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冷汗。
阿染心道。
但如果真的说出来,他怀疑留兰会直接拧断自己的脖子。
不是汗,是水。
顿了顿,阿染小声道,我的头发还没有干。
留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阿染的发丝,低低笑道:真的,阿染刚刚沐浴过,好香。
糊弄过去了吗?阿染的心提到嗓子眼。
突然间,从身后传来一股巨力,阿染扑通一声栽倒在床,旋即身子被人一翻,留兰压在了他的身上。
虽经历长途跋涉,留兰却未见疲惫,一双眼睛反倒愈发神采奕奕。
阿染蓦然睁大双眼。
他看到,留兰的脸颊上,有血。
血迹已经微微发暗,为留兰本就艳丽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诡异的艳美。
阿染却并不觉丝毫欣赏之情,只愈发胆战心惊。
不要怕,这血不是我的。
留兰柔声道,路上遇到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我小小教训了他一下。
说着,他用手指揩去血迹,舌尖轻轻一舔,皱了皱眉:那人长得丑,连血也发臭。
还是阿染最好。
他俯下身,凑近了嗅闻阿染身上的气息。
阿染绷紧身体,眼睛睁得大大的,虽是一蓝一黑,颜色不同,两只眸子里却盛着同样的惧色。
唔。
阿染一声闷哼,面现痛苦之色。
留兰轻笑一声,抬起脑袋,双唇已染上殷红的血色,鲜血自他唇边滴落。
阿染的血好甜。
留兰舔着嘴唇,品味良久,又一次低下头。
阿染这次没有呼痛,他咬住牙,默默忍受血肉被牙齿生生撕裂的痛楚。
其实这并不算疼,远远不及阿染听铁面说孟大侠已经定亲时感受到的痛苦。
阿染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经历过的疼痛排次序,发现这实在连前五十都排不进去。
肩上与胸前各多了一个渗血的牙印。
阿染偏头看了一眼,发现两处都被咬得有些惨不忍睹。
不看倒罢了,亲眼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疼痛顿时加重好几分。
忙又赶紧将脑袋转了回去,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然而,伤痛并不会因为阿染的假装而减弱分毫。
阿染本想着不开口,默默忍到最后,待留兰发泄够了睡着,自己就可以偷偷帮孟大侠寻找宝物。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这个计划出现了一点问题。
留兰的发泄似乎永无止境。
阿染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新添了多少伤口。
实在太痛,而且血也流得太多,身体越来越冷。
倘若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自己会先一步昏迷,甚至死去。
这样下去,还怎么能帮到孟大侠呢?思索片刻,阿染不得不开口问道:留兰大人,您要杀死我吗?留兰的面目此时已经变得狰狞可怖,阿染温热的血液染红了他半张脸,腥甜的气味刺激得他双眼发红。
直到阿染开口,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才隐约出现一点属于人的波动。
怎么会?留兰笑着反问,我那么喜欢阿染,为什么会想要杀掉你?因为你讨厌我。
阿染茫然注视着上方--血液的流失,已经让他的左眼看不清东西--他找到留兰的方向,继续说,知道你过去的,如今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杀我的么?不。
留兰很快地否认,想了想,歪着脑袋笑了,阿染好像在打探我的来意?不是因为关心我吧?阿染心中一惊,却竭力做出平静的表情。
他发现这非常简单,因为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让他无力做出除了发呆以外的其他表情。
告诉阿染也无妨。
留兰压低声音,神秘一笑,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替师父取一样宝物。
果然如此!昏沉之中,阿染努力思索。
不知道宝物藏在什么地方,寻找起来并不容易,可若是知道宝物会去什么地方,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无论如何,留兰从暖香阁动身离开时,身上一定带着宝物!只要能知道,留兰离开的时辰……他望向留兰。
留兰将阿染的眼神视为求饶的懦弱举动,微微一笑,没有继续施暴。
他动作轻柔地替阿染褪下衣衫,一遍遍抚摸这具伤痕遍布的躯体,目光深沉而复杂。
阿染真可爱,我以后一定要建一座金屋,把阿染好好藏在里面。
留兰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藏在金屋里的阿染。
阿染原本一直在发颤,听到他这样说,昏沉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一抹亮光。
他小声问:你要带我走?什么……什么时候?三日后。
留兰笑道,我不能现在就把阿染放在金屋里,因为阿染被人弄得太脏了。
不过不用担心,等我办妥此事,从师父那里求到灵药,就能让阿染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阿染的心狂跳起来。
三日后,就是机会!可倘若毫不反抗就顺从这样的安排,以留兰对自己的了解,他一定会生疑。
阿染便道:不……我不走。
我不脏。
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他从未害过人,也并无害人之心,怎么会脏呢?留兰随手拨弄了一下阿染的伤口,探入指尖,漫不经心地抠弄。
阿染疼得眼前一阵阵发白,刚刚清明的脑袋又变得昏沉起来,恍惚间听到他说:我生着病的时候,阿染不是还在我面前接客么?就为了多赚那么一点银子,吵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阿染望向留兰的眼睛中,头一次浮现出伤心的神色。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他已经说不下去。
我知道啊。
留兰轻快地接过他的话头,这是那人提出的条件。
我砍下他一只手的时候,他就全告诉我了。
那个人--正是曾经要为蔻丹赎身的少爷。
阿染求他借银子给病重的蔻丹看病时,他趁机提出许多苛刻的条件,用不多的银钱换取阿染的百依百顺。
最后玩腻了,就给了阿染一点银子,将他带上船,作一船人发泄取乐的物件。
那时的阿染原本也有了几分名气,可被那样下作地糟践过,无论谁都不愿意再在他身上多花银子。
阿染在上船之前,其实便已跌落深渊。
这些事,阿染并没有对乔相思和盘托出。
他觉得当初的自己太蠢,实在没有本事,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就干脆略过不提。
可这些事,留兰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甚至很多次,他亲眼目睹。
我当时病着,躺在床上,听你哭叫得那么惨,可真生气呀。
留兰问,阿染,你就不能让我死吗?阿染怔怔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懂,又仿佛已经无法思考。
我好恨啊,恨那些人弄得你那么疼,恨自己无能为力,恨没有人把我们当人看待。
我恨不得快快死去,变成恶鬼,将这些人杀戮殆尽。
可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将我救回来。
于是,我便想着,既然死了不行,那我就要活着化身恶鬼,让他们见识见识炼狱的景色。
留兰一笑,洁白的牙齿被血液染成粉色,像是刚刚吃过一个人的恶鬼。
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鲜血,梦呓般轻声道:若我当时死了,下了地狱,一切就完了,反倒好了。
可是阿染,你将我从那里拽回来,拉回现在这个人间地狱,就要一直陪着我。
他亲吻阿染的脸颊,再一次重复:你要在这个地狱里,一直陪着我。
乔相思不知是第几次看向天边的太阳。
怎么还不落山。
他嘟囔着,抱着胳膊,又看向面前的铜镜。
镜子里,是孟少游的脸。
今天晚上,他计划装扮成孟少游,再去安慰阿染一下。
可左等右等,偏偏等不到太阳落山,就又重新思量起自己这个计划。
这样下去,好人依然全让孟少游当了。
自己在阿染那里,大约就是一个戴着铁面具的、脑袋有问题的傻子。
阿染不在的时候,乔相思神奇地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脑袋也转得动了。
不行,不能用孟少游的脸去见他!乔相思一拍桌子。
铁面那个身份,恐怕也不能用了。
他对自己之前惹哭阿染可是记忆犹新,并立刻打算让阿染这辈子都不要见到铁面了。
既然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本来面目去见他。
乔相思回想起阿染每次看向自己时惊艳的目光,欢快地除掉易容,哼着小曲儿往门外走。
少爷。
王叔叫住了他,咱们的人手,还需三天才能召齐,您看……乔相思很气派地一挥手: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一切听我号令。
王叔道:少爷,这等关键时刻,倘若您能坐镇指挥,定能让大伙士气大涨。
乔相思摆摆手:若我身先士卒,更能鼓舞士气。
嗯,我现在就要去暖香阁打探消息,一切有我,万事放心--他将手放在胸口,突然感觉到那里传来一阵闷痛。
原本拍胸脯的动作顿时止住了。
阴霾压上了他的心头。
他若有所感,抬头举目向前方遥望。
王叔依然在喋喋不休地劝说他留在府中。
踌躇片刻,乔相思朝那个方向一指,凝声道:王叔,我有种预感,暖香阁内好像有大事发生。
不必劝我,我必须前去探查一番。
啊?王叔顺着乔相思手指的方向望去,纳闷道,暖香阁……似乎不在那个方向?而乔相思已经吹了声口哨,便听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头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闯入两人视线。
朝王叔点了点头,乔相思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作者有话说:这次小乔没有迷路!就是多耽误了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