了她仓促又深刻的成人礼。
直到列车到站,廖清杉才在她的叫声中,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带着尚未清醒的茫然,问她:到了?他拙劣的演技,真的诓住了她的心,让她以为,刚才那个吻,他是真的不知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公交回来,离家还有一段路要走。
应如是先行下了车,廖清杉看着她的背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抬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脸颊。
倏地就笑了起来。
原谅我工于心计,却充楞扮傻。
原谅我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
-他们乘坐的公交到站,那辆去往机场的车还在路上驰骋。
黄莺坐在副驾驶,听完一段往事,侧身问:所以,廖清杉就是小时候你邻居家的那个弟弟?嗯,汪施靖点了点头,怎么了?我说呢,总感觉他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
矛盾?怎么矛盾?很矜贵,但是又……黄莺轻咂了下嘴,该怎么形容呢。
汪施靖猜测着接上一句:接地气?也不是接地气,就是感觉他成长于优渥,但身上并没有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不随波逐流,也不人云亦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汪施靖听了,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对了,黄莺又问,他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是谁的故事?汪施靖微微蹙眉:怎么突然问这个?黄莺答:感觉是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汪施靖哽了下喉,说:他父亲。
所以他做这个节目,是为了完成他父亲的遗愿?当然不全是因为这个,汪施靖说,他做这个节目,归根结底还是热爱。
这样啊,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制片人,投资他的节目了?为什么?物以稀为贵呗,黄莺胸有成竹地说,在这个浮躁的时代,热爱多稀缺。
汪施靖转了下方向盘,极轻地笑了声:这个时代,热爱一点儿不稀缺。
嗯?把热爱转化成生产力,才稀缺。
黄莺听了,神情一怔。
如你所说,汪施靖继续道,这是个喧嚣又浮躁的时代,但他就是有能力把目光重新投注到世人遗忘的角落,并且他能把它拍到极致。
所以,让热爱产生内驱力,才能产生爆发式的增长。
只谈热爱,没什么用。
汪施靖:你看着吧。
黄莺:嗯?他会是我最成功的投资。
-从公交站回家的这条路中间,廖清杉接了个电话。
那边依然是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你在枫桥?廖清杉听了,眉头蹙起,表情不怎么好:你怎么知道?你在枫桥做什么?你管不着。
我不管你在忙什么,马上给我回家!廖清杉没再应,利落地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回口袋,他抬眸,去寻应如是的身影。
此刻,她正趴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踮脚往里面看。
看到他挂了电话,一脸兴奋地朝他摆了摆手:阿杉,快来快来。
那语气惊喜得,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
廖清杉抬脚朝她走去。
等他走到身边,应如是指了指窗户,跟他分享:你看到了没,里面在下雪耶。
廖清杉寻声看去。
落地窗内,有一个搭建的场景,天上飘着人造雪,看起来浪漫又梦幻。
哦,我知道了,这好像是一家沉浸式餐厅,一年四季都会下雪的那种,应如是抬头看了眼没开灯的牌匾,有些失落地说,不过,可惜了,还没开业呢,好想进去看一看啊。
但店家没开业,她也无计可施。
在窗前又多看了几眼,她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转过了身。
结果,正准备走,就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应如是?应如是闻声回眸,看着朝他们走来的这个约摸二十多岁的男生,疑惑道:你是?你不记得我了?那个男生一脸惊喜,我是你妈妈的学生,我叫赵峰。
应如是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有印象,你好像在我家吃过饭。
对对对,赵峰应着,祝老师呢?她最近还好吗?好着呢,这不,刚跟她老公,去蒙古骑马了,应如是抬头看了眼,问,这家店是你开的吗?嗯,赵峰点头,在外面的大饭店干了几年,现在自己回来单干了。
好厉害啊!什么时候开业,我到时候一定带我妈妈来捧场!应如是目光里满是赞赏,对了,我记得,你当时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厨师,那你现在也算是完成自己的梦想了,恭喜啊!赵峰百感交集地嗯了一声,抬眸,倏地说了句:应如是,你有一个很好的妈妈。
应如是一脸得意:那当然啦,我妈妈超级好哒!她是个很好的老师,赵峰目光里含着真诚的谢意,谢谢她不以成绩论英雄,谢谢她对我梦想的尊重。
我妈妈是很好,应如是看着他说,但你能有现在的成绩,还是你自己够努力啦。
赵峰笑了笑,想起刚才她趴在玻璃窗前的身影,问:想不想进来看看?应如是眼睛一亮:可以吗?我是老板,当然可以。
那谢谢啦!然后,赵峰就打开门,让两个人走了进去。
没有了窗户,眼前的一切美得更加真实。
这家餐厅布置得极具氛围感,两排昏黄的路灯在餐椅旁亮着,空调的风一吹,吹起漫天飞舞的雪花。
应如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在纷扬的雪里跳跃着,不一会儿,头上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廖清杉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脚步走,每一步都踩在她走过的脚印上。
此时此刻,他们在寻常巷陌,探寻到了一处别具一格的人间烟火。
美好的像是偷来了一段时光。
走着走着,应如是忽然转过身,扬起纤细手臂,摇晃着双手,看着廖清杉问:阿杉,你看我像不像一个棉花糖?廖清杉闻声抬眸,看到应如是提起裙摆转了个圈,白色的裙摆绽开,荡起层层涟漪。
转完站定,廖清杉又看到她将双手放在脸颊边,五指绽放成烟花的形状,绽放的过程中还配着音效:可爱到膨胀!廖清杉看着她生动的表情,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待在她身边,怎么能这么幸福啊!嗯,很像。
她又问:那棉花糖好看,还是我好看?他唇角带着温润笑意,一边朝她走近一边说:你好看。
那你要不要给可爱的我,拍一张照片?好~他话里都是不自知的宠溺,给你拍。
她站在那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她周身落下,路灯的光倒映在她乌黑明亮的瞳仁里,有一种潋滟的柔情。
廖清杉拿出手机,尽职尽责地拍下她的美丽与灵动。
拍了还没几张,应如是便迫不及待地来验收成果了。
她低头,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温温柔柔地叫:阿杉。
嗯?我妈妈说我爸爸世界上最好的摄影师,因为他总是把她拍得很好看,然后,我爸爸说,爱你的人才会把你拍得很好看,她说话时,声音格外清脆,带着她一贯的明媚,那你呢?你为什么把我拍的这么好看呀?廖清杉听了,目光有片刻的停滞。
刚才捕捉到的那些生动画面,连带着过去五彩缤纷的记忆,在脑海里同时涌现了出来。
记忆里的京溪城,四季格外分明。
春暖花开,夏日葱郁,秋季天高气爽,冬天则会有鹅毛大雪。
后来,他搬至南栖,再也没有看过飘雪的冬季。
但他没想到,与记忆里那场雪的久别重逢,竟然发生在一个暮夏。
暮夏的夜,分针转过一圈圈,头顶的雪,纷扬落下一片片。
她站在这场大雪里,问他,为什么把她拍得这么好看。
能为什么呢。
不过是,自始至终——她赏眼中雪。
他赏雪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