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逝的第二天, 骆家的处决告示,也随之贴了出来。
作为此次叛乱领头人物,骆牧与骆羽宿不可避免地被砍了头, 其余的骆家男丁也难逃一死。
只是骆家女眷逃过一死,逐出宣城, 永生不得入宣城半步。
对于皇后死后葬在哪里, 众人又有了些说辞, 离拓做了决定。
骆皇后身份特殊,免去皇后位份, 贬为庶人。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骆皇后, 再无骆青黛。
离拓此举让世人掉了下巴。
堂堂一个暴君, 不是应该诛九族,抽筋鞭尸, 最后大卸八块, 扔进蛇窟中方可解恨吗?可是不仅没有诛骆家九族,反而放了女眷。
这得有多大的肚量才能办到?当然, 有的人猜测是因为皇后,帝后感情深, 也为了皇后的深明大义, 特赦了骆家女眷。
当然,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离拓离暴君人设便远了一点点。
这次事变不仅没有让他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更是收了不少民心。
也算是因祸得福。
虽然解决了这件大事, 又收获了口碑,但是离拓并不开心。
天色沉沉,离拓站在宫内最高的观景台上, 极目远眺,天边的朝霞尚未划破夜空,皇宫都笼罩在一层模糊的灰色幔帐中。
皇上有令,今日不上朝,各位大人散了吧……不远处传来浦多中气十足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入离拓的耳朵里。
从他登基开始至今,除了头疾发作,几乎从未休朝。
大臣们虽然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关心皇上身体,没人注意他的心情。
吱啦啦,随着沉重的木门声音响起,凤栖宫的第一道宫门缓缓开启。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依次打开……被围困了许多天的凤栖宫,终于打开了它厚重的宫门,在晨雾中迎来了第一缕破天的彩霞。
禁卫军站成了两排,守在宫殿两边。
宫人门依次从殿内走出,为数不多的太监和宫女很快便与禁卫军一样,分列两边,虽然低着头,庄严肃穆,但是却未曾下跪。
毕竟,如今凤栖宫里的这位不过是个庶人罢了。
离拓将目光调向了凤栖宫,双手背在身后,晨风将他的衣袍掀起,像极了他此刻有些不安的心。
兰溪一席素衣,形容枯槁,怀里却紧紧地抱着一方小盒,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出凤栖宫。
在她的身旁除了两大箱遗物外,并无再多一个同行者。
而从兰溪出现的那一刻起,离拓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他盯着她怀抱的小盒子,又盯着她身旁的大箱子。
从未觉得那箱子那么刺眼,他甚至恨不得跟下人说,去把箱子留下,什么也别带走了。
可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不知道,他这种没来由的情绪为何如此强烈。
她也不知道,她已经被人惦记着了。
即便改名换姓,天涯海角,她始终被一缕看不见的思念,惦记成殇。
休朝的日子,时间过得特别慢。
离拓目送着兰溪出了宫,踏上了马车,将那两大箱遗物一并搬到马车里面去。
哒哒哒地渐行渐远。
直站到太阳晒到身上,在脸上和手上落下一片灼热,离拓才回了神。
马车早已没了踪影。
皇上,夏日毒辣,回去吧。
浦多已在一旁候了许久。
徐娘子已经接回来了,正在宫里等您呢。
走吧。
离拓收了目光。
***不出意外,大殿里的徐娘子和离元基哭成了一团。
离拓到的时候,才勉强停止。
徐娘子已经又哑又聋,呜哇呜哇地发不出响亮完整的声音来。
只能看着离拓,又是无声地流泪。
徐娘子本名徐米静,也是个大家闺秀,诗书女红自然是识得的。
为人又和善,颇有人缘。
但是,据说当年徐米静是有可心之人的,对大皇子的好意一直拒绝躲避。
大皇子是何等身份,又是先帝嫡子,按照先帝对先皇后的宠爱,正常的话,将来便是接任大统之人,而他看上的女子,岂有不从之理。
于是便派人找了个借口,杀了徐米静喜欢的人,并且精心设计,误了徐米静清白。
徐家老爷子官居四品,哪敢出声,此事便由皇后作了主,纳为侧妃。
后先帝得知事情经过后,大发雷霆,将皇后和大皇子痛骂一顿,并且做主将徐米静扶正,以弥补对她的伤害。
徐米静其实是很感激先帝的,自先帝宽慰她后,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思,一心一意地当起了她的大王妃。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大皇子因为先帝迟迟不立储君,心里有气,便经常拿徐米静出气。
而徐米静人微言轻,除了受着,别无他法。
后来,他发现,大皇子比较惧怕先帝,只要在宫里时,他就不敢随意打她。
因此她便时常借着请安或是尽孝之类的小借口入宫。
在宫里转悠久了,偶尔也会遇到被其他皇子欺负的离拓。
离拓的个头不大,被那些皇兄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
徐米静毕竟是这些半大小子的王妃嫂嫂,并且身后还有皇上和皇后,这些皇子看到她,也要尊重几分。
因此,搭救的次数多了,离拓便在心里对徐王妃存了感激之情。
有一次,他发现徐王妃手背上有伤,且神情哀伤,便多问了几句。
那天,徐米静的确非常的难过,大皇子甚至不顾她怀着身孕,还动手打她。
因此和离拓说起了自己这些年,在大皇子身边,苦不堪言的日子。
甚至也不比离拓好多少,很多时候,她甚至想自杀了之。
可是每每想到家里人,便又心软,继续承受着。
两人因为共同不幸的遭遇,便亲近了许多,在这冰冷的宫墙大院内,离拓对徐米静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大姐姐般,让他有了一丝温暖和慰藉。
可是,不知被谁看到了,两个人简单的关系,就被传的变了味道。
此事传到大皇子耳朵中,让他暴跳如雷。
他当晚便将徐米静打了个半死,甚至肚子里的孩子也打没了。
而离拓同样没那么好过,他的后脑勺被打破,倒在血泊里,晕了半天。
也算他命大,没有死。
但是自那以后,便时不时地发生偏头痛。
最初还没那么严重,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自那之后,两人便不再私下见面,就算偶尔碰到了,也总是把脸别开,为的是保护彼此,不再受到无妄之灾。
不过,离拓知道,徐米静还是时常悄悄托人进宫看他,给他带点补给,特别是一些跌打损伤膏药。
这些,离拓都记在心里。
因此,在夺位的那场争斗中,或许在他发疯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砍下了大皇子的头,这里头有经年累月的恨意,也有救徐米静脱离苦海的决心。
现在的徐米静年纪其实不大,不过三十多岁,可是这几年非人的折磨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的妇人。
离拓初见时,自是吃了一惊。
他快步走到徐米静身旁,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各种伤痕,在她原本白皙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原来的模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可是大致的神情轮廓却还是一样,离拓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流泪,百感交集,罕见地红了眼眶。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立即赐座。
而离元基还兀自抽泣着,坐在她的身旁,仅仅依偎着不愿分开。
看着徐米静身旁的离元基,他似乎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大约也是这般年纪。
须臾后,离拓命人拿来纸笔,示意徐米静将想说的话写下来。
徐米静手上满布的老茧,让她握笔的姿势显得极为僵硬。
并且多年干粗活,未曾练字,手一抖,墨便漾了开来。
徐米静惊慌着赶紧卷着袖子擦拭,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年言笑晏晏的风采。
离拓看着,心酸不已。
转头问浦多:周太医瞧过?瞧过了,浦多恭敬回道,周太医说看着像是中了毒,以致毁容,不过此毒奇特,他还要研究研究。
毒?骆牧曾交代,当年是欣嫔将徐米静母子交给他的,而骆羽宿手中的黑神树刺棍又是离简给的,那这毒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离拓的心有点沉。
这世上能解奇毒的人,已经离他而去。
但愿周太医有能力研制出解药。
离拓执笔,行云流水般写了一整页的话,写完后让人递给了徐米静。
大意是:这些年禁锢他们母子的骆家已经覆灭。
而加害他们的人,他会一一找出来,给他们报仇。
至于他们母子,现在宫里住下,他必尽一切力量替她解毒,医治好她的喉咙和耳朵。
徐米静捧着圣谕,泣不成声,随后恭敬小心地跪谢。
看到一旁还犹自发愣的离元基,赶紧拉了一把,一起跪下谢恩后才小心地退了下去。
离拓其实不想看到她这样,但是也没有阻止,毕竟,很多创伤是需要时间去愈合,习惯也需要时间去改变。
就如他自己一样,儿时的感激能让他记住一辈子。
而与骆青黛短暂的相处,也让他难以放下。
在她离开的半日里,心里既堵又空。
堵是因为他不想让她走,却开不了口留她。
空是因为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偶尔去看看她,习惯了研究她的血液,习惯了她偶尔发愣的目光和陶醉的神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习惯了她身上迷人的香,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充满了魅惑的香。
皇上,皇上……嗯?不知何时迷瞪着睡过去的离拓闻言动了动眼珠子。
皇……骆小姐给您留下了一盒东西。
离拓腾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