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博朝上首的皇帝恭敬行礼:微臣李明博拜见皇上。
闻着殿中越发香味悠长的香丸, 他脸上不敢露出半分情绪,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君颜。
上头的皇帝淡笑的一声,吩咐道:赐座上茶, 安定侯无需多礼。
谢皇上。
李明博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他刚坐下,陆子都脸上含笑, 眼神冷戾的问:安定侯年纪轻轻便已承了爵位, 如今新婚燕尔, 想必一定风光无比吧。
李明博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
他猜测皇上定是不满意自己娶了虞袅, 又想到自己身上岌岌可危的爵位,以及安定侯的前途。
李明博谦虚而试探道:爵位一是承蒙皇恩浩荡,二是来自祖辈拼搏,微臣不过沾了祖辈的遗泽,并不敢自大妄为。
陆子都听了这话, 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安定侯说的是。
李明博嗅着这香味, 又想到虞袅说要为了心上人带发修行一辈子的话。
他顿了顿, 才继续道:至于娶亲, 此为母亲大人之命。
皇上千秋宴前,微臣也不知夫人乃皇上弟子。
如今知道了, 微臣才知自己是高攀了。
好个高攀!王保卿站在皇帝身边,听了这话,他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帝王。
陆子都面上一贯的笑没了, 他看着李明博的眼里满是明显而浓烈的厌恶与嫉妒之色。
那暗沉而阴郁的情绪里, 甚至带了择人.欲.噬的杀意。
王保卿同情的看了眼安定侯,又立即垂下了头。
陆子都玩着玉扳指,嗓音柔和的轻描淡写:安定侯确实高攀了我家袅袅,要知道你父亲可是犯了怂恿瑾孝亲王逼宫作乱的弥天大罪……这桩抄家灭族的旧事又被重新提了起来,李明博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知皇上是否要借此事办了他家。
他呼吸一滞,立即跪下扣头,无比艰涩道:承蒙圣上顾念祖上恩德,顾念皇家与老臣间的君臣之谊,才使罪臣苟活至今。
罪臣的父亲犯了滔天大罪,但请圣上看在他之前勤恳为国的份儿上,饶了罪臣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定侯如此心惊胆战作甚?朕又不是那等嗜杀之人,哪能夺了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陆子都脸上带了柔和的笑,眼神却依然冷冷淡淡,甚至口吻也有些打趣轻贱。
说起来你那父亲也是个老奸巨猾,两面三刀之人,见最后事情不成,他竟然就向朕俯首称臣了。
这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力,也是朕还没发作你们侯府的原因之一了。
分明是温暖如春,淡香弥漫的暖阁,李明博的额头上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世人皆言皇上乃仁爱君子,性情宽和冲淡。
李明博听着皇上这含笑的话,却只感觉太过刻薄,这话不仅辱没先父,连带着也辱了他。
然而,想到家中现在高兴他能进宫觐见的母亲,李明博只得咬牙道:都是仰赖圣上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罪臣一家才可平安度日,罪臣感激涕零。
陆子都轻笑:以前听人说侯爷性子端方傲然,朕还不信。
今日见了,果然传言有误,侯爷是肖似乃父,朕看着略有些满意。
肖似乃父,肖似父亲老奸巨猾,两面三刀,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半点傲骨吗?李明博脸上红红白白,嗫嚅半天只屈辱的憋出来一句:能上圣上满意,已是罪臣之幸。
陆子都看他额上冒汗,他心里嗤笑,口吻关切:那希望安定侯以后也能识时务得令朕满意了。
王保卿,朕看安定侯身子略有不适,你还不亲自去扶他坐下。
是,老奴这就去。
王保卿立即走到李明博跟前,就要扶他。
李明博强撑着仪态起身,连忙避开王保卿的手。
罪臣不敢有劳公公。
李明博重新坐回太师椅上,心里的屈辱感和惊惧感令他坐立难安。
帝王的心思当真是捉摸不定,前一刻他还提起这桩弥天祸事,后一刻他又言语温和的戏谑,李明博都不知今日皇上是确实要赐他家的罪,还是故意来羞辱他的。
陆子都却不管李明博在想些什么,只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模样,他就闭上眼睛,沉醉的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淡香,唇角的笑意越发加深了。
说起来,等日后你家再不慎犯事,朕夺了你家爵位后,你家怕是要以科举兴家了。
李明博鬓角的冷汗顺着发鬓滴了下来,他惨笑道:圣上远见,微臣日后定谨言慎行,小心治家。
所以朕才说,安定侯娶了朕的袅袅,真是攀了高枝了。
陆子都春风和面,语气亲昵又骄傲道:朕十五岁就同六岁的袅袅交好,我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昔日她年岁小时,朕与她一处吃饭,一处玩乐,一处同卧。
想起往事,陆子都轻笑:朕教她念书,她天分极高,若是她为男子,说不定可以直接来科考了。
若是你家以后走科举之路,倒是要好好沾沾她的光。
皇上随口就说青梅竹马,李明博心里的猜测已经确定了,虞袅和皇上确实是有私情的。
李明博脸色发绿,心里除了浓烈的屈辱外,竟有种自己的珍宝被夺走的愤怒与剧痛感,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皇上还在说着他与虞袅怎样亲近,感情怎样深厚,他却一点也不想听。
可那些字眼却像一颗颗钉子,牢牢钉进了他的心里。
陆子都好像忽然来了谈话的兴致,他突然问浑浑噩噩的李明博:安定侯闻着这熏香,香味如何?此香为虞袅所制,李明博僵硬的夸奖:此香,罪臣闻着甚是清雅柔和。
陆子都点头:确实如此,侯爷恐怕不知,朕一贯有头疾。
所以后来袅袅特为朕学了调香制香,只为让朕好受一些。
唉,她这样聪慧,又待朕一片真心,朕只恨一个没看住,就被你家骗去了。
他遗憾的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寒光:此事是朕终身的憾事,每每想起,朕都感觉痛彻心扉,夜不能寐,日不能安。
都说臣子要为君主分忧,不如安定侯也替朕分忧一二。
陆子都定定的看着李明博,笑含深意:侯爷不妨说说,朕的心事应该如何了结呢?皇上神态温和从容,言语也十分轻柔,但却让李明博感到了群山一般的威压,这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此事罪臣并无好法子,只有一个想法,还望圣上切莫怪罪。
李明博立即跪到中央,他用力咬了咬软腮,待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后,他才第一次敢抬头直视君颜。
罪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虞家大小姐,也是看中了虞小姐温柔贤惠,知书达礼。
可如今罪臣身负重罪,且自己文采武功平平。
罪臣自知配不上虞小姐,所以,所以想同虞小姐和离,可是又怕圣上认为罪臣薄幸,辜负了虞小姐,所以罪臣恳请圣上代为定夺。
李明博神态麻木的阐述,他话说出口,心里却空了一片。
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本来也是要与虞袅和离的,现在不过是将和离的时间提前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如果不和离,指不定他家现在就要大祸临头了。
无论怎么看,他的决定一点也没有错,而且他还要和离了去娶虞阮的,这才是他本来的目的。
现在有机会可以达成,他为什么还要胡思乱想呢?一脸怅然悲伤的李明博,让陆子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他心里冷笑,面上却犹豫道:你说的和离也是一个办法,只是你才新婚,这转眼就和离,恐怕世人都以为是朕故意将你夫妻二人拆开。
罪臣万不敢令圣上背上不义之名!李明博磕头,混混沌沌道:这和圣上又有何关系,分明是罪臣与虞小姐二人之间的问题。
原是,是我二人感情不睦,辜负了圣上赐婚的美意。
他全然失了力气,只觉得眼前的一幕虚幻的很。
陆子都心知如今不是和离的最佳时期,他今日也不过是将李明博叫来警告敲打一番,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今看来,他倒是还算识趣。
陆子都笑了:这些年来,朕也算是看清了,世人多爱责备女子,侯爷的感情不睦,到了外面,人可能会说朕的掌珠没有福气,不得侯爷喜爱。
李明博立即拱手:圣上恕罪臣愚钝,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不知圣上有何法子,罪臣定会为圣上效死。
陆子都好笑道:侯爷严重了,何须你效死呢?如今,你与朕之掌珠尚且和离不得,可是朕又想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皇帝思索片刻,继续:朕记得,你家旁边的宅子原是前礼国公的府邸。
只是他家犯事被贬外放,宅子也被封了。
所以朕想将此作为一个落脚点,等得了空,便去瞧瞧她。
等日子久了,风声平了,朕再让你二人和离。
妻子的情人竟光明正大的通知他,他们要暗中往来,李明博听了只感觉好笑荒谬至极。
但他只能做出恍然大悟的情态:还是圣上有法子,是罪臣考虑不周了。
陆子都烦恼的皱眉:可惜众口砾金,积毁销骨,朕倒是不怕名声受损,只是袅袅一个女孩儿家,又如何能面对这些呢?言之意下,他竟还要帮着他们私会!李明博心里吐血,他强颜欢笑:这个简单,不若罪臣以修园子的由头,暗中造一密室,让圣上与虞小姐可相互来往,一解思念之情。
陆子都见目的达成,他朗笑起来:李卿果然识时务,有急智,当赏!他不去看李明博没有半分喜色的脸,只和气的笑道:没两日就到大年夜了,王保卿,你取来宫银六百两,让侯爷祠堂进贡给祖宗。
另外再赏他地方上贡来的蜀锦两匹,宫造的玉冠两个。
剩下的香料,便单给小姐送去!王保卿笑着应了。
陆子都喝了口茶,温声嘱咐:如此便送侯爷去偏殿,顺便带素月、繁星上来,朕有话要交代他们。
王保卿躬身道:老奴谨遵皇上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