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受震撼,脱口而出反驳道:大业怎可不交于嫡子?他身份正统无可指摘,又有朝臣拥护,传位于太子是朕一早就决定了的,太子必嫡!皇兄说得有理,传位于嫡子确实最为稳妥。
萧淮笙在扶手上轻点手指赞同皇帝的话,但他倏地一转道:可一个人的举止德行应该比血脉更重,萧彦的所作所为真的能证明他有坐拥天下的能力吗?容朕想想。
皇帝敛眉,已过中年的面容上纹路加深更显苍老,还带几分沉重的疲惫感,朕懂你的意思,但朕最开始坚定地立嫡子为太子,其余皇子无一不心服口服,多年来手足和睦相安无事从不争夺,这才是朕最想看的,淮笙你当最懂这一点。
他宁可忽略萧彦身上平庸的资质,也不求萧彦有多大的雄才伟略日后继位励精图治开创宏图霸业,他只盼着萧彦依循祖制将祖宗基业平稳地传承下去。
他亲眼见证过萧淮笙与其兄长之间的手足相残,时隔多年仍心有余悸,他无论如何不愿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再看到那样的场面。
萧淮笙大致猜到皇帝的担忧,那也是他一辈子不想回忆的事情,但国之传承岂可因怕皇子相争就丢给一个难当大任的太子?若萧彦是个稍有才干的那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萧彦连家事都处理得一塌糊涂,在女子身上纠缠不清,如何能处理好朝堂关系?曾经萧淮笙不愿插手立储之事,他不是个多嘴的人而且皇帝有自己的主意,萧彦处事也没有如今糊涂还是个很老实乖顺的少年,萧淮笙便没在意这些,左右和他没太大关系。
但此一时彼一时,不光为了司元柔与萧彦的旧怨,萧淮笙还要考虑司元柔的未来。
他很大可能做不到长久地陪伴照顾司元柔,能看着她有所成长已经是难得的奢望,守着司元柔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已经让他知足,等他日后离开还盼着司元柔能过得无忧无虑舒适自在,得让她处在一个太平盛世才行。
而萧彦处理不好他自己的家事就没有掌控国事抵御外敌的本事,萧淮笙一想到司元柔会被萧彦的无能波及就不能坦然等萧彦继位,他反问皇帝,等太子御极,大元平稳地走下坡路,皇兄就心安吗?不会的。
皇帝下意识否认,但神色难掩三分忧虑,大元朝臣出类拔萃,一定会尽心辅佐,规劝太子。
君臣和睦大元一定会向好发展。
萧淮笙冷漠无情地击碎皇帝为数不多的侥幸,一个平庸无能不明事理,还不辨是非多君主,再多的臣子也难将其规劝回来。
皇帝对萧彦仍存了些许希望,哪怕被萧淮笙破了一盆冷水他还不忍心舍弃萧彦,毕竟是他尽心尽力教养二十年的嫡子,后来又当太子培养,皇帝花费的心血多不能说割断就真断了。
但萧淮笙的话还是入了他的耳朵,皇帝一时无法替太子再说好话。
皇兄三思。
萧淮笙知晓皇帝的心思已经动摇,便没有将皇帝逼得太紧,总要给皇帝留足时间考虑和再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子,届时萧淮笙也要斟酌对司元柔的安排。
皇帝沉默片刻,萧淮笙静静陪皇帝坐了许久。
殿外天色变化,在屋内落下浅浅余晖,皇帝忽而问萧淮笙:你不怕当年的事再发生吗?皇帝见证过一切,但从没有直白地问过萧淮笙怎么想,答案一定是不好受的他问除了将萧淮笙的伤疤撕开外毫无用处。
但萧淮笙似乎看得比他开,走不出的人反而是当年作为旁观者的皇帝。
皇帝小心又谨慎地缓缓问出,随后飞快地补了一句,你若不愿说就算了。
我曾有过很强烈的情绪……萧淮笙紧跟着开口,随后闭上眼睛顿了顿回忆过往,但现在淡了许多,能换个角度重新看待了,因此没有觉得多么无法面对。
手足相争实乃常事,只是在我身上尤为严重罢了。
我只是个例,这不应该成为阻止皇兄选择更优秀皇子的缘由。
如行军征战成王败寇,哪个皇子能胜出也是其能力的反应,皇兄并非嫡子,在皇位上不仍然坐得很好?朕……朕做得不好!皇帝被提及,愧疚地紧忙否认,朕继位不足五载,政绩寥寥可数,大元还是遵循父皇所定下的一切规章,而且……唉!他没好意思说出他能继位也是运气使然,太上皇有两个嫡子分别是萧泓笙与萧淮笙,他们才是最正统的候选人,能力才干也都胜出皇帝一大截,可谁知这俩兄弟相争,一个死了一个差点儿快死了,太上皇被气得一病不起疯疯癫癫,皇位如天降一般砸到了皇帝头上。
臣弟言尽于此,皇兄再谨慎斟酌,早日另择太子的好。
萧淮笙淡淡道:若太过拘泥于嫡庶,令大元在一位无才无德的君王下苟延残喘岂不是本末倒置?萧淮笙告退出宫,赶在天黑前回到淮王府。
司元柔左等右等可算把萧淮笙等回来了,叔叔今日很忙吗?一定累了吧。
她煮了排骨汤想跟萧淮笙一起喝,结果汤被热了三五次都不见萧淮笙归来,想必一定遇上了很棘手的政事。
萧淮笙歉疚地让司元柔以后不必等他,司元柔还在长身体该用膳的时候不能饿着。
司元柔却坚持道:我特意给你做的,一定要等你。
萧淮笙不能说服她,只得顺了她的意,我以后不会这么晚归了。
司元柔随口问了他一句在忙什么,萧淮笙皱皱眉,不悦地说起萧彦一家,都是他们的烦心家务事,你别听了。
然而消息传得快,司元柔白日就听说了,本来她不当回事儿的,萧彦与司映洁过得鸡飞狗跳都是他们自己造的,结果他们那点儿破事儿还好意思麻烦萧淮笙,他们太过分了,有本事闹腾没本事自己摆平,那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你别气,我今日与皇兄商议暴雨之后休养生息之事,刚好撞见了太子罢了。
萧淮笙笑道:我也不想管他们,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嗯。
司元柔将萧彦抛在脑后,请萧淮笙喝排骨汤,这汤回锅几次,肉炖得更加香软了。
萧淮笙大半年来身体健壮不少,尤其在夏日透薄的衣衫下能看出手臂、胸膛、腹部的纹路。
萧淮笙冬日衣衫稍厚,他的身体是被棉衣衬得才不会皮包骨头,现在萧淮笙身上的才是真材实料。
司元柔隐隐生出几分成就感。
萧淮笙多长出来每一处都是她好言劝着一口一口把萧淮笙养出来的,而且萧淮笙每月中的发病情况也有缓解,除了必须得靠在她腿上被按揉头部才能保持神智外其他的他能控制和忍受,只是纪行云仍然没找到彻底治愈的办法令人遗憾,但维持现状也令司元柔满足,或许两人就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萧淮笙边品着汤边调侃司元柔哄她,咱们王府快揭不开锅了,我再天天被补,以后把王府吃穷了你该怎么办?司元柔的脸埋在碗里噗嗤笑出声,怎么可能!我还能短你一口吃的?而且经历了宁城之事,我名下仅剩的店铺生意暴涨,进项越来越多还是能存下银子的。
她一意孤行令淮王府几近透支,萧淮笙从没阻拦过她还一直帮忙,司元柔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萧淮笙从金樽玉贵变成粗茶淡饭,她很感激他尽量抽出时间给萧淮笙琢磨肉食,让他那挑剔的舌头多少肯吃一些。
她又大气地给萧淮笙夹菜,说道:圣上补给我大半银子,我的铺子又能赚钱,过个一两年王府就能回府以前的家业……我也能赎回娘亲留给我的几家店。
她把嫁妆里的店卖了一半出去,卖的时候心都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坚定地卖了,手里拿着钱虽然令她有安全感,但花出去行善做好事更让她愉悦。
她甚至猜测她真的给萧淮笙积福了,萧淮笙的气色越来越好,不光身体健壮几分,连面色肤色都不再是冰冷的苍白感,显现出接近健康人的感觉。
萧淮笙摸了摸司元柔的头没说话,第二天晚上就将司元柔卖了的铺子赎回来给她。
司元柔对她母亲留下的遗物有眷恋,萧淮笙哪里舍得让她难过。
但说再多安慰的话都不如做出实在的事情,于是萧淮笙沉默地把房产地契往司元柔手里一塞就去沐浴,留司元柔在原地呆愣,一会儿后才拿起来不可置信地查看。
叔叔……司元柔粗略地数了数发现一家店不少都回来了,然后估摸了所需的银两,你哪来的银子?王府家业都在司元柔手里,萧淮笙做事前没知会过她,更没动王府账上的银子,是以司元柔事前一点儿都不知道。
但萧淮笙一个人哪能有这么多银子,他该不会出去跟别人借钱了吧?司元柔顿时心疼,一想象到萧淮笙去别人府里商量借银子,她都替萧淮笙抹不开面子。
萧淮笙鲜少管钱财之事,像个不理凡尘俗世的清高之人,但为了司元柔竟然肯去沾染铜臭……叔叔……司元柔冲上来到萧淮笙沐浴的屏风外,她满脑子萧淮笙在别人府里放下面子的场景没多想就绕过屏风,手扒着屏风的边刚要继续走一不小心看见了萧淮笙的背。
她低低惊呼一声随后捂住嘴,萧淮笙的肩背肉眼可见的结实,还有鲜明的棱角弧线和深深浅浅的骨骼与肌肉的拼接。
在蒸腾的水汽中他的背上有点点凝珠,几缕散落的黑发蜿蜒地贴在皮肤上带来莫名的冲击感。
萧淮笙猛地警惕回望只见司元柔转身狼狈地跑了,浅红的裙角一眨眼绕过屏风飘走。
萧淮笙往下沉了沉身子,心中一片懊恼。
何事?司元柔定了定心神,才在屏风外红着脸小声问萧淮笙是不是跟外人借银子了,借了多少,她明日就去还给人家,不能让萧淮笙欠别人人情。
我用的都是自己的银子,你不要担心。
萧淮笙一阵头疼,半晌才恢复司元柔。
他不禁在司元柔眼里他到底是什么形象,莫不是个粗野鲁莽不通才艺,吊着半口气的清贫之人?萧淮笙脸色苦闷,他该如何纠正司元柔对他的错误认知?司元柔又拿他当什么呢?司元柔愣了愣,自动抓住重点,你藏了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