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那一口血,到底没有躲避及时,喷了祁欢半边脸颊,身上斗篷的毛边上更是有黑红色的血珠挂在那,要坠不坠的。
扑面而来带着浓烈腥气的血腥味刺激的祁欢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身边却有女眷惊呼起来:呀!怎么了这是?星罗直接吓哭了,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了摇摇欲坠的云兮。
云兮又一口血呕在她袖口上。
祁欢飞快的回过神来,跪下去从星罗那接手了云兮,又吩咐星罗:快去席上找顾瞻,叫他带池云川过来。
星罗脑子整个都是懵的,完全顾不上思考,答应一声,爬起来扭头就跑。
云兮这一口黑血喷出来,明显就是中毒了。
祁欢也立刻心里有数这会是谁干的。
按理说,为了更稳妥些,她该第一时间带云兮回春雨斋的,并且隔绝外界的一切消息,可云兮这情况不容乐观,她便是咬牙一把将人抱起来,转身又冲回了福林苑内。
云兮虽然年纪不大,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胖嘟嘟的,怎么也有个八九十斤了。
祁欢虽然个子比她高,但身子骨细弱,又加上常年生病这才刚好转没多久……可能都还没有云兮的分量!旁边其实已经有人迟疑着想上来帮忙的,然后眼见着祁家这娇娇弱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把将人捞起,仿佛毫不费力的模样抱着就走,在场的所有女眷都几乎惊掉了下巴,只是下意识的匆忙给她让路。
这一大群人,重新就又浩浩荡荡的奔回了福林苑。
云兮的这个情况,祁欢不敢将就,直接将她搬去了余氏那屋的暖阁,放在炕上。
余氏正在里屋更衣,外衫还没穿上就听着动静急吼吼的寻了过来。
眼见着云兮一口血呕在她炕头的被褥上,当场勃然大怒:你把这小贱蹄子往哪儿……祁欢心里又怕又乱,扭头一记眼刀横过去。
当着众宾客的面,她倒也克制住了并未完全失态,只是语带威胁道:祖母今日是寿星,满天神佛都看着呢,要宽容慈爱,上苍神灵才会眷顾,予您添福添寿。
余氏原就是觉得云兮在她寿辰的当口这样实在晦气,被祁欢反将一军,一句话噎的再没能接茬。
祁欢冷冷的道:我这里有事,不得空了,不要怠慢了客人们,祖母陪他们先去宴上入席吧。
一边说着,她也顾不上余氏,捞过两个大迎枕就往云兮脑袋底下塞。
这院子里也有手脚勤快心地也不错的小丫头,见状就自觉的端了个痰盂过来,满脸惊恐又忍着颤抖的给云兮收拾不时吐出来的秽物。
祁欢那态度语气,就完全不像是孙女儿对祖母说话,反而像是长辈呵斥家里不懂事的晚辈……余氏虽是憋屈,可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要是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再跟祁欢撕扯着理论一番,那反而只会更丢脸。
是以,狠狠瞪了祁欢一眼,她也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穿上谷妈妈给她拿来的外袄子,给在场众人赔了不是,劝着把人都先带走了。
本来长宁侯府这么大个府宅,死个小丫头根本没人会当回事,只要主人家随便编个理由糊弄一下,甚至都完全不影响这些人即刻前去赴宴的。
可——祁欢的反应过激,太把这小丫头当回事了,这会儿反而弄得有人都好奇的想留下来看后续。
有好事者,这么想,甚至也就迟疑着这么说了:这丫头的情况瞧着像是服毒了,这还有的救吗?我看的心里头直跳,这哪儿还吃得下饭?要不要帮帮忙啊?祁欢这会儿是没工夫应付任何人,直接对谷妈妈道:去跟母亲说彭夫人身体不适,叫她送下客,夫人在我们府上受了惊吓,晚些时候我们会登门赔罪的。
言下之意,依旧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的直接赶人。
那位夫人面上讪讪的,连忙又敷衍解释了两句,终究一群人都还是跟着余氏走了。
祁欢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虽是没想到有人会对云兮下这样的毒手,却十分清楚现在要救云兮该去找谁……却苦于大夫没来,这里暂时也没有得力的帮手,她也不敢撇下云兮走开。
云兮面上这会儿已经呈现出痛苦的青紫色,紧皱着眉头,手捂着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微微的发抖。
祁欢一边频频张望窗外,一边帮她擦拭唇角溢出来的黑血,懊恼道:这怎么回事?不是嘱咐过你们最近要多加谨慎吗?是入口了什么东西吗?杨成廉那边上回出事之后,她也就打起十二分精神防范了。
一般来说卫风将门户看管的严,外人混不进来动手脚,应该就是趁着今日府里设宴人多,被人钻了空子。
云兮一开始疯狂吐了几口黑血之后,这会儿倒是可以说话了。
她手揪着祁欢的袖口颤声道:不是不小心……方才……方才过来的路上奴婢被人敲晕,好像……被喂了点什么东西。
对方下手不算太狠,她晕也没太晕死,恍惚间是觉得那人强迫她吞咽了什么东西。
抱厦那边,星罗大汗淋漓的跑过去,也顾不上高朋满座,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冲到顾瞻面前拽了他就想走:顾世子,有……有人生病,小姐说……让……让您带池大夫过去。
为了不引起恐慌和猜疑,她刻意将话说的含糊。
但是看她跑的这个样子,袖子上有血,脸上甚至还有风干的泪痕,顾瞻立刻知道即使不是祁欢有事那也是她身边极亲近的人。
于是他什么细节也没多问,当即起身离席。
池云川也没用他再特意去喊,连忙起身跟了出来。
杨氏在后院那个厅里陪着女客,乔樾原是和祁元辰一起在这边跟着池云川和顾瞻他们玩的,见状,小姑娘立刻拉着祁元辰去后院找了杨氏。
却是——警惕的半点也不肯落单!星罗这一闯进来,就几乎惊动了全场,一整个席上的人都面面相觑。
有人问主位上的祁正钰父子:老侯爷……这不会是府上大小姐生病了吧?您要不要去看看?祁正钰脸色铁青,祁文景没等他开口就连忙道:应该不是,欢儿近来身体一直好的很。
抱歉惊扰到诸位贵客,父亲劳烦您留在席上待客,我过去看一眼就行。
他这里也跟着离席之后,如果细看——就会发现祁文晏也不在席上。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里,就在跟池云川他们过来的路上他便找借口要去外院自己的房间添件衣裳,然后就单独走开了。
至此——也都还没有再次出现。
顾瞻是了解祁欢的行事风格的,实用为主,猜想她这会儿应该是就近还在福林苑,所以没听星罗要带他们去春雨斋的建议,带着池云川直接杀去了福林苑。
祁欢并不觉得叶寻意他们有直接杀死云兮的动机和理由,是以她并不觉得云兮会在短时间内毙命,但是一刻钟不到的工夫云兮已经疼的中衣全湿,更是间断着就要呕血……这状况她心里也有些遭不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屋子里来回踱步。
听见院子里星罗的说话声,她便快跑两步迎了出去。
双方在外屋打了照面,祁欢一边侧身把池云川让进去:在里面。
一边她却又是直接堵住了顾瞻,反手把他往外推:去把叶寻意抓来,云兮被他们喂了毒,把她弄来,我一定能从她那撬出解药。
这会儿她却有些懊恼,不确定叶寻意是不是已经被她怼走了。
好。
顾瞻依旧是一句废话没有,只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算是安抚过,然后又一撩袍角转身大步的走了。
祁欢随后又转身回了屋内。
池云川的动作很快,这会儿已经连扎数针,应该是先封住了云兮的一些血脉,防止毒素在体内肆无忌惮的继续流窜。
云兮依旧蜷缩着身体,一张小脸儿皱着,满是痛苦之色。
但——她似是立竿见影的已经不再呕血了。
池云川正捏着她一侧的手腕在给她诊脉。
云兮这会儿也终于有了力气说话,看见祁欢就要挣扎起身:小姐……祁欢上前一步,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
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怕死的,哽咽颤抖着声音央求祁欢: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我得见我姑母……一面。
小姐……我害怕……守在旁边的星罗,眼泪一下子就又跟着下来了。
然后飞快的从炕上跳下来:刚才只顾着找大夫,是我忘了顺便叫云姑姑。
云姑姑应该在夫人那,我去找。
云兮这情况看着就不好,这万一真保不住了,好歹得跟唯一的亲人道个别,见上最后一面。
祁欢虽然知道即使叫了云娘子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甚至都几乎能够猜到星罗现在去杨氏那里应该也找不到云娘子,但也还是默许叫她去了。
但是这边星罗才刚跑进院子里,就迎着了迎面赶来的杨氏。
夫人!星罗只能又扭头把她也让进了屋子里,看她只带着桂云桂月,就不禁奇怪:云姑姑呢?祁欢听了动静,也回头看过来。
杨氏面露关切和忧虑,先是看了眼云兮,又对着祁欢解释:云素我今天把她安排去盯厨房了,桂云……给桂云递了个眼色:你去喊她一声。
别的话,她也没多说。
祁欢就知——自己的推论全中!云兮不会无缘无故的中毒,叶寻意他们杀她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既然不是要她死,那么就只能是想要借她来给什么人施压,甚至威胁了。
唯一与云兮有关的人,就是云娘子!现在想必云娘子是正跟她在一起,听她的游说呢!杨氏明显也该是意识到云娘子此时的行踪有问题,但是为了不叫云兮多想,她也一并糊弄了过去,走上前来,忧心忡忡的问池大夫:这孩子怎么样了?过来的路上她追上祁文景,就把祁文景劝了回去。
池大夫刚诊脉完毕,眉宇间却是一派凝重之色:是剧毒。
服下之后几息之间就可攻心,但却又不会当场致命。
这是一味相当霸道折磨人的毒药,如果我判断没错,应该是南边烟瘴之地特有的一种毒草制成的,那味草本身无毒,却能吸引一种剧毒的毒蛇在它根部附近啃噬,并且留下毒液被其吸收,然后长成剧毒的成年植株。
祁欢对这些东西半懂不懂,也无心钻研,只问最关键的:你能配出解毒的方子吗?池云川道:解毒的方子很好配,但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是那种毒蛇的蛇胆,而且必须现杀现取,新鲜入药的才好用。
他说着,看向炕上满面毒气,脆弱不堪的小姑娘,面露悲悯:主要是时间来不及。
云兮这会儿毒气攻心,本就疼的死去活来,听了这话倒也没受什么更大的刺激。
祁欢也不再言语,反复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焦心的等着顾瞻的消息。
叶寻意就在这府里,又有卫风那几个熟悉府里建筑布局的侍卫做帮手,也就是这屋里诊个脉,这一来一去的工夫,顾瞻就去而复返。
卫风手里还拎着被捆绑起来,塞住了嘴巴的叶寻意。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云娘子!云娘子进屋,看见云兮的第一眼,脸上血色就迅速退得干干净净。
她身子一个摇晃,竟也是被刺激的险些晕倒。
云姑姑!星罗叫了一声,抢上去要搀扶,云娘子却已经自己先稳住了情绪。
她挡开星罗的手,只有直勾勾盯着云兮的眼神和不断颤抖的双唇才透露出她此时惶惶不安的恐惧来。
祁欢见状,也没管她们母女,只是径直走到叶寻意面前,拿走塞住她嘴巴的布团。
叶寻意是云峥的侧妃,名字上了皇家玉牒的,单是这个身份在这就是免死金牌,是以她今天才敢有恃无恐的公然来祁家生事。
她是万没想到顾瞻居然敢直接把她给绑了,还私下劫持了。
你敢公然这么对我?我可是皇家的……叶寻意目赤欲裂,张嘴便要理论。
祁欢直接一个巴掌抽过去,叫她住嘴,然后反问:解药交出来!叶寻意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最横的人,并且,她最初几次见祁欢,祁欢说话还顾着里子面子,明显十分在意名声和外界的眼光,也没有这么蛮横粗暴的。
这一把掌的力道不轻,扇的她脸上火辣辣的。
她顷刻也便明白——祁欢这是恼羞成怒,根本不可能和她谈判讲道理了。
于是,她也不再做无用功,只挑衅的冷蔑一笑,也不说话了。
横竖她是皇室中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长宁侯府,回头等云峥发现她不见了来要人,祁欢与顾瞻也必得全须全尾的将她交出去。
不过就是暂时吃点皮肉之苦,熬着等一等罢了。
她这态度一看就是要死扛。
星罗记挂着云兮的性命,无计可施之下急得就又想哭:你这女人怎么这般歹毒?云兮只是个丫鬟,她才多大……祁欢却是话都懒得跟这人多说,直接转身去里屋拿起放在地上的痰盂转回来。
她面色冷凝,盯着叶寻意的眼睛又再问了一遍:是你主动交出解药,还是咱们各凭本事,斗斗法?祁欢现在致命的弱点,就是她将身边的一个婢女的生死看的太重要了!叶寻意看她这样恼怒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只觉得快慰,依旧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后面的后招很快就到,云峥还需要用到她,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既然你敬酒不吃……下一刻,祁欢依旧没有抓狂与她理论,而是果断将那个痰盂塞给卫风:这院里有小厨房,去拿个漏斗,把这个给她灌下去。
星罗这会儿对着叶寻意恨意正浓,立刻道:我去拿!她转身跑了,叶寻意瞥了眼那个里面装着黑黢黢腥臭液体的老痰盂,上面甚至还漂着一口余氏的陈年老痰……她直觉的以为是祁欢变态,斗不过她都要整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折辱她。
但她自诩尊贵,的确是怕这个的,花容失色的当即尖叫:你疯了,你敢这么对我……祁欢又抽了她一巴掌,再次打断她的话,冷冷的道:这痰盂里都是云兮中毒之后吐出来的毒血,纵然毒药经过血液稀释毒性会减弱不少,但总归还是有的。
你不是不肯交出解药吗?那就自己也尝尝这毒药的滋味儿。
叶寻意是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刁钻,再度惊恐万状。
正好星罗去而复返,卫风就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错开她的下巴,插上漏斗,将那痰盂里的东西一滴不剩的给她灌了下去。
叶寻意本就被捆住了,加上卫风的力气,她根本挣扎不得。
卫风尽职尽责,甚至一直强迫她仰着头,等将这些东西全部倒进肠胃里,这才撤手。
紧跟着一个手刀,将她暂时劈翻在地,省得她醒着恶心再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毒药给吐了。
祁欢瞥了地上不省人事的叶寻意一眼,又走进里屋问池云川:云兮能撑多久?池云川道:我暂时封住了她几大穴道,能适当的缓和一下症状,保守估计,三日之内不能服下解药就危险了。
祁欢拧眉沉思片刻,又看向顾瞻。
顾瞻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带她过来之前已经叫人搜过了,身上没有。
祁欢于是又看了眼外屋倒着的叶寻意:那就把她扔回给云峥,不管那解药在她手里还是云峥手里,只要她毒性发作,哪怕症状没云兮这么严重,她也一定会找来解药服用的,到时候……抢过来!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直观可以得到解药的方法了。
而早在云兮这边刚出事、府里忙乱的当口,长宁侯府外面隔了两条街的巷子里,刚刚脱身溜出去的东方暮正打算换掉身上裘府下人的衣裳,衣裳脱到一半,忽而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
他警惕转身,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胡同口正站着一个人。
这胡同狭窄,那人又刚好逆着光,即使他目力极佳也很是费了些力气才看清楚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叫他看来很是眼熟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大人。
这人,明显就是跟了他两条街一直过来的,而他明明已经很谨慎的注意甩开一切可能的跟踪,却又依旧毫无所察!祁文晏的履历里,他是个科举进士出身的文弱书生。
但显然——他不是!东方暮心中警铃大作,外面就是一条人来人往的主街,他不想随便在此与人交手,于是直接提力,就想越过墙头直接遁走。
却在他身体刚要跃起的同时,脚踝霎时一疼,被什么重重一击。
疼痛之下,他一个踉跄,险些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第316章 漏网之鱼,你不是祁家的人!(四更)就这么一缓,便已失先机。
东方暮的应变也算极是机敏,趁着弯身的间隙已经拔出藏在短靴当中的一把特制的短匕首。
那匕首明显也是特殊锻造而成,乍一看不怎么显眼,可出窍的瞬间黑铁之上却杀意纵横的闪过一丝寒芒。
祁文晏这边的反应也不慢,一颗石子击中足踝,阻断对方的逃生之路后也便迅速蹂身而上。
这条巷子,本就是一条暗巷,极是狭窄,很多动作都施展不开。
东方暮利刃出鞘的同时,对比赤手空拳的祁文晏占着天然优势,祁文晏左侧小臂顺势被他划开一道。
之后两人便近身肉搏,你来我往的缠斗在一起。
东方暮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祁文晏阻断他脱身,他便是毫不容情的下狠手,只想在惊动了外面大街上的人之前将此人击杀,以便于脱身。
可他手段虽然狠辣,甚至不计自身生死的拼命……几招过后却赫然发现他居然是狠狠低估了祁文晏的身手和实力。
他这样一个以文臣自居之人,这般交手起来,无论出手的狠劲儿还是不计生死拼命的这股拼劲儿都分毫不差。
甚至于——这种对一个人认知上的前后反差,反而是在东方暮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和压力。
他这种人,不要命的与人拼杀,这没什么,可是一个明明儒雅斯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不仅身手高绝,杀起人来却也有着匹夫拼命的那种莽劲儿……这股子气势如泰山压顶般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阴影,东方暮头一次在与人交手时觉得内心不净,心智不坚。
十几个回合也未能将祁文晏斩杀在兵刃之下,他突然鲜有的心生烦躁,也不想再战,只想尽快脱身。
但也就在他心中躁意骤起的瞬间,就被祁文晏精准拿捏了破绽,一拳将他右边腮帮子差点打脱臼,口腔之内牙齿也松动脱落了一颗。
东方暮一口血水卡在喉咙里,目露凶光的反手一下横扫出去。
想要继续乘胜追击的祁文晏被逼退了一步。
东方暮于是趁势提劲儿又想翻墙遁走……这一次,祁文晏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将已经蹿上半天高的他握住脚踝生生扯了下来。
他这极大力的一下拉扯,东方暮就重重一摔,胸口落地,砸在苔藓遍地的暗巷里。
也就是这一下,顺便叫他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口血水给吐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也顾不上身上沾满青苔的狼狈,落地的同时已经飞快一个翻身,然后鲤鱼打挺,借着内劲儿跃出去两丈开外,然后扭头便朝另一侧的巷子外面跑。
祁文晏不慌不忙的提劲去追。
东方暮也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逃跑途中就甩手将手中匕首做飞刀投掷出来。
一股满载着杀意的寒光扑面而来。
他同时又一把掀翻立在一侧墙根底下的一排细竹竿。
祁文晏侧身躲开匕首的这么一个迟缓,他就又已经窜出去三四丈远。
祁文晏也依旧是不慌,他甚至是胸有成竹的冷嗤一声,顺手抄起一根竹竿也刷的投掷出去。
东方暮听到背后袭来的破空声,背上没长眼睛,但他凭着感觉也是第一时间往右侧避让。
那支细竹刺空……东方暮甚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紧随而至的另一支细竹却是整个贯穿,刺入他右肩胛。
却原来,祁文晏投掷第一支竹竿时就预判了他的反应,借着那股破空声做掩饰,紧随其后又补了一下。
足有三丈长的细竹竿刺穿身体,哪怕不是要害——要么斩断,要么拔除,即使是东方暮这样的高手,想要让它在身体里然后拖着它一起逃走……那也不现实。
何况——细竹自背后刺穿,大部分都留在身后,别说他唯一的武器已经投掷出来,就算那匕首还尚在他手中,他也够不到自己的后肩膀位置,精准的来上一刀。
这巷子本来就不宽,这会儿甚至因为这根刺在他身体里的细竹竿作祟,他想要完全转个身都转不过来。
东方暮有种鲜明又可笑的感觉——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他有了一种人之将死的巨大危机感。
于是趁着祁文晏暂时还没追上来,他果断心一横,手掌按在竹筒自胸前露出的那一小段上,掌心积蓄了内力一推……在将自己震出轻微内伤的同时,一道血柱也同时从空了一块血肉的身体里喷射出来。
这样程度的外伤,他原以为自己扛得住,却到底也还是高估了他这而身体对剧痛的承受能力,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头目森然的直想晕死过去。
最后,手掌撑住墙壁稳住身体的同时,颈边就是一凉。
他自己亲自投掷出去的那把匕首这会儿失而复得,正精准无比的横在他颈边。
东方暮心如死灰的闭了下眼,下一刻便像是个失去知觉的假人一般,忽视转动身体时颈边被匕首划破皮肤的痛,缓缓转身靠在了墙上。
他手捂着身体前面的伤口,指缝里依旧有鲜血汩汩的涌出,更别提后肩上也还有个窟窿。
也就这片刻的工夫,男人脸上的血色已经荡然无存。
他白着嘴唇,眼神晦暗阴冷的盯着面前明明应该斯文儒雅现在看来却比他更像是嗜血凶徒的男人,嘲讽的冷笑:大人这般身手,怎么就投了文官这行?你不做武将上战场,可惜了。
祁文晏知道他此刻已经全无还手之力,手里拿着那把沉甸甸的匕首,神情淡漠,开口时亦是讽刺的意味十足:大成东方氏,历代以来也都不乏武学天赋极高的佼佼者,原也是可以上战场挣取军功,堂堂正正的光耀门楣,崛起于朝堂的,可是为什么却一直甘为宇文沧的鹰爪,做他手中见不得光的暗卫死士呢?东方暮嘲讽于他,不过是靠着耍几下嘴皮子来撑起将死之人最后的一点尊严罢了。
却不想——祁文晏开口便是他家族的秘史与隐痛。
宇文沧有野心,于是同时,尚武之人也难免残暴,以暴制暴的想法根深蒂固,是以他那一脉尚未得到帝位之前,家族各支之中就都有豢养死士的传统。
后来得以继承大统之后,就更是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了。
大成皇帝宇文沧身边的死士,在他朝中是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一点,大觐朝中很多人也都知道,可是能细数出大成第一暗卫家族秘史的却不该有。
毕竟——他们家族做的是皇帝手里最见不得人的那把杀人利器,向来是隐于暗处,除了能胜任头领一职的唯一一位可以公开拥有姓名,其他人的存在就是在大成朝中都是未解之谜。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宇文沧那个家族的喜好,他们会将每一个脱颖而出的暗卫首领赐姓东方。
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来自同一家族,他们的家族世世代代效忠宇文氏,一直做着宇文氏的磨刀石,替宇文氏皇族磨出最锋利的杀人利器。
东方暮腮边肌肉痉挛着一阵抽搐,下一刻,眼神里就多了戒备与审视:你……他想质问,这区区大觐朝中的一个从四品官,怎么这般清楚他们这个被宇文皇室私人豢养起来的杀手家族的秘史……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毫无意义。
这种情况下,祁文晏基本不可能回答他,即使回答了,他也依旧必死无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最后,他只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不说话我是不可能叫你痛快赴死的。
祁文晏道,语气依旧玩味着,不温不火,你或者宇文沧,你们跟那个姓叶的女人纠缠,我原也不想拆穿你们的,可是现在登堂入室,作妖作到祁家门里……你要一死了之也得先清了旧账。
她今天特意带你混进祁家门里,肯定是利用你做了什么事了。
东方暮这种人,原就是不怕死的。
何况现在为了这么件小事,他自己都栽了……他就更不能在这时候反水坏了叶寻意那边的事,既然要死就怎么都得拉人垫背。
否则,他今天那才是真的白死了!他咬紧了牙关,对祁文晏不予理会。
祁文晏道:或者在这里,私下解决了,我给你个痛快,也或者我拎你回长宁侯府,你去和姓叶的女人当面对质,选吧!叶寻意这颗棋子还是有用的,东方暮蓦然紧张了一下……但紧跟着下一刻他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祁文晏方才已经点明叶寻意是和他还有宇文沧有来往勾结的,那么即使对方今天不拉他到人前当众与叶寻意对质,这是不是也已经说明他们最近做的事都早在这个人,甚至大觐皇族的监视之下了?这位大理寺少卿,毕竟是大觐皇帝器重的高官!这一重认知,突然就叫东方暮无比惊悚起来。
他盯着面前这男人冷酷无情的眉眼,忍不住的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当真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早不是秘密——那他们最近的种种作为岂不是如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并且——明知道他们互相勾结,是这个祁文晏没报给大觐的皇帝知道,还是大觐的皇帝也有意纵容,让叶寻意帮着他们在这里生事?如果只是祁文晏的个人所为,也便罢了,如若大觐皇族也都在暗处看着——这般纵容叶寻意的行事,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是将计就计,在背后已经在推动谋算一场针对大成的更大的阴谋了!可东方暮毕竟只是个杀人机器,要论谋定全局的大智慧……并非他强项!然后,因为想不通其中的曲折和来龙去脉,他整个人都瞬间不好了。
他觉得是失血过多,叫他的脑袋跟着迟缓不听使唤了,于是用力摇摇头,试图叫自己清醒。
这时候,巷子外面突然有一队马蹄声逼近。
本以为他们只会直接从巷子口路过,却不想带队之人居然发现了他们,直接抬手叫停了身后整队人马。
那是一队穿着铠甲的巡城卫队,领头之人身姿修长纤细,却是个姑娘。
东方暮本能的不想与大觐朝廷的人直接对上,心里立刻慌了一下。
然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他却愕然发现面前制住他甚至彻底碾压了他的那个男人,眼中竟也瞬间闪过一丝的惊慌失措……虽然,这情绪下一刻就被恼怒取代了。
可就是那一瞬间与他这行事手段格格不入的神情,却叫东方暮脑子轰然炸开……那种惶恐无措,也或者可以过度解读为怯懦的神态,它出现在面前这张惊才绝艳的脸上,不期然正好与他认识的另一个人对上……两张面孔虽是无法完全重合,可有些蛛丝马迹一旦被发掘出来,整个真相也就全部呼之欲出!刚才在长宁侯府乍一眼我就觉得你极是面善,像是位似曾相识的故人。
东方暮不可思议的冷笑出声,虽然与他懦弱谄媚的性格截然不同,可是你们这眉眼……他话音未落,巷子外面就看与云澄他们同来的江玄跳下马背,快跑过来:祁大人,祁大小姐的贴身婢女被人喂了毒,命在旦夕……东方暮这边却还沉浸在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发现里,盯着祁文晏,无比笃定道:你不是这个长宁侯府祁家的人,你是漏网之鱼,当年的镇国……眼见着江玄已经冲了过来,祁文晏腕下抢先干净利落的反手一拉。
江玄留活口三个字还没喊出来……祁文晏撤了手,喉咙开了一条血线的东方暮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江玄张着嘴,一时也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祁文晏则是掏出帕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光明正大的将缴获的贼赃收入囊中,然后就事不关己的踱步朝巷子外面走,一边随口道:要寻解药是吗?搜搜他身上吧,或许会有。
江玄的固有印象里,这位祁大人也就是个斯文却性格强势冷淡的文官,单凭想象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这样干净利落的当街杀人。
但这会儿却顾不上这么许多,他赶紧奔到东方暮的尸体旁边,从他身上翻找起来。
这边祁文晏则是闲庭信步般踱步出了巷子。
秦颂调离京城之后,他原来的职位出缺,云澄顶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强制的,总归她如今是负责京城防卫这一块了。
此刻的少女坐在马背之上,似乎也没有下马的打算。
刚才巷子里的光线虽黯,可祁文晏手起刀落将人灭口的那个利落劲儿她也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许是也有几分接受不了这般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其实是个屠夫的反转设定,此刻她眉头微蹙,居高临下俯视着祁文晏,也未先言语。
祁文晏仰头看着她,却也丝毫不觉得这个角度有什么问题,脸上依旧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这贼子凶残,一时收势不住……我这应该算误杀吧?东方暮是大成人的暗探蛰伏在京的,若是将他以活口带到人前,即使他不承认与叶寻意勾结,那宇文沧方面自然也会默认是叶寻意暴露,已经失去了继续利用的价值。
那样的话,两国之间就只能正面刚和继续打明牌决一胜负了!祁文晏虽然不方便明说,但他的意思云澄是懂的。
两个人正在默然对峙之时,江玄手里就掐着一把三四个小瓶子又从巷子里跑出来,对着云澄回禀:那人已经死了,这些个瓶子里边也不知道有没有解药,殿……小姐,小的得赶紧送过去给池大夫查验一下。
云澄微微颔首。
江玄把东西揣好,爬上马就走先走了。
云澄又点了两个士兵:去把尸体收了,抬回衙门暂放。
此人是死于非命,真凶不明,祁大人只是路过刚好发现的尸体,并且报了官。
叫京兆府衙门帖公告,悬赏追查他的身份,叫他家人尽快过去认尸吧。
若是叫宇文沧知道这人是被祁文晏所杀,那么至少祁文晏会首当其冲,成为他挟私报复和暗杀的对象!虽然顾皇后并未将祁文晏列入她的计划当中,但在云澄这里,显然默认他算自己阵营的知情人。
祁文晏面上不显,其实方才开始,他一颗心一直都是悬着的。
此时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吩咐,安排后续善后之事,他紧绷的情绪才又逐渐放松,趋于正常。
他将手里那把匕首抛给马背上的云澄:方才巷子里捡的,十分锋利耐用,应该没必要充公,送你了。
那匕首没带刀鞘,不过两人手底下都有数,云澄也稳稳地接住了。
但她注意力却没在这匕首上,而是冲祁文晏抬了抬下巴:你手臂受伤了,就近找个医馆上药吧!言罢,顺手从马背的褡裢里摸出一瓶金疮药丢给他。
此时,她手下的人也已经将东方暮的尸体从暗巷里抬出,她也便再次一挥手,带队离开了。
祁文晏站在街头,一直目送他们一行人拐过下一个街角消失不见,他方才收回视线,举起自己的左臂看了看。
小臂上的伤口不算深,却很长,血水已经差不多将整个袖子都浸透染湿了。
大冬天里,寒凉刺骨。
他唇角扯了下,既没去找医馆,也没再回长宁侯府,而是径自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的江玄快马加鞭回到侯府。
虽然杨氏和祁欢母女不在,但是有祁正钰夫妻主持,抱厦那边的寿宴没耽搁,这会儿府里已经热火朝天觥筹交错的吃上了。
江玄带着那一把小瓷瓶回来,马都没来得及拴,就直冲进门奔了福林苑。
没注意,身后的巷子口那边另有一辆低调的马车速度极快的拐了进来。
他跑回福林苑,当着众人的面也没解释,只将那几个小瓷瓶一股脑都掏出来塞给池云川:那女人的同党身上搜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解药,您快给看看。
一屋子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池云川。
池云川逐一查验之后,倒出其中一个瓶子里的药丸喊星罗:快去打点温水来,用温水化开了服用会更快起效。
保险起见,祁欢还是亲口再确认了一遍:是对症的解药?对!池云川也如释重负。
随后,他又捡起手边另一个瓶子,冲祁欢晃了晃,意有所指:这瓶是毒药。
众人不约而同都看向外屋昏死在地上的叶寻意。
当着杨氏等人的面,江玄没说出大成人这样的字眼来,但他说是叶寻意的同党身上搜出来的,而没说是云峥,祁欢心里就明白他们应该就是拿下了与叶寻意勾结的大成人。
她没接那毒药,只问池云川:给她灌下去的那些毒血也会等同于毒药发作吧?池云川点头:会是会,但含毒量有限,发作起来症状会轻些,应该也不会致命。
这就够了。
祁欢道,又看了叶寻意一眼,然后对卫风道:你趁现在马上去宁王府一趟,放把火,烧了叶寻意的寝殿,省得万一她那里还存着解药。
既然这女人的命暂时得要留着,那么留点余毒在她身上叫她时时疼着,便算是提前算给她的利息了!而与此同时,大门口的那辆马车停下,却见本不该出现在这的苏秦年行色匆匆的从上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