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被玄玦捞上来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所幸是在春日里,阳光正好,倒也无需过于担心。
她换上了玄玦一早准备好的衣服,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寻来的,宽大的袖子足够她学着戏子舞上一曲。
黛玉眼珠一转,顿时来了兴致,小小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胳膊一抖,衣袖一挥,便袭在了玄玦身上。
玄玦正在一边给她烘干衣裙,冷不丁被她这样捉弄,抬起头看向她,轻轻开口:别闹。
可这两个字哪有什么威慑力。
最喜欢闹的绛珠仙子才不会就此收手,长长的衣袖如同雨点,密密麻麻落在了玄玦身上,幼稚至极。
可这三界中最不苟言笑的司法天神偏偏就吃她这套。
不过是玩弄片刻,就听见了一声闷笑,旋即便再也收不住了黛玉又落到了玄玦的怀抱里,只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眉头紧锁,似有心烦。
黛玉故作惊讶地挂在他的怀里,抬手捏捏他的耳朵,轻声问道:怎么?我们司法天神可是对我不满?玄玦轻笑一声:不敢。
黛玉长长哦了一声,又抬手揉揉他的眉心:既然不敢,那为何要露出这种脸色?玄玦轻轻一笑,把身上的小丫头赶了出去,又上前把烘干的衣服收了回来,这才开口解释。
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黛玉假装不懂,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笑着问道:稀奇了,我如今就在你面前,有什么好想念的?玄玦无奈地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又给她挽起了头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黛玉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这个身子自有她的便利。
你可要好好多看几眼,日后再想见了可就见不着了。
玄玦配合地抬头盯着她看了几眼,却在她耳后发现了一道伤口,玄玦抬手轻轻触碰,那伤口看起来已有些日子了,她也没觉得疼。
怎么回事?玄玦问道。
黛玉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也找不到半分印象,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兴许是我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
你这个二小姐倒是做得艰难。
玄玦语气微变,又带了一层深意。
黛玉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惦念着让她趁此机会,从瑞王府里全身而退,再寻时机,夜探王府,找到玉魂。
可她的想法却并非如此。
如今已深陷泥潭,她必然要弄清全部缘由,才能退的干净。
再者,如今牵扯其中的,已并非玉魂一事,她与探春妙玉彼此互称姐妹,就不能弃之不顾。
故而,黛玉又借着如今的小孩身体,挽着玄玦的手臂,娇里娇气的撒娇:深宅大院里自来就多有纷争,如今,小女子只能依靠我们光明伟岸的天神大人,求您暗中保护小女子,助我重回瑞王府,查明真相。
脆生生的语气,又带着装模作样的威胁。
玄玦偏偏就吃她这一套,只好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沉默了许久,只叹出了一句你呀。
他并非是做不好决定,只是天生就对这绛珠仙子没有办法。
只能偶尔劝说,大多时候甘当她的辅助。
她想要去哪,他便站于身后,助她一臂之力。
黛玉特意寻探春做了这样一出好戏。
为的就是看清珠玉小姐的意思,再表面顺从瑞王妃的意思,先躲得远远的,等来日寻到时机再回王府。
那二小姐虽是个不受宠的主,可为了表面上的声誉,瑞王妃还是派人沿河一路寻找。
黛玉穿着一身夜行衣躲在玄玦身后,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末了,才发出悠悠一声叹息。
你瞧,这大户人家就是无趣。
凡事皆藏在心里,埋得深深的。
明面上又做着哄人的把戏。
要我说,生前哪管身后事。
若有想做的事,尽力去做便是了。
你说的倒容易。
玄玦闷声笑笑。
心知这是黛玉无聊发出的牢骚,他们皆在人间几番历劫,见惯了宫廷侯爵,见惯了大户人家的风起云涌,却还从未见过睿王府这般死气沉沉。
撇过去没有人气,周遭的一切又显得太过于刻意。
若是他们法力在身,想来还可以一查究竟。
可如今几人法力尽失,只能如常人一般跌跌撞撞找寻真相,其中不乏带着几分运气成分。
待周围找寻的仆从散去,黛玉才又站了出来。
我们去林家,寻林公子。
黛玉丝毫没有犹豫。
玄玦抬抬眼,无声询问缘由。
黛玉轻轻一笑:当然是去寻我的好姐夫,如今他可是个关键人物。
玄玦与黛玉之间有着超乎常人的默契,玄玦从她的表情变化里,便已知道了她的意思,想来这个好姐夫,定是那位珠玉小姐挂念之人。
只是如今在这幻境里,恐怕已让他人鸠占鹊巢。
黛玉看着玄玦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件事。
玄玦顿了顿。
黛玉微微一笑,千年前,你我刚心意相通,我曾问你,若有朝一日,我们一同落入凡间,前尘皆被散去,只成为俗世中的凡人,到那时,你要如何认出我?玄玦当然记得这件事。
绛珠仙子最喜问这种小问题,而他又偏好记住有关她的一切。
如今千年已过,那句回答,他也仍然记在心里。
玄玦:闻世间,有传言。
前生相恋数十载,来世仍记他眉眼。
兴许我会忘了你,忘了和你有关的过往,可若真落于凡世,只要看到你,便定会忆起前尘过往。
黛玉微微一笑,眼中流淌出万千深情,如今正到了这个时候。
只是去挂念此事的人并非你我,而是清河仙君与偏财神。
玄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这绛珠仙子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只是他没有黛玉的探索精神,在意的除了绛珠仙子便再没有旁事。
如今看她纠缠于其中,他这才转移了几分精力调查此事,只为必要时,能助她一臂之力。
如今看来,他也算对了。
…林家布庄的生意好得出奇。
门口的伙计走走停停,黛玉没有寻到半点空隙,只好蹲在一角,拖着脸,默默等着机会。
玄玦原想告诉她,其实无需等待,借用轻功,翻过那道墙便可。
可又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终是又收回了那句话,默默蹲在她身后。
太阳逐渐落山,客人也逐渐散去,热闹的集市慢慢空了下来。
趁着伙计转身整理布匹的机会,黛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玄玦的手,一路小跑,拐到了林家后院。
入了后院,却扑了一场空。
黛玉懊恼地坐在小石凳里,这和她想的有不太对。
根据她的推测,那清河仙君定然会惦记偏财神,那便必然不会错过关于她的一切。
那日佯装落水时,她便打了一个赌,一来赌自己会安然无恙,定会被玄玦救了上来。
二来赌小春安然无恙。
虽会被赶出瑞王府,会被珠玉暗中派人刺杀灭口。
但是断痕一定会藏在人群深处,寻到时机,把小春救回来。
推断到最后,她便认定几人,定能在林家再次相遇。
那日她特意从断尘那里打听,这林家的店铺占地极大,前一半做着布匹和成衣的生意,后半段则是林家大院,只需从正门进入,穿过两道偏门,便可到林家公子的院子。
只是如今,这个院子又太过于荒芜,甚至还不如瑞王府中丫鬟居住的地方。
荒草杂乱,像是许久没有人打理。
黛玉暗道不应该如此,那清河仙君是三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这人世间,林公子亦是轻而易举便夺了万千少女的芳心。
怎会如此不堪。
房门紧锁着,窗上的轻纱已经透出了几个洞。
黛玉也不在意形象,凑近几步,透着轻纱上的洞,看向室内。
她只看了一眼,便惊慌地收回了头。
那房间内,鲜血淋漓,目之所及是一片浓烈的红,要比之前火神山的火蛇更盛。
黛玉踉跄着退后几步,撞上了玄玦的胸膛。
玄玦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拉过她的手当做安慰,却见黛玉怔怔地抬起了头。
从她的反应里,玄玦也能判出一二。
再一探手,借着成年男人的力捅破了整张轻纱。
房中之景顿时便暴露了出来。
房中已是一片混乱,书桌瓷器碎了一地,地上还散着几本没有看完的书。
房中似是用了过量的香料,随着窗纱的破开,一股浓烈的味道便涌了出来,香味过于刺鼻,又过分刁钻,像是太上老君炼错丹药才会出现的味道。
黛玉捂着鼻子轻咳了几声才缓了过来。
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慌乱,活了千年,什么景象没有见过,也不足为奇。
让她真正在意的,是倒在一片血泊之间的女人。
那女人头发过于凌乱,像是探出的藤蔓,挣扎着,像四面八方散开。
她七窍流血,衣衫半褪,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上面还有半朵盛开的牡丹。
地上的鲜血已经汇集成了一片,阴湿了散落在地上的书卷。
那双眼睛还圆睁着,眼角挂着干涸的血迹,幽幽看向纱窗方向,就像是在盯着黛玉,默默诉说着她的哀怨。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只是……黛玉在意的,是地上这个女人,长了一张和珠玉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会是谁杀了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