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朱雀大街一直行走, 渐渐到了午门。
到了此处,几乎所有官员都应当下马下轿,女眷也应该如此, 以示对君王的敬重。
即便是天家公主,也得下了马车, 等到宫内再换符和规制的肩舆。
马车刚刚停下, 腰配宝剑的金吾卫便立即高声问道:敢问可是公主殿下当面?赶车的车夫道:正是我家殿下。
金吾卫朝马车里行礼:卑职见过公主, 皇上曾有交代, 说这几日风雪交加,气候寒冷,恐公主玉体受寒,所以让公主进宫时不必再下马车,直接进宫便是!宁德公主诧异的挑眉, 随即了然一笑:知道了, 直接进宫罢。
于是连马车也没下, 半点冷风都没有吹到, 虞袅她们就施施然进了宫门。
宁德公主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对虞袅说:还说什么怕我玉体受寒, 去年冬日进宫我还是依然下车了。
明明是那位心疼你这个女娇娥,深怕你受寒生病,才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来。
她的这位皇弟, 看着是温柔端方, 待人也宽厚,但宁德公主却知道,即便陆子都脸上时常带着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可他性子却最是冷漠薄情,便是笑着也同人有种疏远的距离感。
宁德公主像今日这般冒着风雪进宫, 往日也不是没有过。
但无论进宫的人是谁,也没见皇帝说恐天气太冷了,不用下轿下马行走吹风。
今日却是例外了。
所以,虞袅在陆子都心里是特别的。
她也是所有人里,与陆子都距离最近的。
宁德公主包含深意的眼神,虞袅轻轻咳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
今日的雪确实有些大,听闻前些日子河北道有些地方出了雪灾,皇上虽已经快速解决完了,但这几日他定是熬油费火,十分辛苦。
陆子都自做她先生来,也不拘泥于她女孩的身份,对一些国事时政也教过她,从而养成了她今世看看邸报的习惯。
宁德公主唯一敬佩陆子都的地方,可能就是治国方面了。
先帝年轻时也十分勤奋,可是由于才干不足,百姓的日子还不如现在好过。
等他老了,却把握着权利不肯放手,宁愿不管朝臣贪污腐败,草菅人命,就只挑动自己儿子内斗,从而将大权揽在手里。
那时百姓的日子更是苦了,宁德公主本来也不得宠,她头上还压着个野心勃勃的大公主随时打压她。
那时的日子,她也和百姓一样,根本不好过。
反而是陆子都接了国祚,她日子才好过起来,天下也才海晏河清。
宁德公主也不继续臊她,只道:他在理政上确实很有本事,只是有时也劳累太过。
如今灾情平息,万事大吉,你也该陪他放松一些……正说着话,王保卿就走了过来:殿下,小姐,快到紫宸殿了,殿下要去拜见皇上吗?进了宫自然要拜见皇帝的,根本不需要多问。
但王保卿偏偏这样问了出口。
宁德眼珠子一转,又气又好笑道:好啊,果然是‘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还嫌我掺和在其中多余了,也不瞧瞧是谁将我这妹妹带来进的,真是有些见色忘义了!王保卿也知皇上办的这件事不地道,只好低头笑。
虞袅真不敢相信,一向接人待物十分有风度的陆先生,竟这般直白又急切的赶人,真是不知道让人该说什么了。
她无奈又羞窘道:姐姐不若与我一同前去,想必皇上不过开开玩笑。
宁德公主最是能明哲保身,看人眼色,听了虞袅的话,她摇头拒绝了。
我哪里还敢去打扰皇上呢?我也乏了,回我的公主府去也好。
王保卿立即讨好一笑:殿下不若回您以前的拾翠殿住一晚上再走,也好看看旧时的景致。
宁德公主明白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是带虞袅进宫的,不好一带进宫她就立即走了,这样显得太过突兀。
她也很久没住拾翠殿了,今日正好还能去见见母妃。
王保卿一提,宁德公主略一思量,便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
于是虞袅在紫宸殿门口下了马车,而宁德公主则坐着马车前往拾翠殿。
虞袅等宁德公主走了,心情有些复杂的往殿里走,她刚迈进门,就被朝前走来的陆子都拉住了手。
他的手很暖,她的手却微微有些凉。
面对其它人的视线,虞袅立即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朝他迎面就拜:虞袅见过皇上……然后她就突然悬空了,一旁的王保卿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虞袅:!她被陆子都抱着坐到了御案上,他的双臂扶着她身侧的两边桌沿,顺道将她困在其中。
陆子都垂目瞧着虞袅,唇边含着笑:几日不见,还同我生分了?虞袅避开他的视线,耳根微红道:先生以前还教我行事要有分寸,你现在直接将我抱到这里来,像什么样子?御案是他常批阅奏折的,她怎能能坐在上面?更何况,现在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她实在感觉脸上作烧。
虞袅想着,便要下御案,谁料却被陆子都揽到了怀里。
他手臂紧紧拥着她,头却埋在她的颈肩,含笑抱怨。
你先生这几日都累死了,现在只是靠靠你而已,你都小气得不给靠吗?你是不是忘了,早年带你去爬山,你走山路累了,还是你家这位便宜先生背你下山的,如今你想当小白眼狼了吗……如此倒打一耙,虞袅推他不是,不推他也不是,只好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谁是白眼狼,皇上不要得寸进尺了!虞袅身子朝后仰,同陆子都分开距离时,手心却有湿软的东西一扫而过。
这个,这个是什么?难道是……他的舌.尖?Ding ding等心里想清楚了那湿.软之物是什么,虞袅睁大了眼睛,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扭身又羞又气:皇上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手心酥酥痒痒,被接触的那处,好似蚂蚁在爬。
虞袅捏紧了拳头,那股蚂蚁爬的感觉,却顺着手臂一路到了心里,心尖却像被舔.舐了一口,陌生的情绪,让虞袅白皙纤柔的脖子也红了。
陆子都知道自己又没克制住,看着偏头不理他的虞袅,他只好苦笑道歉。
我错了,袅袅别生气,只怪我举止轻浮,我向你道歉,你别气了。
若是实在不行,你咬我一口如何?虞袅想到他方才的举动,红着脸轻啐道:呸!谁要咬你了?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胡乱来!这是还羞恼呢,陆子都笑着放开她,直起身子,敛了敛衣裳,朝虞袅拱手作揖。
小姐,您是金尊玉贵的人,小生是粗鲁莽撞的一介书生,刚才的事小生知道错了,还请小姐原谅则个?虞袅余光见到陆子都真朝自己拜了,她就有些无措。
以往他也常这样玩笑赔罪,可是以往他只是先生,而现在他还是一个帝王。
如今他朝自己弯腰作揖,也被殿中人看去了,若是传出去了,还不知别人要怎么说他。
虞袅立即下了桌子,侧身避开,素齿轻咬了下红唇:往后皇上不要如此了,你怎能朝我行礼呢?王保卿见状,知道便大着胆子说笑:皇上和小姐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你们亲近些也是正常,只是我们在这也碍眼,就此退下了。
陆子都头也不回,只抬手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王保卿得令,立即朝一旁侍立的人招了招手,躬身退了下去。
陆子都并不觉得朝虞袅行个礼,弯个腰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这世间,也只有她值得他行礼弯腰赔不是。
虞袅见他还躬着身,便无奈去拉他起来:皇上以后别这样了,若是损了君威又如何是好。
她态度软化就是要对刚才的事翻篇了,陆子都又是遗憾,又是顺从的直起身来。
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语气却十分认真恳切:我在你面前不是君。
若说是什么,肯定第一是你的钦慕者,第二是你的知己,第三是你的先生,最后才是君。
听了这话,虞袅心脏控制不住跳得快了一些。
可现在她不知要如何面对陆子都的情意,也不知如何回应。
她长睫颤了颤,只好道:那在外人面前,也要注意一些。
虞袅的关心,令陆子都心里发甜,他克制住想要亲吻她的感受,只轻声说:怕什么,在这里没人敢乱说话。
君威不可冒犯,若是有人想试试滋味,我也不会放过。
比如那位修院子总也修不好的安定侯,早晚要让他尝尝滋味。
陆子都笑容温和,心里却一片凉薄。
等看到虞袅腰间垂挂着的一只朱雀,他眼神才彻底温柔了下来,他指了指那只朱雀:三公主竟将这东西给了你,看来她还有些眼光。
想起待她很好,却连坐都没进来这里坐坐,就直接被送到拾翠宫的宁德公主,虞袅嗔了眼陆子都,随即将那朱雀解下,托在掌心细看。
这朱雀华贵非常,还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她却将此物送给了我,说让我认她做姐姐。
虞袅轻轻摸着朱雀的羽翼,嗓音温柔:公主性格很是爽朗温和,虽然公主与我相交带有一点目的性,可是我也能感觉到她的真诚。
只是这朱雀贵重,我还暂时想不到回礼。
陆子都眼神挑剔,他越看那只朱雀越不满意。
袅袅腰上该挂的是他的东西,让这宁德公主去接人,她怎么还多此一举。
陆子都语气有些酸酸的:惜奴,你看这朱雀看上华丽是华丽,但却有些俗气。
工艺虽好,却也没到极好的程度。
不若你随我去我私库里瞧瞧,喜欢什么只管去挑,我保证比这个破朱雀好多了,你戴那些才好看,这个配不上你。
最好与他戴一对的,像什么可以合在一处的双鱼佩,什么龙凤玉佩,比翼双飞燕的,这样的才最好。
他神色极度认真,说着立即就要拉她去私库走一遭。
虞袅当然不能去了,她将朱雀重新戴好,笑着拒绝陆子都。
皇上就胡说吧,这东西明明很好看,而且从价值上来说也确实很珍贵,但更珍贵的却是别人的情谊,这哪里是能用别的东西换的?陆子都不满的看着那金朱雀点缀虞袅的软软腰肢,他还是有些吃味,以至于视线老在虞袅腰上流连。
虞袅被看得不自在,只好拉拉他的袖子,分散他的注意力:皇上我饿了,不若我们去找公主一同用饭如何?笑话,好不容将宁德打发走了,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找她?陆子都摇头:不如何,她此刻不是在自己住过的宫殿里回忆从前,便是去拜访老太妃去了,我们去找她,反而是打扰她。
他立即让人摆膳,没再盯着她的腰部。
虞袅坐到桌前,瞧着打发了人,亲自给她盛饭的陆子都,唇边露出甜蜜的笑意。
虞袅拒绝了睡紫宸殿主寝宫,反而去了偏殿。
洗漱之后,睡觉时间尚早,虞袅索性拿着黑赤二色的绸带,同宫里的赵嬷嬷学打新鲜样式的宫络子。
烛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外面的窗子却被人敲响了三下。
不知道是谁,晚上竟然还来敲窗子,真是奇怪极了。
虞袅停下了动作,想要去推开窗子,却被赵嬷嬷拉住了手:小姐别来推,让奴婢来看看到底是谁。
她将窗子推开,却见窗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枝桠曲折的腊梅插在窗子上。
那腊梅错落有致开放,鹅黄色的花瓣如同剪金裁玉而成,花瓣上飘着几片雪白的落雪,清逸暗香荡开,让人心神清朗。
宫里竟种了腊梅吗?这香真是让人觉得心神一清,也不知是谁放于此处的。
虞袅喜欢腊梅的幽香,她忍不住去拔下那支腊梅。
结果腊梅上系了一根不明显的细线,她从窗子边拿走腊梅时,丝线牵动间竟然露出了一张白底红豆纸笺。
虞袅匆匆一瞥,心里竟忍不住浮现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繁星惊呼:这难道是皇上留下的?虞袅心神一动,她将腊梅枝放在桌案上,将那纸笺拿起,细细观看。
那纸笺上果真有刻印有一行小字,正是她刚才心里默念的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白底的字上,却是陆子都流畅丰韵的颜体,上面写着:昔日有尾生之约,明日早晨我亦约小姐于林芳苑中赏腊梅。
小姐不至,我亦不归,宁伴风雪痴等。
虞袅红唇弯弯,纤细白皙的手指忍不住在那些字上流连。
明明只是赏梅的邀约而已,怎么她心口却发烫,心跳却加剧,甚至对这个约定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只是不知,陆先生现在在做什么,他又是怀着什么心情,写下信笺的。
方才窗子响了三声便没人了,不知信笺是不是他亲自送来的。
繁星见虞袅捏着信,神态怔怔,眼波含水,半天也不说话,只能好奇的问:小姐,皇上写了什么?虞袅闻言,立即将纸笺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没有什么,他只是约我明日去林芳苑赏梅。
繁星见她脸色微微红,心知信里不仅是这些。
她捂嘴笑了笑,忙道:原来是这样,雪夜送梅送笺,别窗而走,这可真像话本子里的故事。
是啊,陆先生明明一直都洁身自好,身边并无嫔妃,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些法子。
虞袅又想到他那纸笺上露骨的红豆诗,不由拿了那支腊梅花轻嗅:我今夜要睡了,嬷嬷明日再教我怎么编这络子吧。
那改日再编,小姐好好休息,明日容光满面的去赴约。
赵嬷嬷看出她是想要自己独处,便笑呵呵招呼繁星、素月与她一起走。
等人走了,虞袅就着灯火,将那纸笺又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这才自己吹了烛火上床歇息。
那支腊梅却被她系在床帐子上。
腊梅在夜间越发清香,不一会儿香气已幽幽满帐。
这比任何安神香还宁静安神,虞袅闻着闻着,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黑暗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虞袅梳妆打扮好,喝完温水,稍微吃了一块点心,就坐上了肩舆,前往林芳苑。
林芳苑在紫宸殿北边,其中种了好大一片腊梅。
走了一会儿,还没到林芳苑,虞袅就闻到微冷的空气里,飘散着清透沁脾的腊梅香,香气香远益清,便是有距离,那腊梅香也让人精神一振。
虞袅掀开软帘,嗅着这香时,肩舆就拐进了林芳苑。
陆子都早在此地等候,见肩舆停下,他直接走上前,轻掀开帘子。
虞袅端坐其中,看到他含笑的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来赴‘尾生之约’了,希望他没被风雪冷到。
他一点也没有被冷到,他的心和身都是热热的。
陆子都轻笑,他将手朝虞袅伸去:袅袅同我来。
虞袅瞧着自己眼前的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顺从心意,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陆子都眼底笑意加深,他一把拉住虞袅的手,等她下肩舆后,同她打伞走并排而走。
一片腊梅林映入眼帘,雪花纷飞间,一朵朵腊梅远看像一颗颗梅子缀于瘦枝,雪地上的鹅黄却如点点金屑。
近看,那梅破萼绽芳,剪剪纤英,鹅黄清透的花瓣犹如玉骨冰肌掉就一般,美不胜收。
冷风吹来,陆子都低头问虞袅:你冷不冷?访梅亭里有熏笼,有炭盆,冷的话先去那里如何?虞袅被这腊梅林迷住了,哪里都不想去。
她兴奋的摇摇头,指着弯曲的林间小道,拉住陆子都的袖子轻轻摇晃了几下:先生,我们去那里走走好不好?这腊梅太美了,我想走到林中看看。
她明亮而盈盈脉脉的眼里含了请求,手又拉着他的袖子亲昵的晃,陆子都就是铁石心肠也化成水了。
他只能抬手将虞袅的斗篷系紧,又拢了拢她的帽子,捏了下她的小脸,不放心的嘱咐:只许看一会儿,若是冷了,便立即与我去访梅亭……虞袅眼热那梅林,他却絮絮叨叨,她唇瓣微嘟,拉着他的手直往前走:知道了知道了,先生说话的时间,我们都已经能看完花了。
陆子都听她没心没肺的话,也只觉得可爱。
虞袅看花,他却将视线都放在了她身上,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比这片腊梅惊艳。
虞袅走在梅林之间,看到开得特别好的腊梅,忍不住问陆子都:我可以折一些吗?等腊梅花烘干了,可以做成留香珠,到时候分给皇上一串如何?这点小要求,陆子都想也不想就应了:不过几枝腊梅花而已,想要多少都有。
只是你要言而有信,做出留香珠后,千万要给我一串。
虞袅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皇上说的什么话,哪次东西做好我不分给你了?她眼波流动,神态娇俏,陆子都喉结滑动了一下,很是想将她困于怀中亲吻。
只是虞袅一说完,便欢欢喜喜去折梅了。
陆子都无奈的笑笑,随即跟上了虞袅的脚步。
他们在腊梅林里乱走,虞袅折花,他便伸手将一旁凸出的梅枝分开,以免划伤她。
做留香珠需要将腊梅烘干后磨成粉,所以虞袅都是挑了盛放的腊梅折下。
她折了好多,最后陆子都和她两人怀里都抱了带雪的腊梅,周身都沾满了腊梅香。
陆子都一手捧着花,一手打着伞同虞袅往回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访梅亭。
亭子屋檐翘角下都挂了厚厚的暖帘,将三边的风给挡住,只留了正面赏梅和进出。
亭子里放了熏笼和炭盆,刚刚进来就暖和无比。
虞袅这时才感觉冷了,不仅冷,走了一早上兴奋劲完后,也觉得饿了。
她打了个冷颤,轻轻跺了跺脚,小声道:鞋子有些潮了。
陆子都闻言皱眉:鞋子潮了可不是开玩笑,仔细冻着了。
王保卿立即道:是啊是啊,请小姐立即脱了鞋子,这里有热水,正好可以泡泡脚。
只不知皇上的鞋子也湿了没有?陆子都拉着虞袅坐到软榻上,随口回他:并未湿,快些让人备水来,朝其中放点可以泡脚的祛湿药材。
因今日迎雪赏梅,所以药材什么的都是备齐了的,生怕中途有人受寒了。
不一会儿,水便送来了。
虞袅弯腰,正要脱鞋,陆子都却直接卷了袖子,蹲下身子摁住了她的手:我来吧。
这如何能行?堂堂九五至尊,难不成要替她洗脚么?虞袅连忙避开:不用了,我自己来便是。
触碰到虞袅微凉的手,陆子都心里有些后悔带她在风雪里玩。
他顺手将暖手炉放到虞袅手心:快些捂捂,你的手冷,我来替你脱鞋。
陆子都不等她拒绝,便直接替她解下了鞋袜,他果然体温较高,手心也很温热,虞袅的脚被他握在掌心,也觉得暖暖的。
陆子都动作却停滞一瞬,他将视线落在虞袅的脚上。
虞袅的一双玉足玲珑小巧,雪白细嫩,许是因为她害羞,所以线条优美的足弓微微紧绷,连脚趾也紧张的蜷缩着。
陆子都神色不变,眼底却变得深邃了些。
他微微抬头,朝虞袅温和关心道:这刚冻到的脚立即泡热水只怕会生冻疮,我先替你搓一搓,等不那么凉了才泡。
说完不等虞袅拒绝,他一半私心,一半关心的将虞袅的双脚并在一处揉搓。
他的手是执笔批阅奏折的手,是张弓拉箭,提剑练武的手,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当揉搓她脚上薄软柔腻的皮肤时,有一种微糙的摩擦感。
疼是不疼,就是有种刺刺的,痒.痒.麻.麻的感觉。
虞袅耳根微红,她知道陆子都在关心她,但这怪异的感觉,还是让她忍不住耳根微红的侧头,仿佛在避开这不适的感觉。
一旁的王保卿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又立即不自在的垂了头。
受凉的脚确实不能立即泡热水,皇上明明一片好心,可他分明又从这片体贴关怀里,看出了气氛的暧.昧,以及帝王克制不住的谷欠望。
这样的氛围,着实有些难受。
脚腕,脚背,脚底被他快速搓动,皮肤一点点热了起来,虞袅脸颊也莫名其妙越来越红。
直到陆子都抬头,嗓音低柔微哑对她道:好了,现在惜奴可以泡热水了。
虞袅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一些,她立即将脚泡到盆里,眼睛盯着盆子里沉沉浮浮的药材,不敢抬头。
陆子都平息着躁动的情绪,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访梅亭里静悄悄的,只有腊梅的清香越发悠远。
虞袅默默泡完脚,穿好鞋子,然后与陆子都洗好手后,才准备吃饭。
她早早就出发来林芳苑,来时只吃了一小块点心,到现在已经饿了。
因天气寒冷,他们今日同样吃的是古董羹。
不过除了蔬菜外,主要的肉食是鹿肉和羊肉,两种都是热性的食物,正好适合虞袅吃。
御膳房的手艺也十分不错,能把羊肉的腥膻味去了,只留下羊肉鲜美的滋味。
汤锅里再放点薄荷,就十分好吃了。
火才刚刚热,汤没有涨,陆子都坐在一旁,替虞袅先舀了一小碗碧梗米粥。
袅袅脾胃虚弱,先吃点好克化的粥,等垫了垫肚子,再吃别的。
虞袅见状,也打开汤盅替他舀了一碗:先生也吃。
他们旁边各放着一碗同样粥,陆子都和虞袅相视一笑,随即一起喝粥。
喝完时雪大了,亭子里古董羹也咕嘟嘟的开始冒泡。
陆子都和虞袅都爱吃,每次他们一道吃饭时,也喜欢亲力亲为,不喜欢有人在一旁伺候。
陆子都替虞袅烫切成薄片的鹿肉,不经意间想起上回在庄子里也是这般用饭。
他将鹿肉放进虞袅碗里,忍不住笑了笑:快尝尝这鹿肉,上回同你一起吃古董羹,还没有这个。
虞袅沾了酱吃了,只觉得这肉质细嫩,鲜美的味道在唇齿间绽开,只觉得滋味甚美。
她吃了点辣,眼尾就有些红了,嘴唇也像抹了唇脂,红艳艳的。
陆子都瞧着也觉得食欲大开,不自觉就吃得有点多。
等吃完饭,因亭子里有气味,所以陆子都带虞袅往外走,打算消消食。
怕虞袅鞋子湿了,这回他们走的是外面的宫廊。
陆子都手上还提了鱼竿渔具,带了凿子,说是要去冰钓。
虞袅并未冰钓过,一听便非常感兴趣,忙捧着暖手炉,跟在他身后。
林芳苑里有一处水榭,他们走着长廊就到了水榭处。
湖水已经结了厚实的冰,上面朱红色的凭栏围了一个开阔的平台,连缀着中间的洗秋阁,下方连缀着青石打造的石阶上,石阶延伸到了洗秋池里。
扫完石阶上的雪,陆子都收拾好渔具,朝跟在他身后的虞袅道:你去洗秋阁里等我,那里暖和。
等我钓到鱼,今晚上煮鱼给你吃。
虞袅哪能依:我也想冰钓,我从未这样钓过,早就想要见识一番了。
先生带我出来玩的,现在你只顾自己玩,反到不带我了。
陆子都苦笑,哪里是不带,分明就是怕她碰了冰雪病了。
王保卿看他们却是要玩,想起早间摘了腊梅,现在又冰钓,实在怕两个人都病了,便不得不上前劝。
皇上,小姐,不若你们去洗秋阁里暖暖的休息去,奴婢们帮你们钓,钓好了今夜煮了吃如何?一阵冷风吹来,虞袅抱紧了手里的暖炉,却依然热切的看着陆子都手里的渔具。
陆子都知道她执拗,只好朝她招招手:罢了,这里的鱼肯定好钓,我们速战速决,钓完了就立即回去。
虞袅眼睛一亮,不用素月扶着,就自己下了青石阶。
陆子都随手拿了侍女们准备好的小毯子,同虞袅并排坐在小凳子上,并将她裹得圆圆实实的。
我来凿冰,等会儿你将鱼钩放下去。
虞袅连忙点头,小脸冻得微红,眼睛却亮亮对。
陆子都力气很大,他一贯怕热不怕冷,见虞袅感兴趣,他砰砰砰就将坚硬的冰面砸出了一个洞。
他做完一切,捧起青石阶上的暖炉将手暖了,就站到虞袅身后,隔着毯子将她搂到怀里。
只有一根鱼竿,不能只给你玩,我也要一起钓的。
虞袅不想放手,只能任由他拥着:那好吧。
本来就裹着毯子,不太冷了,陆子都又拥着她,给她挡了风,这下彻底不冷了。
冬日里缺氧的鱼儿争先恐后游了过来,虞袅将鱼钩放进去,不一会儿鱼竿就抖动起来。
她惊喜的拉动鱼竿:鱼上钩了!陆子都与她一块收鱼线,果然拉了一条活泼乱跳的鱼上来。
冰钓不像夏日要等许久,虞袅来了兴趣,便专心致志钓鱼,不一会儿那木桶里就要满了。
此时,她才心满意足。
今天大丰收,这么多的鱼我们吃不完就给王公公他们吃,好不好?虞袅转过头,兴奋的问陆子都的意见,没想到他们距离过近,她的唇竟擦着他的脸颊,停在了他的下巴处。
她竟然亲了陆先生吗?!虞袅手一抖,鱼竿啪一声就落了地。
莫说虞袅被被惊到了,就是陆子都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他顺便亲了下虞袅的唇角,才心满意足放开她,改为拉着她的手。
陆子都很是理直气壮:这回是你先动手动脚的,也是你先轻薄的我。
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还你一礼,倒也算公平,你不许生气。
虞袅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强词夺理!圣人之言,怎,怎么能这样用?她声音越说越小:况且我是不小心的,我哪里会,会有意轻薄你。
陆子都轻笑,语气有些无赖:反正一个亲一个,我们扯平了!一旁的王保卿和素月繁星忍不住笑了起来。
虞袅感觉脸上都快冒烟了,她想甩开陆子都的手,却被他紧紧握着。
他嗓音低柔的笑哄:好了,袅袅不生气了,此事我们翻篇,不再说了。
我们回访梅亭,那里暖和,我都快被冻坏了。
虞袅还是羞恼,却又想到陆子都刚才凿了冰。
听他说冷,心疼和担心又压过刚才的情绪占了上风。
她连忙拉着陆子都道:那我们快走,仔细真的将你冻病了。
陆子都闷笑,他抱着暖炉,任由虞袅牵着他走,还回头嘱咐王保卿:朕与小姐只吃同一条鱼,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就是。
王保卿笑着应是。
他们吵吵闹闹的回了访梅亭,虞袅就捧了一小碗,暖暖的杏仁牛乳小口小口的喝。
陆子都则在一旁悠悠然然的温酒。
外面雪粒子下大了,落雪的声音伴着腊梅香,让人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
虞袅靠在熏笼边,慢吞吞的烘干腊梅。
陆子都尝了番邦供来的葡萄酒,觉得身子都热了起来,想到这酒不浓,还能暖身不伤脾胃。
他就盛了一杯递给虞袅,笑道:这葡萄酒不错,也不容易醉,喝一杯吗?虞袅想到上回喝了青杏酒,她就醉了,现在有些犹豫。
不等虞袅说话,陆子都就笑着吟了一首诗:可惜现在只是下午,还不到晚上,不然这光景倒是符合了那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陆子都最懂虞袅,现在的好景好酒,再加上他诵的诗,虞袅本不想喝的,结果却被诗中的情景引住,不自觉接过了酒杯。
一杯是喝,两杯也是喝。
身子微微烧了起来,十分舒服,虞袅索性将正在烘烤腊梅花枝递给了素月繁星,她则同陆子都边说话边,喝起葡萄酒来。
那雕了狸奴的琉璃杯,装了紫色的酒后又格外好看,虞袅看着忍不住多喝了一些,然后有些熏陶陶的靠在了软榻上,眼光有些迷.离起来。
喝着喝着她就没声了,陆子都放下酒勺,一回头就见虞袅迷迷糊糊的靠在软榻上。
她白皙如玉的手腕低垂着,手中的琉璃杯咕噜噜掉在了地上。
她则眼尾脸颊发红,如同猫儿一样,软软的蹭了蹭软榻。
看来她是醉了,陆子都好笑:这酒真的不烈,已经算是很温和的酒了,怎么还没喝几杯就醉得迷迷糊糊的,你这酒量真的一点长进也没有。
幸好,虞袅醉了很是乖巧。
陆子都这般想着,他抬手轻柔的抚了抚虞袅的头发,就见她目光含水一般,朦胧柔软的盯着她瞧。
这样的眼神,仿佛含了情,让陆子都心口猛然一跳。
下一刻,虞袅水润红唇微动,她眨眨有卷翘纤长的眼睛,软软的问:陆先生,你为什么会长了猫猫头呢?什么猫猫头?醉了难道还能人畜不分了?陆子都忍俊不禁:你在说什么猫猫头,我怎么不知道?虞袅眨眨眼睛,然后看到一个雪白硕大,毛绒绒的猫脸对着她。
那大猫眼睛雾蓝清透,鼻子粉嫩,三角小嘴一动一动的,吐出人话,这时他头上的小尖耳颤溜溜的。
虞袅满是不解又觉得这猫过分可爱,她抬手捧了陆子都的脸:果然是猫啊,先生你几时变成猫的?陆子都辛苦忍笑,他故意问虞袅:想来你看错了,我不是龙,最差也是老虎,怎么会是猫呢?伴君如伴虎,他再不济也不可能成猫啊。
虞袅瞧见陆先生的三角嘴动了动,他一只猫竟还说自己是老虎。
虞袅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脖子凑近了瞧,边笑边道:你就是小猫咪,小狸奴,却还想当大老虎,好好笑!你快喵喵叫,我想听。
陆子都苦笑不得,不论他如何解释,虞袅就是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着要他学猫叫。
如今人多,他好歹一个皇帝,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来。
素月和繁星见状好笑,王保卿这时也到:小姐醉了,不若将她抱上肩舆带她回去睡如何?虞袅一听,连忙用力亲一口陆子都的脸,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素月和繁星看了觉得脸红,便想上前来带虞袅走。
虞袅却用力抱住了陆子都,撒娇道:我就要听猫叫,我不要走,不要去睡觉。
陆子都受宠若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别说学什么猫叫,就是学狗叫,学鸡叫,他都叫了。
他朝王保卿他们正色道:小姐不愿走就不走了,何必让她不开心,你们走远一些,等我将她哄睡了再走。
素月和繁星看着醉醺醺的小姐,有些犹豫。
王保卿却拉着她们走了。
等人走完,陆子都将虞袅抱到自己怀里,面对面的坐好。
陆子都笑看着她脸上酒意酡红,诱.惑的问:袅袅真想听猫叫?虞袅歪歪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点头:我想听!陆子都脸上柔和,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可以,叫一声你朝这儿亲一口,行不行?虞袅点点头,乖乖答应了。
于是,陆子都有些兴奋道:喵——虞袅瞧见猫咪叫了,她高兴的仰头,用软软的亲了下陆子都的唇。
柔软的触感一闪而逝,来不及回味。
陆子都眼底暗沉了些,他重新学猫叫,微微低哑的嗓音里带着诱.哄:喵喵喵——,这是三次哦,袅袅要亲几次呢?虞袅抬手摸了摸猫咪的耳朵,歪头伸出三个手指头:要三次!陆子都闷笑:我的好袅袅,好惜奴,你怎么这样可怜可爱,我的心都要化了。
虞袅果然上当,当她第三次凑近陆子都时,却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摁住了后脑勺,然后与她唇.齿相交,密不可分。
虞袅越发迷蒙了,她蹭了蹭陆子都,忍不住呢喃:猫尾巴也蹭我,真不乖。
陆子都低哑的哼了一声,随即又摁住了虞袅的后脑勺,吮.吸她的唇瓣。
风雪越发大了,虞袅恍恍惚惚间只感觉雪粒子嗒嗒嗒的落着,她身子和脸颊却被酒精烧得红通通,熏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