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且在思绪混乱紧张之间,何太医已经将那些东西逐一查验完毕。
他从桌旁退开,再次郑重给顾皇后与太子拱手作揖:娘娘,太子殿下,果然这次大成呈上来的礼单和国书也是有问题的,这些纸张都是用特殊草药糅合进去制成,又混进了一些别的药材,只是最后用特殊的方法掩盖了药材的气味。
这前后两份国书上夹带的私藏,再加上今日燃在承天殿里的蜡烛里面混入的材料,三种东西混在一起,就可催生剧烈药效,重创心脉。
顾皇后和太子等人都还没接茬,何太医自己说着就先后怕的唏嘘不已:好在是陛下英明,料事如神,提前有所怀疑和防备,早早调理,将第一份国书带过来的暗毒先解了,否则……今夜就势必已经酿成大祸了。
云湛的思绪很快,此时已经整合出了完整思路,率先发问:如果当真被它暗算成功,那么事后只依着病症是不能诊出人为操纵迹象的,对吗?何太医谦逊点头:这方子调得很费心思,不是微臣自谦,若是叫微臣来调,微臣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凑不出这么厉害的一道方子,不仅可以伤人于无形,甚至这几味药都是由鼻息间吸入肺腑的,事后只要过上两三个时辰,也就会随着呼吸和小解等各种渠道再排净了,很难发现。
而且这个诱发病症的法子……臣斗胆,说句违禁的话,这还不像是纯粹的医道,反而更有点趋近于方士用蛊的套路。
先用第一封国书暗藏的可以长久在体内留存的药物做引,后期再用新的国书礼单还有烛火中夹带的私货激烈碰撞,激发效用。
这手法,可谓极是精妙了!李公公沉默半晌,此时忽而开腔:大成地处南方,那边烟瘴林子多,据说深山老林里还专有几个部族是专门鼓捣这些旁门左道的营生。
可能……是那宇文沧身边便豢养了精通此术的方士吧。
他面色沉重看向顾皇后。
顾皇后与他对视一眼,却是再问何太医:你予本宫说实话,陛下的身体确实并无大碍?何太医道:陛下是宿疾,身体抱恙与此番劫数无关。
他身为太医院院使,皇帝的病一直都是他亲自照料的,关于皇帝真实的病情和确切的身体状况,他对顾皇后和太子一直都是如实禀报的,是以此时便持保守态度,多一个字也不说了。
顾皇后心中了然,暗自微微吐出一口气来: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好生照看陛下的身体,对外……除了陛下吩咐你的,其它一个字都不要透露。
是,微臣明白!何太医领命,起身收拾了药箱先行告退离开。
李公公也道:那老奴也先行告退,去陛下身边守着。
嗯!顾皇后颔首。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顾皇后母子与祁欢三人。
云湛面容严肃的斟酌片刻,就再与顾皇后商量:母后,既然是将计就计,那这戏就得做全套,回头您还得吩咐一下太医院,叫他们顺着对方的意思调出几个对症的药方来。
老四是个心思谨慎之人,在展开大动作之前一定会通过各种渠道再三确认自己是否已经得逞的。
他母子二人之间,有些话不用特别细说也都默契的彼此各自心领神会。
是以,俩人并没有围绕皇帝具体的情况多言。
顾皇后点了点头:这些我与你父皇自会安排,倒是你……你一个人在宫外,最近也要额外小心,严防小人才行。
云湛便是咧嘴一笑:儿臣已经很是防范了,日常出入都加到平时两倍的护卫,可是惜命来着。
自从大成使臣进京,他负责接待,然后就没藏着掖着,走到哪里身边都多加了一倍的护卫,就明着告诉大成人他对他们戒心重,怕死的很!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一开玩笑,顾皇后脸上紧绷的表情也就跟着放松了几分下来。
她佯怒嗔了儿子一眼,然后又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祁欢道:本宫知道你是个不怕事儿也能稳得住的心性儿,今儿个叫你在场就是为了让你也心里有数。
眼前京城局势紧张起来,这个节骨眼上顾瞻就更不可能赶回来,这其中的利害与道理你也自是懂得。
祁欢屈膝福了一礼:臣女明白。
越是朝中局势紧张,风波将近,这种情况下,各方边境才越是需要严防死守,以防有人想趁着朝中人心惶惶进而钻空子,反而扰乱了边境局势,再给搞出外患来。
只要边境牢固守好守住了,朝中这边才能压服人心,集中精力关门打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场风波平复下去。
嗯!顾皇后点点头,又道:你那还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本宫替你做点什么的吗?近期太子已经往你们长宁侯府附近暗中调派了一批人手,以防万一了。
祁欢自己倒是还好,她主要也是前怕狼后怕虎,免不了要担心一旦局势真的失控,会连累到杨氏和祁元辰他们。
闻言,她心思稍定,又连忙谢恩:娘娘和殿下考虑的周到,臣女谢过。
不过提起此事臣女突然想……秦小侯爷如今正在雁岭关领兵,他虽然不是主帅,但是因着老武成侯旧时的威望,他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也算举举轻重,再加上一些私事和旧事,就导致他的身份十分敏感了。
他那个人臣女多少还有几分了解,因小失大不至于,但是未免节外生枝……是否请娘娘安排一下将他家的妇孺也暂且看护起来?叶寻意之前就打过南境的主意,也打过秦颂的主意,现在秦颂偏还去了南境……祁欢总觉得他们少不得要揪住秦颂做文章。
顾皇后与儿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云湛就自觉拍了胸脯:这事儿儿臣来办!这都已经下半夜,天色已晚,加上皇帝的情况也不太好,是以互相交换完了信息云湛就领着祁欢从凤鸣宫出来了。
三更半夜,大家都急着出宫,祁欢就顾不上避嫌和矫情,与他同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辆辇车。
辇车上,她是规规矩矩,泰然处之,坐在对面的云湛却发起牢骚来,长吁短叹的感慨:这要是叫人瞧见三更半夜你坐了本宫的辇车,只怕当场就又要有人揪住不放,借题发挥了啊!到时候再将计就计,您去和顾世子也唱一出反目成仇应应景?祁欢木着脸回怼他。
这熊孩子就是嘴欠!如今这么个紧迫的局面,也得亏是他心大,还有心情开玩笑。
也不是不可以……云湛被当场驳了面子也不生气,反而见招拆招,笑嘻嘻道:只不过现在唱这出,好像没人信也没人埋单,自娱自乐的唱独角戏哇?那年除夕国宴上叶寻意玩过这一手了,可惜没能成事。
同一个谣,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造两回,只怕连造谣者自己都会先觉得尴尬,就更不能期待能煽出什么阴风来了。
云珩做为上辈子的最后赢家,断不会像是云峥那般天真和沉不住气,他现在都已经联合大成人直接对皇帝下手了,还哪儿看得上用女人来挑拨云湛和顾瞻关系这样的小把戏?是的!祁欢这会儿已经捋顺了思路,可以确认云珩是和宇文沧联手了!出宫还有一段路,大眼瞪小眼的坐着也没意思,她索性就把疑难问了:何太医说大成先后两次递送进京的国书都有问题,然后今晚燃在承天殿内的蜡烛也动了手脚,那两封国书,前一封经手的人不少,但今日那份却是由大成使者直接呈上给到陛下手里的,所以,它们有问题就指定是大成宇文沧的手笔。
但是国宴现场用的蜡烛……大成人的手显然伸不了这么长。
由此推论,他们做这个局,之所以要分三步暗算陛下,除了分散线索证据更不容易被查出来之外,应该还有他们互相试探诚意和制约拿捏彼此的意思吧?如果这个下毒的过程,完整的由大成方面出面完成,那么一旦云珩出尔反尔,甚至有可能为了向皇帝邀功直接就把宇文沧给卖了,拆穿这个阴谋。
而现在,特意留出一个环节给云珩来操作,事后双方就互相拿住了对方在这件事上的把柄,谁都别想从对方的贼船上下来了。
只有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死,云珩上位,这件事才能真的抹平!否则,皇帝和云湛都不可能放过他们。
云湛听着她侃侃而谈,眼睛里闪现出明亮的光芒来,听完之后就洋洋洒洒的笑了:靠利益彼此勾连的人,自然不可能对彼此放心,也交不了心,只能通过互相算计做手段来维持关系。
不过宇文沧能想到这一点,又可见此人粗中有细,除了暴戾好战之外脑子居然也不差。
最不济,也是他身边有一两个得用的谋臣,可以帮着他查漏补缺,设想周到。
祁欢对这个素未谋面之人没多少好奇心,她想了想,忍不住又问:还有件事您恕臣女冒昧,殿下方不方便透露……大成在递送进京的国书里面夹带私货,这本身痕迹似乎也并不明显,陛下他是如何察觉的?第一封国书送到皇帝手上时,皇帝可是没有任何症状的。
并且何太医也说了,那些暗藏的药香用了特殊的方法掩盖,根本闻不到。
云湛约莫是发现原来她也有想不通的事,这一点上能叫他找回一点场子,闻言,表情就越是愉悦起来。
他顽皮的眨眨眼,兴致大好的立刻当面奚落起来:居然还有事情是你想不通的啊?祁欢懒得跟玩心太重长不大的小破孩儿一般见识,谁叫人家是太子,谁叫人家身份高,又谁叫她好奇想打听事儿呢?她面上保持矜持礼貌的微笑,逆来顺受,心里却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太子殿下炫耀嘚瑟完,找足了优越感之后这才十分骄傲的道:这还得多亏了本宫那准妹夫,心细如发、料事如神的看是他呢。
祁欢:???云湛见她一脸的狐疑茫然,笑容反而越发欢畅起来:大成的第一份国书进京之后昭阳就进宫找了父皇母后一趟,说本宫那准妹夫,哦,就是你家三叔,他俩闲聊起此事,祁大人提到叶氏曾经联合大成人给苏太傅的千金下过一味很是刁钻的奇毒,他心生警惕就叫皇妹进宫提醒一下父皇,说大成皇帝身边可能是有用毒的高手,务必防范自他们那边过来的东西。
父皇将信将疑的宣了何太医,却果然查出那封国书上面有猫腻。
这种通过特殊渠道呈送到皇帝手上的物件提前也是要被验毒的,因为如果当真有人居心叵测,纸张上面涂上剧毒,翻阅查看它的人沾在手上,再取用茶水点心等物就会中招。
一般这种会致人死命的毒,都是水里化开一点用银针测了。
那国书上涂的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药,被查验无毒之后就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而彼时,那封国书已经分别过了皇帝、太子、顾皇后和几位亲贵重臣等人的手,几人也全部中招。
何太医于是找了太医院里比较擅长解毒配毒的太医一起钻研,一时也没太明白夹带在国书里的这几味药剂究竟何用,但不管怎样也不能冒险,就先想法子配药把其中几味的药效给化解掉了。
此后继续不眠不休的钻研,找出这几味药的共同点就是能作用于人的心脉之上。
出自大成方面的鬼祟,必定不会有好事,这才有了今日国宴之上皇帝将计就计演的一出戏。
可如果祁文晏没提前想到这一点,并且叫云澄提醒了宫里,那么——今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虽然当面何太医没多说,但是以皇帝本来就不堪的身体状况,祁欢觉得可能他当场就凶多吉少了。
现在逃过一劫,则是实属侥幸。
这得感谢男主光环庇护啊!祁欢感慨之余都不由的后怕起来,沉吟:这个局设的也不算不精妙了,第二封国书和礼单今日国宴之上面呈陛下,这样的场合之下肯定不会传阅,陛下看过之后一定会暂时收起,满打满算,有可能在场还有可能沾手的就只有李总管和皇后娘娘。
再至于其他过手过第一封国书的亲贵大臣,待到离席回去休息几日,就算陛下传召再把这第二封国书给他们看了,没有宴会上烛火里暗藏的玄机加持,他们也一样不会毒发。
如此,只有陛下一人突发心疾,大家只会当他是因为公主殿下的事急怒攻心被气病了。
云珩想弑君,但也不敢担骂名,这药用得便十分算计和谨慎。
顾皇后隶属后宫,皇帝信任她,会私下与她分享朝政给她看国书,这种事有违祖宗规矩,不仅大成方面想不到就算云珩也一定不知道,所以在他们默认的情况里顾皇后是没接触过第一封国书的,她没有跟着一并有所症状,不足为奇。
再至于李公公——个人体质不同,与那国书上所涂药物的接触程度不同,可能也不一定都得是同样明显的症状吧?总之——今日国宴之上公然放倒了皇帝,宇文沧和云珩的目的就算达成了!只是……祁文晏虽然料敌如神,那他到底预知到没有今天最轰动的新闻是他自己的后院起火,大成使臣是千里迢迢来挖他墙角抢他媳妇的啊?虽然,对方并没有什么诚意真娶!祁欢这里正想着,辇车就已经出了宫门。
东宫就挨在皇城边上,云湛打算直接坐着辇车回去,看马车已经等在宫门之外了就主动赶她下去:你自己走吧,本宫就不送了,以后可别找小舅舅告状说本宫不够关照你,本宫这是避嫌,知道么?这位太子殿下,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容易嘴欠!祁欢也没法回他这话,从善如流的就从辇车上下来。
目送太子殿下的仪仗离开,她才刚转身要上马车,却看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上车门开着,高云渺扒着车门冲她直挥手:表姐!今日承天殿设宴,百官命妇走的都是前朝宫门,祁欢则是刚从后宫出来。
祁欢看她大半夜的居然特意绕到这边等自己,不禁诧异。
再定睛一看——陪着她一起过来,守在她马车旁边的居然是秦硕!第393章 前未婚夫变表妹夫?好奇葩的缘分!祁欢示意东宫的内官稍等,自己绕了两步迎到高家的马车前。
先是探头往车厢看了眼,发现里面就她一个:姑母呢?再一想,更觉得不对劲,又看了旁边佯装的一本正经的秦硕:表哥呢?就算高云渺要过来找她,那顺理成章的也该是高云泽陪她一起来啊?秦硕陪着算怎么回事?祁欢这么一问,高云渺就目光闪烁着回避了一下。
旁边的秦硕更是直接背过了身去,不敢露脸了。
看他俩这扭捏的样子……祁欢虽是意外,心里却瞬间了然。
但高云渺却明显还是不好意思,就装傻,只顺着她字面的意思接话道:我哥哥护送母亲和秦太夫人先回去了。
她目光瞥向停在祁欢身后的那副车驾,扁了扁嘴:这副车驾是准备要送你的吗?那会儿承天殿里我看见你在皇后娘娘身边,可是出宫又没瞧见侯府的车驾,我以为你是一个人呢,就想过来这边找你,作伴一起回去。
哦!祁欢解释:我本来今天也不该进宫,但是皇后娘娘说好长时间没见了,就叫太子殿下派人把我接过来见见。
之前皇帝在国宴上当众吐血,弄得人心惶惶。
高云渺脱口就差点问了皇帝的身体怎样,但好在临时反应过来给打住了。
她又瞄了眼祁欢身后那副车驾,声音便刻意压低了些:要么你跟我们走吧,就省得他们还要特意再送一趟了。
我……祁欢想要拒绝。
国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祁文晏如今丁忧在家,今天也没来,她是打算回去的路上再去一趟平康坊的祁府,告诉他墙角被撬之事的。
但再转念一想——宫里这么大的动静,顾皇后和云湛他们哪怕为了做戏做足,也会很快通知云澄进宫来看望皇帝的,届时祁文晏也就什么都知道了,倒也不需要她特意过去送信。
也好!定了主意,她也就临时改口:那你等我一下。
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对那内官道:内官大人,我坐我表妹的马车回去就好,夜色已深,就不麻烦您再辛苦,您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吧。
那内官是认得高云渺与秦硕的,知道这都是靠得住的人。
如此那咱家就不送了。
他也不强求,只道,赶夜路要小心为上,祁大小姐您上高家小姐的车,咱家让这队侍卫尾随护送。
怕祁欢拒绝,他又随后补充: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务必要将您安全送回侯府去,否则咱家也不好交代。
如果京城乱了起来,云珩应该一定会想办法绑了她,届时可以用做胁迫顾瞻对他低头的把柄,但就目前而言,却不太可能出事。
只不过谨慎行事总归没错,事实上祁欢是没准备拒绝的。
好!她转身登上高云渺的马车,秦硕给关了车门,那队东宫的侍卫提出来两人在前面开路,剩下的尾随。
高云渺将车窗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往外偷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故作夸张的拍着胸口道:他们是宫里的御林军还是东宫的侍卫?被他们押车护送,这待遇我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呢。
东宫的侍卫也隶属于御林军编制之内,只是拨给太子用而已,铠甲上是有一定的区别的,但是这黑灯瞎火的,不熟悉这方面的人一眼不太好分辨。
是东宫的。
祁欢随口敷衍,然后就绕开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冲她笑道:亲事定了?说是询问,语气却已笃定。
高云渺一瞬间就又扭捏的红了脸。
但是想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这既没偷也没抢的,没什么见不得人,也就强自镇定下来:还不算定下来呢,我哥哥的事前面也才刚商定,母亲要在正月里给他们先摆定亲宴,长幼有序,我们的还得再拖拖,紧着我哥哥先来。
话至此处,她也就想到了面临的敏感问题,表情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又扭捏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试探道:那个……表姐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吧?我?祁欢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但是看见她这个小心翼翼的神情也就飞快领悟,然后就又笑了:我这能有什么?我与秦二公子之间的那纸婚约就跟过家家似的,两家长辈一时头脑发热随口定的,他瞧不上我,我也没看上他,彼此之间丁点儿的瓜葛情意都没有。
婚约又不是她定的,在她的概念里等于没有。
而男女之间,只要没有你来我往牵扯不清的谈过,就不算有感情瓜葛!只不过想想社会大环境和这里人的普遍观念,她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心里过的去就行,不用顾虑我。
高云渺撇撇嘴:毕竟是他当初不懂事,也算对你做了挺多混账事。
这么一说,祁欢也提起了兴趣,正襟危坐,半真半假的反问:那他是现在懂事了?高云渺脸又蓦的一红,一时之间窘迫的无言以对。
祁欢失笑,后又稍稍庄肃了神情,认真道:说起来我已经有一两年没见过这位秦二公子了,但是好像自从秦小侯爷离京之后,听说他确实是稳重多了。
别的不说,你们两家知根知底的……这婚事是两家长辈商量着给定下的吧?姑母不是草率糊涂之人,她会替你把关考虑万全的。
只要是姑母点头看好的,就总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长捷在时,高、秦两家的门第差不多门当户对,要配高云渺,那就只得是秦颂。
但高长捷死后,高云泽又直接放弃了子承父业再去拼军旅仕途的机会,现在的高家已经大不如前,如果单从门第上讲,高云渺和秦硕也算相配了。
但是前两年秦硕瞎胡闹,闹出不少笑话,败坏了口碑,并且他还跟祁欢退过一次亲……从个人的口碑素质上比较的话,这门婚事若是秦太夫人先提出来,那她就多少是有点不厚道的杀熟行为了。
毕竟高云渺因为是受宠的嫡女,在性格上略有几分小骄纵之外,就再没有任何黑点了。
祁欢虽然没打算越俎代庖去管高家儿女的婚事,但出于好奇就还是问了:不过……这门亲是姑母先看中的还是秦太夫人先提的?高云渺的神情突然变得又有几分别扭起来,黯淡颓丧之后又有点难为情的笑了。
表姐你对我的事知根知底,我就跟你说实话吧。
她说:这事儿一开始是秦太夫人试探性的跟我母亲提起,因为秦……二公子以前的口碑不太好,她可能也没太指望这事儿能成,所以就是年前来我家送年货的时候半开玩笑的那么一提。
可她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随便说笑,既然说了,就必是真有这个意向的。
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我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互相看着长大的,前两年他有些荒唐不懂事,爱胡闹,但总归心地还是好的,人品上也不算有什么过不去的大瑕疵。
可是……高云渺说着,神情就又是一黯,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也低下了头:那年在绮园饭庄……我毕竟是出过一次事……祁欢:……祁欢一时差点没跟上她的思路。
绮园饭庄那一回,因为从头到尾都不是高云渺的错,并且因为补救及时,最后也没真的吃亏,所以在祁欢的潜意识里她是从不觉得这算什么污点,在高云渺议亲这事儿上她也压根直接忽略,没考虑这一重。
但是她忘了,祁文婧和高云渺她们固有的思想观念与她是不一样的。
那天的事,高云渺被送回来的时候还且醉得不省人事,瞒着她不叫她知道是不行的,吃一次亏就得长一次教训,为了叫她知道人心险恶和自己的处境,以后出门在外提高警惕性,祁文婧是告诉了她差点出事的事实,但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更怕她留下一生都难以治愈的心理创伤,所以就只对她说是宁王云峥设计将她劫走,险些出事,好在祁欢及时发现拼命把她抢了回来,并没有说得太细节,否则依着高云渺当时的年龄阅历,是极有可能受不了当场崩溃的。
而那件事之后,高云渺除了特意道谢过一次之外,也权当是没有这回事,祁欢与她之间也一直都默契的谁都没再提过。
现如今她自己突然旧事重提,反而弄了祁欢一个措手不及。
祁欢微微紧张了一下,脱口开导她:那不是你的错……我知道。
高云渺看见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就又笑了,可发生过的事又总不能当它不存在,虽然我没有真的吃亏,可门风稍微严谨些的人家都会介意的。
虽然目前来看这事儿还瞒得很好,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都说不准。
我母亲原来的打算是寻个和我们家没什么交情、家世稍微弱些的人家给我,最好是嫁出京城去,这样将来万一不甚东窗事发,还能有个余地。
祁文婧是个靠谱的母亲,如今高长捷又不在了,她肯定是要替女儿做长远打算的,做此打算原也没错。
祁欢点头:当年我闹退婚那会儿也总琢磨着得往下找,找个咱们能拿捏的了的门户,总归是将来不能吃亏吃苦。
这话是实在话,高云渺听了又噗嗤笑了。
祁欢却还是没听明白她最后怎么还是应了秦家的婚事了:那秦家这边……我母亲当时没敢接秦太夫人的茬儿,就是想含混过去。
高云渺道。
因为秦硕前面和祁欢退过婚,若是再和高家这边结亲,祁文婧和娘家的哥哥嫂子之间可能会不太好交代,她不应声,秦太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祁欢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高云渺这回便是有几分难为情的看了眼另一侧的窗户方向:事后母亲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就去找了他一趟。
祁欢:……传说中的将门虎女?这丫头胆子也是有够大的!祁欢当然能够意会她这去找的是谁,这会儿却当真是热血沸腾的八卦起来,干脆盘起腿来摆出个好整以暇听故事的态度急切追问:具体怎么说的?高云渺:……祁欢不八卦的时候,她倒是还好,现在祁欢这德行,反而又弄得她再次彻底扭捏不好意思起来。
只不过——做都做过了,还怕说?高云渺咬了咬唇,索性心一横一股脑都如实说了:去问他啊,议亲这事儿究竟是秦太夫人的擅做主张,还是也有他的意思。
他说他提前其实已经知道,但如果我家不愿意那就算了,然后我就把我的事告诉他了。
这事情办的确实离经叛道,话至此处高云渺已然满脸通红。
但她唇角却扬起一丝幸福又带得意的明媚笑纹来:他说了跟表姐一样的话,说那不怪我,也不是我的错,他说他想娶我,我就应下了。
想到当时秦硕面红耳赤说话都紧张磕巴了的那副急切又慌张的模样,明明孩子气的很,又傻透了,一点也不稳重,现在想想却居然总觉得那股憨傻的可爱劲儿里莫名的透着几分踏实可靠。
祁欢望着她脸上生动的神情,倒也觉得安慰。
以前的秦二公子只是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孩子,没经历过风雨挫折,耿直天真的只有一腔热血,所以即便初次见面他就对自己展露出了十分幼稚的恶意,祁欢倒始终觉得他人其实不坏。
他那时候再是迷恋叶寻意,但是只要他哥出面就能完全拿捏了,立刻怂得跟只胆小的兔子似的,任打骂不敢还手还口。
就他那种性子和胆气的人,即使不学无术,最后至多也只是长成个游手好闲的废物,不至于为非作歹,真成了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而这几年,他安安稳稳做着秦颂离京前给他打点安排好的差事,也算修心养性,安稳下来了。
再至于在高云渺这件事上——他也许对真正所谓的男女之情也还是略显懵懂吧,但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互相之间总是有好感的,一开始他说如果高家不愿意就算了,那应该是考虑到门第和口碑以为人家不肯低就,但知道了高云渺出过事之后反而坚定了态度,这反而体现出义气与担当来了!高云渺容貌不差,性格不差,出身不差,家庭环境也好,在这个并不提倡自由恋爱的大环境下,俩人如果当真凑到一起,日子总归不会过得太差。
祁欢拉过她的手,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了句:那……你心里喜欢他吗?一开始是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横竖是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呢,我们家与他们家互相知根知底,我与他又自小认识……而且但凡有的选,我都是不想远嫁离京的,索性就心一横,找他探探底了。
高云渺想了想,如实说道,但是当面谈过之后,我现在……还蛮喜欢他的了。
他可以不够出色,也可以曾经少年懵懂犯过一些无伤大雅的错,但他还是能够明辨是非,善良赤诚有担当的。
甚至——亲眼看着曾经儿时的玩伴蜕变成长,还叫人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成就和甜蜜来。
你心里觉得欢喜就好。
祁欢也跟着她微笑起来,不过婚事抓紧办,最好赶在我前头,否则等我成婚之后随顾瞻离京,就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那可快不了。
高云渺连连摆手,连我哥哥的婚事母亲都说要等出了外祖父的孝期再办,要不咱家这边你们全都来不了。
婚嫁大事,是要讲究排场和体面的,长宁侯府这门亲戚对高家来说算是举足轻重,怎么也得等着他们除服出来才行。
祁欢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然后就又忍俊不禁:看来今年年终那块儿咱们一家可得是扎堆的办喜事了。
不仅他们几个,还有祁欣、祁云歌都到了年纪得抓紧议亲,然后全家最大的大佬,她三叔祁文晏也在那熬着呢。
祁正钰这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没叫人省心,死后还凭一己之力生生把大家的人生大事都怼回了起跑线上,那也算他的本事了。
秦硕指挥马车先去的长宁侯府送祁欢。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高云渺要下车送她却被祁欢拦了:你别下来了,直接回吧,再耽搁天都亮了,我直接就进去了。
都是自家表姐妹,高云渺也没过分客气,那你先代我给舅父舅母问好,改日我再与母亲和哥哥一起过来拜年。
说话间,意有所指的瞄了眼已经下马,站在马车旁边的秦硕。
祁欢心领神会,这是要她先给祁文景夫妻俩打个招呼,先消化消化这个曾经的准女婿要变侄女婿的爆炸性消息,省得突如其来的他们接受不了。
祁欢转身,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走过去,直接塞在了护送他们那队侍卫领头人的马鞍褡裢里:天寒地冻又是大过年的,请诸位吃顿酒。
这些人是听命太子殿下出来办差的,这样的人情往来其实大可不必,但是赶上过年的茬口,她这么说了,那领头的也是个爽快人,当即道了谢并未推诿。
祁欢又道:一会儿回程诸位顺路再将我高家表妹送一下。
反正怎么走都是走,顺水人情不送不送,那人自然还是痛快的答应了。
高云渺却有几分紧张的连忙就要拒绝,祁欢没等她开口就喊了秦硕:你往旁边挪两步,我私下交代你两句话。
秦硕猛地愣了下,脸上表情整个尴尬的僵住了。
其他人都自觉的退避三舍。
高云渺自然以为她是要说自己二人的事,登时也是有些羞窘的紧张起来。
祁欢兀自率先移步。
秦硕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可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迟早也得有这么一遭,他便递给马车里的高云渺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壮着胆子又强装镇定的跟着祁欢走到旁边。
那个……知道自己以前做多了混账事,祁欢也瞧不上他,他开口便想要抢个先机。
然则,祁欢没给他机会,比他更果断干脆的直接正色开口:大成人这趟来者不善,秦小侯爷在南境军中这身份又过于敏感,为了以防万一……过几天你叫秦太夫人找个由头带着秦颖去相国寺礼佛小住去,到时太子殿下会安排人再把她们接到比较安全稳妥之处暂住。
秦硕以往也只是过分孩子气了,并不是笨,这几年秦颂去从军了之后他也时刻盯着研究边境局势,此刻便是一点就通。
听明白了祁欢的意思,他也是瞬间面容一肃。
过了会儿才重新平复心情,道了声:好!别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对云渺也不要提起,还有……你自己也注意小心一点儿。
正事交代完,又看了还扒着马车门朝这边张望的高云渺,祁欢这才稍微柔和了几分语气:云渺是个直爽率真的好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招惹上了,就靠谱点儿,可别负了她。
这语气,听着可比他那亲哥都还要老成老道!秦硕再一次意料之外的瞪大了眼。
就凭着他和祁欢以往的关系和过节,怎么想她都不该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所以,还当真是格局不搭,他彻彻底底的小人之心了?祁欢看他愣着不动,就没好气的又瞪了他一眼,催促:走吧,大晚上的我又不能请你们进门坐。
言下之意,还真痛快的当亲戚处了。
哦……哦!秦颂飞快的收摄心神,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一身轻松,转身要走,但只挪了半步就还是扭扭捏捏的又重新回转身来,一脸尴尬又恳切的表情道:那……那个……憋了半天,脸上红得都快滴出血来,最后也只潦草的道了句: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对不住。
然后转身便逃也似的大步走回马车那里。
帮尚且一脸懵懂的高云渺关上车门,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就赶着一队人马跑了。
祁欢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又是轻笑起来——前未婚夫变表妹夫?这离奇曲折的奇葩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