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婴, 阿婴。
有人在叫她。
连婴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妇人, 很和蔼地笑着。
她蹲下身, 给连婴套上一件月白的纱衣,连婴愣愣抬起手,一只小孩的手。
春嬷嬷。
连婴脑海中跳出这个称呼, 但她确定没见过这人。
春嬷嬷觉得今天的姐儿有几分不一样,眼睛黑黝黝的,小大人似的。
今天天儿好, 姐儿不和二小姐出去玩?二小姐...哦, 是自己的那个妹妹。
连婴果断摇头,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妹妹让她头疼。
她轻轻挣脱春嬷嬷的手,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博古架, 拔步床都是古色古香的, 但卧室一角还摆着一架德国钢琴...不西不洋,倒是颇有小资情调。
这些陈设又熟悉又陌生, 似乎唤醒了她的记忆。
连婴推开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屋外是一个很清幽的小院, 水缸里浮着几朵莲花,缸壁上长满厚厚的青苔。
院子开了两个月洞,一个正门,还有一个角门, 隐约连接着一条羊肠小径。
那条小径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 似乎在召唤她过去。
连婴于是指着那边, 问春嬷嬷:那里通向那儿?春嬷嬷怔了一下,摸了下连婴的额头,笑道:姐儿没发烧,是不是做梦魇住了——哪里通向哪里呢,姐儿你看,可不是堵墙?连婴眨了眨眼,那条小径明明好好的在那儿,不是画,更不是幻觉。
她能听见风一过,小径两侧竹林沙沙。
她能嗅到雨和泥土清新的气息。
她甚至看到一只红色的蜻蜓,飞飞停停,点着叶尖。
连婴仰起脸,对春嬷嬷说:我看错了,还以为在做梦呢。
春嬷嬷笑了,姐儿还是小孩子呢。
嬷嬷,我想自己玩一会儿。
你去拿绿豆糕吧。
连婴想起自己很喜欢吃这个。
不是干巴巴的绿豆面压的方形糕,而是通透碧绿的软糯长条糕,小厨房的新花样。
春嬷嬷点了她鼻子一记,笑道:真是馋猫。
春嬷嬷一走,连婴毫不犹豫走向了小径。
圆形的月洞也毫无阻碍接纳了她。
曲径通幽处,这里幽幽的凉,偶尔两声鸟鸣,很舒服。
连婴开始是走,后来小跑起来,心里什么东西似乎要冲破出来。
竹林的影子倾泻身上,偶尔有细碎的光点。
而竹林幽径的尽头,是一片明媚到令人落泪的光。
连婴站在光里,腿微微发软。
也不知道是因为跑累了,还是因为震惊。
小径的幽处,竟然是一处古朴废旧的宅邸。
宅邸前,盛开着这个季节不该有的桃花,几重瓣,如云如霞。
桃树下的躺椅上,睡着一个少年。
怕阳光晒,支着一把油纸伞,风吹时,伞边微微一转,露出的侧脸,让连婴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少年时的桃乙?脑中突然涌入许多记忆:她坐上飞机...锣巷...碧生...第一次见到桃乙...又去了思年公馆...星光下...然后...兴岭...兴岭!一片桃花瓣突然落上眼睑。
连婴下意识眨了下眼,然后...躺椅上的少年目光幽深地盯着她。
你是那家的女儿?连婴:嗯?有点反应不过来。
少年朝小径一呶,连家。
连婴点点头:其实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坐这儿。
桃乙让开一点位置,拍了拍宽阔的藤编躺椅。
于是连婴挪着小步子过去坐下,有点高,脚不沾地,还可以晃着腿。
两个人坐在一排,晃悠着,有点傻傻的。
你叫什么名字?连婴。
几岁了?...五岁?怎么找到这里的?...很难么?桃乙揉了一把连婴的脑袋。
连婴:...桃乙小时候相当自来熟啊。
桃乙低头看她,小姑娘像年画娃娃似的,抿着嘴,两腮红红。
他说:你能找到我的谜阵入口,就说明有修习织谜的前途。
不如我收你做弟子吧。
还补充一句:比解谜有意思多了。
连婴:...所以说,连做弟子这种事都是桃乙主动要求的么?她不禁感慨,论搭讪,自己还差得很远。
她其实有很多想问桃乙的,但怀疑眼前的少年也不清楚。
有什么想问的,说出来。
连婴很为难,她能说一些好像在未来发生的事情么?甚至不是这辈子...桃乙会怎么看她呢,觉得她疯疯癫癫?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疯疯癫癫,刚才确信的那些记忆,只是过了一会儿,就像沙滩上被冲刷的石头,静谧地躺在那里。
她必须在下一次海浪到来之前,把它们说出来。
于是她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讲起了自己经历的事情,当时觉得刺激和惊险,讲出来像一杯白开水,淡而无味。
桃乙很认真地在听,听完问的第一句话是:那他们俩最后在一起了么?连婴:...连婴气得想拍桌:这是重点么?这是么?!看着她炸毛,少年桃乙很不给面子地低笑起来,好了好了,不要气,我知道了。
怪不得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很亲切。
他干脆支起腿,手里一把玉石榴,去丢水池里的锦鲤,原来我们前世还有渊源。
不是前世,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连婴讲完了终于放松下来,抱住腿,下巴抵在膝上,微微的苦恼:我只是想弄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啊,你所说的事,和织谜解谜的道理类似——桃乙张开手,掌心的花瓣被小型气旋裹挟,旋转成了一个圆圆的粉红色的‘球’。
你看,这是织谜。
谜底是一片桃花,只有知道谜底,织谜师才能织出谜团。
连婴凑过去,小小的手轻易一抓,从中捞出那枚花瓣,气旋随之消失——没错,这是解谜。
不知道谜底,但能寻找到它。
桃乙放开了手。
对解谜人多不公平啊。
连婴有些酸溜溜的。
不是你想的这样。
桃乙好笑地解释:其实知道谜底,对织谜人不见得是好事,越想将其隐藏,越容易堆砌假象,反而越容易暴露出来。
所以说,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才是织谜的上层境界。
那最高境界,是不是连织谜人都不知道谜底?连婴本来随口一说,谁知桃乙点点头:没错,这就是我觉得类似的地方。
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些‘锣巷碧生’‘公馆思年’‘兴岭雪桦’是未来的我编织的,那么谜底一定不是确定的,而是通过解谜人的选择和探索,拼凑出谜鬼的曾经。
相当于解谜人和织谜人一起合作,目的已经不是解谜织谜这么简单,而是在以解谜之名,行超度之实了。
少年桃乙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是我会做的事。
连婴突然一惊,难道...她被少年温柔地注视着:没错,你说你在兴岭谜团中莫名来到此处,像不像进入一个新的谜团,只不过,这次你的身份,又像谜鬼,又是自己的解谜人。
你要改变和超度的,是你自己的曾经。
也是‘我’想要帮助你的事。
作者有话说:小说是虚构的,请勿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