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承认,他当时那一瞬,头脑空白,心慌到不行。
三两步冲到池塘边。
那水里有个人正在往下坠,甚至连挣扎扑腾都不会。
可——那是个男人。
是——祁元铭。
秦颂心里悬空的感觉一时还没缓过来,本来伸出去想拉人的手指尖已经触到水面。
冰凉的触感,仿佛一下子直击,点在了心头。
他竟出其不意的,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失态之感。
而也就在他失神不知所措的这个间隙,祁正钰也随后赶到。
看见沉在水里的人,他是真的惊慌失措,甚至身份都顾不得的一把将碍事的秦颂推开一边。
秦颂一个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本来绝无可能被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推动,却因为神思不属,又毫无防备,竟真的被推了个踉跄。
而且就是祁正钰的这一推,才将他从那种感知的怪圈里也一把给推了出来。
头脑顷刻间恢复清醒和冷静。
水里的只有祁元铭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是如何失足落水的,可想而知。
他目光敏锐的立刻回头搜寻祁欢所在。
果然,就看那丫头是猫着腰,拎着裙角,趁乱就想溜走。
这种情况下,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救人,她要走自然不敢走那条花圃间的小路,以免被人堵个正着,这会儿已经摸到了最右边的墙根底下,准备遛墙根,穿树丛。
而且,也马上就要顺利脱身了。
秦颂当即一个箭步掠过去,抬手一抓,精准无比的稳稳攥住她的手腕。
祁欢当时整个人其实都已经进了树丛,冷不防被他抓住,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蛋了……这位秦小侯爷心思恶劣的很,俩人之前的关系又不好,他一个打击报复的念头冒上来,就能顺手把她薅回去,甚至也丢水里。
可是这习武男子的手劲儿,根本完全不由她挣脱。
甚至是秦颂抓住她手腕的刹那,那力道就掐得她腕上一麻。
祁欢当时也是真的整个慌乱,就唯恐秦颂得整她,仓皇之下,视线往回一扫,突然注意到他今日为了赴宴,长袍之外是另加了一件广袖氅衣的。
而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他这左手的手腕上居然还绑了一束袖箭机关。
危急关头,祁欢的所有动作也都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完全不过脑子。
她顺手拔了他腕上一支短箭,胡乱就朝他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上划去。
原意,是想逼他撒手。
却不想,秦颂却是压根没防她,也或者说他甚至是眼睁睁看她抢了自己腕上短箭,却还是根本没去联想她下一步的动作居然敢直接拿这箭头往他手上划。
祁欢的动作稳准狠,下手毫不滞涩,可谓极快。
霎时一道血线飙起,秦颂手背上就多出一道两寸余长的伤口。
可是,疼痛的感觉却来得明显迟了半拍。
祁欢当时已经愣了,猫着腰在树丛里,呼吸都下意识的静默。
秦颂那一瞬间,脸上情绪也暴怒的非常明显。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祁欢甚至清晰看到他眼眸深处一瞬间骤起的风暴。
那气势——让她怀疑自己下一刻就得被他撕碎了。
却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那边祁正钰伏在池边捞了祁元铭两把无果,非但没能把人拉上来,甚至还有一下被祁元铭攥住了手指,险些将他也一起拉下水。
老头子意识到自己没有救人的能力,便是仓促回头就近找寻帮手。
只是转头一看,却见那位秦小侯爷不知为何居然已经退避三舍,躲到了右边的墙根底下。
快来帮忙救人!老头子哑声嘶吼。
秦颂已于瞬间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完全挡住了身后的人。
他手上伤口的鲜血,也是这时候开始溢出来,点点血珠迅速汇聚,渗入指缝里。
祁欢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出手伤人,毫无经验。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齐胸襦裙,也是为了配合庄重的场合,外面又罩了两件叠穿的大袖衫,可是里面那套裙子的上襦却是那种轻薄料子的小窄袖。
秦颂抓她手腕,是隔着那层衣袖的。
感觉到他的血沿着指缝已经染在了自己的衣袖上,祁欢突然由心而生,感知到了一种陌生的恐惧,开始剧烈挣扎。
秦颂面上表情云淡风轻,无动于衷的应付着祁正钰:这个晚辈还真是爱莫能助啊,我也是只旱鸭子,不会水的。
这帝京地处北方,又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谁没事光膀子去学什么洑水?而事实上,像是秦颂这种勤奋上进的世家子弟,凡是有用的技能,都会尽力去学。
他这纯粹就是不想帮忙。
说话间,他甚至还忙里偷闲,又拿眼角的余光回望了眼身后树丛里的祁欢。
然后却惊愕的发现,这丫头约莫伤他真非故意,这会儿瞧着他手背上的伤口,不好去掰他手指也不敢贸然拍打,惊恐之下脸上血色都没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下意识松了手。
祁欢一得解脱,本能的第一反应自然还是开溜。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抓一把裙子,立刻就跑。
秦颂于是手腕一翻——又一把攥住了她里面那层大袖衫的袖口。
他其实有注意到,她那套齐胸裙的上襦是很透的薄纱面料,这种料子夏日在闺房里单穿图个凉快,出了房门就绝对没脸见人了。
而显然,祁欢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虽是个现代人,大夏天里短裤吊带衫出街都是常态,可现在这大环境不允许!尤其今天,园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
秦颂若是拽的她外层那件大袖衫,她也就二话不说直接脱了,现在那厮明显使坏……他伤口渗出来的血珠很快又染在了那件衣裳的袖口上。
两个人,背地里正在较劲拉扯……这边祁正钰却是不疑有他,又眼见着水里的祁元铭跟个秤砣似的,已经半天没露头,水面之下他脸都已经呈现出一种鬼气森森的颜色来,心焦之余,老爷子气血逆涌,自己身子也晃了晃,摇摇欲坠。
他还是惜命的,意识到自己身体不适,就连忙先爬起来,后退两步,坐在了旁边一块大石上,离着水塘远一些。
秦颂看在眼里,一边和身后树丛里的祁欢极限拉扯,一边竟又起了恶劣心思,当即扬声大喊:附近有人没?快来人,此处有人失足落水!祁正钰自己也不是不能呼救,只是一开始手忙脚乱,又加上有点身为一家之主的偶像包袱,觉得喊破喉咙的大声呼救很掉架子。
而到后来,却是他自己胸闷气短,两眼昏花,想喊也没那个体力了。
秦颂这一嗓子,他还是领情的。
暂时说不得话,还是感激的看过来一眼。
今日家里人多,这里又是去夏月轩的必经之路,附近有人听见喊声,很快便议论着朝这边赶来。
祁欢再度心慌不已。
她实在拿不准这位秦小侯爷下次恶劣起来还会出什么损招,情急之下又瞥见自己抓在手里的那支短箭,于是当机立断的扯紧袖口,刺啦一划。
秦颂随身携带用来伤人的暗器,自然锋利无比。
秦颂察觉手里攥着的布料被人扯紧,又听见身后裂帛般的一声,心道一声不妙……可是这一次并非是他主动撤手,手里又抓的祁欢那袖口极用力,布料顷刻撕裂,他脚下不受控制的一个趔趄。
等再站稳了身子,就只瞄见花木丛中那女子矫捷窜逃的一点背影了。
秦小侯爷低头看一眼还抓在手里的一截断袖,当真是有些猝不及防的被她气笑了。
随后他又眉目一冷,就着那一片碎布胡乱两下把伤口缠了。
自己的广袖垂下,便将那血腥味隐去。
他抬脚,大步流星的走回小路上,行过祁正钰面前,匆忙道了句:我再去多喊些帮手来。
这时候,离得最近的两个园丁已经赶了过来。
就看这位秦小侯爷逆着他们过来的方向,一脸肃杀之气,目中无人的飞快冲了出去。
祁欢这里急于奔命,脱身之后,也是不顾形象,跑的飞快。
一来怕被人发现她出现在祁元铭落水的案发现场,二来也怕秦颂追上来兴师问罪,三来——她得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了。
所以,大家闺秀的祁大小姐这会儿拿出了高考时候跑八百米的气势,拎着裙角一路狂奔……然则,她这般努力,也只是堪堪冲出了小花园的那个案发现场,就在旁边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又被秦颂给追上来拦住了。
没办法……这位小侯爷不讲武德,他翻墙走捷径出来的。
秦颂两步追上前来,一个闪身,就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祁欢的反应很迅速——去路被堵,她便当机立断的刹住脚步,转身就跑。
她以往遇见这位秦小侯爷,有时候没大没小的怼两句,但那也绝对都是看着动静下菜碟,今天她失手伤了他,对方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她根本就不敢惹这个晦气。
秦颂本来追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生气,但见她扭头又跑,却当真瞬间勾起了火气。
他也不再费力去追,只冲着她背影寒声道:你再跑一步,本侯即刻喊人过来。
祁欢头皮一麻,有种浑身血液都瞬间冻住的错觉,只能咬咬牙,再次顿住了脚步。
这时候,她是真的很犯愁。
若秦颂只是偷听到了她和祁元铭之间的掰扯,她倒是不怕和他当面对质,毕竟现在大家搭伙做生意,勉强算是有个统一战线做保障……秦颂和二房那边又没什么交情,最多也就是和以往一样,拿这事儿背地里挤兑她几次。
可是现在,她情急之下失手误伤了他……依着这位小侯爷高人一等的自尊心,这个梁子怕是结大了,轻易不好交涉的。
因为一时还没想到应对之法,所以她停是听秦颂的停下了,一时却迟疑着没敢转身。
秦颂等得一时,见状,便是冷嗤一声,主动又走了过去。
他站在她身后,带来的压迫感已经铺天盖地。
伤了人,就想跑,说起狠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本侯看你也不过一只只会拿嘴皮子唬人的纸老虎。
他开口说话,依旧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祁欢不得已,只能深吸一口气,重新回转身来。
她快速调整好了表情,又恢复成了她冷静自持的大家闺秀模样,诚恳的给秦颂屈膝福了一礼:方才我只是一时慌乱,急于脱身,并非存心刺伤小侯爷的。
我给您赔礼道个歉,您就当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一般见识了?秦颂看着她这张一秒正经下来的面具脸,再一对比前一会儿猫在树丛里惊慌失措的少女,顿时又是心里来气。
他俩正面打交道,前后算下来也有几次了,合着从头到尾这丫头都拿他当猴耍,觍着张假脸对他。
你还真是个小人不为过。
秦颂的面色,非但不见缓和,反而越发多了几分冷酷的怒意。
他抬了抬自己裹着布条的手,眸子都危险的眯了眯,突然又举步再次朝前走来。
本来两人就已经面对面的站着了,祁欢这会儿可不敢和他硬碰硬……又不让跑,她就只能是被他逼得含蓄着步步后退。
然后,秦颂就从她这种节节败退被碾压了的气势中,莫名寻到了些微乐趣,一字一句冰冷的质问:你今天是一次又被本侯抓了两条小辫子,并且还出手伤人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今日我非得与你一般见识,你打算怎么办?他手上伤口没用金疮药,血色已经浸透布片透了出来。
祁欢一眼认出,他那包手的布条就是自己割裂的那一截断袖。
彼时,她手指也正紧张的捏着自己缺了一块的破烂袖口,意识到这个东西不该落在对方手里,她脑子里登时就只就一个念头——能不能先把我袖子还给我?当时过度紧张,就几乎脱口而出了……好在秦颂身后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并且先她一步开口:你们俩在这做什么?第105章 抱大腿的正确打开方式,三叔v5!(二更)祁文晏手里抱着个孩子。
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比前一刻的秦颂都更沉,也更冷。
祁欢自己的是真的很慌,却不知道秦颂是不是也因为正在盛怒之下,进而无暇分心……总之,他这出现的突然,着实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人自秦颂背后现身。
祁欢先看见的他。
这一刻,也不管他是何时出现,又或者是怎么出现的,就有一种看到了救星的大解脱的心情,欣喜的连忙叫了一声:三叔!而秦颂在发现身后有人出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迅速转身,甚至不动声色抬手拨了一下,将祁欢推到了自己的正后方。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一瞬间戒备的姿态拉满。
祁欢只顾着死里逃生,无所察觉,祁文晏的目光却往他身上定了一下……他看的分明,不管前一刻两人之间是个什么气氛,就方才秦颂转身这一刹那的那个动作,是个下意识保护的姿态。
并且——虽然秦颂手收的快,衣袖又掩住了伤处,他也早就敏锐的一眼注意到了。
秦颂挡了她的视线,让祁欢很没有安全感,她不由多想的立刻就从对方身后走出来,两三步迎到祁文晏面前:三叔,你们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了?祁文晏嗅到她身上一丝血腥味。
眉头本来已经下意识皱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程度的味道,血应该不是她的,聚拢起来的眉峰又于无形中飞快的舒展。
他瞧见了侄女儿眼中看自己仿若看救星的那种亮晶晶的欣喜眼神,所以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眼手里抱着的祁元辰道:我衙门还有事,后半席就不吃了,辰哥儿你带去给你母亲吧。
好。
祁欢自是欣然允诺。
她抬手要去接祁元辰,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现在不方便,毕竟……内衣袖上染了血,还缺了一块儿。
她这里略一迟疑。
却不知祁文晏是耐性耗尽,还是单纯只为迁就她,下一刻就已经弯身把祁元辰放在了地上。
祁元辰跟着他的时候,很乖,现在被放下来,却也不过分黏人。
祁欢借着自家三叔打掩护,连忙牵起他就要开溜。
秦颂看着她那刻意头也不回的举动,就知她还是做贼心虚。
祁欢确实心虚——秦颂这人性情喜怒无常的,她是生怕对方当着祁文晏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是这人她自己又着实应付不来,这会儿也只想得过且过的装鸵鸟算了。
结果——秦颂倒是没主动拆她的台,祁文晏见着他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家侄女身上,反而率先发难,语气不善道:前院后半席已开,武成侯还不过去?他遣开了祁欢,自己却站着不动,大有一副亲力亲为在这堵着秦颂的意思。
居然——还毫不违和的摆起谱儿来,甚至比祁正钰更像个长辈模样。
之前在前院的席上,两人之间也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场面话,打过招呼的。
秦颂也素来知道祁家这位三爷,才华斐然又颇具风骨,性格十分的冷淡又自傲。
可是好巧不巧……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祁文晏这等压制之举,着实又激起了他几分脾气。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却是反问:贵府的二公子不慎失足落水,生死未卜,就在前面的小花园里,三爷不去看看?祁文晏还是稳稳地挡在他面前不动,冷淡道:我不得空。
不得空去看落水的二侄子,却很有闲工夫杵在这里看管你大侄女儿?俩人明显就是在较劲。
祁欢自知这个罪魁祸首不好当,昧着良心,拽上祁元辰赶紧走。
却不想,秦颂的声音居然阴魂不散的直接又缠上来:祁大小姐请留步!祁文晏挡在他面前,他倒是没有直接强闯越过来。
但是这个明显不知进退的态度却着实叫祁文晏着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祁三爷,眸色隐约又是一沉。
祁欢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张假笑的脸再次回头:小侯爷有何指教?秦颂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冲她挑了挑眉:你拿了本侯的东西还没有还,是想留着做纪念吗?祁欢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被他连番折腾,着实有点不堪重负,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直觉上就是这个人在找事儿……一时间,神色茫然。
秦颂见她不解,却是颇为满意的……随后,他抬起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祁欢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算有颗强大的老阿姨的心脏,脸上那张假笑的面具也都维持不住了。
如果只有她和秦颂两人在场,她反正在这人面前已经彻底摆烂了,大不了还可以破罐破摔,这时候却心脏一阵紧缩,猝然侧目先去看了眼祁文晏的反应。
她跟自家三叔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看的出来,对方是个非常严厉刻板之人,初见那次还训斥她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往外跑。
出手伤人——这当真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祁文晏摆着的,依旧是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他没做声,倒暂时也看不出太过具体明显的情绪。
祁欢经秦颂一提也才后知后觉,前面她只顾逃命,仓惶之间右手的广袖之下还死死攥着划伤他的那支袖箭。
这东西,他若不开口索要,过后她甚至都不好随便扔了。
现在——自然是得当场还回去!抱歉。
祁欢心中一阵尴尬,一边瞧自己三叔的脸色,一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回去,抬手将那支袖箭递出。
祁文晏隔在两人中间,祁欢拿他当屏障,也没想要越过他去。
而彼时——祁文晏的神色已然十分不耐。
秦颂踱步上前,也刚要抬手来取祁欢这手里的东西。
千钧一发,祁文晏突然抬手,左手扣了祁欢手腕一下。
祁欢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紧跟着他身形一侧,右手就着那短箭的尾部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行云流水一般,迅捷又果断。
袖箭脱手而出,祁欢只觉得掌心里火辣辣的一疼……再看,就只见咻的一道寒光自她掌心射出,直朝着秦颂胸膛刺去。
这是——要杀人?祁欢脑袋一空,刹那间就是一身冷汗。
她甚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要尖叫……祁文晏这出手突然,秦颂也始料未及,并且当时他离着这叔侄二人也就两步远了,匆忙之间,连忙侧身闪避,那箭头也还是紧贴着他胸膛蹭了过去。
然后,啪的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一根树干上。
祁欢眼力不行,只以为他是险险的躲过了。
只有他自己看的分明,染了血的箭头上又削下他衣袍的几缕布丝。
所以,他这衣裳只是看着没破,实际上已有残损。
秦颂的目光骤冷。
祁欢手掌倒是没受伤,祁文晏明显控制了力道,只这会儿还且丝丝缕缕的疼。
她屏住了呼吸,这疼痛倒是叫她时刻清醒,这时候才忧虑的低低叫了一声:三叔……徒手推射出了一支短箭,这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所能做到的。
但祁欢此刻却顾不上管这个,她更担心这一下把秦颂彻底惹恼,她不想当这个导火索。
祁文晏冷眼盯着秦颂,没等她说完就冷声斥道:还不回你母亲那里去?他这给出的威压感太强,祁欢既撑不住这个场面又不想自不量力的硬撑,所以咬了咬唇,只又匆忙的看了秦颂一眼,便顺从的走开了:是。
她领了祁元辰,快步离开。
祁元辰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样子,乖乖的,又很顺从,完全不晓得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奇的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祁文晏,不解道:三叔不跟我们一起吗?祁欢不确定那俩男人随后会不会继续掐起来,但她确信祁文晏在自家院里不至于吃亏,最不济他喊一嗓子,那边一墙之隔的小花园里祁正钰就带着一大票人冲过来了。
她自己劫后余生,还有点小兴奋,一直拉着祁元辰转过一个路口,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这才停下来,弯身捏了捏小道具的脸蛋儿:臭小子眼光不错,这次多亏你了,抱大腿就得抱三叔这样的,关键时刻才能扛事儿!祁元辰一脸的天真无邪,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抱大腿?祁欢:……算了算了,你不懂。
祁欢没空给他解释,也解释不清,就牵着他继续走。
祁元辰却被打开了话匣子:我抱三叔大腿了,比你的粗。
诚然,他这个所谓抱大腿,那肯定就是最表面的意思。
祁欢:……行吧行吧,你说的应该也没错,以后再接再厉!这边目送祁欢姐弟离开,秦颂却也没再有别的举动。
两个男人,面对面的站着,却都保持着半侧身站在这小径上的角度,这是前一刻,他们一个出招,一个破局造成的局面。
祁文晏仿佛是完全忽略掉了秦颂这个武成侯的身份,出手伤人之后也不见丝毫的惭愧,哪怕是一点点的忐忑。
只听着祁欢姐弟俩的脚步声走远,他也是先于秦颂而放下了戒备的姿态,依旧是态度强势的冷声道:别人家的后院,不是武成侯该随便闲逛的地方,没什么事就早回前院去吧。
遇到这种事,是个人面子都会挂不住,尤其还是秦颂这种心高气傲的。
但却不知怎的,他脸上冷若冰霜的寒意却是瞬间化掉,抬手拍了拍胸前,把还挂在衣物上的几根布丝抚掉,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款步踱到路边,抬手将嵌入树干的袖箭拔下。
那箭头上的血渍,蹭了一点在树上。
他手指漫不经心的又抚了抚锋利的箭头。
随后,唇角竟还挂上几分兴味甚浓的笑意,缓缓的道:凭借科举入仕的大理寺少卿祁三爷,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以前是本侯眼拙……你们这长宁侯府的后院真挺有意思的,多谢三爷赐教,本侯这一趟确实不白来。
他也没再将那袖箭收回腕上的箭套,而是直接握在手里,然后严谨郑重的拱手作揖:官场上您是前辈,您的指教,本侯受教,告辞!言罢,也便径直转身,走到外面人多的路上光明正大回前院去了。
祁文晏则是又在花丛掩映间驻足了片刻,也转身沿着小路走了,到底也是没兴趣进前面吵吵闹闹的小花园里去看一眼。
至于他在秦颂面前露了底的事,他自然也没当回事。
若是害怕被对方发现——他方才不至于那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他两人一前一后回的前院,都没再去席上,而是直接出府门。
虽然秦颂早走一步,但祁文晏抄的是近路,反而先他一步出的门,坐上轿辇回大理寺。
秦颂晚他一步走出府门,只看到巷子口那顶官轿拐出去的一点残影。
他目光落在那边,不禁多看了好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思。
正在自家车马旁边和车夫小厮一起嗑瓜子聊天的简星海见他现身,赶忙迎上来:侯爷,这时辰还早,您怎么这就出来了?侯爷……您……看什么呢?哦,没什么。
秦颂的思绪被他打断,这才快速收回目光,举步走下台阶。
简星海道:您是这就要先行回府吗?可是夫人和小姐她们都还没出来。
不着急。
秦颂却道,款步走向马车。
不着急回去?那您这么早出来干嘛?是祁家的饭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简星海隐隐觉得他这波操作有点迷,心里嘀咕,嘴上却没敢说。
但秦颂也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作为极不合理,就随便推说了个借口:方才席上多喝了两杯,我先回车上打个盹儿。
打盹儿?祁家连个招待客人的客房都不给安排吗?这番说辞,依旧没有任何说服力,但简星海还是尽职尽责的给他开了车门。
本来没想搬垫脚凳,秦颂也没想矫情,结果他一甩袖子刚想撑着跳上车,却发现自己一手带伤,一手还抓着那支染血的袖箭,不禁一愣。
简星海也瞬间紧张起来:您受伤了?谁这么大胆,敢在长宁侯府的宴上伤您?要不先回去请大夫包扎一下吧?谁这么大胆?祁家胆子大的当然有,还不止一个呢!这个伤受得显然是叫秦颂心情很不错,他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了,一点皮外伤。
车夫已经帮忙摆好了垫脚凳,他一边上车一边阻了简星海要跟上来给他处理伤口的企图:有金疮药吗?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简星海是个护卫,习武之人都有随身携带金疮药的习惯,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秦颂坐到马车里,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随便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就又重新把布片拢上系紧,之后就捡起扔在桌上的那支袖箭,靠在车厢上无聊把玩。
那个祁元铭指定是祁欢给推下水的这点准没错,但那丫头的举动和祁元铭在水里的反应都很透着几分蹊跷。
他琢磨半晌,也没太能琢磨出那丫头的意图。
想了想,就撩开窗帘喊了简星海:祁家二房的那位公子,回头替我去好好查查他,本侯……总觉得今天这事儿有几分不对劲。
祁元铭落水,动静闹得不小,这时候消息已经在府里府外传开了,简星海这边也都听说了。
他虽是不知内情,但这个节骨眼上秦颂叫他去查,他自然知道对方关心的重点在哪里,当即应诺答应下来。
这边后院,祁欢也是一路抄小道,带着祁元辰回春雨斋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