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脚步微微缓了一下。
由于杨成廉这位续娶的夫人在这个家里最没地位也最没存在感,她打算对杨成廉母子实施报复时就暂时没将这位杨夫人计算在内。
现在正面对上,她一时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与态度。
但,随后还是若无其事的继续走过去。
并且,先发制人——杨夫人是在此等我的吗?你家后院这条路我是第二次走了,其实已经认得了。
杨夫人面色忧虑,盯着她脸上自信张扬且又明显来者不善的表情半晌,最后却是抿抿唇,不答反问:我能否问一句,祁大小姐与我家老夫人他们之间的过节是否已经清算完毕,可以收场了?这位杨夫人,倒是个颇有胆色的爽快人。
您觉得呢?祁欢挂在唇边的虚假笑意不变,依旧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杨夫人苦笑:宫里那事出的那么大,如果不是宿怨已深,经年累月的发酵,他们也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骤一出手就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先撩者贱!宁氏他们先仗着自己宫里有人的便利,把人家往死里整,现在事情败露,人家找上门来敲掉他们的牙齿,他们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杨夫人带祁欢进来时,曾刻意提起宁氏年纪大了,那就已经是在试探祁欢的态度。
可——从她的立场上,她虽是希望祁欢能看在这一家子老弱病残的份上,不要再穷追猛打了,但是一报还一报——人老了,并不是免死金牌,和纵容他们为恶之后脱罪的挡箭牌。
杨夫人自己也有个手足至亲的兄长,易地而处,若是有人对她兄长下这样毁前程甚至要命的黑手,她也不会管对方究竟是行将就木的老者还是牙没长齐的幼童,怎么都得豁出去跟对方拼了。
可理解归理解,她现在的立场在这摆着……杨夫人神色略显彷徨,依旧挡在前面没让开。
祁欢斟酌了下,于是又道:那您不问那母子俩与我们一家旧仇的始末?这种事,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不知道。
杨夫人勉强定了定神,再一次神情恳切的直视她的目光,所以,您一定是要看着这一家子家破人亡才能泄恨出气了是吗?冤有头债有主,其实只要那母子二人肯于自裁谢罪,我也不想迁怒旁人,可是方才我已经与他们交涉过了,他们荣华富贵的日子还没享受够,舍不得。
祁欢实话实说,已经算是给这位杨夫人最大的面子了,您要求情吗?说服我放过?杨夫人嘴唇动了动,神色之间就越是纠结挣扎的厉害。
开口求情,她倒真是不能不要脸到那个份上,只犹豫再三——她手掌隔着衣裳轻轻落在了腹部的位置,艰难道:我……怀了身孕。
祁欢愣了愣。
下意识垂眸看向她腹部的位置。
这时候,中秋刚过,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穿的衣裳依旧还不算太过厚实笨重。
杨夫人是身材略娇小的女子,此时乍一眼看去,腹部依旧平坦如常,并看不出任何怀孕的迹象。
可祁欢当时的第一反应——要不是因为和她之间隔了有三步的礼貌距离,几乎立刻就要再后退两步,与之隔开更安全的距离了。
没办法,以前宅斗宫斗剧看多了,本能的产生了心理阴影。
现在祁欢虽然没动,但她神态之间的防备之意却明显的透出来。
杨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并没有靠近祁欢的意思,只是苦涩的陈述事实:前阵子就诊出来了,只不过我原想着等先熬过前三个月,胎象稳固了再对外说,所以府里人也都还不知道。
为了开枝散叶,早日生出儿子来,杨成廉后院一群妾室。
不管是那些盼着生下一儿半女傍身的妾室通房,还是后院包括杨盼儿在内的六个未嫁的女儿,一旦她有孕的消息公开,他们都会立刻盯上她这个正室夫人的肚子。
毕竟,哪怕她只生个女儿呢?杨成廉前面没有儿子,大家也会认定她要给自己的女儿多争产业和将来的嫁妆。
横竖这一个府邸的肥肉就这么大块,她分走的多了,就等于动了旁人的既得利益。
家里的老太太宁氏,虽然规矩大,但她多年来也只在意自己过得舒坦,只要求杨成廉的妾室和女儿们对她毕恭毕敬的孝顺,事实上——她瞧不上那些庶出的姑娘们,也不重视对她们的教养,庶女们跟她们各自的姨娘搅和在一起,这宅子后院里一片的乌烟瘴气。
祁欢没接茬,她也没立场与这位杨夫人产生共鸣。
杨夫人如果当真丝毫不知情,也没参与过宁氏母子的事,那她和她的孩子确实无辜。
可是——杨郁庭不无辜吗?杨青云不无辜吗?甚至于她外祖母经历的那段失败糟心透顶的婚姻,就不该还她一个公道吗?抱歉,我其实不该说这个的。
杨夫人见状,也便清楚洞悉了她的态度与决心,连忙调整心态,重新挤出笑容来,您是我带进来的,我送祁大小姐出去。
她转身,让开了路,就要引祁欢继续往前院走。
前面隔着不远,就是一处拱门,她那个婢女就一直在门口守着,以防有人走近。
此刻两人刚一转身,就见顾瞻牵着祁元辰,一大一小两个贵公子迎面走了过来。
顾瞻身量太高,过那拱门时,甚至低了下头,矮了身子才顺利通行。
他面上神色从容,只是行伍出身的人,即使是在态度最温和时,身上也带着天然的一种气势,叫外人很难以平常心待之。
至少——杨夫人见他这样款步而行的矜贵模样,心里却无端就生出了巨大的压迫感来。
你们怎么进来了?祁欢笑道,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顾瞻道:你不是早上饭没吃?去附近给你买了点,在马车上都放凉了。
这话是实话。
哪怕这里是对方的主场,他也是真不觉得杨成廉那母子二人今天敢对祁欢做什么。
那走吧。
祁欢自然从他手里牵过祁元辰,又转头对杨夫人道,我们自己出去就行,就不劳夫人继续受累了。
好。
杨夫人自知双方关系已很难调和挽回,便很有分寸的不再继续往上帖。
她走上前,还是歉然说道:无论如果,我家有对不住的地方,我还是应该替他们说声抱歉。
祁欢未置可否,只笑了笑,依旧不接茬。
杨夫人也不觉得尴尬,刚被婢女搀了手臂将要离开,却听祁元辰脆生生道了句:小妹妹!几人都是听的一愣。
祁欢循着小东西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他歪着颗脑袋,正一脸认真盯着杨夫人的肚子看。
想是——方才在拱门那边等她时,听见她和杨夫人说话了。
杨夫人一时反应不及,僵在那里。
祁欢见状,赶忙将熊孩子往身边扯了一把,同时道歉:杨夫人莫要介意,我们家里没有年纪相仿的孩子,我弟弟唯一一个玩的好的玩伴是个相熟的小姑娘,所以他对小姑娘会格外更喜欢一些。
稚子之言,请您莫要介怀。
人家杨成廉家里可是一心求子。
算下来,这位杨夫人嫁过来这都第六年了,前面一直没怀上,估计都在以为是杨成廉年纪大了,某些功能已然报废导致的。
现在好不容易大了肚子——指定是盼儿子的!对一个刚怀上孩子的准妈妈,祁欢还是尽量释放善意的。
杨夫人的手,下意识又抚了抚腹部。
她面上却不见丝毫的责难与不快,也可能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便对祁元辰这样的小孩子也爱屋及乌,格外喜欢几分。
所以,她非但没怪罪,反而又弯身下来很亲切的与祁元辰攀谈起来:你是说婶婶这肚子里的是个小妹妹?这一声婶婶,是对没有亲戚关系的陌生人之间随口的一个称呼。
可事实上——这杨夫人该算她和祁元辰的舅母。
祁欢蓦然觉得,这也算是一场造化弄人。
杨夫人的态度和善,祁元辰也并不怕生,与她对视,又一本正经的点头重复了一遍:妹妹好!却不晓得是说杨氏肚子里确实怀了个小妹妹,还是回应的祁欢,承认他更喜欢跟小妹妹一起玩耍。
旁边的婢女,脸上已经明显有些挂不住,杨夫人却依旧满面笑容,并不介意的模样。
祁欢不想与她过分纠葛,就摸摸祁元辰的小脑袋,牵着他跟顾瞻一同告辞离开了。
杨夫人直起身子,并没有继续往前院去送他们,只看着三人说笑着离开的背影。
渐渐地——眼底眉梢的笑意点点消散,染上无边愁绪。
良久,她却是呢喃了一句:这二位还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紧。
这杨夫人蒋氏,六年前才进的杨家门。
单论年龄,她比杨成廉小了整三轮,杨成廉都够做她祖父的了。
俩人成婚那会儿,杨成廉已经身居高位,哪怕是续弦,自然也是续的头婚的黄花闺女,她要不是家世一般——稍微有点心气儿的勋贵人家可不会把女儿说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做续弦。
蒋家兄妹俩出身寒门,她出生就赶上家道中落,好在她兄长算是争气的,考上了功名,前几年正赶上他官场受挫,因为没有门路关系,被卡在一个从六品的位置上两届都挪不动,刚好杨成廉寻摸着续弦。
杨家母子只为着娶媳妇生儿子,好延续香火,并且杨成廉本身官位已经相当荣光了,又有个做皇妃又生了皇子的女儿,也并不是很在意女方的虚名,媒婆游说蒋家姑娘从小吃过苦,懂事儿,看身段儿面相又是个好生养的,杨家这边觉得可以。
世家大族的姑娘,不仅娘家背景复杂,一堆麻烦事,并且还一般都容易养成些骄奢淫逸的小性儿……宁氏不喜欢!而蒋家这边,蒋大人是进士出身,也是有点儿文人风骨的,一开始也很是迟疑,但蒋氏想的开——当时她又没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那嫁谁不是嫁呢?横竖当时兄长的官位也不高,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是跟着夫婿一起熬,更不见得就一定能找到人品好有前途的良人,那还不如抓住眼前的利益,至少可以立竿见影的帮上兄长一把。
于是,这门婚事也便成了。
之后,杨成廉略施援手,拉了一把,蒋大人在升迁上的那个门槛儿便顺利度过了。
而他自己也很争气,六年两任上连升三级,到了如今正五品,算是有些体面的京官了。
可杨夫人蒋氏今年却不过二十二岁,跟着个年近六十的杨成廉过日子……她这个贴身婢女是从娘家带来的,一等一的心腹,听她感慨,便当她是推己及人,觉得委屈了,连忙帮着找补,那还不是因为出身好吗?据传祁家这位大姑娘的性子可是一点也不好,她要不是生在侯府,哪儿去遇到顾世子这样的人?可事实上,蒋氏要是出身好点,也不至于落到给杨成廉这糟老头子做续弦的地步。
这话,可当真安慰不到她。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婢女对自己忠心,没什么恶意,也便心平气和的笑道:出身好,会投胎,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可羡慕不来。
婢女听见她的笑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觉得刚才的话说的不太对,顿时脸上就慌了一下。
正待要告罪,却见蒋氏已经敛了笑容,又垂眸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发呆。
婢女连忙又再开解: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是不能信的,夫人您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一举得男,生个小少爷。
杨氏侧目看向她:据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明净,有时候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
夫人!婢女低呼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人,才又焦急道,您可别乱说,一定是个小少爷!看看宁氏母子对家里女儿的态度,庶女们就不必说了,文妃可是家里头个夫人所出的嫡女,甚至还为家里争光,都做了皇妃了,可到头来呢?关键时刻,那母子两个为了自保,说推出来做替死鬼也就毫不手软的推出来了。
就算是个男丁,也未必能得好。
杨夫人如是说道,语气坚定又嘲讽。
在今日之前,她的确都还在纠结犹豫,也盼着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出来。
杨成廉虽是草根出身,可为官这些年,倒也积累了一些家业。
只要她生了儿子,等这熬死了这两个老的,她就可以守着儿子过安稳日子。
这一辈子,也算能得个善终。
可现在,这家里和长宁侯府乃至于平国公府之间结了死仇,还不知道这背后究竟牵扯了多大的事儿……要不是有天大的事,宁氏母子何至于丧心病狂到把手伸到中秋宫宴上去谋算杀人?要不是背后牵扯巨大,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又怎会不依不饶,公开找上门来寻仇?这一家子,真就能得个善终?如果这个家败了,或者杨成廉晚节不保,最后被翻出惊天黑料,她就算生出儿子,就让儿子背负着父亲留下的污名被人指指点点的过一辈子?更何况——杨成廉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儿子来,她也没那个自信,就一定能生儿子!蒋氏一时之间心烦意乱,且在挣扎犹豫之时,后院方向就见宁氏屋里的大丫头急慌慌的冲了过来,夫人您叫奴婢好找,怎么在这啊?老夫人又吐血晕过去了,得赶紧请大夫。
是了,有大事的时候,那母子俩就拿她当外人,把她往外面赶,一旦遇到麻烦,和鸡毛蒜皮的琐事需要人去擦屁股做老妈子了,就立刻想到她。
在这一家人心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须得她与他们有难同当,好事儿却永远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我知道了,这就叫人去请。
杨夫人心里于瞬间下定决心,做了一个决定,面上却是不显。
打发了那个丫鬟,她便吩咐自己的婢女,你去门房传信,大夫叫他们去请,你去车马房备车。
婢女诧异道:夫人您要出门?蒋氏道:我先去看看母亲,一会儿回趟咱们家,哥哥那不是有只上好的百年老灵芝么,我去求来,好给母亲入药。
她安排事情的时候有条不紊,很是利落。
但是今天,婢女却总能从她这从容不迫又坚定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紧迫感来。
一时也摸不透其中究竟哪里不对劲,就只听她的吩咐去办事。
蒋氏回了梨香苑,接手了再度昏迷的宁氏。
杨成廉这个大孝子却未如往常那般守着,把烂摊子丢给她,自己转身黑着脸便走了。
杨陈氏张了张嘴,想叫他,又碍于有蒋氏这个外人在场,故而没开口。
老太太昏死在那,屋子里东西也被她扔的一片狼藉。
杨陈氏其实也想走,可这时候要是走了,回头老太太醒了,对她冷了心,她后面就没办法求着把自己的孙子过继来这边继承家业了……所以,陈杨氏便捏着鼻子,忍着不耐烦,也守在了这边。
只——有蒋氏这个现成老妈子忙前忙后,她却是躲的远远地坐着,并不沾手去伺候。
蒋氏不与她计较,叫人收拾了屋子里打烂的东西,清理掉席子上宁氏吐的血迹污物,又换了干净被褥,叫了几个强壮的婆子进来,将宁氏抬进被窝里舒服的躺好。
等忙完这些,大夫也到了。
宁氏由于多年以来一直注重保养,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的底子其实很是不错,连着两次吐血依旧未曾伤到根本,大夫扎针之后,她又缓了过来。
母亲,您可是醒了,吓死女儿了!杨陈氏这会儿倒是守在床边,见着宁氏睁眼,也就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泪。
宁氏有气无力的环视一眼屋子。
见着蒋氏也在,她当即目光闪了闪,有气无力道:你去忙吧,这阵子家里家外都不安生,多管着些底下的人,不要再节外生枝!她是怕自己昏迷不清醒的时候说梦话,暴露出某些旧事被蒋氏知道。
蒋氏虽然对类似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但如今也尤为寒心。
可她面上也依旧温和的笑着应下:好,儿媳会管束好家里,母亲您只管静心养病。
然后从这院子一出来,她也就马不停蹄的回了趟娘家。
另一边的将军府高家,武成侯府一家前来吊唁。
灵堂上上了香,秦太夫人去后院探望病倒的将军夫人祁文婧,秦硕和秦颖也跟相熟的世家公子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话,只秦颂躲开众人,踱步到了前院花园的一处角落站着。
毫无疑问,早上在街上偶遇祁欢与顾瞻车马的事又刺激到他了,以至于他心神不定。
等发现有人都走到了身后,他才蓦然于瞬间清明了神色转身。
穿着一身素衣的祁欣俏生生站在他面前。
第286章 求您娶我,有名无实就好!(二更)祁欣面色从容的屈膝行礼:见过秦小侯爷。
虽然是堂姐妹,可祁欢与祁欣之间长的一点也不像。
再至于性格脾气——就更是完全不沾边。
由于这大半年一直比较关注祁欢与她身边的人和事,秦颂虽然没和祁欣打过交道,也还是认得她的。
今日早朝,皇帝在朝堂上对高长捷之死表示了深切哀悼,朝臣们见风使舵,下朝后就陆续有人登门吊唁。
是以——高家今日的人特别多。
只是因为是为着白事来的,吊唁者都比较低调安静,阖府上下的氛围很是肃穆。
秦颂是刻意躲开了人,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站着。
按理说看见他一个人在这,祁欣就算本来要路过,也该避嫌躲着他走的。
可——这个地方都已经是在小花园的尽头了!她显然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找过来的。
再是面上看着端庄,举止大方从容——这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对劲!秦颂本来对她并无恶意,此时却心生戒备,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然后绕开她,抬脚便走。
祁欣是个自恃清高的性子,其实是很难承受别人这种当面给她的难堪和冷遇的。
她本来挂着得体笑容的唇角——笑容一下子僵住。
准备好的开场白也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
可秦颂落单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今天一旦错过,下回还能不能等到就难说了。
祁欣脑中空白混乱了一下,然后紧跟着便是霍得转身,大声道:秦太夫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能从大姑母那出来,我想与秦小侯爷聊两句。
秦颂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祁欣的自尊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焦急之余,脸色都有点微微涨红。
眼见着秦颂不照常理出牌,甚至连一点陌生人之间的客套体面都不给她……情急之下,祁欣干脆冲着他的背影直接喊出口:秦小侯爷是心仪我大姐姐是吗?这个地方,已经是在花园里边的最角落里。
两个人正常声音的交谈,只要不是有人凑近了偷听,一般泄露不出去。
祁欣喊的很急。
秦颂不动如山的背影,却于下一刻猛地顿住。
只——他也还是没有立刻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祁欣知道无路可退,这会儿也豁出去了。
唯恐他下一刻还是要不留情面的走掉,就鼓足了勇气跑着追上去两步。
她站在秦颂身后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秦颂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很难相处,她是暗暗深呼吸了两次,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恢复了冷静平和的语气,好言劝说:我大姐姐没来,许是因为见不得这里办白事的气氛,横竖小侯爷您现在也无甚要事,何不与我聊聊?她站在秦颂身后,自然看不到秦颂脸上恼恨不耐烦到几乎是恨不能掐死她的表情。
没人能理解这段时间他内心深处的煎熬。
明知道没可能了,也明知道应该果断抽身,再不要做出一些会给祁欢,甚至他自己都来困扰和麻烦的事……可是——一向自认为毅力惊人的他,居然完全做不到。
他唯一能控制自己的,就是不要主动登长宁侯府的门去主动找祁欢,可一旦在别的场合遇上——想要视而不见,简直比登天还难。
明知道应该避嫌的,可每当事到临头,却又卑微到会觉得只想跟她客气礼貌的互相问候,说一句话,听听她的声音都好!就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情不自禁……才导致他的这份心思陆陆续续就被不相干的人察觉到了。
上一回,是云峥和叶寻意他们,这一回——又是这个祁欣!秦颂甚至心知肚明,这都是他自己的问题,可他同时更厌恶这些多管闲事的外人!他冷着脸回转身来,眸色深邃漆黑到完全看不出情绪。
触及他眼神的那一瞬,祁欣就被吓得心上猛然打了个寒颤。
她脚下想退,甚至下意识就想落荒而逃。
可是——手指死死的攥住裙摆,忍住了。
秦颂冷冷的盯着她,出口的声音比眼神更冷酷:你是没学过规矩吗?不知道祸从口出?祁欣不用去消化他的这番言辞,单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出了明显的恐吓威胁之意。
那一刻,她其实被吓的有点想哭。
但——还是再一次忍住了。
并且为了壮胆,她还快刀斩乱麻,以攻为守,当即说道:我并无恶意,我是想说,我可以帮您。
秦颂本来对和她说话都没什么兴趣。
可祁欢的这个堂妹——她似乎……心术不正?祁欢知道吗?上回还带着她去赴宫宴!秦颂心思微微一动,便耐住了性子,不动声色的冷嗤一声:帮我?怎么帮?祁欣看着他冷酷无情的面孔,有那么一瞬,又想打退堂鼓了,但她还是咬了咬嘴唇,狠心说道:您娶我吧。
什么?秦颂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脱口质问出声。
他还以为对方会给他出什么霸王硬上弓,或者用点什么下三滥手段,生米煮成熟饭的计策。
秦颂没当笑话给笑出来……是因为祁欣这个玩笑真的开的太大了,大到叫他完全没能接住招!祁欣红着脸,紧着这一点勇气,一鼓作气道:我了解我大伯母,她一开始就忌讳顾世子是武将出身,不太愿意结这门亲事,现在又有了高家大姑丈的前车之鉴。
大伯母一向拿大姐姐当命看的,等他俩成了亲,将来顾世子回西北边城,她是绝对不会让大姐姐跟着去的。
你若娶了我,就可名正言顺的经常出入长宁侯府……能多见她几面,这也是好的,不是吗?她和秦颂,虽然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只是从旁看着——以秦颂的身份地位,甚至是手段,其实如果他真要不择手段起来,不在乎祁欢的态度与名声,强行和顾瞻一争,也未必没有胜算。
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
只——那样的话,祁欢做为引战了这两个男人的红颜祸水,只怕便要彻底毁了。
杀伐果断,少年成名的秦小侯爷……他不舍得伤她大姐姐,更不会毁她。
甚至宁肯忍痛看她嫁予别人,幸福美满,也不肯玉石俱焚,平他自己心中的不甘!既是如此,祁欣便知——这是她的天赐良机!秦颂对祁欢痴情成这样,也许等祁欢成亲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之后,他会痛定思痛的斩断情丝走出来,可至少目前秦颂是为情所困,肯定没心思考虑他自己的姻缘和终身。
这时候,趁着他心乱,拿祁欢做筹码,她就很有希望拿下武成侯夫人的位置!祁欣知道她这样曲线成全秦颂单恋的计谋听上去很荒唐——可谁叫秦颂此时情关难过,为她大姐姐而放不下呢?她的目光恳切而又灼灼,用以传达一种强烈而坚定的信念给她面前这个落魄的男人。
秦颂被她一番话镇住,目不转睛与她对视良久。
祁欣的诚意和急切,都是写在脸上的。
这甚至能让他在这样神思混乱的情况下,都能很快意识到这女人是在算计他武成侯府女主人的身份!疯子!最后,秦颂却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甩袖便走。
他明明是放不下祁欢的……祁欣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她想伸手去拉他,却又因为惧怕,没敢。
我是认真的。
祁欣快跑两步,追上去,张开双臂,重新挡住了秦颂,小侯爷好好考虑考虑?秦颂越是对祁欢看重,难以割舍,他就更舍不得有旁人利用她来达成自己龌龊的私心与目的。
祁欣一脸迫切与坚决的挡在他的去路上。
秦颂上回这么对一个女人深恶痛绝,那还是对着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叶寻意。
而现在的祁欣——却更像是一头养在祁欢身边的恶狼!他唇角讥诮的扯了一下,明知故问:那你图什么?我就想求您娶我,有名无实就好。
祁欣此刻利欲熏心,为了表现最大的诚意,她索性实话实说,我爹娘在谋算大房的爵位,我觉得他们胜算渺茫,但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不想灰溜溜的被人从长宁侯府赶出去,我只想要你妻子的名分,没别的非分之想。
秦颂极少有别人说话他接不上茬儿的时候,可是这位长宁侯府的三小姐无耻又算计到这种地步……这的的确确叫他叹为观止。
秦颂抿了抿唇,一时无言以对。
而正处于为自己的计划狂乱中的祁欣,却误解了各中深意。
我除了不是大姐姐,理财管家,交际应酬,这些她能做的我也一样都能做的很好,除了出身不如她体面,我保证将来样样都不会叫你们武成侯府丢脸。
见着秦颂没有开口斥责,她便趁热打铁的又往前走了一步,继续急切的解释:只要你娶我,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碰我也没关系。
甚至你什么时候想见大姐姐了,我都可以配合你,为你们制造机会。
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也可以做夫妻,甚至还可以过的很不错。
反正秦颂也迟早要娶妻,既然注定娶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那么娶谁不是娶呢?武成侯夫人的这个身份,与其等着旁人去收入囊中,为什么她祁欣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替自己打算一二?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害到任何人!从小到大,祁欢得了所有最好的,长宁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这个身份压了她十几年,她始终不甘心,可现在她认命了!因为那天宫宴上,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祁欢就是生来命好,自己这个堂姐,是注定了光芒万丈,已经站到了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位置上。
而只要有祁欢这么个争气的女儿在,他大伯父祁文景再是平庸无能不争气,侯府的爵位传承也是稳稳地被他攥在手里,不可能有机会落到二房来的,她也永远没有成为长宁侯府正统嫡出姑娘的那一天!既然注定了要活在祁欢的阴影之下,那她也彻底无所谓了,并不在乎借祁欢的光,从被祁欢挑剩下的男人这里来讨一碗残羹剩饭吃!祁欣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她目光灼热,迫切的看着秦颂,等他一起入局,来成全她这个孤注一掷的伟大计划。
疯子!秦颂默了许久,最后只冷冰冰的还是丢给了她这两个字就再次甩袖而去。
祁欣甚至都还没有从兴奋期盼的情绪里走出来,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祁欣脸上的血色,连同眼中那种充斥着的名为野心的光,都在一寸一寸的飞快灭掉。
她茫然站在原地,脑子里再次混乱起来。
可任凭她绞尽脑汁的想,也终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秦颂会拒绝她?他明明也是跟疯魔了一般痴迷,根本放不下祁欢的,难不成还以为将来能找到第二个祁欢去与他谈婚论嫁?不……秦颂怎么想的,或者将来怎样,她根本不关心,重点是她想要一桩体面的婚事和一个拿得出手的未来夫家!明明应该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就完全没有朝着她所谋划的那个方向发展呢?祁欣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祁欢的命就那么好,轻而易举,所有最好的一切就都摆到了她面前,而自己只想捡一些她不屑也不想要的,甚至都得不到?与秦颂的这一次见面,可以说是耗尽她所有的勇气和心血。
突然之间,祁欣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儿。
她白着一张脸,浑浑噩噩,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灵堂上。
彼时灵堂上又有新的一波客人前来吊唁,哀乐声四起,飘在天上。
忙的团团转的岑氏走过来,推了推她,表情担忧的似是说了两句什么话,可祁欣只是茫然看着她,只看见她嘴唇嗡动,却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再然后,她就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岑氏起初发现本来应该在灵堂上陪着高云渺并且帮忙的女儿突然不见了踪影,就有点不放心,但是她忙的脱不开身,这是在高家,又不敢在这样的日子场合闹出太的动静来。
想想女儿向来懂事儿,在这将军府里,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就只暗中叫朱砂去院子里找一找。
好在女儿没离开多久,这就回来了。
可是祁欣方才一进门,她就注意到女儿惨白的脸色和丢了魂一样的诡异的状态,过来问她怎么了,她非但没什么反应,随后还不胜虚弱的昏死了过去。
欣儿!岑氏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灵堂上的气氛被打破,岑氏这会儿已经慌了,完全顾不得自己今天是在高家帮忙治丧的,半跪在地上抱着身体虚软不省人事的女儿,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表妹可能是这两天太辛苦,累着了,先送她去厢房躺躺,我叫人去请大夫。
还是高云泽过来主持大局。
一边叫了小厮去请大夫,一边安排人就近把母女俩送去了这院子里的厢房。
泽哥儿,对不住,我……我方才是一时心急,失态了。
岑氏拿帕子抹了抹泪,见旁边好些前来吊唁的客人看着,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本末倒置,拆了高家的台,连忙解释道歉。
二舅母言重了,还是表妹的身体要紧。
高云泽面上毫无怪罪之意,就弄得岑氏越发无地自容。
她只能再道:那我去去就来。
然后便陪着女儿去了厢房。
在场的还有两位女眷与她有私交,也不想一直在灵堂上呆着,索性找借口,随她一起去了厢房看祁欣。
祁欣那里昏睡着,岑氏心慌着急,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
朱砂出去跑了一圈,是这时候才回来的。
看见祁欣的样子,她顿时吓得不轻,就要哭:小姐这是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岑氏担心女人,有气没出撒,冲着小丫头说话难免重了些,不是早叫你出去找她了吗?你跑哪儿去疯了?欣姐儿要所有个好歹,我看你如何担待。
朱砂手里揪着帕子,咬了咬唇,居然没做声。
岑氏直觉的不对,脸色登时就阴寒下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刚才你去哪儿了?还是欣姐儿……你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吗?她现在最想弄清楚女儿的病因,这样才能知道轻重,好放心。
奴婢……朱砂使劲低垂着脑袋,躲避,目光闪躲。
恰在此时,秦颂正好去后院接了秦太夫人,一家四口路过院子里准备告辞离开。
秦颂正在与高云泽寒暄。
因为这边屋子里也有几个人,房门就没关,其间他目光瞥了眼这边,该是认出了祁家二房的人,却随后事不关己的又冷漠将视线移开了。
朱砂原还有所顾虑,不想揭这个短,但见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登时有点被刺激到。
眼见着秦颂一家将要离开,她突然冲出去,秦小侯爷,我家小姐与您见面之后就莫名其妙晕倒了,她现在还神志昏迷,难道您就这么走吗?是不是该关心问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