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和繁星正紧张的坐在偏殿。
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千蝠纹博古架隔挡上, 放着两丛意态悠然的文竹,墙上挂着名家的画作,画的是松下游乐图。
墙边的菱格纹木漏窗封了厚厚的窗纱, 因通了地龙,殿内也十分温暖。
此处为帝王暂时歇脚处, 有时帝王也会在此处召见一二较为亲近的臣子。
素月和繁星从未再这样的环境呆过, 一想到她们也是进过皇宫的人, 心里就根本不平静不下来。
直到王保卿带着安定侯走了进来, 素月和繁星才立即起身,朝他们欠了欠身。
王保卿看向局促不安的两位丫鬟,很是和气的笑了笑:想必二位就是素月和繁星两位姑娘了,我是皇上身边伺候的王保卿王公公。
皇上正在暖阁等着两位姑娘,还请你们随我前去拜见。
不敢让公公称呼姑娘, 奴婢们这就随公公前去。
素月和繁星在侯府待了一段时间, 知道这位笑容随和的王公公, 其实是随侍在皇上身边的得用人。
她们不敢失礼, 只低眉敛目的跟在王保卿身后,进了暖阁。
只一进屋, 一阵熟悉而淡雅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素月和繁星都认出了,这就是她们小姐亲手制的醍醐香。
上头坐着既是同她们相处过的陆先生,也是天下共主。
天然对帝王的敬畏, 让素月和繁星立即朝陆子都行礼:奴婢素月(繁星)拜见皇上。
陆子都瞧她们紧张局促的模样, 不由笑了起来:起身,赐座,赐茶点。
听到这熟悉的音色,素月和繁星战战兢兢的坐了。
虽然她们知道陆先生就是皇上,可是到了这一刻还是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宫女端上了热腾腾的花茶, 以及形状小巧精致的点心,然后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素月和繁星有些手足无措。
陆子都浅笑:无需紧张,也无需害怕,朕只想要是嘱托你们一些,关于你家小姐的事情罢了。
素月盯着冰纹青瓷茶杯里漂浮的花瓣,轻声询问:不知皇上有何吩咐?陆子都道:朕已经知道,惜奴同安定侯不过是貌合神离而已,等到合适的时候,他们也会和离的。
日后朕下了朝,便会去安定侯旁边的那座原礼国公府邸。
素月回想了一下这个位置,点头道:就是旁边被封的那座宅子,奴婢听说那就是礼国公府。
不错,就是那座宅子。
陆子都道,往后你家小姐在安定侯府受了委屈,或是她有什么话要同朕说,你们只需到府里就是。
朕已经交代过你们侯爷了,他不会阻拦的。
素月和繁星应诺。
话交代完,素月和繁星也该告退了。
一向性子活泼爽利的繁星,临走时却犹犹豫豫,慢吞吞的,那模样惹得素月直皱眉。
繁星皱着眉头,刚刚走到暖阁门口处,还未迈出步子,她又不顾一切的折了回去,重重的朝陆子都跪下。
素月身子微僵,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繁星有些害怕,边发抖边强迫自己抬头看陆子都,待看到那张温雅如玉的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询问。
请皇上饶恕奴婢斗胆,奴婢就是想问皇上确实对我家小姐有意吗?她胆子略大,陆子都是知道的,他也不生气,只承认了下来:朕确实是对她有意。
繁星呼吸有些急促,她咬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道:那么,皇上之后会聘我家小姐做皇后娘娘吗?皇上当了小姐那么多年的先生,肯定知道我家小姐虽然外表弱质纤纤,但内里却自有一番傲骨,她定是不乐意于人下的。
帝王自来就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小姐的家世确实不算好,再加上她明面上已经是安定侯夫人了。
若是让她做名正言顺的皇后,确实是有一番困难的。
繁星说出这番大胆的言辞,连自己也吓得脸色微白,可她还是咬住了唇瓣,坚持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若是,若是皇上并非一个仁爱君子,那要杀要剐,她也认了。
陆子都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爽快的笑了笑,给了她毫不含糊的回答。
好个忠心又胆大的丫头!朕自然知道你家小姐的性情,朕也愿意以中宫之为聘娶她,这一点你可以无需担心。
至于她是安定侯夫人的问题,朕自会处理妥当,让她名正言顺成为朕的皇后。
如此回答,你可满意了?繁星高兴得忍不住露出往日快活激动的笑容,她连连朝陆子都磕了三个头,道:谢皇上怜惜我家小姐,日后皇上若有吩咐,奴婢定会努力达成的!这便好。
陆子都温声道,你回去也细细将朕的心意说给你家小姐分说,若是她有心烦之事,也可传信与朕。
繁星脆生生道:是,奴婢谨遵皇命!陆子都开怀,又让赏了她们一些宫造的钗环绢花。
繁星和素月高高兴兴出了宫,等两人上了侯府的轿子,素月才伸手拧了一把繁星带肉的脸颊。
我的天爷!你个死丫头,你胆子真是大极了!可给我吓得险些要昏死过去。
繁星拍了拍自己微软的膝盖,也后怕的揪揪自己的头发:我也怕极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敢问皇上!轿子在微微摇晃,繁星脱力一般,软软靠在素月的肩上。
我当时就想着,男人一时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是不能相信的。
更何况,那是富有四海的皇帝呢。
我就想知道,他会不会对小姐不好。
幸好,皇上心里是有小姐的。
素月拥着繁星,想到皇上的承诺,她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一抹浅笑。
她们虽然是小姐的奴婢,可她们同小姐一块长大,情分十分深厚。
繁星大胆问出的话,其实也是她想知道的。
赏赐的圣旨是与李明博他们一起到的,这旨意一到,安定侯府的大门也开了。
接了圣旨以后,何氏激动得直淌眼泪,连说要将圣旨和圣上赏赐的东西都拿去祠堂供起来,府中的管事丫头,也觉得主家颇得圣恩,于是都觉得脸上有光,欢腾无比。
素月与繁星被何氏细细问话,李明博却敷衍了几句,便不顾他人,独自己进了书房,然后将自己锁在了屋中。
他慢慢踱步到一旁的软榻上躺好,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李明博在皇宫里惊惧交加,来回时又吹了寒风,许多雪还飞撒在身上,浸湿了衣裳。
他躺着躺着,就感觉嗓子干哑,头晕乏力,四肢酸痛,甚至还十分困倦。
李明博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过他额头和脸颊都在发红,若是有人来碰一碰他的皮肤,定能发现他的体温滚烫无比。
李明博烧得难受极了,甚至他脑子也如同一团浆糊一样黏黏糊糊,混混沌沌。
迷糊之间,他好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同虞袅大婚的那一日,可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竟然逃离了新婚之夜,将虞袅一个人独留在了新房之中。
李明博喜爱的是虞阮,一颗心也全在虞阮身上。
所以和虞袅成亲之后,每当虞阮来府中游玩,他都要费尽心思,使尽浑身解数来得到虞阮的青睐。
虞袅安分守己的呆在后院,渐渐的对他的事丝毫不再过问。
她受府中的人看不起,被他母亲欺负,这些他一一看在眼中,却下意识忽略她困难的处境。
后来虞家败落,虞植因贪污而被流放。
虞袅也因病身死,他终于如愿娶了纯善可爱,热情大方的虞阮。
那时虞阮有了他孩子,婚后他对虞阮也百依百顺,可是心里却也偶尔会想起早早身死的虞袅。
她性子是爱静的,有时她会坐在窗边默默读书,有时又姿态优雅的调香。
日子这般过了下去,直到李明博发现,虞阮并非如同他心里的那般善良纯真。
她不会像虞袅一样看书熏香,也不爱下棋弹琴,虞阮是真的将自己看上眼的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仿佛这般,才能体现出她的本事,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后来他才明白,虞阮嫁他,只是因为虞家败落。
她同李首辅二公子李东阳的婚约不得不取消了,更不巧的是她当时怀了孕。
直到一日,李明博同虞阮起了争执,这是他最屈辱的一日,因为虞阮怀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李东阳的野种!躺在塌上的李明博脸上涨红,眉头紧紧的皱着,昏睡的身体也抽搐痉挛了起来。
他越发的想起虞袅的恬淡无欲,温柔解意来。
同时,李明博彻底的和虞阮撕开了脸皮,大吵大闹,就在同一天,皇帝清算了他家。
谋反之罪,侵占民间耕地的罪责,以及侯府中人替虞阮做下的许多恶事,一桩桩,一件件,简直罄竹难书。
李明博一家都被下了牢狱,他在秋后就要被问斩。
身陷囹圄时,一日一日的绝望之中,他脑海里想的却全是虞袅新婚之夜时,娇柔羞怯的看着他,轻声唤他的那一句夫君。
直到上了刑场,将要身死之际,李明博才猛然醒悟,他原来早已将虞袅放在了心里,只是他一直否认自己的情感,一直在心里强调自己喜欢的人是虞阮。
一滴滴眼泪从李明博紧闭的眼角处流了出来,渐渐沾湿了发鬓。
前来查看的何氏记得让人去找大夫。
虞阮也着急得得挤在虞袅身边,叹气道:今日大雪纷飞,姐夫定然冷到了。
虞袅坐在旁边,故意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李明博的眼泪,附和道:说的是呢,想来侯爷是今日被冻到了,所以才发起高热来。
老夫人不要太过担心,侯爷年轻力壮,很快就能痊愈了……她强忍不适,随意给他擦了几下,要收回手时,不想却被李明博灼热的大手,一下子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李明博猛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虞袅,眼里全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袅袅,你没事真的是苍天怜悯!虞袅:……这位安定侯,多少有点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