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下起来时还有人当做夏日普通雨季,两日即可拨云见日。
五日雨未停时才逐渐引起重视,地方官员拟了折子上奏,朝臣渐渐面色不愉,后来雨势仍不见停他们才大惊失色。
但凡稍有脑子的人都能察觉雨量不对,前所未有地骤然增量势必对百姓生计产生威胁,水位逐渐逼近堤坝高度,只要再多一点就能轻易漫过边界冲进城镇。
京城也被大雨波及阴沉数日,连上朝的朝臣都被全身浇透一个个湿漉漉站在大殿上,因而当南方暴雨的消息传入朝中时朝臣前所未有地重视与恐慌。
百年难得一见的倾盆暴雨偏偏让他们赶上,孰能料到!此时他们再想起淮王妃都觉恐慌,真的有一人能料到,还是个深闺妇人。
他们期间无数次纠结新修的堤坝能否抵挡暴雨,如果抵挡不住他们丝毫没有反对修建堤坝时的喜悦,如果侥幸抵挡得住跟一份力都没出的他们似乎无甚关系。
已经有人内心动摇,后悔当初没抖落几两银子出来好歹让司元柔带着他的名字。
司元柔无心顾忌旁人的小心思,她只庆幸预料中的百姓伤亡和损失并未发生,宁城及周边几座城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平安度过了危难的雨期。
她内心大大松一口气,能成功挽救几座城镇百姓的性命她无比满足,趁机给萧淮笙祈福,她所做的一切转换为萧淮笙的福报即好。
此时坊间对司元柔的负面言辞已经有下降的趋势,嚼舌根的人仿佛失忆了一瞬间忘记说过的话,连最初心里生怨的几个朝臣都怯了,但仍有人梗着脖子不肯承认司元柔的远见。
太子舅舅刘冬武任参知政事,便是最初站在萧彦身边提出反对之意的首要人物,他尚不肯低头,女子戏言怎可当真,她不过碰巧罢了!刘冬武冷笑道:熟知原本的堤坝是不是足以抵御降雨,根本不用重新再修?礼部侍郎裴竺雸说道:只有新的才行。
淮王妃修得堤坝比以前旧的高出十几尺才将将足以抵御,要换了之前的早就被淹没甚至冲塌了。
水总会向外流去,不见得会淹了城。
刘冬武继续反驳,我偏不信少了几处堤坝还真就不行了。
确实不行。
裴竺雸举例道:大元与南元隔江南北对立,南元同样被暴雨覆盖但他们没能幸免于难淹了三座城,就因为他们的堤坝被冲毁,洪水顷刻间灌入城中损失惨重。
提及此,皇帝与朝堂之上笑出声来,只觉狠狠地扬眉吐气了。
南元贼子叛国又立国还自诩正统,方方面面依着大元建设。
尤其是隔江的几座城两边儿似较着劲儿攀比,诸如那边儿驻扎军马多,谁的城楼更高更气派,哪座城看起来更繁华等等,没想到能在天灾上死死压制对方,皇帝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这不仅是大元百姓损失少,减少了救济成本,还牵扯民心所向。
经此一桩,南元的百姓对他们的国还能一如既往地信任吗?刘爱卿。
皇帝叫一声刘冬武,想想他此前反对跳得高再看此时还不知悔改,不禁笑道:年轻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刘爱卿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知哪去了?朝堂上一阵憋笑的吸气声,圣上言外之意刘冬武白活一把年纪,但刘冬武是皇后的娘家哥哥,他们可不敢真落刘冬武的面子。
即使他们憋着,刘冬武也被皇帝数落得抬不起头。
皇帝心中不仅骄傲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尤其在南元几处损失惨烈地方的衬托中显得大元修建堤坝犹有先见之明。
且司元柔当时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来做这件事,一意孤行,哪怕真是女子侍宠生骄的任性也值得被高看一眼,更何况事实为司元柔正名。
朝廷国库的银子一分没用在上面,朝臣也没掏腰包,显得朝廷白占司元柔便宜。
皇帝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他虽然心里高兴但还要脸面,趁机在事后弥补还来得及,淮王妃护城有功,依卿之见该如何奖赏?皇帝点了裴竺雸,裴侍郎来说说。
裴竺雸恭敬地出列,举着笏板垂首道:回皇上,臣以为淮王妃当得封赏,赐以良田、商铺、绸缎,银两等等,享誉尊容。
既然如此,册封淮王妃为一品诰命,赐大元沿江地带宁城至江城五座城池为淮王妃封地,食千户。
另拨国库库银一成,金银珠宝若干作为附加赏赐,以奖淮王妃独自承担修建堤坝之大义。
皇帝说完,还觉没能将成本完全补给司元柔,但再给得多就太过了,他只能补偿一部分当做心意,显得朝廷也在其中出了大力。
只有皇帝还嫌少而愧疚,朝臣都觉给淮王妃的实在太多了,尤其是户部尚书刘敬知心都在滴血,皇帝竟然直接拿着国库往外赏,都不说个具体银子数目。
刘敬知充分怀疑皇帝不知道国库一成银子的具体多少才会大气地赏出去,不然说不出这种话!然而皇帝金口玉言,刘敬知再心疼也无可转圜,老老实实清点库银给淮王妃送去。
司元柔在几乎用光了王府家底之后更加勤勉地经营所剩不多的铺子,力求尽快补上王府的资金,日日夜夜算盘打得啪啪响。
你别累着自己。
萧淮笙劝道,坐在司元柔身边为她斟茶,喝口水歇歇。
司元柔头都顾不上抬手里算得飞快,马上就好。
萧淮笙不再催她,只兀自感叹该是他来养司元柔才对,让司元柔为生计操心劳累都是他的错,他若能早些好起来就给司元柔挣家业,所有一切都归她。
这时宫里的赏赐送到,司元柔一听有人给她补贴,当即起身款款向外走。
她从没一刻觉得皇帝如此刻般英明至极,体察入微。
皇帝愿意给她银子换心安,司元柔可不会拒绝,她一定照单全收。
然而当她真看到宫里的赏赐一箱箱摆进王府,门外还有人络绎不绝地来回进进出出接着搬,她着实震惊了。
方景苏大开眼界,他从没见过如此多闪亮亮的金银珠宝,堆进库房一定很好看。
虽然他早不管库房了,但打理家务的习惯还保留下来,看到家里银子多像囤满了粮的松鼠。
等了许久司元柔才见到赏赐的尽头,一箱一箱摆满了院子甚至摞起来了,随后章德宣读册封她的圣旨,她竟然还有封地!而且正是被她修建堤坝的几座城,皇帝直接划给她了。
那地段沿江富庶,没有遭受淹城之灾还保留昔日的繁华,盛产水稻瓜果,绫罗绸缎还有一些商贸产业,是不论落到谁手里都会被眼红的程度,皇帝轻易就封赏给她,司元柔惊喜得不敢相信,还问萧淮笙跟他确认。
萧淮笙配合地又告诉她一遍,暗笑她高兴晕了变傻了。
司元柔心里粗略地算一笔账,修完堤坝才几日的时间她没想到这么快能回本,赏赐加起来约莫回来六成了一下子解决了王府日子拮据的困境,她的心理压力也骤然减轻,不用急迫地赚钱了。
皇帝能光明正大地给司元柔补一笔银钱,旁的朝臣也想借着送贺礼的名义攀附司元柔,沾沾她的名气可不容易,司元柔一概不见连他们变着法地送礼都退了回去。
早的时候不肯帮忙,现在也不必补救了。
众臣纷纷后悔,他们最开始心里不情愿但碍于面子都不曾拒绝,也算一个比一个积极想比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出一点儿,就当给自己买一个爱民如子的名头。
而他们后来敢反对拒绝,甚至恶意揣测司元柔都是在太子起头之后,他们支持太子,太子也顺应他们内心深处的本意拒绝,这才敢闹起来。
说来也是他们自己闹得没脸,要么爱慕虚荣到底到头真换一个好名声,要么一开始咬死不给也不至于现在后悔,又想要虚名又想站太子,活该他们两头不讨好。
萧彦近来心情尤为阴郁,他曾在皇帝面前多么信誓旦旦地论证司元柔红颜祸水,皇叔色令智昏,现在就有多想藏起来不见人。
他也确实在东宫多日闭门不出,偶尔的约见都推掉了,但他扔掌握东宫之外的动向,了解朝臣一窝蜂涌向淮王府,他气得砸了一套杯子。
瓷片破碎飞溅时萧彦才愣住,他竟然失态至此做出跟司映洁胡闹一样的事,烦闷地按按头道:传太子妃来。
算起来都是司映洁小人之心加愚昧短见才会害他到如此地步,他当初是愿意给的甚至立志于当排在国库与淮王府之后的第三位,结果他后来被司映洁莫名其妙地给劝退了,甚至调转矛头大言不惭地要阻止司元柔祸国。
现在看看谁才是祸国之女,非司映洁莫属。
司映洁自己短视,要拉着司元柔一起下水说她短视胡闹,而萧彦反思他轻易相信司映洁也有不对之处,他该再慎重一些,可说什么都晚了。
司映洁察觉气氛微妙地不对,不由得小心翼翼给萧彦行礼问安。
近来萧彦又待她冷淡,司映洁也知自己理亏,她没能阻止司元柔修建堤坝真让她成了。
她明明暗中派人给司元柔使绊子了,只要司元柔花费大力气和钱财修成堤坝却在大雨降临之时不堪一击被冲塌,坐实了假意行善实则劳民伤财的卖弄之态她就是整个大元的笑话!结果不知道哪出了问题,她派去偷工减料的人一个个都没回来,而大坝的质量完全经得住考验,大元的笑话实则成了萧彦。
萧彦冷着脸狠狠看着司映洁一言不发,司映洁扑通跪下先示弱哭道:殿下……妾身实在不知啊!不知道真的会遇上……萧彦把腿往回撤,一点儿不想挨着司映洁。
司映洁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的试图惹萧彦怜爱,萧彦毫无反应,司映洁心里倏地凉了半截。
她起身伏在萧彦身侧,殿下,妾身是妇人,才疏学浅愚昧无知,您别跟妾身计较。
她抹着泪痛道:以后妾身都听您的,您说什么妾身再也不敢反对了,您说捐五十万两妾身一定准备,您要一百万两妾身也绝无二话。
萧彦见她哭得可怜,逐渐心软。
司映洁是真短见也稍显愚笨,但她一定不是个有坏心眼儿的,会弄成现在的局面她一定也不想,她已经知道错了。
好了。
萧彦冷漠地别开脸,却转手塞给司映洁一条帕子。
司映洁擦擦哭成一团糟的脸,知晓萧彦已经原谅他,顿感心安。
萧彦错失赈灾功绩于司映洁而言已经不重要,反正有没有萧彦都会是稳稳的太子,至于司元柔得了名声就当便宜她一个可怜人了,早晚守寡的她不足为惧。
司映洁更怕萧彦对她心有隔阂。
然而两人重修旧好没几日,司映洁还没来得及把萧彦的榻暖热,京城流言再起却不是关于司元柔的,而是太子妃司映洁的奢靡之风。
传闻太子妃于东宫日日以珍珠磨成粉沐浴,将翡翠东珠金玉等等镶嵌于脚踏之上,金簪之戴一次便丢弃,日常用膳饮茶也更加精细却只抿一口作罢,剩下的直接倒掉。
富贵人家的女眷日子宽裕的不是没有,但奢侈到司映洁的程度却是少见,尤其她前些日子还拦着萧彦不愿捐款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却在东宫大肆行奢靡之风,将东宫推至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