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星罗喊了一声,祁欢已经冲出了院子。
星罗也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追也好像追不上,就算跟着去追了,更帮不上什么帮。
云兮一脸的天真迷茫,走到她身边,不解道:顾世子来了怎么了?他最近不是每天都来?星罗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真是没心没肺!这丫头,要不是因为小姐拿她当孩子似的宠着,她又是跟着云娘子这个姑母一起进的府,就这性子……怕是在这侯府里都待不下去!这边祁欢冲出了院子,自是一路直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去追。
虽说顾瞻脾气好,可脾气再好的人,若是瞧见自己媳妇或者女朋友私下和别的男人说悄悄话,怕不是也得炸了。
据说——在这方面,男人的占有欲和女人的小心眼,可谓异曲同工,计较起来的较真程度都不妨多让的。
祁欢心里一时有些乱,拎着裙角飞快的跑。
一路追出了栖霞园去,也没见顾瞻身影,本来还想继续往大门口去追,可是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去问看守园门的婆子:那个……顾世子已经回去了吗?婆子道:只有秦小侯爷与他家二公子刚离去不久,前面顾家世子进园子是走的这道门,后来……就再并未看见了。
栖霞园虽然还有一道侧园门可走,但顾瞻现在过门是客,不会拐弯抹角还特意绕到那道门出去。
那就是——他这会儿还在园子里?祁欢转身,若有所思的又往回走。
且走,且是四下观望,想寻他身影。
她私以为顾瞻应该也不是真的出来逛园子,所以也没往花园深处去找,依旧是走的园子入口,到安雪堂,再回春雨斋这条路。
然后从安雪堂附近,刚拐进花园里,就离着她之前和秦颂说话的地方不远,迎面刚好过来两个抬着水桶去浇花的粗使丫头。
花园里的小路都不算宽,祁欢本能的收住脚步,往边上让了让。
大小姐。
两个丫头抬着重物,看她让了路,为了省时省力,就没将木桶放下,只规规矩矩与她打了招呼。
嗯。
祁欢胡乱的应付了一句,踩在鹅卵石小路旁边的花圃里,继续往前走。
双方错身而过时,突然想起打水的地方就在春雨斋方向,她又喊住二人:你们刚是从春雨斋方向过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两个丫头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茫然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只遇见了园丁福伯和田七叔。
难得是大小姐有需要,两个粗使丫头也想表现,就又问道:大小姐是要寻什么人?奴婢们帮您去找?不用……不用了。
祁欢摆摆手,忙你们的去吧。
府里世子夫人的规矩严,虽然平时正常情况下对下人并不苛刻,可是对逾越本分的下人处置起来也毫不手软。
两个丫头也不敢过分多事,抬着水桶便走了。
祁欢举目四望,颇有几分丧气。
低头一看,踩在昨日刚松过土的花圃里,绣鞋的鞋帮上都沾了泥。
她心里一烦,就想回到路面上清理,手腕却是忽的一把被人握住。
祁欢一惊。
还没等她转头去看,腕上那人握着她的力道一紧,却是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那里一株梧桐老树,树干比她身板儿还粗。
她人被拽着往树后撞去,脑门就磕在了一人坚硬的胸膛上。
被扯过去的瞬间,祁欢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秦颂那厮求爱不成,躲在这里打算伺机报复,好在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然后捂着额头一抬头,就望见了顾瞻垂眸浅笑的眉眼。
祁欢没好气的顺势捶了他一下:你不是走了吗?顾瞻这人,虽然性情比较温和,脾气瞧着极好,可事实上……他这人又有点太过端方守礼了,故而也不常笑。
此时,偶有光束自树叶的间隙里洒下,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辉渲染在他微微含笑的眉宇间,那眉目神情之间带起的细微倦懒之意莫名的就很是勾人。
祁欢微有些怔住。
然则下一刻,他却板起脸来,笑容敛去,往旁边别开了脸:倒像是你盼着我赶紧走的。
他站在这个地方,又是这么一副态度表情,祁欢此时已经无比笃定——方才,他应该的确是瞧见自己和秦颂了。
但他人没走,这是好现象。
祁欢心思飞快的转了转,往旁边抻着脖子去看他的脸:你生气啦?顾瞻没做声,依旧往旁边偏着头,不正眼看她。
祁欢虽然自认为她和秦颂之间也一切坦荡,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她还是好声好气的主动解释:有话好好说,你有误会,我可以解释。
我跟秦小侯爷之间是私下说了两句话,可是我们已经当面一次把话都说清楚了,我跟他没什么的。
之前她和秦颂站在一起,顾瞻虽然没凑近去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是看两人的神情动作,也能猜个大概。
他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逾矩的,甚至于——他比祁欢都更早知道秦颂对她的心思。
旁人单方面喜欢她,这不是她的过失。
可……祁欢那里正发愁,纠结他这看似是不太好哄,顾瞻却终于收回视线,又再垂眸看向了她。
祁欢立刻有些紧张,全神戒备起来。
要说我完全不介意也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
他说,语气怨念又控诉,当初,你也是像今日拒绝他这般拒绝过我的!祁欢:……这怎么我好声好气来给你解释赔不是,你这还带变本加厉翻旧账的?但祁欢的反应很快,脱口就道:但是他绝对没机会了啊,我言辞拒绝他了。
顾瞻靠在树干上,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她,并不言语。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再接在励:而且我都已经有你了,还是你信不过我,觉得我会脚踩两只船?她这态度,于女子而言,其实已经不仅算是恳切,甚至可以说是热烈了。
按理说,顾瞻该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可是——他比祁欢更了解秦颂,他清楚,以秦颂的为人,即使祁欢今日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他也不会干脆的知难而退。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属于同一类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鬓角的一点碎发。
顾瞻的语气,轻缓又带几分不悦:答应我件事好吗?他指尖那个若即若离的触碰,弄得祁欢有点痒,她强忍着才保持没动,依旧诚意满满的与他对视:你说。
顾瞻扯了下唇角:其实依着我的私心,我是希望你以后连他的面都不要见的。
这一次,换做祁欢沉默。
她和秦颂之间,是会保持该有的距离,可若要说是直接一刀两断,以后直接老死不相往来……杨氏和秦颂之间还有生意在呢。
尤其他们祁家门里现在还是这么个局面,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跟秦颂之间,既不是和离的夫妻,又不是在一起过又分手的情侣,着实没什么苦大仇深到非得断绝往来的。
祁欢不想违心的承诺他一些不可能的事。
她开口想要解释,顾瞻却也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和态度,所以他自顾说道:但是我也知道,依着你们两家的关系,这样的要求会有些无理取闹和强人所难。
他这话不说还好,如此一说……祁欢反而略感心虚,越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她咬了下唇,语气也自然更加软了几分下来,试着与他商量:你想让我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或者一辈子只关在宅院里做你的所属物,这本就是不可能的。
秦小侯爷这事,你不高兴,我能明白,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如非必要,会尽可能的少与他碰面。
既然话题扯到这里了,她也索性决定和顾瞻深谈一次。
她说:顾瞻,如你所见,我这个人是有很多缺点的,甚至也有很多毛病是和这整个世道都格格不入的,于大多数人的眼光评判,我将来甚至也不会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合格的好妻子。
我想在选择我之前,你应该也是深思熟虑,权衡过的。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即使再合适,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守着应有的原则和底线,你不喜欢和接受不了的事,你当面跟我说,我们可以商量,我觉得可以让步的我会尽量试着妥协,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喜好就只一味强迫我按照你希望的标准去做事。
我的意思,你明白吧?顾瞻,其实真不算什么无理取闹的人。
就目前为止,他迁就和包容她的程度,别说是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古代,就是拿到现代社会去说,他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祁欢不是个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单方面付出的人,有些事,顾瞻做了,她领情,就得让他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够好。
顾瞻果然是没为了她这般言辞生气,他反而是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然后放松了靠在树干上,挑眉道:我们今天不说别人的事,既然不想稀里糊涂的将就过,也不能只有我对你有要求……你好像也从没对我提过要求,说说吧?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提过要求,这么久以来,祁欢是对他明确有过一个要求的——暂时不定亲!拖着这个名分不肯给!有些话,自然是要提前说开了才好,祁欢于是也不客气,抿唇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性格为人,我不要求你有任何改变,但是有一点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若是我们真要在一起,我是一定不会接受你纳妾的。
他俩,毕竟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祁欢现在提及此事,多少又有点惊世骇俗。
着是顾瞻准备再充分,也是难免微愣了一下。
他稍稍站直了身子,想解释说自家家训就是禁止这一条的……祁欢却没等他开口,又多说了一句:即使将来为了子嗣,也不行!她的表情,认真又郑重,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顾瞻这就被她将话彻底堵在了喉咙里,他微微屏住呼吸,表情也越发庄肃起来。
祁欢道:这个世道,只要求女人三从四德,要对男人从一而终,但我也要求我未来的夫婿必须也对等的做到这一点。
将来你若当真决定娶了我,只要一天我是你的妻子,我就绝不容忍你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女人,不管是有名分还是没名分的,通通不行。
对婚姻忠诚,对彼此忠诚,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必须恪守,这是我的底线,我们只要在一起一天,这条准则就必须彼此遵守。
在这京城里,也并非没有只娶妻不纳妾的好男人,就譬如祁欢她自家二叔。
可她二叔也仅是没有有名分的侍妾而已,房里通房丫头也陆陆续续安排了好几个。
女人们为表贤德,甚至会在自己来了月事不方便的时候,或者怀孕需要保胎的时候,主动安排女人去给丈夫解决需求,这种事对祁欢来说不仅难以接受,甚至想想都觉得恶心。
女人怀着孕,本是最辛苦也最凶险的一段日子里,枕边人却心安理得的去和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就为着他们那了不起的需要?祁欢依旧是无力改变这里的现状,和人人习以为常的大环境,可是——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并非针对顾瞻。
但她觉得有必要和顾瞻约法三章,提前先把这事说清楚。
她说:我明白,人心是会变的,再真的真情,也可能会有日渐稀薄的一天。
合则聚,不合则分,这是必然。
所以顾瞻,咱们必须有言在先,将来若我们真在一起了,有一天无论你是厌烦了,或是另有什么别的理由,你都直接当面与我说,我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
好聚好散,分手以后,你自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找别人,但是——一定不要在我的眼皮底下挑战我的底线。
其实没有哪个女人是真傻的,只是有些人会愿意装傻,甘心被骗,也愿意妥协。
她说着,歪着脑袋露出一个笑容:但是你运气不好,你遇到的是我,所以,将来若有变故,一定记得,第一时间与我实话实说,我一定会放手的!顾瞻的眉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皱得死紧。
祁欢的这番话,超出他意料之外是真,叫他实打实的震撼也是真的。
他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震惊,有愤怒,也有失望……所以,他表情复杂,静默看了祁欢许久,方才声音有些沙哑压抑的开口:我在想着如何同你白头偕老,走过漫漫余生,你却已经做好了打算,想着如何随时随地将我果断的舍弃?祁欢何尝不知,热恋期的情侣谈论这样的话题伤人。
何况,顾瞻虽是对她百般包容,骨子里,他到底也是受着男尊女卑这种思想教育长大的大门阀的继承人。
有些事,总归是他不能认同和接受的。
祁欢的心里,也莫名有些压抑和不好受。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和的笑容:人心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我现在愿意全心信你是真,想和你试试走下去,看能不能白头到老,也是真心,可是我不会要求你一旦爱我便是一生。
我相信你现在的真心和诚意,所以选了你就是选了你,即使将来一起走不到最后,我也不后悔今日之选择。
只是希望,念在我们曾经都全力以赴对彼此付出过真心的份上,将来即使要分手,也要尽量体面些。
祁欢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虽是每个女人对婚姻的终极梦想,可是真正能圆了这个梦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有人爱的死去活来的步入婚姻殿堂,没几年也就另结新欢,彼此渐行渐远;有人为了一句承诺,苦等情郎半生,一生孤苦,几十年后,情郎衣锦还乡,却早已在海的那一边儿孙满堂;有人今日还在重病的伴侣床前海誓山盟,一扭脸,就已经和新人去赴另一段生死之约;……人间处处有真情,祁欢相信,他们很多人在当初如胶似漆时候的感情都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可——有些爱,终究是抵不过时间侵袭和消磨的。
所以啊,面对感情,还是理智一些的好。
什么是真心?顾瞻却突然悲从中来,由心底生出巨大的愤怒来。
他手掌握住祁欢的肩膀,视线逼视她的面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真的不知道吗?当一个人的心里是真的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如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的。
这个女人,是铁石心肠吗?她将这些话,说的这般轻易。
这么久以来,他小心翼翼,几乎是拼尽力全力,在试着靠近她。
本以为终于看到她软化的迹象,却不想——她今日说出来的话,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以为自己已经打开她的心扉了,可事实上……却好像并没有。
祁欢迎他的视线,看见他眸中那些难以置信的失望与悲伤。
她是喜欢顾瞻的,这一刻心里堵塞和窒闷的感觉就是现成的答案。
可她面上表情还是竭力维持着冷静。
她说:我能。
顾瞻如遭雷击,表情整个都茫然了一瞬。
他似乎是有点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片刻之后又呢喃了一句:什么?祁欢深吸一口气,依旧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即使某一日,当我深爱一人正在刻骨铭心时,到了必须放手的时候我就一定会放手,再是痛苦也定会放弃。
于我而言,生而为人的尊严比情爱更重要。
情爱于女人而言到底是什么?它可以是身临绝境时候的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也可以是盛世繁华之下的精美点缀,但……绝不可以是生命的全部!如果一个女人,她连自尊自爱的活着都无法做到时,又有什么资格去纯粹的爱别人,也或者被别人爱上?即使舍弃之时,会有切肤之痛,那也是一条必走之路。
心里越是疼痛,也才能越是清醒的去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只要她自己不沉沦迷茫,就没有任何男人能用感情来试图绑架她!再喜欢,她祁欢,也不会为了任何男人放弃自我!祁欢知道,她现在就与顾瞻说这些是很残忍的,等于彻底绞碎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所有的爱与梦。
可这些话,现在摊牌说出来,总比将来真遇到事儿了临时翻脸去掰扯要来得更体面。
祁欢的表情平静,眼神却是认真而坚定的。
顾瞻望了她许久,终是缓缓的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一语不发的转身走了。
第192章 约定,要等明年再嫁人!(二更)这一次,祁欢没再找他。
她兀自转身,靠在树上站了会儿,整理好心情,也便拍拍裙子,走出来,径直回了春雨斋。
星罗在屋里等着。
见她回来,特意扒着门框张望片刻:顾世子呢?您没找到他?祁欢垂头丧气的进屋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找到了。
星罗更是奇怪:人呢?祁欢:生气走了。
啊?星罗突然就慌了一下,难道是因为秦家小侯爷的事?祁欢道:不是。
这会儿却是没心情,多一个字也懒得说了。
这可是终身大事。
尤其——顾世子那么好脾气的人,这得是生了多大的气啊,才能直接把人都气走了?那……那您没好好解释一下吗?星罗急道。
这事儿不提还好,提起来,祁欢就更觉丧气,闷声道:就是被我的解释给气跑了。
星罗这就真急了:那您倒是追啊,怎么就自己一个人给回来了?我的主子,您可真能啊!一上午,连着两个,赶走的赶走,气走的气走……您真当这种条件的夫婿是烂白菜,满大街随便可以捡的?祁欢怨念抬头,看星罗这模样——该是恨不能将她这种败事有余的主子也给扫地出门,实在是被气得狠了。
可是把她顾瞻给气走了,这会儿自己心里也正难受,没有额外的耐性哄小女孩儿,也只能是由她气着了。
再看看桌上的食盒,也彻底没了胃口。
杨氏那边,原是想留秦家母女用午饭的。
但秦颖的伤还需要继续将养,这趟过来,实在是为显诚意,强撑着伤病之躯来的。
秦太夫人推诿,杨氏也就没勉强,亲自将秦家母女送出了栖霞园。
趁她与秦太夫人告辞寒暄,云娘子却从看门的婆子那里听了消息。
待到主仆一行往回走时,云娘子便是面有忧色道:夫人,大小姐那里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于是将祁欢跑出来寻顾瞻,后来顾瞻又黑脸独自离开的事说了。
顾瞻在外是怎样的为人处世姑且不论,但祁欢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祁欢向来是好脾气,几乎已经到了忍气吞声,甚至有意纵容的地步。
杨氏脚步都跟着一顿,下一刻也皱起了眉头:这俩孩子,难不成是闹别扭了?放心不下,脚下就直接转了个方向,去了春雨斋。
彼时,祁欢还坐在桌旁生闷气。
听院里云兮喊:大小姐,夫人来了。
她心下骤然一紧,手忙脚乱的连忙把桌上没动的食盒拎走,塞到了桌子底下。
做贼心虚的刚藏好,杨氏就进来了。
秦太夫人他们走了?祁欢往前迎了她一下。
他家颖姐儿得继续养伤,现在还不宜长时间在外走动。
杨氏随口解释了一句。
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即使祁欢伪装的还不错,她也一眼看出女儿是没了早上那会儿的精气神儿。
拉着祁欢的手坐下,她冲女儿努努嘴:跟娘说说吧,你这怎么回事?跟顾家的那个……吵架了?祁欢可不敢将她对顾瞻说的那些话再拿到杨氏面前来说,一来怕吓着她,还要再三给她洗脑解释,二来也怕她要跟着担心。
要知道,一开始杨氏可是不看好顾瞻的,甚至哪怕是到了现在——因为顾瞻是随时要准备回战场上去的武将,她虽嘴上不说,心里也始终是存有芥蒂的。
祁欢扯着嘴角挤出个明显就很假的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寻常拌嘴。
只是寻常拌嘴?杨氏却是不信,那孩子的脾气我多少还是知道的,素日里对你可谓凡事忍让,是你这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吧?倒不是她偏袒顾瞻,而是祁欢是她的女儿,这丫头的性子,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叫她很是省心,但也就是因为这个直来直往有时候又胆大妄为的性子,才容易惹到顾瞻去。
祁欢闻言,假笑的那张难看的脸都撑不住,直接垮了下来:母亲您这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他都还不是您女婿呢,我们现在拌嘴吵架,您不问明白就先说是我的不对?这会儿为着顾瞻的事迁怒,她声音都本能的拔高了几度。
杨氏被她吼的镇住。
但随后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觉得自己方才是脑袋抽筋。
行吧行吧,就算是我不对。
她含糊着改了口风,又稍稍拉下脸来,那你倒是跟娘说说,你们闹什么呢?您别问了。
祁欢这会儿不耐烦提这事儿,问了您还能两边跑去给我们做说客啊,说了也是白说。
杨氏自己也是女人,明白有时候小两口吵架,其实反而更忌讳第三个人掺合进来。
若不是因为祁欢是她自己的女儿,她方才也压根就不会问。
现在见着女儿如此抵触,她方才松口:好,那我就不管了。
昨儿个夜里你父亲去寻我,说了下长歌的事,他今日去永兴伯府走动了,回头等晚间他回来,我们听听他的消息。
若是喻家那边不成了……回头你也去找顾家的那个问问,看他们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里头有没有合适的。
祁欢:……就说您胳膊肘向外拐吧,赌气都不让人多赌两天的,哪有当场就给铺台阶的?杨氏见她脸色又垮了下来,就忍了忍笑意,胡乱的甩着帕子起身: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现在说两句话就不耐烦给我甩脸子了,行了我不在这讨你的嫌了。
说着,就没事人似的又自顾走了。
云娘子扶着她的手离开,路上也未曾多言。
对于顾瞻那个武将身份,她也很清楚,杨氏心里确实一直有点开解不了的疙瘩。
另一边的武成侯府。
秦硕追着秦颂一路奔回去,直追到他书房。
一路走,秦颂不理他,他也不能在大街上嚷嚷,就云里雾里的琢磨了一路,直把话憋回了府里。
秦颂推开书房门走进去,他后面颠颠儿的跟进去,反关上门。
虽然琢磨了一路,此时看着他大哥那张郁郁不得志的脸,也始终还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犹犹豫豫的凑到秦颂桌案前面,隔桌探了半个身子过去,试探道:大哥,你对那个丫头,什么时候……话没问完,就被秦颂凌厉的两把眼刀刷过来,打了个哆嗦。
秦硕连忙直起身子,退开些许,支支吾吾的改口:那个……我,我是说您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你有这意思,当初我也不用绞尽脑汁,费那么大力气退婚了。
虽然他打从心底里觉得他大哥看上祁欢,这眼光是有够奇葩的!可他大哥都二十有二了,这把年纪这也才是第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想法了,并且一开局还憋了个惊天动地的大招,就看他干的那丢人现眼的事儿,也就差给祁欢当场跪下了。
秦硕毫不怀疑,他大哥这绝对是动了真格的了。
他大哥的性格,他了解,向来说一不二,要不真是下定决心,拿定了主意的事,他不会如此行事。
所以,现在是当真后悔,他那婚事退早了。
在他没闹出事来之前,祁家想把祁欢嫁给他,都是抱着高嫁的心思,反正就是履行婚约嘛,当时就该直接将这婚事让给他大哥,那也就没顾瞻什么事了。
秦硕越想越激动,还想继续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秦颂已经忍无可忍的又横了他一眼,沉声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事出去!言罢,顺手捞起桌上一份公函拆开。
秦硕立刻噤声。
意犹未尽的又盯他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再开口出馊主意,悻悻的带上门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瞬间,秦颂也烦躁的一把将手里公文揉成团,甩开一边。
秦硕惋惜他错失良机,其实没人比他自己更能明白自己此刻心里的遗憾和悔意。
秦硕说的话虽然只是异想天开的信口开河之言,可事实上,如果是在最初,在祁欢对顾瞻生出了情愫之前,他想谋这门婚事,用秦硕说的这个法子是绝对十拿九稳的,他甚至确信,不管那时祁欢对他有无情意,她都会点头同意的。
因为——那时候,她与杨氏全部处境艰难,急需一个靠山,她是没得选的。
而且——一开始,他二人之间也没那么多的过节,他在她面前的印象也没那么遭,即使是趁人之危,先得了她这个人,后面的一切他都有把握可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都怪他后知后觉,错失良机,以至于将自己逼到现在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局面里来。
秦颂心中窒闷非常,一时又无从发泄。
他阴沉着脸,盯着桌上那一叠公文许久,最后也不过一声长叹,倒回了身后椅背上。
书房外面,秦硕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徘徊。
一直到临近中午,简星海刚一脚踏进院门,他就立刻冲上去勾肩搭背,走走走,我找你问点事。
简星海不肯:二公子,属下刚回来,我先问问侯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哎呀,我哥现在没心情,你进去也是找骂。
秦硕揽着他就朝回廊底下最角落里走。
简星海将信将疑,竖着耳朵听书房里好像确实没什么动静,就半推半就的跟着他去了。
秦硕将他屁股往栏杆上一怼,开门见山:我哥瞧上祁家那个丫头了……看简星海神色迷茫,他又绞尽脑汁解释了下:就前面刚跟我退婚的那个,我那个前未婚妻,这事儿你知道吧?简星海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可他就算是瞎了,成天跟着秦颂,也看得出来自家侯爷对祁家大小姐很是另眼相看。
违心的话不好说,他就本能的点了头。
那你不早说?平白无故的被那个顾瞻抢了先机!秦硕于是越发兴奋起来,也蹭过去坐下,继续揽住他肩膀:咱们得想想办法帮他一把……简星海这就不干了,火烧屁股似的蹭的跳起来,惊恐道:二公子,您可别乱来啊……您自己在叶三小姐身上栽的跟头还没栽够啊?祁家那个姑娘的性子可不比叶家那个更软和,你跟你亲哥是有多大仇啊,这时候还想自不量力的跳出来搅局!祁欢并不知道自己又被缺心眼的秦家二公子给惦记了一把,晚间正在杨氏院里陪着祁元辰玩,准备吃饭,祁文景就过来了。
祁欢看了眼天色: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祁文景道:我下午告假半日去的永兴伯府。
他去洗了手,回来抱了祁元辰,这才坐到桌旁。
小厨房还没准备好开饭,丫鬟见他过来,已经自主去沏了茶水送上来。
杨氏从里屋出来,亲自将茶水端给他:二丫头事商量定了?若不是商量定了,他告假一下午,不该到了这会儿才回。
祁文景喝了口茶,如释重负的这才露出笑容来:常明兄拍板定下来了,他家五郎也当着我的面应了,允诺我会好生对待长歌。
他们父子俩的性情我都还算了解,不是信口开河出尔反尔之辈。
而且他家与咱们一样,虽是在朝堂上不算得力,好歹也是有些底气的老牌世家,拿来搪塞宁王是最合适不过。
祁欢先想到了喻怀瑾的任期,于是便问:喻五郎准备哪日启程离京?祁文景看向杨氏:我正想与你商量这事儿,他这已经算是走得晚的,最迟月中就必须启程,还能赶在月底之前上任,所以这门婚事必须得抓紧办了。
下午我跟常明兄带着两个孩子的八字一并拜访了钦天监的李大人,他替我们摇了一卦,选定了这月十二办喜事,你看如何?杨氏对祁长歌的事,总归不似对祁欢那么上心,点头道:时间仓促,也最好是这么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若是抢在宁王府之前,就做得太明显了,错后他们两天,这日子挑得倒是不错。
祁欢也暗自琢磨这事儿——正月十二喻怀瑾与祁长歌成了婚,次日去给公婆长辈敬了茶,然后就可打点行装,启程一起去喻怀瑾那任上了。
祁文景也颔首:你若没有异议,那我明日便知会他们选日子过来下聘。
事到如今,时间仓促,只能一切从简。
好在祁长歌是个庶出的,仓促赶着办了,也不至于惹人非议。
行吧。
祁长歌的事,杨氏并不过分发表意见。
只要她嫁的人家体面些,夫婿人品也过得去,将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连累到家里,那便怎么都好。
至于要给祁长歌的嫁妆——时间仓促,她也懒得过分费心去考量,横竖她手头也宽裕,回头就等看着喻家给的聘礼数量,照着差不多的打点回去便是。
祁文景踢掉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心情属实愉悦不少,晚饭都吃了三碗。
饭后杨氏提醒他:这事儿虽然你我做主给定了,但路氏毕竟是二丫头生母,一会儿你过去一趟,多少也要知会她一声,也听一听她的意思。
她与路姨娘之间,没什么醋好吃,所以这话说的便是就事论事,绝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意思。
只是——话一出口,杨氏又突然想到女儿这会儿是在和顾瞻闹别扭。
她与祁文景的关系这样,虽然早就习以为常,可是对祁欢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榜样。
杨氏心里顿时闷了一下,脸色立时也便有些不大好看。
祁欢佯装不察,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和祁元辰玩猜拳,但杨氏这脸色,倒是惹得祁文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如坐针毡。
不过,路姨娘那里,他到底还是去了。
虽然祁长歌的婚事,他们已经敲定,就算没定,也断不会考虑一个妾室的意愿,但鉴于路姨娘还算通情达理,故而祁文景也实话与她说了:宁王府不是什么好去处,看着是皇亲贵胄……考虑到路姨娘的身份,他说话也格外含蓄些,只道:喻家那个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的,人品学问都是不错,长歌嫁过去又是正头娘子,只要小夫妻两个同心协力好生经营,以后的日子会过得不错的。
路姨娘笑了笑,脸上永远一副淡泊无争的模样:老爷说好,那自然就是好的,长歌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与夫人总不会苛待她的,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听您与夫人的安排吧。
按理说,这大晚上的,祁文景都已经来她这里坐下了,自然也就该就地歇了。
可是想着晚上饭桌上杨氏的脸色,祁文景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又敷衍了两句就推说自己还有公务要赶着处理,找借口还是回了外书房。
路姨娘倒也不介意,很懂事的放了他走。
只不过因着当时天色已晚,便没有立刻去找祁长歌,早早的也便熄灯睡了。
次日,清晨祁欢洗漱完毕就去了杨氏那里吃早饭。
杨氏有日子没跟她一起吃过早饭了,不由的多看了她好几眼。
祁欢还是装傻,只顾逗着祁元辰玩。
祁元辰这阵子因为祁欢生病,他又忙着在乔樾那献殷勤,姐弟俩倒是有段时间不曾独处了,故而这小东西也格外黏人一些。
祁欢吃完饭,又若无其事领着祁元辰回春雨斋玩。
星罗这天十分的心神不宁,当着祁欢的面没敢抱怨,却一遍遍找机会去院子门口张望。
祁欢知道她是在等谁,只觉得这小丫头太沉不住气,然后一直过了每日顾瞻出现的固定时辰还没见人,她自己心里竟也莫名生出几分窒闷。
祁元辰拿着一张刚临摹出来的字帖给她看,祁欢拿在手里也没什么兴致指点他,反而好半天没个反应。
祁元辰蹭过去,脑袋从她拿着纸张的臂弯底下钻过去。
祁欢垂眸,就对上他清亮的一双眸子。
小孩子看着她,十分肯定的说:阿姊今天不高兴。
祁欢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刚要敷衍他,星罗却是彻底憋不住了,转头与她说道:可能今天下朝晚了,横竖小姐有先见之明,已经用过早饭了。
话一出口,又恨自己多嘴,想抽自己一嘴巴。
祁欢为什么今天大清早就去杨氏那里用早饭,还不是因为赌气觉得顾瞻今天不会来了?祁欢索性直接放下手里纸张,把祁元辰抱过去,问他:我们去园子里找个池塘捞鱼去好吗?祁元辰没应,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脸,奶声奶气的问:阿姊是不是要嫁人了?祁欢失笑,点点他的鼻尖:是你二姐姐要嫁人了,不是姐姐要嫁人。
阿姊也要嫁人的。
小东西却是不依不饶,神情莫名有些沮丧。
他看向放在角落里桌上的那个食盒,重又转头看向祁欢:阿姊要跟那个人走的,是不是?他年纪还太小,在对顾瞻的称呼上,似乎一直也没个定论下来。
虽然前面顾瞻带过他几天,他跟着顾瞻也相处的不错,可祁欢也看的出来他对顾瞻的态度并不算亲近,最起码——是不如对着杨青云那般亲昵的。
她摸摸小孩子脑后柔软的发,尽量跟他讲道理,顺便转移重点:姐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原以为祁元辰会不依不饶的继续揪着顾瞻掰扯,不想,这小东西却神情纠结,一板一眼的跟她商量起来:能晚一点再嫁吗?祁欢再度失笑,随后又强行忍住:晚一点是什么时候?原就是逗着他玩的。
祁元辰却蹭上来搂着她脖子撒娇,将脸蛋儿藏在她颈边蹭了蹭,还是很认真的道:等明年。
祁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果然是屁也不懂!她自己还保守估计至少拖个两三年再嫁呢,被他商量的还不得去倒贴!被这小东西这么一打岔,祁欢心情倒是瞬间开朗许多。
她逗着孩子玩,也不扫他的兴,抚着他的背含笑应承下来:行,就听阿辰的,姐姐一定拖到明年以后再嫁人!星罗看着外面天色,太阳越爬越高,心里焦灼不已,再看他姐弟俩还开起玩笑来了,在旁边恨铁不成钢的直瞪眼。
顾世子要再不来了,看你嫁给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