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眉目舒朗,形容清阔,这样的风姿气度,不是孟少游又是谁?但见他眉宇间虽略带焦急,却不显慌乱,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阿染不免为他担忧,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勇气,竟大胆地迎了上去。
孟、孟、孟大侠!因为过于紧张,阿染一开口就结巴了。
孟少游放缓脚步,见是他,微微一怔。
我就是上次被大侠救下的那个--阿染忙道,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比较好。
如果只说人,孟大侠救的人那么多,他能不能想起来呢?但如果说娼妓,孟大侠肯定记得,可阿染又不太好意思这样说。
好在孟大侠没有让他为难多久,温和笑道:我记得你,只可惜上次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啊!阿染十分激动,忙道,我叫阿染,孟大侠,我叫阿染,染菽的染,就是用来蒸乌饭的那个染菽!他一口气就说了一大长串,说完了才醒悟过来,后悔得不行。
孟大侠一看就是有急事要做,自己拦着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孟少游却没有生气,认真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阿染的名字,又笑道:阿染,别叫我孟大侠了。
我虚长你几岁,若你不嫌弃,叫我孟大哥吧。
阿染连连摇头。
他怎么会嫌弃孟大侠?只是孟大哥这三个字他又断断叫不出口,连想一想,他都觉得过于亲密,心跳得有些喘不过气。
孟大侠--他故意将侠这个字发得又轻又短,不叫孟少游听清,这么晚了,您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这话问得其实有些挑逗,大半夜的,连嫖客都休息了。
一个男人来到妓馆,又有什么要紧事呢?可阿染这个榆木疙瘩,偏偏双目清明,脸上全是担忧,一心想要帮忙,半点诱惑的意思都没有。
孟少游苦笑道:我遇到点麻烦,想请一个你的……同伴,去帮我的忙。
阿染差点就问出帮什么忙这样的话。
可他固然木木呆呆,好歹也在风月场边上长大,这时候终于回过神,知道孟少游要做什么了。
孟大侠人那么好,阿染仔细想了想,全暖香阁,大概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相思公子才配得上他,于是便道:我知道了!说完就急匆匆跑回阁内。
孟少游见人抛下自己走了,微微一怔,正欲举步,可看着暖香阁内的莺歌燕舞,脚步一顿,脸上显出几分踌躇与尴尬。
正为难间,阿染又气喘吁吁从阁内跑出,上气不接下气道:抱、抱歉,孟大侠,相思公子他、他跟人出去了。
孟少游又是一怔。
他是心思玲珑之人,转念间已有几分了然,好笑道:我何时说要找他了?阿染也是一怔,发愁地掰着手指:可除了相思公子,其他人也没空呀。
红雨有客人了,芙蓉生了病,芍药出去还没回来呢……那--你呢?阿染睁大眼睛,呆呆指了指自己,看到孟少游一脸笑意地颔首,顿时把脑袋摇成了一个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懂,长得也不好看,哪里能伺候好您呢?就是你了!孟少游笑意愈深,和气地问他,你直接跟我走么?需不需要我去跟管事的打声招呼?阿染咬了一下嘴唇,发觉有点疼,看来不是做梦--可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比他最美的梦还要美好了!我去说一声就行!阿染蹦了起来,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冲进去,又更快地冲回来,喘得说不出话,就使劲朝孟少游点头,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喉咙。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孟少游朝阿染走进一步,轻轻揽住他的腰,若是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
然后,然后阿染就飞了起来!很久之后,阿染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他自己在急速上升,而眼前的暖香阁在急速下降。
那高高在上的红灯笼,仿佛不可逾越的高墙,还有暖香阁那三个大字,都在迅速变矮,好像稍微迈出一步,就能轻易跨越。
它们很快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阿染知道,这一夜过后,自己还会回来。
到时候,灯笼依然那样高,围墙依然那样牢固,暖香阁的招牌,也会一直悬在阿染的脑袋顶上。
他收回目光,允许自己悄悄地、专注地,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漫天星光的映照下,贪恋地望了孟少游一路。
阿染又来到了那个气派的院落,进入了那间华美的卧房。
他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软绵绵的,脸红得不行,眼睛也不敢乱看,脑袋里嗡嗡一片,不知道想什么好。
这次实在是情非得已,委屈你了。
孟少游愧疚道。
不,不,我……我--阿染结结巴巴。
他当然也会几句调情的话,然而那些话,平日里对着那些客人说说还好,可今天对着孟大侠,却觉得太过粗鄙,连说出来都会污了孟大侠的耳朵。
应该说几句文雅一点的话。
阿染暗自给自己打气。
可他平时听得全都是污言秽语,临时抱佛脚,又怎么想得起来呢?是我……三生有幸。
他终于想出一个词。
噗。
有人轻笑一声。
阿染听着这笑声竟十分耳熟,抬起头一看,惊愕地发现,屋子里竟还有另外一个人,赫然便是今日刚刚见过的铁面!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分别是还是个神气十足、趾高气昂的年轻公子,如今却虚弱地伏在床上,衣裳凌乱,皆被冷汗浸湿,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然而这家伙虽气势大减,可说起话来却更为刻薄。
嗤笑过后,便朝孟少游不悦道:你把这个丑八怪找来做什么?孟少游沉下了脸:阿染是来给你解毒的,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我用不着他!我说过,只有天下第一美人才配做我的妻子。
其他人,我看不上。
赵琳给你下的药霸道至极,若不及时纾解,轻者经脉受损,重者走火入魔。
你若还想习武,就不要任性。
阿染听明白了。
合着孟大侠并不需要自己,需要发泄的是这个铁面啊!他的心一下子紧紧揪了起来,似是被人狠狠攥住,好像有点疼--阿染过去被各种各样的客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虐待过,他以为自己经历过世间所有疼痛的方式,但却没有任何一种像今天这样。
不是皮肉疼,不是骨头疼,这种疼是在更深一些的地方,从身体内部隐隐地泛出来,不剧烈,却难以忍受。
可阿染转念一想。
孟大侠毫发无损,不是件天大的幸事吗?他立马就不难受了,甚至还暗自庆幸起来,小声问:孟大侠,发生什么事了?孟少游轻叹口气,一指铁面道:我这个兄弟不慎被人下了点……不好的东西,我想帮他驱毒,但这种毒药十分阴狠,如果--他顿了顿,似乎在为难该怎么说,铁面已经哑着嗓子嚷嚷起来,甚是中气十足:让他走!我才不跟他睡呢!别让他碰我,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谁知道身上有什么脏病?!阿染不安地瞅了瞅孟少游,又看着铁面,认真反驳:我没病,也不脏。
这是他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
吃不好穿不好的日子虽然难熬,但至少不会死,万一真的得了病,命就没了。
铁面嘲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告诉你,我就是毒发,成了个废人,也不会跟这个丑八怪--唔!孟少游缓缓收回点住铁面穴道的手,和颜悦色地对阿染继续说:你看,他现在已经毒素入脑,开始胡言乱语了。
若是没有人帮他纾解,在关键时刻泄出元阳,便是我用内力强行驱毒,也会因经脉堵塞,徒劳无功。
阿染,你愿意帮他么?阿染这时候也听明白了,眼见孟少游亲自请求,他自然忙不迭道:当然愿意,只要……只要他别怪我就好。
孟少游松口气,笑道:你愿意救他,他自然是万分感激,又怎么会怪你呢?你看,他现在就很开心呢。
阿染一看,铁面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到面具外面来了,怎么看怎么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不过既然孟大侠这样说了,那阿染就信赖地点点头,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知为何,一想到接下来要在孟大侠的面前跟别人做自己做惯了的事情,阿染就有点失落。
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在床笫之间的表现总是不好,经常被客人责打。
更何况,他身上全是旧年的伤痕,在光线暗淡的小破屋里行事尚会让客人倒胃口,在如此明亮华美的房间中,灯盏更会让丑陋的自己无所遁形。
在心慕的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堪的一面,让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比起能帮到孟大侠,帮到他的朋友,阿染自己的这点不好意思,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已经答应,就没必要扭捏。
阿染一心快点救人,便开始手脚麻利地脱起了衣裳。
他非常瘦,个子也不高。
外衣一除,更显整个人瘦骨伶仃。
阿染本就觉得自己不好看,低头时瞥见手腕上一道陈年旧伤,更觉惭愧,动作也不如之前那样快了。
不必如此。
孟少游似乎察觉到他的羞窘,柔声安抚道,只要帮他发泄出来就好,就……随便用手帮帮他吧。
作者有话说:小乔:???说好的福利呢?孟少游你给我说清楚!!!郑重感谢arbegla妹子的封面!!!跟我想象当中的序章场景一样,非常美,太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