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从柴房里出来, 面上满是疲惫,他用力拍了拍脸,打起精神进了屋子, 行礼道:少爷。
审问的如何了?回少爷,奴才审问了一晚上,已经查清在茶壶里下药的人,正是厨娘钱氏, 她已经供认有人给了她毒药,奴才问她原因, 她不肯说, 她想亲自跟你说清楚。
池瑾言想了想,决定去见一见这个钱氏,他自问待下人们不薄,平日里从未对他们发过脾气,唯有那次有人将消息泄露给二姐,他按着规矩处罚, 也是给众人一次警告。
柴房内, 钱氏浑身瘫软地躺在地上,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苍白的嘴唇上泛起了一层干皮, 她紧紧盯着门口,祈盼着那扇门被打开, 她心里害怕的不行, 深怕少爷不来见她。
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求。
吱呀——那扇门缓缓打开, 逆着光钱氏不适地微眯着眼,隐隐地只看得一团高大的身影走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我想听听, 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害我?钱氏一听那声音,身子颤抖的厉害,是少爷他来了,钱氏的眼泪夺眶而出,万幸她还有机会。
她匍匐了几步,哆哆嗦嗦地抬起胳膊,想要拽着少爷的衣服,可惜她没有足够的力气,胳膊抬到一半便无力地摔向地面。
钱氏沙哑着声音道:少爷,老奴错了,求少爷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这么做都是为了我那孙儿,我那可怜的孙儿才出生一个月,他还没睁开眼好好看看他娘,就这么被人抢走了,老奴实在没了办法,老奴对不起少爷,求少爷大恩大德,救救那可怜的孩子吧,求求少爷了——她不停地磕着头,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少爷的身上,她本来心里不愿伤害少爷,可那帮混蛋丧尽了良心,他们将儿子一家打个半死,还强硬地将孙儿夺走,来威胁她迫害少爷,若是她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杀了她的孙子。
池瑾言问道:他们都对你说了什么?钱氏顿了一下,连忙答道:他们将老奴的孙子抢走,并且威胁老奴,若是老奴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掐死那孩子,他们给了老奴一包药,只要老奴将这包药给少爷用了,少爷就去不了会试,老奴问他们这是什么药,他们不理会,后来见老奴犹豫,说那药吃了只会让人变笨些。
你有看清那些人吗?钱氏点了点头,一共有三人。
你孙子的事,本少爷会尽力派人去找,若是活着自然是好事,若是活不了本少爷也无能为力。
钱氏一听,顿时喜从心来,她感激地冲着少爷磕头,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池瑾言打断道:池府不留背主的下人,你好自为之吧!钱氏豁然抬头,她看着少爷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似笑似哭,一时间面色有些狰狞,她做这事的时候,心里很是煎熬,一直以来的信念告诉她不能背主,否则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想想刚出生的小孙子,那孩子生下来就遭了大罪,问了很多大夫抓了药才缓过来,若是夭折也就罢了,那是福薄。
偏偏就被人眼睁睁地抢走,那种无助痛恨弥漫她整个心头。
池瑾言出了柴房,叫长风找人根据钱氏的描述画下画像,拿去报官。
虽然他猜到幕后之人多半是国子监的人,毕竟唯有他们不想自己去考会试,其他的人也找不到理由。
但凡事都要讲证据,他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害他之人。
听长风说,当日在一品居和常德书院弟子打赌的人,至少有七、八人,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或者说那几人都参与了此事现在还未可知。
见长风过来,池瑾言道:去打听打听哪有合适的人,找两个武力好的进府。
是。
池瑾言已经想明白,此时此刻,无论他想不想,都已经得罪了一大批人,既然如此,索性他正式宣战。
国子监的人不是为了赌约,千方百计地要害他吗?那他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他不仅会好好地去参加会试,还要给自己下注,赚它一笔。
他让长风拿一万两去长乐坊给自己下注。
长乐坊内,络绎不绝的人进出赌坊,很多人面带喜意,乐呵呵地拿着手中的票据,将它视若珍宝,捧在手里亲了亲。
很多人都见怪不怪,毕竟这可是准头十足的赌注,池二公子考中会元的事,在他们看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有那胆子大的,将家里的银钱全都拿出来下赌注,这些人兴奋地双眼通红,显然是上头了。
长风到长乐坊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心底替少爷担忧,同样的他也不怀疑他家少爷的能力,大步迈进赌坊。
有些经常在池府门口蹲守的人,认出了长风,知他是池二公子的贴身小厮,见他花一万两下赌注,猜测多半是主子的授意。
这一猜测惊呆了众人,他们回过神来又暗暗高兴,池二公子敢赌自己赢,且还花了那么多钱,足以证明他的底气,有那消息灵通的人,急急地跑来下注。
池二公子买自己赢会元的事,像一阵风似的传了出去。
没过多久,池锦璐亲自带着丫鬟去了长乐坊,花了一万两赌二弟赢。
围观的众人:……池二小姐果然宠爱弟弟啊!很快温墨也带着小厮来了长乐坊,花了五万两押池瑾言高中。
还有一个白衣公子,买了二十万池瑾言的赌注,这事也让赌坊的众人呼吸一滞。
待池秉文下朝回府后,听说了此事,让管家去长乐坊花十万两押儿子高中。
这事传的很快,毕竟赌坊人来人往,看到的人很多,加上池二公子的风头正盛,大家也愿意聊这事。
消息传到了孟府,孟苍荣板着脸,声声指责着池家父子胡闹,面上满是恼怒,话里话外透露着明日上朝定要弹劾池大人,而在他身旁的夫人也深深附和着,她嘴角带着不屑,句句离不开讽刺,像极了刻薄的妇人。
坐在下首的孟鸿轩沉默不语。
他默默听着父亲的指责,隐隐地有些失落。
他想说,那并不是胡闹,那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疼爱,池大人身为礼部尚书,私下里为了支持儿子才会去花钱下注,倘若他也能有这样的父亲就好了。
他听到池瑾言花钱买自己高中的赌注时,并未觉得气愤,可当听到他的姐姐,好友,甚至连他的父亲,为了支持他,放下身份去赌坊下注,那一刻他狠狠地嫉妒了。
他自出生起,就被父亲和母亲严厉要求,因为父亲是左都御史,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做错了事情,孟鸿轩就会被父亲打手板。
小时候的他还不懂事,总是哭闹着,不仅没换来父亲的怜悯,反而加重了手板。
他跑去母亲那里求安慰,可母亲只是教导他,要听父亲的话,不听话的孩子爹娘不会喜欢的。
那时的他心里委屈极了,但更害怕爹娘不喜欢自己,从那以后,他不敢再犯错,父亲也对他多了笑容。
他瞧见父亲的笑容,心里就欢喜,默默忍受着烦闷,努力练习着大字,努力背诵着书本,只为父亲多冲他笑一笑。
后来渐渐长大,这种感觉变淡了,他也觉着很累,只是这些都刻在了他骨子里,想放下又放不掉。
今日听闻那人的事,耳边听着下人们小声议论,说池大人好疼爱池二公子,那一刻他有些恍然,原来这竟是父爱吗?他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厌恶池瑾言。
那人拥有他不曾有过的东西,且他这一生都不会有。
*长风的动作很快,根据钱氏的描述他们找人描了画像,很快追到了那伙贼人,官兵围着小院,将里面的人都带走了。
那婴儿也成功回到了钱氏身边。
顺天府尹严若竹,看在礼部尚书的面子上,让手下的人迅速审理此案,贼人们很快供出,是耿府的人指示他们去做的。
严若竹向来不喜镇国将军耿南诚,听着贼人作证,派人去了耿府,耿府倒也痛快,直接将内院的管家交了出去,也是那管家找的贼人去做的此事。
严若竹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也不恼,将此事告知了池二公子,相信受害人自会处理妥当。
京城一处热闹的茶楼里,有知情人透露:听说了没?池府二公子被人算计了!啥?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那长乐坊不是开了一场赌局吗?虽然这事咱们瞧着是个好事,可事不是那么回事。
旁边的人是个爱嚼舌根的,最是急性子,闻言催促:别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那知情人一脸神秘道:自从这赌局开设之后,那些和池二公子一同参加会试的人,私底下恨得不行,这些人未来可是和池二公子是同僚啊,这一下子都得罪了,那池二公子可真是被人害惨了。
怎么会?你别是胡说吧!知情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人一眼,给对方一个眼神,意思不言而喻,继续道:国子监和常德书院的赌局,你该听过吧?那人点点头,颇为自豪地道:我还去那一品居亲眼瞧过了呢。
知情人笑着捧着对方几句,又道:咱们都知道,这池府的二公子可是上次的会元,那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好些人都看了池二公子的原卷,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会元,这会试马上就要重考,那国子监的人开始急了,弄了不少下作手段对付池二公子。
那人一听,嗅着八卦的眼睛亮了亮,激动道:怎么回事?你快说快说。
知情人也不卖关子,坦言道:我有一个亲戚,他大伯家的儿子的表妹的婆婆,在池府做事,据那人说,池二公子在家里被人下毒,第二日早上还送来一封威胁信,威胁池二公子不许去考会试,否则就要打断他的腿。
嘶~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池二公子可是官家公子,那送信的胆子也忒大了。
随后那人愤愤不平,他也买了长乐坊的赌注,顿时对国子监的人恨得牙痒痒。
若是害了池二公子,那他岂不是要赔钱,一想到要赔钱,那人心疼的不行,他这人气性大,且藏不住事,听闻此事就想找朋友商量,毕竟他还是听朋友的话,才去的赌坊。
那知情人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神色一顿,冲着身后的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
耿子石等人发现,京城的百姓似乎格外仇视他们,只要他们一出门,街上有许多人怒视着他们,虽然他们不惧百姓,可这样的目光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
后来,他们才知道,百姓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说那池瑾言被害,都是他们干的,耿子石听了气个半死。
池二公子挺会玩儿,谣言传的可是明明白白,耿子石越想越气,偏偏他下手还都失败了,眼看着明日就是会试了,他心里急的不行。
他手下的幕僚提议道:那程二公子可是池瑾言的表哥,两人怎么说关系更亲近些,若是程二公子出手,想必池瑾言必定防备不及,到时候……耿子石一听,笑了。
确实是个好法子!程府一处侧门门外,无人的小巷子里,耿子石带着两个下人围着程安焱。
他推了一把程安焱,瞧着程安焱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像极了呲着牙的小狗,可惜那狗只是瞧着嚣张,他若是抬一下手,那狗顿时吓破了胆。
程安焱的模样取悦了耿子石,他眼底尽是恶劣,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叫人不寒而栗,程安焱,你身为池瑾言那小子的表哥,最是不过的人选,有了你,咱们的赌局必定赢了,你可要想清楚,你若是不做,咱们的赌局输了,这后果你能承担的起吗?程安焱身子一僵,想到自己跑到街上大喊大叫,丢尽了脸面,到时父亲知道他参与这事,肯定会打断他的腿。
耿子石瞧着程安焱害怕的模样,真是个废物!瞧瞧这窝囊的样子,真是脏了他的眼。
耿子石眼底闪过不屑,道:趁我耐心还在,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没得选择听懂了吗?说着他拍了拍程安焱的脸。
程安焱被扇的脑袋偏向一边,他袖袍下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眼底满是恨意,脑子里叫嚣着还回去,还回去!可是他不敢!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我去。
闻言耿子石缓缓地笑了,那笑容满是肆意张扬,他满意地拍了拍程安焱的肩膀,大笑着离开。
耿子石离开后,程玉昌从门口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程安焱,道:二哥,这事你不能做,你做了就是毁了你自己。
程安焱缓缓地抬起头,他眼底一片猩红,你一个庶子,竟敢教训起我!说好听的叫你一声三弟,说难听的你就是一个贱婢生的贱种,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滚——程安焱撞了一下程玉昌的肩膀走过去,他整个人臭着一张脸,府邸的下人见到远远地避开,怕碍了二公子的眼。
程玉昌眼神悠悠地望着二哥离开的背影,心下叹了一口气。
*天色未亮,池瑾言就醒来收拾,已经有过一次会试的经验,这次更是一切准备妥当。
程慧和池锦璐想要送儿子/弟弟去考试,可是池瑾言瞧着她们未睡醒的脸,劝道:你们回去休息吧,这路也没有多远,我还是坐马车过去,等我考完了你们再来接我也不迟。
经不住池瑾言再三劝阻,程慧和池锦璐将池瑾言送到了池府大门口,眺望着马车离开,她们二人回了各自的院子。
街道上偶尔有声音,都是前往贡院的考生,有的提着灯笼,有的坐着马车,虽然有声音,但并不吵闹。
池府的马车缓缓地驶过街巷,镶着金丝线的车帘,在马车的晃动下若隐若现,程安焱远远地盯着。
扑通——扑通——程安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鼻尖有轻微的汗渍,见池府的马车驶来,他眼底尽是恶劣,一想到那个人人夸耀的池瑾言,从今日起落到尘埃里,他忍不住笑了。
他疯狂地想看着那个天之骄子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呐喊。
快了快了,马车就要过来了。
程安焱舔了舔唇,在马车即将靠近的那一刻,他看着下属发疯了一般,扬起带刺的鞭子,一鞭子打在马的身上。
嘶嘶——马儿受痛,一下子抬起双蹄,下一刻只见那马儿直直地向池府的马车冲去。
长风大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