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25-04-02 01:17:55

我回府后的第二天,萧泽清醒了。

人虽出不了东宫,却送了信来。

信上言辞恳恳切切,悔意满纸,说昨日是他不对,他错了,请求我原谅。

信上还说,他行为虽鲁莽,可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我没再往下看,点火烧了。

即便没有上一世所受的委屈,他昨日行径,我也无法原谅。

这件事发生后半个月,萧泊言离京了。

皇上厌他,命他尽快回他的苗疆。

他走的那天早上,我偷偷去南城门送他。

却没有看见他。

我问守城的士兵,别人才告诉我,皇九子萧泊言,从北城门走了。

「为什么走北门?去苗疆不是从南门出?」「苗疆?」士兵挠挠头:「不是说去燕门吗?」我怔了一瞬,急忙拔腿,奔向北城门。

跑得肺都要炸开,终于追上将将出城的马队。

萧泊言骑在马上,带着随从,走在最前面。

我狂跑上去,挤开人群,扒住他的马。

「萧泊言!」他惊了惊。

「你怎么来了?」「他,他们说你要去燕门?」他握紧了缰绳:「是。

」「你不是要回苗疆吗?是不是他们强迫你的?」「没有,是我自己请求皇上,让我去镇守燕门的。

」「为什么?」他的手握紧了缰绳,垂望着我,眼底柔软。

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值得我守护,为了这个人,我愿意重回燕门。

」我怔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芜,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他不再看我,勒紧缰绳,打马而去。

「萧泊言!」我在尘土里追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嘶喊着:「你到了要给我来信!你别把我忘了!」无人回应。

黄沙漫天,我终于再也看不见他了。

回到家后,祖母震怒。

「阿芜!你去送那罪臣做什么?你这样做,会给江家惹来多少猜疑你知不知道?」我静静听着训斥,等到祖母说累了,才伏地磕头。

「祖母,阿芜知错了,请祖母罚阿芜吧。

」「又来又来,我罚你做什么?」祖母落了泪,走下来,将我抱在怀里。

「阿芜,江家只你一个独苗苗,你还要祖母怎么疼你呢?我骂你也好,训你也好,都是为着你的前途,你怎么就不听祖母的?」我靠在她怀里,喃喃道:「我知道啊,祖母,我全知道。

」「你若知道,就听祖母的话,一切由祖母安排就是,你安稳度过一生,不好吗?」「好。

」我点点头,抱住了祖母。

我决定乖乖听祖母的话,再也不惹她生气,接受她的安排。

这天过后,祖母又开始张罗起了我的婚事。

我不知道她是在哪里见到了林惊羽,得知了他要回乡去娶小哑巴的事,一转头,又来找我质问。

我扑通就给她跪下了。

只要我跪得够快,她就来不及生气。

「您别为难人家林惊羽了,他有心上人,祖母,换一个吧。

」她这回只是叹了半天的气,就放过我了,头疼半天,决定从别家再挑个好儿郎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居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的信。

信封上的署名,是吴小江。

一瞬间,我便明白,这是萧泊言怕信被人截去,才用了化名。

我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几支我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还带着香。

信里面,萧泊言给我细细描述了燕门是什么样的,燕门人吃什么,穿什么,平日里爱干什么。

信的最后,他还祝我觅得好郎君,将来成婚,寄一坛酒给他。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寄信给我,抱着一把纸,哭了半天,然后赶紧回信,嘱咐让他常来信,然后托人偷偷递了出去。

他收到了,后来,竟真的常常写信来。

关于他每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事无巨细,都写给我。

让我在平静枯燥的京城里,有了盼头,也有了牵挂。

这样平静的日子,到了十月,就被打破了。

因为,蛮族突袭燕门了。

我不知道具体战况,只听说,一夜间,死伤无数。

而皇上,决定舍弃燕门,迁都南下。

这便意味着,燕门从此以后,将陷入前有敌军,后无援手的绝境。

我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跑,想问我爹是不是真的。

到家时,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了。

祖母拉住我,好一顿训:「娇娇!急死祖母了,你跑哪里去了?快收拾东西,咱们日落前就要走了。

」「祖母,朝廷当真要南下?」祖母叹了口气。

「朝廷安逸了几十年,太久没有打过仗,会打仗的人没几个了,谁也没有信心,南方山水纵横,易守难攻,为了保住更多人,为今之计,只有迁都南下了。

」我急了:「那燕门呢?燕门的人呢?他们怎么办?」祖母湿了眼眶,不说话了。

我爹叹道:「他们为国而死,乃是无上光荣,会被永世铭记的。

」「谁要这狗屁光荣啊!我要他们活着!」我哭喊着,从未有过的勇气涌入,我向外冲去。

「娇娇!你去哪?你该不会要去寻那罪臣吧?娇娇!」祖母为了追我,差点摔倒。

我回头看她,哭着给她磕了个头:「祖母,原谅娇娇,这次又不听话了。

」我起身要跑,被护卫拦住。

干脆抽刀抵在喉头:「再上前一步,我便自刎于此!」祖母被我爹拉着,哭得差点晕过去。

「娇娇,放下,你这是要祖母的命啊!」「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我重返燕门,我若南下,余生都不得安宁。

没人敢上前,我夺了一匹马,直奔燕门。

我日夜奔袭,中途换了好几匹马,才终于在十日后,抵达燕门。

马停了,我也倒了下去,艰难喘息,几乎死掉。

小兵上前查看,不敢放我入城,我只能抓住他的裤脚求他:「你告诉萧泊言,江芜求见。

」小兵急忙跑进去。

一炷香过后,城门打开,一身血腥味的将军向我奔来。

「江芜!」他双手颤抖,将我抱起,惊喜,却又恼怒。

「你来干什么?你好好跟他们南下就是,你跑到这里干什么!」我咬着牙,眼泪一颗一颗连着往下掉。

「萧泊言,我来跟你一起死。

」他眼眶瞬间红了。

「谁要你跟我一起死了?」「你若不肯,我现在就死。

」「江芜,你叫我拿你怎么办……」他抱紧我,滚烫的泪珠子落进我颈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燕门防守形势严峻,半月前那一仗后,元气大伤,却根本没有时间休整。

萧泊言带我去了关口。

士兵们正在修补城墙。

而数里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敌军帐篷,压得人喘不过气。

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燕门大概,真的会守不住。

可是,我不怕,起码这一世,我就算死了,也不冤。

这天晚上,我睡萧泊言的房间。

天气已经冷了,洗过澡后,我瑟瑟发抖,钻进了被窝。

萧泊言进来后,盔甲都没有脱,便坐在了在床边的地上。

「你不上来?」他闭着眼,看也不看我。

「乖乖睡你的觉。

」「我不。

」我伸脚蹬了蹬他,学上一世江辞月哄萧泽的样子,撒起了娇:「泊言哥哥,冷,我睡不暖。

」萧泊言轻轻叹了口气,却还是不看我,起身要走:「那我去给你弄一盆炭火来。

」「别,炭火金贵,多可惜。

泊言哥哥,你看,这床这么大,刚好能睡两个人呢。

」他耳朵瞬间红了,喉结动了动,强忍着没有回头:「阿芜,你不要再惹我了,我怕我会做出什么来。

」「做出什么?」我坐起来,抱住他的腰。

「我只身前来,本就已经打算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于你了,萧泊言,你当真不懂?」他倏地睁了眼,回头看着我,目光如兽。

「你不怕将来后悔?」「我的将来,就是你的将来,萧泊言,你不是让我欺负你吗,来,让我欺负欺负。

」「阿芜,你真是个妖精。

」他目光游离在我唇上,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了下来。

后面的事,自然不必说了。

再后来,我换上了小兵的衣裳,在城中帮忙。

蛮族几乎每天都会发起攻势,但每一次,都被我们扛住了。

直到十一月中旬,蛮族的一个千人部队跋山涉水,绕开关口,杀到了我们后方,切断了我们唯一的补给路线。

燕门,终于成了一座孤城。

萧泊言仍旧拼死抵抗,只要燕门不破,蛮族的大部队就不能南下,关内百姓,便多转移一些。

他曾经说,后面的国土,不值得他守护。

可现在,他让我安心,他说,他会为我守到最后一刻,直至喋血城下。

十一月底,矢尽粮绝,我们真的守不住了。

我饿得两眼发黑,在城墙角昏了过去。

我想,我大抵是要死了。

混沌中,脑海里却突然响一个声音。

「江芜,醒醒。

」「醒过来,别就这么死了。

」我喃喃回问:「你是谁?」「我是谁不重要,江芜,醒过来,别死,你能重生,是有人在地君座下悔过十年,用自己往后十辈子的福气换来的,别死。

」「谁?谁换的?」我猛地惊醒,那声音却消失了,再细想,我竟记不得那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

用往后十辈子的福气,换我重生?谁会那么做?刚才那声音说,悔过十年,那么便说明,那人有愧于我?我脑海里竟浮现出太子的脸来。

不会是他的,他怎会后悔呢,晦气。

大概只是个梦,我不再想,爬上城楼去找萧泊言。

与他坐在地上,又熬过了一夜。

第二日,是真的熬不动了,我们坐在城楼上,眼看蛮族再一次向我们发起进攻。

他的手已经快没力气了,握住剑时,抖得很厉害。

好在,我们并非要去杀敌,而是,自戕。

为了不落在蛮族手里受辱。

「后悔吗?」「不悔。

」他笑着亲了亲我的额头:「阿芜,此生能与你共赴死,是我之幸。

」他抬手,剑抵喉头,我亦拾起短剑,与他共赴黄泉。

残阳如血,角声震天。

我与他相视一笑,闭上眼。

就在这关键时候,后方竟突然传来小兵的呼喊。

「将军!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我与萧泊言猛睁开眼,一时不敢相信,急忙看向后方。

尘烟漫天,远处,成千上万的骑兵向关口奔袭而来。

我和萧泊言急忙冲下城楼,前去迎接。

骑兵渐近,我看见领头的,是一威风凛凛的白衣将军。

我双眼发昏,看不清人脸,直到那白衣将军嘶声呼喊道:「娇娇!娇娇!」祖母!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踉跄着向她迎去。

她翻身下马,向我冲来,脸上溅满鲜血,几乎辨不清容颜,只有热泪,冲刷出两道白痕。

她将我抱住,泣不成声。

「娇娇,祖母来了!你怎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都怪祖母,没能早些筹齐兵马,让我的娇娇受苦了。

」「祖母,真的是你。

」我呜咽着,回抱住她:「祖母,你怎么来了?你年迈体弱,怎么受得住这般折腾?」「我是老了,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是驱蛮族于千里外的女侯爵,就算老得只剩一把骨头,也还能战!」她不再多言,一把将我推给萧泊言:「照顾好我孙女。

」而后翻身上马,喝道:「开城门,迎敌!」杀声震天,金戈铁马耳畔过,黄沙里,祖母长枪直入,所向披靡。

这一仗,打了足足一整天,祖母带着人,再一次,将蛮族驱逐至数百里之外。

我听闻,敌军中有老兵,瞧见祖母,不敢相信她竟是传闻中的女将军,以为鬼神降世,吓得弃械而逃。

三十多年前,女将军怒屠蛮族,被奉为神话。

而今日,神话,又一次降临在了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