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舅夫人到了。
守在院子里的许妈妈见到岑二夫人来势汹汹,既不敢阻拦,并且在人家地盘上她也阻拦不了,只能匆忙的大声禀报。
岑氏母子三人齐齐循声转头。
却看岑二夫人兴师动众,居然带了一票丫鬟婆子前来,另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直接扎在了院子外面。
丫鬟婆子们,她也没带进屋,而是叫她们等在了院子里,只带了一个最心腹的婆子贴身侍候。
这个架势,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岑氏母女顿时变了脸色,不约而同的警惕起来。
岑二夫人刚一进门,她身边的婆子简妈妈就反手关上了房门。
二嫂您这是……岑氏如临大敌,刚要打招呼,岑二夫人已经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虽然这是在她家,她确实有坐主位的资格,可眼下这样的行径却无异于下马威,看得岑氏心上一梗。
岑二夫人面色冷峻,直接开口也是夹枪带棒:我怕这孩子对你藏心眼,不肯说实话,所以就赶着过来了,来得仓促唐突了些,想必妹妹你也不会见怪。
说着,也不给岑氏反应的机会,直接又看向祁元铭:当着我与你母亲的面,你现在把话说清楚吧。
岑二夫人虽然态度不好,但是看她这般硬气,岑氏也能知道不管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都应该是自己儿子理亏。
她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又再次看向了祁元铭。
祁元铭脸上表情变化却是不大。
原本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时多还有点泰然处之那意思,只是目光越发沉郁,露出明显的不愉。
他没看岑氏,而是看向了岑二夫人。
岑二夫人见他如此,却是不由的更加恼怒,挑眉冷笑道:你跪下……岑氏这儿子,也是做掌心宝一般捧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没叫他受过委屈。
现在虽说是议亲——可岑二夫人如此这般强势,甚至上来就是个巨大的下马威,岑氏也冷下了脸来。
她这二哥的官位较之祁文昂可是差了好几品,她之所以客气,全然是看在自家亲戚的份上,现在既然岑二夫人不留情面,她索性也不再伏低做小。
冷下脸来,岑氏干脆也挺直了腰板儿走到主位的另一张椅子坐下,也是夹枪带棒冷冰冰的与岑二夫人道:看二嫂这气冲冲的模样像是我家铭哥儿有什么错处,惹了您的不痛快,您先稍安勿躁,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他若真有错处,我自会惩治,若是叫嫂子你为这气坏出个好歹,那倒算是我家的不是了。
岑二夫人这火气憋了多日,就等着岑氏过来,所以迫不及待就发作了。
却不想,岑氏居然还有脸给她摆起谱来?岑二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的瞪着自家这位姑奶奶,因着长宁侯府的背景和祁文昂的官位,她却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忍了又忍才阴阳怪气道:妹妹你别怪我说话不留情面,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这事儿换做是你,怕是你连我现在的涵养脾气都不如!说话间,她意有所指,瞄了眼寸步不离跟在岑氏身边的祁欣。
祁欣警惕的当即后退了小半步。
岑氏就于顷刻间明白——她哥哥来信说叫她来给两个孩子商定婚事,这怕不是自己儿子糊涂,做了先斩后奏之事!要真是儿子和侄女已经有了首尾……做为女方父母,她二哥和二嫂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挤兑,也就情有可原了。
想着毕竟是自家兄妹,而且她也有女儿,岑氏的确能理解岑二夫人此时心情——下一刻,她气势自然也就弱了三分下来,沉着脸质问自己儿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可是这一看儿子,她又隐隐觉得怪异。
若真是祁元铭做了不规矩的事,现在他们母子理亏,祁元铭自该规规矩矩的示弱就给岑二夫人赔礼道歉了,可现在祁元铭却非但不慌不忙,反而冷冷的蹙起了眉头。
对于两位长辈的联手施压,他不答反问:母亲,舅舅舅母他们喊您来时是怎么说的?岑氏一愣。
虽然觉得儿子这反应不对劲,她也还是如实道:说是商定你与媛姐儿的……她话音未落,岑二夫人已经被彻底激怒,打断她,恶狠狠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沾了我媛姐儿的身,你当是我死乞白赖上赶着要与你家结亲的吗?书信上那是给妹妹你留着情面呢,我没好意思细说……岑氏闻言,大惊失色的差点坐不住。
而岑二夫人话到此处,她也就想起来了——关于自己这侄女儿岑慧媛,前两年她有听在京的弟妹提过一次,说是准备许嫁给岑二夫人的娘家了!若真是自己儿子做了糊涂事……岑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顿感事情棘手。
岑二夫人见她如此,才又重新把握住了主场优势,继续冷冷的说道:我媛姐儿原就已经是定了亲的,准备过完年这就完婚的,现在就因为他,你养出来的好儿子……什么狗屁的高门显贵、书香门第,长宁侯府养出来的就是这等鸡鸣狗盗之辈?你自己扪心自问,我与你舅舅算是薄待你了吗?我们原是看你背井离乡一个人在外过节着实凄凉,这才喊你过来一起过的中秋,你倒是好,就这么毁我们,毁你表妹吗?她之所以发这么大火,也是有原因的。
本来年关将近,她娘家来人送年货,顺便两家人商定孩子们的婚期的,结果她家里这边却临时发现女儿出了事。
又不能明着跟对方讲是她闺女不守妇道,已经与人有了首尾,所以只能胡乱编排个理由,仓促退了婚事。
这门婚事两年前就彼此说定,约定好了,现在突然悔婚,还不肯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岑二夫人娘家的父母和弟弟弟妹都直接与她翻了脸,她现在等于是众叛亲离了。
所以,自然就要迁怒,将火气都撒在岑氏母子身上。
岑氏被骂的有些抬不起头,却还不得不强装镇定呵斥自己儿子:你舅母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是……早前凌妙妙试图爬床,生米成熟饭,搞得他们一家鸡飞狗跳,祁元铭当时可是深恶痛绝的,按理说他怎么也不应该啊。
岑氏只觉得胸口发闷,想着这大抵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
但好在她家的是儿子,再如何后果也不会很严重!虽然之前她没想过和兄长一家联姻,但是祁元铭科举没考好,错过了一鸣惊人的机会,现在议亲想要挑家世人品样样拔尖儿的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如果和她这娘家联姻了,大家亲上加亲,他二哥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提拔栽培这个女婿的。
这对祁元铭而言,反而是个机会。
家里祁文昂如今经常不着家,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大概已经嗅到了危机感,能猜到那男人是起了外心思了。
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虽是正妻,也不能强行阻拦,而一旦祁文昂再有了别的儿子,就更不会把精力都放在祁元铭身上了。
岑氏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几息之间就已经权衡好了利弊。
既然是要结亲的,她儿子又有错在先,她也是能屈能伸的,刚要换张笑脸再安抚岑二夫人一下……舅母。
不想,祁元铭却先开了口,他依旧身姿笔直的站着,不卑不亢,语气却是带着怒意的冰冷:我与表妹的事,当道歉的都已经向您跟舅舅道歉过了,你们也当面应承可以用两家结亲了结此事,现在却又拿着这事儿做把柄羞辱威胁我母亲,不觉得是一副出尔反尔的小人嘴脸吗?岑氏沉声呵斥:铭儿!然则没拦住,岑二夫人已经勃然变色。
她拍案而起,指着祁元铭,手指都在颤抖:你自己做了错事,现在还不知悔改,当面顶撞长辈?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一旦报了官,是要将你革职下狱的!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除非他们想逼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但这话却也说得不虚,若当真以玷污人家闺女的罪名论处,祁元铭这样的确实够将他入罪法办了。
二嫂,这孩子是年轻气盛,又孝顺过头了,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岑氏还能如何,瞪了儿子一眼,只能起身去给岑二夫人顺气,试图将局势扳回来。
说着,她又呵斥祁元铭:还不跪下给你舅母赔罪?祁元铭却非但不跪,反而冷嗤一声。
他没理会岑氏的施压,只对岑二夫人道:舅母若是非要旧事重提,那咱们就事论事,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总不能全算我头上,请您叫表妹过来,咱们所有人在一起当面说清楚。
你……岑二夫人如何不明白,看他这意思是要把责任推自己女儿身上,怕不是要泼脏水说是自家女儿先勾引的他吧?她气得声音直接脱线。
可——岑氏私心里的想法没错,出了这种事,总归吃亏的是姑娘家,她虽是先发制人想发发脾气出出气,可这事儿要想平息,最终就只能以联姻收场,否则她的女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祁元铭死鸭子嘴硬,既然闹到这个份上……好!岑二夫人气急败坏一咬牙:你不嫌丢人是吧?你要当着你母亲的面说,咱们就当面说。
简妈妈,你去把媛姐儿喊来。
好好好,奴婢去喊大小姐过来,夫人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简妈妈先扶她坐下,尽量安抚了,这才出门去了。
也是为了尽量避免叫更多的人知道内情,出了屋子她就谨慎的又关上了房门。
祁元铭一副冷硬的脾气,仿佛无所畏惧。
他这样杵在当场,岑氏就算还想伏低做小继续给岑二夫人赔不是,也会被他这态度拖后腿,人家指定不领情的,她就也索性暂时闭了嘴。
岑二夫人也不再说话,只目光阴恻恻的盯着祁元铭。
祁元铭冷冷的往旁边别过了脸去。
祁欣从旁看了半晌,到这会儿眉头已经皱得死紧。
众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才又重新传来动静。
片刻之后,简妈妈扶着岑家大小姐岑慧媛进来。
那姑娘满面通红,神情难堪,进门只看了岑氏一眼就闪躲着别开了视线,屈膝福了福,低声道:见过姑母。
岑氏本来且在心烦意乱,想随便敷衍她一下,却敏锐察觉到她这下蹲的动作十分的笨拙怪异。
再看她身上穿得明显不合身,显得十分宽松的衣裳……媛姐儿,你这是……岑氏倒抽一口凉气,如临大敌般蹭的站起来。
祁欣则是吓得呆若木鸡,眼睛都直了,盯着岑慧媛的肚子不撒眼。
岑氏更是顾不得许多,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走上前去伸手确认了一下侄女的肚子,再度勃然变色。
岑慧媛这肚子明显已经显怀,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了!两个人情投意合暗度陈仓是一回事,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了彼此的名声,捂住了消息完婚就是,这桩丑事也就彻底遮掩过去了。
可是现在,岑慧媛大了肚子,还不是刚怀上的!如果只有个把月,那现在赶紧完婚,到时候就说是早产,还能解释搪塞过去,可是她肚子都这么大了,就算明天给他们完婚……这也来不及遮掩了啊!什么样的孩子,也不可能五六个月就生下来。
这也就难怪他二哥二嫂全都对她没有好脸色,因为就算两家结亲叫俩孩子成婚了,这事它也不好弄。
强行打胎对女子身体的伤害极大,并且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岑家夫妻肯定舍不得叫女儿冒这个险,那么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先把岑慧媛藏起来,叫她生下孩子,等肚子平了再办婚事,之后再想办法安置这个孩子。
岑氏一瞬间脑子里就过了无数个解决方案,等最后定下神来,就还是将气撒在了儿子身上。
她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祁元铭面前,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就大力甩了儿子一记耳光:你个混账东西!这一下,直接给祁元铭嘴角打出血来,倒退了一步。
岑慧媛尖叫一声,顷刻间脸色雪白。
岑二夫人却觉得解气,勾着唇,冷笑起来。
却不想,就是她这个快意的笑容彻底激怒了祁元铭。
他拿手背抹掉嘴角的血,依旧没服软,反而看向了岑慧媛,凉凉道:抱歉表妹,这事儿我原是想替你扛了,该跪的跪过了,该求的我也求过了,但是舅母却时至今日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拿这事儿当把柄欺辱踩踏到我家人头上……你恕我言而无信。
此言一出,岑慧媛就更是面露惊恐的连着倒退数步。
而其他人,则是全部懵了。
祁元铭再看向岑二夫人:舅母既然要报官,那便报吧,正好也不用过旁人的手,舅舅可以自行去查,将糟蹋了表妹的狂徒捉拿归案,替你家出了这口恶气。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岑二夫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先是恼怒,后又惊恐。
最后,她霍得转头,目光锐利如刀锋般盯上自己的女儿,颤抖着声音叱问道:他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岑慧媛摇着头,泪流满面的转身就要跑。
岑二夫人却冲上去,一把将她拽回来,双手握着她的肩膀,表情几乎癫狂的死死盯着她的脸,拼命的摇晃质问:我问你话呢,你说!她看向女儿的肚子: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我不知道……岑慧媛却是直接崩溃了,软倒在地,抱着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谁都不想见。
祁元铭此时却已然全无顾忌,站在她们母女身后继续补刀:去年中秋之前表妹出门上香礼佛,在寺庙留宿那晚遭遇了歹人,事后她不敢跟舅舅舅母说,不凑巧的是她居然怀上了身孕。
年前她与周家退了亲,我原是想着咱们两家同气连枝,舅舅舅母对我又诸多关照,表妹也着实无辜,认下此事替她遮掩过去。
可是舅母你却得理不饶人,又咄咄逼人,瞧着倒像是我枉做小人了。
岑二夫人如遭雷击。
她看看祁元铭的镇定自若,再看看女儿的惊慌崩溃……很轻易就判断出这段说辞的真伪。
可是这个打击太过沉重,下一刻,她就只觉天旋地转,气晕了过去。
夫人!简妈妈惊呼一声,整个屋子里乱成一团。
岑氏不能坐视不理,赶紧带着女儿上前帮忙。
祁元铭冷眼旁观,唇角扬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漠然别开了视线,不予理会。
卫风伏在屋顶上,看着院子里众人慌乱的叫嚷着请大夫,来来回回,随后整个府尹府都乱起来,他也就趁机溜了。
这会儿,祁欢和顾瞻还在街对面一家茶馆的雅间里听戏。
他赶过去一五一十转述了自己听来的消息:岑二夫人当场气晕了过去,岑二老爷也赶了过去,现在他们府里整个都乱了,属下便先回来一趟。
这不算是件小事,稍后他们一定还得再商量解决办法,我一会儿再回去接着听听。
顾瞻手里把玩着一个青瓷茶盏,未予置评,只是看着祁欢。
祁欢却几乎想都不想的就下了定论:祁元铭才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尤其这还不是别的事,哪怕是为了拉拢岑家对他的提携,他也绝对不可能主动找一顶绿帽子来戴的。
卫风回忆了一下他从屋顶上看到的祁元铭全程的反应,也深以为然:这么一说祁二公子的态度确实奇怪。
他该是猜到了岑家必定得理不饶人,就等着对方一旦发难就抽身而退,送一个空人情出去吧?无利不早起,如若最终只为脱身,他大可以一开始就不招惹。
祁欢仍是不以为然,岑家姑娘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倒霉,出去上一趟香就遇上这种事,她是八月十二晚上出的事,祁元铭八月十四下午到的岑家一起过中秋。
后面这几个月,岑姑娘因为害怕就一直掩着自己身怀有孕的事,直至年底周家来人商定婚期才不得已对岑二夫人招了,又是那么巧,刚好在这前面两天祁元铭又到了,并且恰到好处的发现了岑家姑娘的秘密,还主动提出要帮她渡过难关……顾瞻面色平平。
卫风却是大惊失色:您是怀疑岑家姑娘就是被他一手算计的?祁欢不置可否,只冲他抬了抬下巴:是与不是,你再去探听一下不就见分晓了?若是没出凌妙妙那事,祁欢也不会以恶度人,这样怀疑祁元铭。
可是现在——几乎不用任何铁证,她也可以笃定,祁元铭一定是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至于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舅家下毒手……难道就为了拉拢他二舅死心塌地的提拔护持于他?第367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贵妾!(二更)顾瞻看着祁欢一筹莫展,就笑着调侃:以前没看出来,你这堂哥倒是个人不可貌相的狠人。
祁欢收摄心神,与他对视一眼,苦涩道:虽说人的本性有一部分是天生的,但祁元铭变成现在这样,也跟我二叔二婶的言传身教不无关系。
要不是他们一心觊觎侯府的爵位,始终心存幻想可以废掉我父亲取而代之,祁元铭至少会脚踏实地的收敛些。
而祁文昂之所以生出这样的野心,又跟老头子祁正钰的私心偏袒大有关系。
俗语都说娶错了媳妇毁三代,这个道理用在男人身上——亦然!自己持身不正,多少是会潜移默化的祸害子孙的。
在事情具体的前因后果彻底明了之前,两人暂时也不能全面做下论断。
而府尹府内,也不晓得岑氏他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见分晓,眼瞅着天色将暮,两人也便结了茶钱出来。
心里揣着事儿,也没太有心思吃喝玩乐,所以祁欢就直接拽着顾瞻回了客栈。
彼时的府尹府内,因为岑二夫人突然晕倒,不可避免的就要惊动身为一家之主的岑家二爷。
他闻讯赶过来时,岑氏已经联合简妈妈将岑二夫人扶到了榻上。
岑慧媛吓傻了,又因为是她的事气得自己母亲病倒,她甚至都没敢往岑二夫人跟前凑,躲在角落里惶惶垂泪。
而在屋子里乱成一锅粥的同时,简妈妈却还思路清晰,顾虑着她的名声,并没有叫院子里扎着的丫鬟婆子们进来帮忙,只吩咐她们叫老爷过来,然后继续关死了房门,尽量不叫消息外泄。
岑二老爷赶过来时,二夫人已经被简妈妈掐人中给掐醒了。
只是受了刺激,她这会儿有些浑身乏力,动弹不得,躺在榻上伤心流泪。
怎么回事?岑二老爷进屋就先敏锐的扫视了一圈屋里的所有人,看到自己那个丢人现眼的女儿,他脸色就不由的沉了沉。
但是当着岑氏等人的面,却又很快收敛住了神情。
岑二夫人提不起力气说话,同时也更是难以启齿,咬牙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简妈妈见状,就代为走上前来,将岑二老爷扯到一边咬耳朵,大概将情况说了。
本来女儿不顾廉耻与自己的外甥混在一起,就已经够叫他恼火的了,但无论如何也算肉烂在锅里,气归气,事情总还有回旋和解决的余地,现在听说女儿怀的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野种……岑二老爷也是不由的眼前一晕,大为光火。
你……他霍得扭头看向躲得远远的,站在房间角落的女儿。
可是话到嘴边,却知道现在质问也是多余,因为只看女儿这反应和表情就知道一定是确有其事,只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铁青。
岑氏这会儿是无事一身轻,看岑二夫人病恹恹的躺着,就面有忧色的走上前来询问:嫂子刚才应该是急怒攻心,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岑二老爷看了夫人一眼,却是咬牙忍住了脾气。
见他看过来,岑二夫人才强行挣扎起身: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简妈妈连忙上前搀扶。
岑二老爷看了妹妹一家三口一眼,缓和了几分语气道:你嫂子护女心切,若是说了什么过头话,相信你能体谅,我先领她们母女回去,你也安抚一下铭哥儿吧。
岑氏与自己这二嫂之间已经起了嫌隙,但还不至于太过迁怒自家二哥,虽然——她也很清楚,嫂子这么硬气的闹上门,这背后必定也是得了哥哥默许的。
她现在在祁家的处境也艰难,要是再与娘家闹翻,那他们母子三人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岑氏颔首:都是为人父母的,我能明白。
说着,她又面色悲悯的瞧了眼神情瑟缩的岑慧媛,叹气:媛姐儿也是怪可怜的,这事情终究怪不得她,二哥你们也别太为难孩子。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就差不多等于当面一记耳光。
岑二老爷又是面色一沉,呵斥女儿: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走?岑慧媛不敢忤逆他,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还是跟着她们夫妻一行先行离开了。
待到他们走后,许妈妈就极有眼色的又合上了房门,就守在门外。
他们却不知道,岑二老爷一行出了这院子之后,男人的眸色就越发阴沉犀利起来,沉声吩咐亲随:叫人从外围守住这个院子,不要惊动他们,但也不要随便放他们离开。
亲随不多问,应诺就去办事。
岑慧媛只顾着担惊受怕,并没多想,岑二夫人却是本能的蹙起眉头,狐疑不解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岑二老爷却没多说,继续领着母女二人回了他同样位于前院的外书房。
岑慧媛进门就跪下磕头,泣不成声的告罪:父亲,女儿知错了,我……我并非有意隐瞒,我就是害怕。
岑家这两口子气自然都是气得很了,可是这事情不该发生也已经发生了,他们就算打骂女儿,甚至将女儿逼死了……能顶什么用?虽说被暴徒奸污,远比她和家世相当的祁元铭有了首尾更丢人,可前者女儿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若是后者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自作自受,活该了。
岑二夫人这会儿心里更多的只是心疼女儿,眼泪不期然又滚了下来。
岑二老爷却很冷静,只是面有愠色的沉声道:行了,先别哭了,这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没又外人,你同我与你母亲说说清楚。
由于事情太不堪,岑慧媛其实是羞于启齿的。
岑二夫人也心疼的瞧了自家夫君一眼,欲言又止。
可岑二老爷态度坚决,娘俩都不敢忤逆于他。
岑慧媛积蓄了半天的勇气才抽抽搭搭的道出了实情:就那晚在宝相寺的后山禅房,半夜银铃被打晕,然后有人闯进了屋里。
银铃是她的贴身丫鬟,形影不离的那种。
可是她一个府尹千金出门,身边不会只带一个丫鬟了事。
岑二夫人一时间起疑:程妈妈呢?岑慧媛何尝不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委屈气愤的当场又哭了:她们都睡在院里别的厢房,睡得死,根本就不知道。
女儿当时也是吓坏了,回来才没敢说……可是谁曾想她居然这么倒霉,就这么怀上了孩子。
岑二夫人一个做娘的,是听不得这个的,顿时又开始气血逆涌,直想砸东西泄愤。
还是岑二老爷再问:你没瞧见那人样貌?黑灯瞎火的……岑慧媛当时吓得不轻,几乎什么细节也不记得了,并且这么屈辱的一段经历,她甚至都不愿意回想,我本来想喊人的,后来也被捂晕了。
说着,就捂住了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岑二夫人被她哭得心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面带乞求的侧目盯着身边的岑二老爷。
岑二老爷冷面神一样的又沉默片刻,却依旧还是不依不饶的再度反问:这事儿你连我们都不肯告诉,又是怎么和铭哥儿搭上线,说服他帮你的?岑慧媛依旧没多想,只如实道:腊月二十六那天我跟表哥在花园里遇到,因为有积雪,我脚下滑了一下,他扶了我一把……她的这肚子,马上就五个月了。
一直以来是得益于天气越来越冷,衣裳越穿越多,就给遮着了。
可事实上,出事之后这几个月她茶不思饭不想,消瘦得厉害,唯独隆起一个肚子,祁元铭扶她那一把刚好摸到了肚子,很明显就能察觉异样。
岑慧媛抽抽搭搭的道:我求表哥不要说出去,可当时周家就要来人商量定婚期了,我也瞒不了两天了……我当时一个想不开就想寻死,表哥就说他帮我混过去。
我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我们就一起找了母亲……她当时走投无路,祁元铭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自然毫不犹豫的一把抓住了。
本来祁元铭背了这个黑锅,只要两家顺利结亲完婚,这事也就可以彻底瞒下了,可是谁曾想她自己的母亲咄咄逼人去找祁元铭的晦气,把祁元铭逼得撂挑子了。
对祁元铭,岑慧媛心里是十分过意不去的,可是她自己有错在先,又不能责怪母亲,就只是哭得更加汹涌了。
岑二老爷被她哭得上火,厉声呵斥:现在哭有什么用?这件事你烂也给我烂在肚子里,连同你肚子里那块肉……回房收拾一下,我叫人送你去庄子上。
对女儿交代罢了,他又看向妻子:寻个稳妥些的稳婆,弄副药,把这孽种打了。
岑慧媛是见过自己母亲和府里的姨娘小产的,那种痛得撕心裂肺的状态叫她霎时胆寒。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岑二夫人也面露迟疑:强行堕胎风险太大,要么老爷同我一起再去找妹妹赔礼道歉,好生说说……祁元铭前面既然都答应娶自己女儿并且帮忙遮掩了,自家伏低做小,求他一求,这事儿应该还能按照原来的思路继续下去,如果他心里将来就是有隔阂,等女儿肚子里这个生下来再处理掉也行,瓜熟蒂落总比强行滑胎要稳妥些。
可岑二老爷却知道,孩子是不能生的!女人天生心软,到时候见了孩子,就怕是女儿涉世未深又要舍不得。
并且——他神情阴郁,冷冷的瞥了妻女一眼:祁元铭那小子是长宁侯府出来的,你当他会是什么心思单纯的良善之辈吗?这援手背后指不定还藏着多大的阴谋算计呢,这种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是要让他挟制咱们一辈子吗?祁元铭科举之后,只谋了个从七品的小官被外放出来,虽然岑氏那边只说是他名次吊车尾,家里不好过分走关系,就先叫他出来历练一下混点资历,可岑家二房这夫妻俩私底下却也没少琢磨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像是他被家族放弃放逐了。
如果没有长宁侯府做靠山了,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从七品小官,那可当真配不上做自家的乘龙快婿!岑二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犹豫不决:可是咱们媛姐儿现在这不也是今非昔比,铭哥儿好歹是知根知底……主要是祁元铭肯接这个烂摊子。
她自己的娘家周家那边,她却是连问都不用问,如果知道岑慧媛失了身子还怀上个亲爹不明的野种,指定还是要与她翻脸,结亲的事想都不要想。
岑二老爷见状,终是不得不将所有底牌都透给母女俩。
他眼底浮现一抹冰冷的厉色:我同你们明白说了,就媛姐儿如今这个情况,这天底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大度容得下她。
祁元铭这样上赶着本身就透着蹊跷,没准这桩祸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给鼓捣出来的!岑慧媛的眼泪戛然而止。
岑二夫人则是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母女两个都是神情骇然看向了一家之主的岑二老爷。
岑二夫人开始回想种种细节——岑慧媛是八月十二出的事,祁元铭是八月十四到的自家,所以年前他俩找过来说中秋夜酒后乱性有了首尾,并且怀上了四个半月的身孕,夫妻俩就信了他们是在中秋祁元铭来府上过节其间出的事,再有就是好巧不巧,岑慧媛大了肚子这事就那么巧撞在了祁元铭手里?虽然无凭无据,可如果一旦有了怀疑,反向开始推演线索……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岑慧媛整个人都傻了,愣在那里瞪着双眼不知所措。
岑二夫人却是火气窜上来,就要往外走:我找他们去!怪不得方才从客院出来时当家的吩咐要守着那个院子,不能将祁家母子三人放走。
无凭无据,你难道还准备严刑拷打不成?岑二老爷扣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
岑二夫人气不过:如若真的是他做的,那他这一毁毁的可是咱们闺女的一辈子,你打算就这么算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这么多年的官场难道是白混了?岂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踩到我头上算计!岑二老爷却是胸有成竹的再度冷笑起来,总之这个小子我不看好,结亲是绝对不可能结的,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先照我说的,安排一下送媛姐儿出府。
岑慧媛对自己的表哥祁元铭本来也没有儿女私情,而且她父亲放外任十多年,他们跟京城的祁家也走动不多,亲戚感情都没有怎么深厚的,她只是走投无路之下感激祁元铭的援手罢了。
而现在听到祁元铭极有可能是个不择手段的险恶之徒,她吓都吓死了,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了。
那好吧。
岑二夫人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喊了简妈妈进来与她一起把岑慧媛扶着先走了。
徒留岑二老爷一人坐在书房里,脸上表情越来越阴郁。
而另一边的客院之内,岑家夫妻一走,岑氏也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埋怨的瞪了儿子一眼,又坐回了椅子上:就算是为了讨好你舅舅,叫他拉你一把,在官场上多帮衬,你又怎么能委屈自己做这种事?那丫头怀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话至此处,想到女儿也在跟前,她就又尴尬的闭了嘴。
祁元铭的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半分也不介怀。
他踱步走到桌案后头坐下,悠然往椅背上一靠,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祁欣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看看兄长,潜意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岑二老爷就又回来了。
母子三人都连忙起身。
岑氏率先打起精神来打招呼:二哥……岑二老爷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拘礼,然后就对祁元铭道:事情的原委媛姐儿都与我详细说了,之前是你舅母一时冲动,说了一些过头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在这里替她给你道个歉。
祁元铭态度也就不卑不亢却又保持的谦逊有礼的作揖还礼:舅母是长辈,教训我这个做小辈的是应当应分之事,我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二舅舅如此这般倒是折煞外甥了。
他在等着自己这二舅舅开口求他,并且势在必得。
但岑二老爷随后却却已经再度移开了视线,又对岑氏道:媛姐儿我叫人把她连夜送出府去了,这件家丑我们自行解决,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还得你和孩子们一起将这事儿隐下才好。
没求着他们家帮忙,岑氏打从心底里狠狠松了口气,面上却还要表现出关切的神色来:这个我明白,就是苦了媛儿那孩子。
岑慧媛做为岑家二房唯一的嫡女,杀她灭口倒不至于,但她这样被送出去,要么就是等处理掉肚子里那块肉,找个门第低些的人家把她随便嫁了,要么就得出家修行了。
岑氏心里是明明白白的。
祁元铭却是大失所望,猛地抬头看向岑二老爷。
也就是这一眼,彻底叫岑二老爷坐实了自己的怀疑。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眸光瞬时一寒。
祁元铭顷刻间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别开视线,与此同时,一颗心则是心虚的开始怦怦直跳。
可是岑二老爷却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只是交代岑氏母女舟车劳顿要好生休息,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祁元铭心里七上八下的。
其实他是可以赌一赌方才双方那一眼目光的交汇只是错觉,但终究如今的境遇让他早就失去了平常心,眼见着自己精心布的一个局就这样化为乌有,他心有不甘,就心一横就又主动开了口:二舅舅,我母亲来时是跟家里交代来给我与表妹商议婚事的,现在这门婚事作罢,我母亲回去若是祖父和父亲等人问起,她该如何交代?总不能将表妹之事和盘托出吧?岑二老爷方才转身,其实又何尝不是另一重试探?见他这般急躁,就更是心里有数。
回转身来,他皮笑肉不笑道:我家里还有个十二岁的小女儿,你若不嫌她年纪小,也可以定下来。
这就是当面拆台了,祁元铭眼皮剧烈一跳。
但他其实并不怕自己这二舅舅,因为他手上本身就抓着对方一个致命的把柄,若非有这样的底牌,他也不敢设计岑慧媛。
岑氏却直接就不高兴的沉下脸来:嫆姐儿只是个半大孩子,我们怎好耽误了她?不过就是编排个理由,这事儿我自会圆过去的。
事实上,她是连岑慧媛这个岑家嫡女都瞧不上,更别说还是个小庶女了,自是忙不迭推脱,却又完全不曾注意到兄长和儿子之间眼神交会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见着儿子不语,她就拿手肘撞了祁元铭一下。
却不想,祁元铭回过神来,却是突然冷笑:大表妹的事若是我们不肯守口如瓶替舅舅您保守秘密呢?胡说什么呢!岑氏终于察觉儿子的反常,低声呵斥他住口。
还想跟岑二老爷说别与他小孩子一般见识,岑二老爷却居然也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目光从容瞥向站在旁边的祁欣道:那就当真结一门亲,咱们两家彼此制约吧,欣姐儿如今的名声也不好,予你表哥做个贵妾,咱们依旧两好合一好。
祁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