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宅正厅,赵家的正在等她们。
此时两人才看出她是个什么模样,很俏的少妇,素净的孝服,隐隐露出里面一线水红的小衣。
她赤着两条雪白的腿,骑在一个男人颈上,那男人浑身不着一缕,趴在地上,面目痴呆,口中流着涎水,不住发出‘咳咳咳’的奇怪声音。
好像一条狗。
赵家的悠然自若,脚尖踢了踢那男人的手臂,便这么骑着过来。
赵女士看着恶心,变态!连婴也觉得心中不适,但没有避开,应约拜访,想知道碧生的事。
赵家的晃了晃头,想知道碧生的事,就不想知道我的事?又笑,怎么只来了两位,我本备好茶水,待你们所有人来。
她夹着那男人的头颅轻轻磨蹭,男人呵呵呵地笑起来,涎水很快在地上积了一滩。
连婴忍着呕吐的欲望,冷声道,你女儿让我们带话给你。
赵家的动作霎时一停,又狠狠一紧!刚才还是人间诱惑风情挑逗,现下却是催魂索命的狠厉杀招:那修长的腿钢剪一般绞在男人脖子上,勒紧绞杀,一张脸充血肿大,张大了嘴发出绝望的‘咳咳’声,支在地上的双手想要抬起掰开脖子上的枷锁,却强自压抑抠紧了青石板...不许抬起手,不许反抗,否则...男人的眼中流下两道泪水,冲得那张脸更加可怖可憎。
悔不当初。
赵家的看他半昏厥了,也就慢慢放开了他,从他身上下来,一脚踢在一边,像踹开一团烂泥。
她冷冷盯着连婴,咬着牙,想问却不敢问。
连婴这才露出一点笑,赵家的给的下马威着实恶心,总得扳回一成。
你多年没去看,你女儿的尸骸之上长了一株留魂草,借了她的记忆幻化成她的模样。
不过我没有找到她的魂魄,想来是转世轮回了?赵家的此时轻浮不在,她单单立在那儿,地上没有影子,只有厅中很微弱的烛火,从她身上滑过。
没有转世。
锣巷的人都没有转世。
因为那四个老东西不让我们走,他们借着地利给锣巷拦了一道网。
你要进铺子里找他们?是啊。
赵家的语气怅怅,坐在那男人身上,我留在这儿便也罢了,彬儿怎么办?彬儿是她的女儿。
我不欢迎解谜人来。
因为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解谜人将谜解开,我们便成了孤魂野鬼,没个着落。
但也有人说,解谜人解开了谜,我们就都能转世投胎。
也不知道该信哪个,你说,我该怎么做?你之前如何做的?赵家的头一偏,望向庭院,连婴与赵女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树影婆娑,隐隐有些细长条的物事悬在树上,随风摇晃,偶尔碰撞中发出干瘪微脆的声音。
听得人脑后发冷。
连婴回过头,看来我们这一次的解谜人很幸运。
她这话是笑着说的,但赵家的听出话中的冷意。
所以,我这次打算换个试试。
赵家的笑意盈盈,毕竟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有胆色的姑娘,不免心动。
事情说来话长,不如你亲自去看。
...景物昏黄,仿佛旧时的老照片。
连婴感觉身处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个人裹了小脚,走路很不稳当。
天上是暖融融的桔色日头,光晕晕的,她半边身子浸在光里,有点热。
前面三伯娘的布庄开了门,走出个清秀的女孩,胸前佩一块水头很好的碧玉。
姊姊。
她心中涌出点嫌恶的情绪,别人都唤她赵夫人,只有她还念着姊姊。
今非昔比,认不清身份地位。
她没有答话,过去了。
我和你们一家,早断了,从此,父不是父,母不是母,伯父伯娘什么的,更是从未听说过。
真好,再不必理她。
她近乎欢欣回到赵宅。
庭中立着的是她的夫,正和一个白脸男子交谈。
她蹙蹙眉,不喜欢这位庄贝勒府的大管家。
作为男人,也太阴柔了些,还总是笑,笑得别有意味,让人心里惴惴。
还是她的夫好,端正严肃,是君子模样。
她行了个礼,赵昌没有理会自己的妻子,只是甩手让她进去,和庄贝勒府大管家裴微继续谈论风水之事。
待她小脚挪动一晃一晃地进去,才捋着长须,问:...新妇如何?桃腮杏面,娇艳可人。
杏面?赵昌蹙眉,还请贤弟明示。
裴微轻轻一笑,于家宅安定有些妨碍...不过都是小事,你还不放心不成?又沉吟道,说起来,你那小姨子倒是旺夫之相,当时你嫌是商户女,怎么转头娶了她姐姐?赵昌不悦:说是已有婚约。
商家小户,眼界狭窄...而且那女子颇不识趣,倒是她这个姐姐,很是可人。
在陈家宅子里拦了我,说的话真情实意,我也是个心软的,就...呵呵。
裴微笑而不语,陈家家大业大,哪里是小户,想来赵昌也眼馋那丰厚产业,没娶到妹妹就娶了姐姐。
这姐姐捡了妹妹的婚事,传出去难听,怪不得都没回门。
他随意端详这破败赵宅,昔日风流雨打风吹,不知何处,还要靠妻子嫁妆维持人情走礼,外表体面,真是可悲。
她不知道这段对话,只觉得心满意足的快乐。
自小在家里无人在乎她,自己的爹爹娘亲伯父伯娘总是疼爱姑姑的女儿,就是那个碧生,大家都说她娘命苦,得对她要好,要非常好,让姑姑泉下安宁。
...所以就忘了自己么?碧生能做的她不能做,碧生不想做的逼着她做。
就说这缠足,疼到入骨,碧生只是哭一哭,便罢了。
她微微惆怅,正巧仆妇来请示些事情,又开心起来了。
她现在是赵夫人,不缺人疼。
也不需要人疼。
...画面倏忽一闪,二年过去。
小丫头蹒跚过来,一把扑向她膝头。
她惊奇地把她抱起来,这么小,这么软,淡淡的奶香气,她从来不知孩子这般可爱,捏住她白白胖胖有窝窝的小手,心都软得腻甜。
彬儿。
娘----拉长的糖丝儿似的。
天知道,她以前最讨厌碧生这样拉长声说话,她一娇,爹爹娘亲还有伯父伯母们都围着她转个不停,真让人吃味。
吃的是酸味。
怎么一听自家小丫头娇气气,却这么甜呢?门帘一挑,赵昌进来了。
她嫌恶地偏了头去。
夫妻在一起时间一长,像两根对燃的香烛,不由得滋生几分怨气,看着对方便面目可憎。
赵昌这两年没个正经事做,天下乱了,这官当得也没滋味儿,早就不是当年那般风光,听说宫里太后都逃难一遭,更别提底下人了,都是混日子等刀落。
可惜刀落得不利索,还得钝刀子磨肉生挺着。
你再给我几个钱,菊花巷子朱三做洗三,去凑个热闹,打打牙祭。
他抚着肚子,咂嘴,家里做的总是寡淡。
又来...早就当得差不多了,你就不能找个事做?什么差不多,我看你家的铺子倒是红火。
你就是和娘家不亲热,会做事的逢年过节嘴甜一点,多去走动,怎么这都得教?!赵昌摸着小胡子,这是如今的时兴儿, 蠢妇蠢妇,要是当时娶的是你妹子...裴大总管都说了,万里挑一的旺夫相,宜室宜家...她一摔绣活儿,抱着彬儿出去了。
该死!回到内室,抄了把剪子,在那布匹上戳、剪、撕、扯,碎成一条条一落落,好像把碧生毁了个稀巴烂,总算出了口恶气,又心疼,上好的棉布呢。
一转头,彬儿呢?彬儿在院子里,裴微来访,正逗她玩。
女公子好面相!赵大人好福气。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到底不能承继香火,不过泼出去一碗水罢了。
赵昌不以为意,随即又有点小心,隐隐带着点兴奋问道,宫里的消息--进屋说。
她抱了彬儿,望着那两个人背影,有些萧索。
这两年家道零落,也就裴微常来,虽然恨他说的什么碧生旺夫相,但得承认,这人是个有情义的。
却不知两个人又在谋划什么,有这功夫做正经事不好么?听说这两年庄贝勒府也难为,庄贝勒府就一个少爷,幼时体弱,算命的说命格太轻,身边得有贵人压着。
说来也奇,庄贝勒带他进了一趟宫,病情竟大好,称定是太后洪福所感,逢凶化吉。
太后素来迷信这些,大喜,觉得这孩子与她有缘,便留在宫中,恩宠甚重。
虽于理不合,也没人敢说什么。
夜里上灯了。
赵昌突然说要和她商量件事。
碧生的婚事?作者有话说:小说架空虚构,请勿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