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杜窈揩去窗上一层薄薄的霜, 看一眼天气。
扯上帘子,叹一口气。
抱怨,明天还有雨。
江柔趴在她房间的椅子上, 打个哈欠,让程哥给你撑伞, 也很浪漫——快来, 把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明天约会的衣服挑完, 我要去睡觉了。
不是约会!杜窈鼓起脸颊声明。
那你挑了一天的衣服, 她笑嘻嘻, 是要给谁看——前男友?杜窈噘了下嘴。
不搭腔,站在全身镜前比了比一件方口的粉色长裙, 这件?再试试蓝色的。
杜窈依她的话,换了一件克莱因蓝短裙。
左右看一看,就这件吧。
你终于挑完……上衣该搭什么?江柔应声倒在她床上。
杜窈便去拽她,这才几点——不许睡!以前真约会也没见你这紧张劲儿。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杜窈默然。
在原地站定,挺纠结地眨眼看她。
直到江柔再一声哈欠, 才把手里的衣服一扔, 跟她挤进一个被窝。
……很难说。
她把下巴搁在枕头上,陷下去一道深痕。
胸口被闷闷地压住。
这次回来,我好像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以前的四年里他绝口不提的事。
杜窈又翻一个身。
吊灯明晃晃得刺眼, 她拿手挡在了脸上。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几天前才知道他离开南城以后在福利院住了十年。
但是因为我和他约定好要去看海,他就在福利院等了我十年。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朋友?她缩进被子里, 声音也闷闷的。
但是我又挺高兴的。
毕竟他等了我这么久……十年。
一定很喜欢我吧——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坏?所以我有一点……她顿了顿。
咬一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喜欢, 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喜欢。
这几天积蓄在心里的话开闸似的倾泻。
江柔安静地听完。
伸手掐住她的脸, 杜小窈, 你的喜欢不比他少, 不需要配得上。
她一愣,但……你从前也替他付出了那么多,江柔松开手,甚至忤逆伯父和家规——当时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觉得不值当。
杜窈轻抿一下嘴角。
江柔咕哝,……说来说去,也只有你们两个自己认为配不上对方。
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杜窈耳朵一支,他认为配不上我?江柔含混地点头。
为什么?……把你当真的公主了。
什么意思?她困极了,表面意思——公主,我真的要睡了。
晚安。
江柔打了个报告。
脑袋一歪,再任由怎么推都没睁眼。
杜窈哼一声,怕第二天醒来有黑眼圈,也揿灭灯,躺了下去。
阒寂的四周。
心跳依旧很雀跃地鼓噪。
反复确认闹钟,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雪在傍晚歇停。
路面积了挺厚一层,踩过,一排淡灰色的脚印。
很快,又叠上往来行人更多的纷沓,把街边圣诞气氛浓厚的霓虹灯光踩乱。
杜窈呵出一口白气。
掌心一合,搓了搓冰凉的指尖。
看一看时间,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角。
怎么还没来呀?不满地踢了一下脚底的雪。
细白的尘与灰扬起一小片,落到边上一双皮鞋顶。
她一愣。
抬起视线,面前几束玫瑰花后一张小脸。
怯生生地问,姐姐,买花吗?杜窈心里一软,买。
十块钱三枝。
小女孩冻得通红的手里一把花。
杜窈俯下身,我……都要了。
头顶沉冷一声。
黑色的毡面长靴与一道挺拔的影子一齐闯进视野。
她倏地仰起脑袋。
挟风裹雪的男人,低头看她。
眉眼一派阒清月朗。
手从口袋里拿钱,动作来去间黑色的大衣蹭到她的鼻尖,有一息苦艾的凛冽。
红色的纸钞在修长的指尖与小女孩交换了一束颜色更艳的花。
哥哥……我找不开。
不用,他看一眼杜窈,走吧。
……噢。
杜窈站起身。
刚要跟上他,裙摆突然被一双小手扯了一下。
对上一双羞涩的眼睛。
小女孩手里攥着钞票,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脚尖,小声,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她把所有会的词都一股脑儿倒出来。
杜窈脸一红。
悄悄看一眼背身的程京闻,确保他没有听见,才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朝她弯弯眼睛,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女孩害羞地笑了笑,跟她告别。
杜窈挥了一下手。
看她跑跑跳跳地汇进人群,消失在街角。
才转身,跟上程京闻。
去哪儿?给我送礼,他偏头,你没做功课?杜窈咕哝,不是你说到场挑么。
场儿呢?这一排都是商店呢,走走看。
好。
他们并排地走,穿梭在往来不息的人/流中。
偶尔杜窈跟不上他的脚步,程京闻就停下,回身叹一口气,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领着她往前。
杜窈的手指总会碰到他的掌根与脉搏。
即便是寒冬腊月。
程京闻一件并不厚的黑色大衣,体温依旧微烫,给予沉稳的安定。
很短促的肌肤相接,杜窈心里仍然迸生无边的风月与悸动。
触感放大。
蜻蜓点水的一碰,甚至会误以为是错觉的一霎。
在脑海里不断倒带,重放。
世界里的喧闹与路人化作背景布里的模糊流光,消音。
只剩下他们的步伐声,呼吸声,心跳声。
杜窈悄悄抬起手指。
小心地屈起食指与中指的骨节,也轻轻夹住程京闻的袖口。
羊毛的面料,微扎。
于是心脏也轻微地加速。
仅仅一个细小的动作。
她也得意地翘起唇角,胸腔里欣忭的情绪涨满。
傻笑什么?程京闻不及防问一句。
便像刚旋开瓶盖的汽水,呲——一声,无数密密的气泡上涌,争先恐后地挤向瓶口。
心事泄密。
杜窈慌促地收了表情,我才没有。
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胡说。
下次给你拍张照才不赖账?不许拍,杜窈瞪他,才发现买来的玫瑰花一直握在他的左手。
一气,把花给我。
程京闻把手一收,为什么?哎,她睁大眼睛,我买的……我付的钱。
一句话把杜窈堵了回去。
小姑娘顿时气鼓鼓地瞪他,头上的呆毛支棱起来几根。
就差把质问的话写在脸上——不是买给她的吗?程京闻偏还要捉弄她,一扬眉,瞪我干什么——说错了?杜窈报复似的踢了一脚雪到他鞋跟。
气哼哼,没有。
他定定注视杜窈片刻。
忽地,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想要?不要。
杜窈把脑袋扭到一边。
真的?谁稀罕。
她把扯着程京闻袖子的手收回来。
嘴一撇,自顾自往前走。
没迈两步,花被塞进怀里。
行了,他说,给你。
落在杜窈耳朵里一副不心甘情愿的语气。
她顿时把花扔了回去,不要!真不要?他问的认真。
杜窈气焰弱下去,还是嘴硬,……不要。
那我扔了。
她顿时垮下脸,随你。
浑身写满了不高兴,雪地靴蹬在积厚的雪面,发出细微又沉闷的不悦声。
身后的脚步声暂停一刻,又跟了上来。
鲜润欲滴的玫瑰也再一次递到她手边。
行了,他说,拿着。
你不是要扔了吗?一百买的,扔了可惜。
她阴阳怪气,这么节约?他也面不改色地应下,嗯。
那我不要,杜窈把头扭到一边,把我当垃圾桶呢?没有。
那你给我花是什么意思?程京闻顿了片刻。
终于有点头疼地投降,送给你。
噢——她回击似的也做出他先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问,可是我们什么关系,你又无缘无故送什么花?路灯明晃。
小姑娘仰起脑袋。
白炽光盛在乌亮的眼里,像一轮苍白的日,昭揭所有的心思。
刺目。
程京闻胸膛起伏一下。
我迟到了两分钟,他平静地开口,一分钟赔你十朵花。
好牵强的理由。
杜窈直直盯他。
半晌,还是配合地接过手里的二十枝玫瑰。
小声嘟囔,……真是的。
就送个花,还要扯这么多弯弯绕绕。
程京闻听得含糊,什么?没什么,她叹一口气,装得不情愿地把花抱在手里,勉强接受。
-夜幕只挂一弯犀角似的月。
月光清清冷冷,兜头照面地泼洒。
再被上京城东浓厚的圣诞乐与灯光搅散。
人越发的多。
川流不息地往来,杜窈手里捧花引来其中无数艳羡的目光。
偶尔听见几句女孩的埋怨。
你看看人家……我也想要。
……你快给我买。
少女那一点儿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把花抱紧。
走起路来,发丝儿都在跳跃。
手指扯住程京闻的袖子也一上一下地晃,鼻腔里也飘出几声不成段的欢快小调。
程京闻低头乜一眼。
刚要开口,袖子被她更用力地扯了两下。
抬头,右边一家挺老式布置的歌舞厅,在放轻松明快的舞曲。
右边的门开一隙,能看见里面三三两两的男女。
往左,玻璃门上倒映小姑娘好奇的目光。
他便问:想去?可杜窈还记得南城乌烟瘴气的club与不好的经历。
有些犹豫,……可以吗?门口的工作人员已经上前,笑容可掬,您好,两位?我们今天圣诞情侣特惠,两人同行一人半价。
杜窈还在迟疑。
头顶已经一声,嗯。
工作人员笑意更浓,二位是情侣的话,需要亲一下以作证明——杜窈立刻睁大了眼睛。
我们不……她比较害羞,程京闻不咸不淡的声音先一步,可以用别的证明吗?什么?工作人员去看程京闻亮起的手机屏幕。
顿时一笑,可以,缴过费就请进吧。
程京闻颔首。
杜窈好奇地踮脚去看他手机,你给他看什么了?已经跳转到支付页面。
她失望地一撇嘴。
又听见程京闻说:你猜。
有没有提示?没有。
那怎么猜?程京闻淡淡瞥她一眼,就是不告诉你的意思,没听懂?杜窈一口气卡在胸口。
翻一个白眼,爱说不说。
先推门进了舞厅。
有别于一般的娱乐场所。
这里的一切,都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迪厅。
红绿的镭射,复古的舞曲。
舞池里成对的男女也很轻慢地摇摆,并不疯狂,杂乱的舞步合在一起,反倒一种另类的韵味。
杜窈很新奇地四下张望。
刚要挤进人群。
被程京闻揪住领子,扯回身边,人多,别乱走。
他的指节用力地抵住她的后颈。
杜窈莫名一赧。
不自在地低一下脑袋,知道。
少见的乖巧。
程京闻看一看她,想去跳舞?嗯,杜窈眨了下眼睛,这是舞厅哎。
走吧。
她一愣,可是……放眼望,几乎都是一男一女成对。
她要去哪里找舞伴——公主。
光线昏嗳,杜窈视力不算很好。
于是,听觉与触觉被无限放大。
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托起。
男人的手虚虚地握住她的四指,微烫。
能轻易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不经意地蹭过她软嫩的指腹。
过电似的发麻。
杜窈不禁抿紧了嘴唇。
听他沉沉的嗓音含混在悠扬的小号声里,雾似的浮在她耳边。
May I have this d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