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
杜窈呜咽地翻一个身。
抱住一床软绒被, 压在怀里。
还晕沉。
直到肩骨一侧,不及防硌上一方冰凉的硬物。
吃痛,才多少清醒。
她记得还在工作室。
刚拿过衣服, 要走。
就被——大概是孟砚白拿石膏像砸晕了她。
杜窈思绪空白。
眼还很酸涩,勉强撑开。
看清硌肩膀的东西, 顿时一慌。
一副手铐。
被漆成纯白, 镂丝刻花。
更像一副精细的艺术品。
圈起一截细细的手腕。
几乎是不可抑止地发起抖。
手一颤, 于是锢住她的铁链也轻微的响。
无机质的白色, 像一截恶鬼伸出来的骨头, 握住了她。
她被……囚禁了。
这个念头才起。
卧室的门,便若有所感地打开。
杜窈下意识瑟缩, 铁链咣啦一声更响。
孟砚白进来。
笑意平和,清朗的眉眼掩在一方金丝眼镜底下。
神态自若。
醒了?孟砚白,你又发什么疯……她声音都打颤,你给我松开——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他把手里的粥放在床头。
很困惑, 什么犯法?你什么意思, 她徒劳地扯一下绑在床架上的铁链,你这是绑架!小窈,他蹙一下眉, 你又失忆了。
……什么?你已经是第五次不认我了,孟砚白坐在床边, 伸手,要去摸她的脸。
被躲开, 也并不恼, 温柔地摸了摸她被铐住的手, 每一次失忆, 你总是会走丢。
所以这一回,只好先把你关起来了。
不过你别害怕,等你想起来,我会放开你的。
想什么?关于我们的一切。
我记得很清楚……不,他似乎真切地悲痛,目光伤怀地盯向她,你忘了。
忘什么了?我们的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她讲出这句话。
孟砚白倏地站起身,指节握紧。
好像一个要苦疼到极致的可怜人。
他的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
你是我的妻子啊,小窈。
-程京闻再一次拨通杜窈的电话。
照旧被挂。
对面发来一条消息:我在忙呀。
他的眉蹙起来。
自从昨晚杜窈与孟砚白进了工作室,一直在门口等。
看里面亮灯,杜窈予他报了平安,还拍了一张照片,讲已经拿到了衣服,发一张得意洋洋的小兔子表情包,告诉他别被惊喜哭了。
可是后面又改口,讲衣服有一处破了,要去找地方修补。
很急,让他先回去。
才心里生疑。
见孟砚白独自出来,上了车。
便跟上,在无人的路口别停了他。
隔两层挡风玻璃对峙。
他先下了车,杜窈呢?她不是说要去补衣服么,孟砚白拉下车窗,轻轻地笑,不会没告诉你,是在后面一条街的裁缝铺吧——看起来,你们也不是什么话都说。
程京闻轻哂一声。
懒得理他。
上车,重新开回工作室。
的确有一条后街,去问,也的确有一位姑娘来过。
老裁缝说要补的裙子他补不了,手艺不够,她便离开了。
往哪里走了?好像……是左边吧。
可是左边的商铺都挂了锁。
程京闻隐约一些不安。
看一眼工作室紧闭的后门。
片刻,绕去前门,去地毯下找到了钥匙。
扭开,揿亮灯。
一室的石膏像朝他看来,似乎在注视这一位深夜的不速之客。
转一圈,没有找到杜窈。
他神色却越发深重。
一股焦躁的感觉要他停在这里,被石膏注视的不舒服又驱使他离开。
半晌,他走到门口。
一旁的石膏小像引起了他的注意——阿佛洛狄忒。
赤身,脚边绸缎似的波浪。
孟砚白这样称呼过杜窈。
他不由蹙起眉,仔细地察看。
除了肘尖有细微的缺损,也没有其他不对。
忽然手机又收到一条她的消息。
小窈:我今天不回去啦,等衣服补好。
手机要没电了,拜拜!于是程京闻再拨电话过去已经关机。
无法,只好暂时离开。
最后一眼,是角落里一座巨大的大卫石膏头像,藏在阴影与杂物堆里。
他离开后一小时。
孟砚白也返回。
轻易把大卫雕塑抬开,露出里面还昏迷的小姑娘。
其实只是一块空壳呢。
他不无遗憾地摸一摸杜窈的脸。
大概是砸得有些狠,上面有粘稠的血淌出一条痕迹。
由他一摸,在脸上花成一团。
手上,也不干净了。
孟砚白出神地注视片刻。
轻轻舔掉了手上一团乌糟的铁锈色。
你看,他声音很静,你就在他眼前,他都找不到你。
唉唉。
他不爱你。
-杜窈在房间里失去时间概念。
铁链放量很长,能允许她走到这间卧室的各个角落。
孟砚白早中晚来送饭一次。
有时身上西装革履,似乎是在上班途中出来。
于是她想,这里离公司应该不远。
孟砚白是彻底发病了。
坚持要说自己是他的妻子。
还拿p得很拙劣的照片补了一册图集,一件一件臆想的过去讲予她听。
很真的表情。
似乎对于他而言,这些事是真实发生的。
杜窈大部分时间都是旁观一般地看他表演与讲述,当成听一桩故事,解闷。
暂时不敢反驳。
她被锁着。
孟砚白要是做一些出格的事,她也反抗不来。
只能顺着他来。
更多时候在想程京闻。
怎么还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怎么还没有来找她?被绑是惶恐的,但也很快冷静。
可只要心里一想他,高高筑起的城墙便像被洪水冲得坍塌,委屈又无助。
想见他。
想抱他。
想亲他。
她不想待在这里。
她害怕。
鼻尖儿又发酸起来。
埋在枕头里——陌生又冰凉的气息,也不是她最喜欢的米色棉枕套。
眼泪簌簌地洇在灰色的布面上。
很快,大片的黑。
像墙上小小的一狭窗口,逐渐沉沉的夜幕。
程京闻,你在哪儿呀……杜窈哽咽地喃喃。
从前需要他的时候,都能立刻出现。
无论是在花都岛还是南城,总是魔法一般的从天而降。
可是这一次。
命运好像倦怠于再眷顾她的莽撞与天真。
-哭得昏昏沉沉。
睡去,再醒。
迷惘里,似乎有人坐在床边静静看她。
下意识呜咽一声,程京闻……话音未落。
顷刻,被人抓了肩膀。
掼进床垫里,压进泥沼似的下陷。
窒息。
顿时尖叫一声。
剧烈地挣扎,腿也不管不顾地踢过去。
走开!你还在想他——你还在!孟砚白的脸在黑暗里模糊成一团,扭曲,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哪里比不上?我为你付出了整整四年——加上现在,已经五年了。
在你身边处处对你好,你却去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杜窈的耐心也被压迫到极限,回敬似的叫回去,你凭什么和他比?你绑架我,囚禁我,还要逼我喜欢你——孟砚白,你发病不等于全世界的人都有病!我真的受够了,给我松开,松开!铁链发疯似的撞击。
又很快,被一股更强硬的力量压住作乱的源头。
孟砚白发狠地扣住她的手腕。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扯下温和平静的皮囊。
同等的歇斯底里对冲在卧室里。
孟砚白大概也耐心到头。
胳膊横起,死死压住她的两肩,要碾碎骨头的力道。
他嘶哑的声音撞上耳膜。
你对我真是一点都不愧疚吗?我愧疚什么,杜窈奋力地拿腿踢他,我为了回你的人情,签了四年卖身的合同,给正时赚了多少钱——你一直在骗我,在耍我。
孟砚白的咬字都因为怒气剧烈地发抖,把我当狗一样逗,你看得开心吗?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根本没有所谓去世的男朋友,他冷冷地笑,程京闻也没有去世的白月光。
你们两个自己玩得开心,只让我一个人傻得在局里还对你表衷情,很有意思吗?杜窈愣一下。
你……噢,你很惊讶我为什么知道吧。
他松开了杜窈,直起身,那天你落水,程京闻下去救你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背上的纹身。
孟砚白的目光降下。
即便在漆黑里,依旧有如实质的阴冷。
他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真后悔。
在工作室那一天,火应该再大一点,把你也烧死。
……是你放的火。
杜窈在一刹的懵怔以后,心里涌起滔天的愤怒,我就说,明明离开时我还特意检查过线路,没有任何问题。
偏偏就是莫名起火了,还恰好,先把我的衣服烧了——对,对。
他甚至抚掌几声,疯癫不似人的狂笑回振,我怎么可能看你为他设计的衣服宝贝似的挂在店里,让来往的路人都知道你们有多恩爱,我有多可悲——小窈,我是什么,我又算什么?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拒绝过你。
你在怪我情深吗?我从来就没有要给过你机会,杜窈深呼吸,是你一直要来。
奉献过了,得不到自己满意的后果,现在又觉得我在捉弄你——我很闲吗?所以。
孟砚白的声音兀然冷静下来。
在躁怒充斥过的一方空间里,一时显得很沉寂。
是我活该吗?杜窈与他吵累了。
无力地瘫在床上,喘气。
你看,你现在还认为自己需要获得回报。
杜窈声音缈缈地飘,可是孟砚白,喜欢就一场高风险的投资,只有一个人能获得正收益。
既然下注,就要愿赌服输。
你怪不了任何人。
……是。
良久。
墙角一声轻叹。
可是小窈,如果我不赢,我宁愿掀了盘投资——没有人可以得利。
打火机一声轻响。
火光擦亮他平静的眉眼,再在空中,烟火流焰似地划破。
燃在薄薄的窗帘上。
孟砚白重新站起身。
上床,抱起了杜窈。
由她挣扎,坐在了火光边。
声音亲昵,似乎情人耳语。
小窈,你说……程京闻来给你收尸的时候,看见我们的皮肉,骨头——噢,大概是已经是骨架了。
烧黑,黏在一起,分离不开的样子,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作者有话说:此刻程老板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晚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