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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终章!(正文完)

2025-04-02 01:23:19

没等秦硕再说话,祁欢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守在院子外面的星罗见她出来,连忙跟上去:大小姐,秦二公子入夜还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祁欢目不斜视往前走:我要跟秦硕一起出去几天,但是这事儿不能叫父亲和母亲知道,今晚你先收拾一下我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交给木香和木蓝,明日一早赶在母亲起身之前就叫她俩坐我那辆马车把东西带去三叔那,回头你去跟母亲说,是辰哥儿一个人在三叔府上住不惯,把我叫过去陪着了。

星罗认真的听着,并且点头应下。

祁欢没有直接回后院,而是先拐去侍卫房找了卫风。

也是见面就实话实说:瑞王和叶寻意找上我了,想要掳劫我去南境,以胁迫武成侯倒戈,替大成的军队打开雁岭关的封锁,我决定随他们走一趟。

卫风自是不肯,当场就倒抽一口凉气:不行!此行凶险,属下得世子爷吩咐照料您的安危,绝不能放您卷入此等麻烦当中,以身犯……祁欢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抬手打断: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此事我心意已决,你照我的吩咐办事就是。

可是……卫风自然还是不肯。

祁欢道:我只是人质,在他们达成目的之前可保平安无虞,这事不用你操心,但你若是不听我的,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叫他们意识到计划失败,进而鱼死网破拉我垫背……那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

云珩与叶寻意铺好了一张网在等着她,她没时间也没耐性在这做卫风的思想工作,也不等卫风彻底缓过劲儿来,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他做事:你现在马上替我办三件事。

第一,皇后娘娘命太子殿下在侯府附近特设了护卫人手,你应该知道如何联络,马上去找他们,一会儿我与秦二公子出府时,叫他们千万莫要出面阻拦,放我们走。

卫风心里抵触,就只是面容冷肃的不吭声。

但他军人出身,自然知道何时应该摒弃个人情绪听从命令,此时沉默也等于默认。

祁欢继续道:第二件事,待我走后,你趁夜去一趟高家,不要走正门,高府附近应该有人盯梢,你暗中潜进去,找到高云渺跟她说我一时兴起跑去甘州找顾瞻去了,但是不敢告诉我母亲,叫她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来侯府了,顺便拖住了姑母也不要来,若是母亲叫人去问,就说我在她那陪她小住。

云珩和叶寻意以高云渺的名义让秦硕登门骗她,那么对长宁侯府方面就只会继续拿高云渺做幌子,祁欢猜也知道他们成功拿住自己之后一定会叫秦硕再登门,告诉祁文景夫妇她是去了高云渺那小住。

可事实上,这个谎话并不保险。

若祁欢只失踪三两天,用高云渺做借口是可以搪塞过去的。

再多——祁欢以前和高云渺虽然互相往来频繁,关系也不错,但也没有跑去高家住的先例,现在突然跑过去,还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用不了几天杨氏就会派人去接了,到时候也就露馅了。

反而是趁着祁元辰在祁文晏那住着这个由头,她说去陪祁元辰了,杨氏两口子更不容易起疑。

而她之所以还得撒谎,叫高云渺近期别来侯府……这就实打实是帮着云珩和叶寻意圆谎了!得叫他们觉得他们计划顺利,她被绑走这事儿一直未曾暴露,这样他们才会毫不设防的继续实施后面的计划。

卫风一时之间也没太想明白祁欢这背后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和星罗一样,仔细认真的记着她所吩咐的每一句话。

最后祁欢又道:去完了高家,你再去一趟平康坊,找我三叔,告诉他我的行踪,然后再嘱咐他也替我圆一下谎,我会跟家里说我最近暂住在他那,明日一早叫丫鬟送衣物用品过去。

知道她被云珩他们带走了,祁文晏就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成败在此一举,祁欢也算孤注一掷赌上了。

卫风却还是一脸凝重的担忧之色:大小姐您一个人去?祁欢道:一会儿我出门你们都不要跟,没必要做无畏的牺牲。

不过你的担忧没有错,我也惜命的很,那个叶寻意确实叫我很不放心,待我走后,挑两个轻功好和擅暗器的尾随吧。

谨慎起见,她再三思忖之后又补充:跟着就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般情况下在见到武成侯之前他们应该不会真的动我。

话到了这个份上,卫风也只得从命:是,属下遵命。

祁欢颔首:去吧,先去跟外围的御林军暗哨打个招呼。

她转身领着星罗往后院走。

星罗也是忧心忡忡:小姐您一个人去?连奴婢也不带吗?祁欢侧目看她一眼,失笑:你见过哪个做人质的还能摆谱儿贴身带丫鬟服侍的?可是……星罗顿时也急了。

祁欢连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抚:行了,别唠叨了,该想到的我都已经想到了,卫风那边我不是叫他派人跟着了吗?你要跟着去,到时候有点什么事,他们还要分心再多救一个你,还不如我自己了。

这一重逻辑拿来说服星罗自是足够。

星罗于是闷不吭声了。

祁欢又道:你在府里把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做好,虽然我自信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但若是叫母亲他们知道了也难免要跟着悬心,所以你就别去三叔那了,在府里替我盯着,务必安抚住母亲,不要叫她发现。

她若是质疑为什么不是你跟着去三叔那,你就说三叔总是冷着脸,你害怕,知道吗?星罗看她自己都要去蹚那刀山火海了,还有心思事无巨细吩咐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一时之间反而被她逗得也没那么压抑和紧张了。

胡大夫母女这趟被接过来,杨氏单独给她们安排在了之前荀素母女住过的那个院子。

祁欢回到后院,先去找了胡大夫一趟,然后才回房换了一身保暖但却比较轻便的衣裳。

星罗看她将一副袖箭拿起又放下,不禁就急了:这个……小姐您不带着防身吗?祁欢叹气:人家要拿我做人质,抓住了必定先搜身,拿了也白搭,还不是给对方送补给?何必呢!不能耽误太久,祁欢快速的整理好就回了前院,和秦硕会和之后与他一道出了门。

星罗恋恋不舍的送两人到门口,可是看到等在台阶底下的车马随从,她便立刻警觉,做出如常的神态问:天晚了,小姐当真不用带着奴婢一起吗?祁欢笑道:我去看看云渺而已,个把时辰就回,你进去吧,记得给我留个门。

叶寻意等人编出的理由是高云渺因为失身一事在家寻死觅活,叫她去劝,为的就是说服她尽量少带人手出门,省得到时候收拾不干净。

祁欢的配合度可谓相当之高,居然是孤身一人跟着秦硕出来,还上了秦硕带来的马车。

然后,马车走出去没多远,果然顺利被劫。

祁欢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然后被人绑住,堵了嘴,也就消停了。

之后她和秦硕就被分开了。

她被重新塞回马车里,趁夜带去了南城门附近的一间破屋,秦硕暂且不知所踪。

鉴于云珩此人心机深沉,不太好骗,祁欢做戏还是做全套的,虽然心里比较冷静,但还是挣扒了半夜没带合眼的。

后半夜,秦硕被榨干了在京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被带了过来。

如祁欢所料,他是在祁欢被绑走后的一个时辰又被勒令返回了长宁侯府一趟,捎信说祁欢留在高家陪高云渺小住几日。

于是后半夜,祁欢就瞪了骗她的秦二公子半宿没撒眼。

可能是因为她太入戏,倒是弄得秦硕极不自在,生生的被她盯出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俩人被七八个大汉看守,在小破屋里熬了一夜,次日破晓时分才被重新拎了出来。

只是——同样是人质,待遇却天差地别。

祁欢依旧是五花大绑,被卡在了一口棺材的夹层里,横着被抬出了城去,但秦硕却是来去自如,自己骑着马堂而皇之的带人出的城。

两队人马在城外十里的一僻静处再度会和,祁欢被从棺材夹层里刨出来,费了半天劲儿才适应了刺目的光线,然后就看见了叶寻意。

叶寻意从等在那的一辆马车里探头出来,脸上笑容得意中又透着明显的恶意,十分惬意的欣赏她的狼狈:祁大小姐,别来无恙!祁欢嘴巴被塞住了,说不了话,刚好她也懒得跟这女人说废话,就冷冷别开了视线。

叶寻意也自认为此时两人身份地位天壤之别,没必要与她过分逞口舌之快,叫人拿掉她塞嘴的布团,又搜罗走了她浑身上下,包括荷包、香囊,发簪、发钗、耳环和手上一只玉镯子在内所有的首饰赘物。

然后,勒令祁欢和秦硕一起上了车。

秦硕一直做心虚状,目光闪躲不敢与祁欢对视。

祁欢看看他,再看看叶寻意,却忍不住骂了句:狗男女!她瞪视秦硕:早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墙,早前我就不该轻易放过你。

所以你是同这女人沆瀣一气,故意拿着我表妹做幌子诓我的?这女人可是犯下重罪被陛下降旨赐死的重犯,你与她沆瀣一气秦小侯爷知道吗?这样将秦太夫人和整个武成侯府拉入漩涡……为了这女人,你是连亲人家族都不要了是吗?秦硕一脸吃瘪的表情,还得配合她演戏,闷声道:抱歉……我也不想针对你,可是在你和我母亲之间,我就只能做此选择。

叶寻意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事,秦硕是个有点执拗的纨绔二世祖,但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现在要说他还对叶寻意痴心不改,叶寻意是不会信的。

可就单是冲着当初在凤鸣宫的竹林他还苦口婆心的出面劝说,叶寻意倒是相信他对自己多少还有几分眷恋和难以忘情的,所以用起他来也格外放心一些。

她冷笑看着两人争执。

祁欢就迷茫的蹙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什么叫在我和秦太夫人之间选?秦硕于是抿紧了唇,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祁欢不得已,才终于再次转头看向了叶寻意。

叶寻意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挑眉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好奇,一时半会儿的我还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别出幺蛾子,乖乖配合随我走一趟,路上我也不会叫你多吃苦头的。

不是她不想肆无忌惮的报复祁欢,而是祁欢确实还有用,她不敢动。

她虽不想帮云珩,却更不能看着云湛上位,因为一旦云湛上位,她就彻底成了丧家之犬和过街老鼠,没活路了,现在或者是云珩上位保她,也或者是她做出点成绩和诚意来,向大成的宇文沧投诚……而这一切的一切,首先都必须得引大成的军队突破雁岭关,打进来。

如此——祁欢这个所谓的人质就必须发挥作用。

祁欢道:你们这样把我绑出来,我家里人很快就会察觉,一旦发现我不见了……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叶寻意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在她面前找回了优越感,自是不会替她解惑。

祁欢似乎确实也是受制于人,有些气急败坏,见状,就又再次转向了秦硕: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秦硕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叶寻意瞪了一眼。

于是,他就又闭了嘴。

叶寻意其实并没有把握京城里的祁家到底需要多久就会发现祁欢不见了,但她起码自信,在三五天之内是不会出事的,而等过了这关键的几天之后,就算祁家发现人丢了,闹起来,找上秦家,高家,甚至向宫里求助,并且顺藤摸瓜怀疑到云珩身上……她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随便他们把云珩怎么样吧,她也有足够的时间运作后面的事。

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朝堂上也就乱了,如果云珩在这之前已经得了报应,那她就可以直接投入大成人的阵营,保个性命和一生荣华富贵总不在话下。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也只能保守的做此打算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用了七天半时间,终于抵达雁岭关地域之内。

谨慎起见,叶寻意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郊找了间废弃的院子落脚。

一边派了两个人前去城内探查一下具体消息和秦颂的下落,一边她又进了关押祁欢和秦硕的屋子。

因为秦硕一直很配合,所以一路上她只在晚上休息时才会绑上秦硕,但这会儿却又把人给绑了。

进得屋子里,她目光往两人身上扫视一圈,然后招招手。

一个随行的侍卫就拎进来一个布包放在了满是灰尘的桌上。

叶寻意踱步过去解开包袱,里面放着的是一开始就从秦硕和祁欢二人身上搜出来的贴身之物,她在里面挑挑拣拣,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的贴身之物,有哪些是武成侯能一眼认出来的?祁欢没吭声。

这回却是秦硕不依,不悦道:我大哥没那么好骗,就算你叫人拿了我的贴身之物去找他,他也未必答应前来相见,你给我解开,我去找他当面跟他说。

叶寻意看笑话似的扯着嘴角瞥了他一眼:那不行!说着,她视线又扫过祁欢:祁大小姐毕竟早就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就算武成侯还对她念念不忘,但也毕竟好长一段时间未曾来往,万一他色令智昏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呢?我得把你秦二公子一起扣着,万一祁大小姐一个人的分量不足以叫他妥协就范,加上你……也总该够分量了!一个人,一生所在意的无非三类人,至亲之人,挚爱之人以及师长友人,现在她同时抓着祁欢和秦硕在手,叶寻意自信这分量是够了的。

更何况——秦颂心里还有秦豫丰之死那个疙瘩!祁欢的首饰多,她不确定这次她带出来的这些是否以前在秦颂面前戴过,所以最后挑挑拣拣,就拿了秦硕的玉佩和祁欢的荷包,等着进城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打听到秦颂确实就在城里驻防,便将东西给了他,叫他去引秦颂过来。

那侍卫接了东西刚要走……叶寻意眼角的余光瞥了祁欢一眼,突然起了几分恶趣味。

她拦停了那人,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踱步走到祁欢面前,围着祁欢转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旁边的秦硕都直皱眉。

然后,叶寻意在祁欢背后站定,匕首冰冷的锋刃落在她被反缚在背后的双手上,笑道:万一武成侯不识抬举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多带点什么东西给他,比如……削你一根手指或者一只耳朵?说话间,她那匕首已经抵在了祁欢一只手的尾指上。

秦硕哪想到这女人会突发奇想,忍不住的就要破口大骂。

我劝你还是慎重的好!祁欢却是抢先开口,冷静道:哪怕你斩我一只手送过去,在见到我本人之前,秦颂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我的手还是你的,但你若真叫我身上见了血,回头等秦颂他当真过来瞧见了……我保证,不仅你的计划会落空,而且你切我身上几两肉,他都会如法炮制,从你身上切走双份的!她这就是找死!受制于人,还敢这般猖狂?!叶寻意瞬间被她激怒,眼神登时变得凶狠,一把扯住她衣襟,恶狠狠道:既然你这么自信武成侯对你的感情,那咱们要不要试试?说话间,她匕首又抵到了祁欢脸上,并且稍一使力,刀尖上就已经凝聚了一个血珠出来。

祁欢仰头直视她的面孔,却无半分惧意,反而更加有恃无恐的笑道:你猜秦颂为什么喜欢我?他又是喜欢我什么?你得把我全须全尾的给他,这才是筹码,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儿或者毁了容……你不了解男人吗?求而不得的美玉,对他来说才有价值,一个残次品……谁要?我不管你是想要换秦颂替你做什么,既然我是筹码,那么在你达成目的之前,我的一根头发丝你也不能动!叶寻意虽是已经被她激怒,但是有前车之鉴——以往她长姐叶寻惠可是被云峥和云珩竞相追逐的对象,可是自叶寻惠被毁容之后就立刻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于云峥都厌恶到借刀杀人,默许她把叶寻惠给杀了,也省得留着她碍眼。

叶寻意上辈子受了情伤,对男人的所谓情爱,还当真是没多少信心。

她不想和祁欢同归于尽,她还想谋一条出路。

但祁欢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当面挑衅她,她又实在气不过,就眼神阴鸷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

祁欢才不吃她这个亏,对峙片刻,她就微微吐出一口气,仿佛妥协了般的说道:你别动我,只要你保证我毫发无伤,我愿意配合你。

若是我的荷包秦颂他认不出来……他左手背上有道疤,那是我用箭头划伤的,这件事只有我与他是知情人,绝对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叫你的人同他说,他自然会信我是被你们制住了的。

叶寻意将信将疑,扭头去看秦硕。

果然就见秦硕也是一脸大为吃惊的表情盯着祁欢的侧脸看。

显然——这事儿确实是连他都不知情的。

得知秦颂与祁欢之间还有仅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叶寻意的信心。

她心有不甘的又瞪了祁欢一眼,这才给侍卫递了眼色。

侍卫颔首领命,赶着出门去寻秦颂了。

待那侍卫走后,叶寻意果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祁欢,她又重新踱步回来,自荷包里摸出一粒褐色的小药丸,满脸的恶意。

祁欢没等她动手往自己嘴里塞,就烦躁的先闭了闭眼,强压着脾气重复了一遍:我说过,在你达成目的之前别想着对我用手段,但凡你敢动我一下,我可不是你,我宁肯玉石俱焚抱着你一起死,也绝不会叫秦颂与你合作的!叶寻意原都已经捏住她的下巴了,闻言,又迟疑顿住。

她对秦颂的脾气确实把握不准,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的是秦颂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之前云峥拿他和祁欢的私情做把柄试图挟制他,都没能成。

而现在,如果她给祁欢喂了毒,再把人敲晕了,万一秦颂当真难缠到得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祁欢才肯就范……横竖秦颂和祁欢都是棋子,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那么无论秦颂还是祁欢就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处置了,也不急在这一刻。

挣扎犹豫再三,叶寻意终是放弃,收起药丸转身走了出去。

而她这一走,旁边的秦硕却已然紧张到近乎虚脱,浑身冷汗的瘫坐在了绑着他的椅子上。

他偏着头来看祁欢。

因为隔墙有耳,俩人私下也不敢交谈。

祁欢只与他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依着叶寻意原来的打算,秦颂起码得要入夜之后才能避人耳目的前来相见。

却不想,她的人才刚找过去,对方就火急火燎的跟着来了。

叶寻意意外之余就更是心里有数——即使祁欢早和顾瞻订了亲,但是这位秦小侯爷心里她依旧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这样,也使得她自己对此次计划更有信心了。

而秦颂果然很严谨。

见面之后,他并未质疑为什么本该是个死人的叶寻意会活生生的出现在此,但却如祁欢预言中的那样,他要求先见祁欢和秦硕,确定二人安然无恙再说其他。

叶寻意看了眼院子外面他带来的那队人马,直接将他领进了关押祁欢二人的屋子。

彼时——她所有的人手已经把祁欢和秦硕团团围住,每人的脖子都被数把长剑架着。

当年京城一别,已经有将近三年未见,秦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与祁欢的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处境与场合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以为这么久不见,有些执念也该顺理成章的散了,可是甚至都不需要来到这里,真的亲眼见到她,只听方才过去寻他的人提起他手上这道旧疤痕的来历他便蓦然有种皮下伤口血淋淋发疼的错觉。

原来这么长时间的躲避,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成为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烙印,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她的存在也依旧是与众不同的,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撩拨人心。

秦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硕在见到他的同时已经欣喜的叫了一声:大哥!秦颂的视线自他身上扫过,然后又定格于祁欢身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控,只是很果断冷静的问了句:还好?但也就是这份从容不迫间的默契,更是叫叶寻意看清——这俩人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祁欢也很冷静: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一时不察……她视线越过秦颂,看向站在门边的叶寻意。

秦颂没再多说,只微微颔首,然后便是深吸一口气,率先回转身去,从这屋子里走了出去。

大哥……秦硕又叫了一声,忍不住扯着脖子朝外张望。

秦颂和叶寻意在外面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说的,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后,简星海就带了几个侍卫也进了这间屋子。

叶寻意身边的那个侍卫也重新进来,勒令自己的人退开。

双方的人手各占了一边,都严阵以待——叶寻意的人虎视眈眈盯着被绑在中间两张座椅上的祁欢与秦硕,简星海则是带人盯着他们,以防他们轻举妄动伤了人质。

而秦颂和叶寻意,俩人之后却没再出现。

秦硕等了又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转头问简星海:我大哥呢?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简星海还不待说话,虚掩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见着情况有异,叶寻意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冲上来就要劈砍祁欢二人,然则门外和窗口却见一片暗箭压下来……将他们暂时逼退的同时,外面又一群人冲进来。

卫风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十来个侍卫尽数斩杀。

简星海认出他来,帮忙解开祁欢二人身上的束缚,将两人先从屋子里护送出来。

两人狼狈自那屋子里奔出,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披着黑色斗篷长身而立站在院中的祁文晏。

他依旧还是一副世家贵公子模样,五官俊美无暇,眉眼间带着矜贵又疏离冷淡的模样。

祁欢心里再是有数也没想到他会亲自跟了来,不禁狠狠一愣:三叔?你怎么也跑这来了?但她同时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没那么大张脸,他来——必是为着这里即将展开的一场战事。

可秦硕却是左右寻了一圈,没找到自家兄长,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又问了一遍:我大哥呢?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祁文晏自是不屑回答。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代劳:他自然是带着叶寻意去雁岭关的关卡开后门,放严阵以待的大成军队过关了。

什么?秦硕勃然变色,脑中思绪飞转,是到了这会儿才总算明白叶寻意千里迢迢绑了他们过来的原因与目的,然后整个人都慌了,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既然已经脱困,赶紧拦住我大哥,再晚他就铸成大错了。

祁文晏依旧无动于衷,也不理他。

秦硕与他不熟,只能来拽祁欢。

祁欢也站着没动:你傻啊?都说好了是将计就计,要不然我一开始就躲了,何必被她绑了一路带来这里!这件事的牵扯实在太大,大到秦硕想想就头皮发麻,是以他依旧还是不解其意,惶惶不安:可是我大哥……你都没事,他比你可聪明多了,自然也不会有事!祁欢一两句话也跟他说不清楚就不再理他,只是好奇问祁文晏:三叔,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祁文晏这才淡淡的开口:云澄自请要来南境领兵,我替她打头阵,先过来瞧瞧状况。

祁欢:……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啊!虽然祁文晏卖关子,不肯透露更多,但他出现在这里的本身就是给祁欢喂了一颗定心丸,祁欢索性也就不再操心,就安心等着。

祁文晏并没有进城或者直接去关卡附近观战甚至参战的意思,他们一大群人就窝在这个简陋的小院里无所事事。

三更时分,有探子来报,是夜值守关卡的副将被秦颂设法迷晕放倒,随后他就命人撤下了关卡守卫,已经秘密行军潜到城下的大成军队长驱直入,直接杀了进来。

然则,彼时的大觐军营却是一座空城,对方偷袭不成,却遭遇大觐军队的埋伏反击。

本来大成有备而来,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一次出兵居然是由大成皇帝宇文沧亲自领兵,所以即使被秦颂摆了一道,大成军队依旧气势冲天……可是就在双方混战,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宇文沧却突然七孔流血,坠马而亡。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大成人一个措手不及。

主帅兼君王暴毙阵前,他整个军中乱成一片,十四万精锐之师被困锁孤城,经过一整夜的围剿击杀,被屠戮殆尽,只有断后的小股人马及时发现不对,掉头逃窜离去。

次日清晨,一身铠甲染血的秦颂再次出现在这院子里。

确定祁欢与秦硕等人无恙……可能是因为祁文晏在场,他也就没说什么,只叫他们尽早回京,然后便赶着回去继续收拾残局了。

至此,秦硕也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祁文晏在院子里站了整夜,这会儿面对初升的太阳,脸上才露出几分鲜明愉悦的神采来,眯了眯眼。

祁欢悄摸走到他身后,暗戳戳的拿手指戳他:大成的皇帝是一早就秘密来到了边军之中的对吧?严阵以待,就等着率军冲破雁岭关的封锁,风光一次。

宇文沧是个好战的狂徒,这些年他试了无数次都攻克不了雁岭关的封锁,这个坎儿他一定想要自己亲自迈过去,这不足为奇。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阵前暴毙,那毋庸置疑就是被下了毒。

祁欢确定祁文晏就是幕后黑手,但她不能问详情,甚至也不敢将这一重疑问提出来。

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如果说开了……那就尴尬了。

毕竟虽然祁欢知道她这三叔是有光环加身的男主,可表面上他就只是大觐朝中区区一个循规蹈矩的文臣,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怎么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祁文晏却明显是心情不错,侧目瞧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你问这些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收拾回京,再不回去,家里就该翻天了。

祁欢出来这一趟没敢叫杨氏他们知道,如若真叫杨氏察觉他们都没在京,家里确实是要翻天的。

家国大事,祁欢本来也插不上手,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去掺合。

现在确定雁岭关一役,大觐大获全胜,并无意外,她甚至都懒得问叶寻意怎么样了,当即就麻溜儿的收拾回去了。

秦硕却是因为久不见他兄长,好不容易来一趟,坚持要再留几天。

祁欢也不强求,由卫风带人护送,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京城方面,皇帝一直没动云珩,只是叫人严密监视他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惊动了大成在京的使臣和暗探,一旦叫他们察觉有异而给这边报了信,雁岭关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也就没法唱了。

而皇帝也算准了时机,估摸着这边应该已经万无一失,就在宇文沧暴毙的同一个晚上,太子云湛亲自带人包抄瑞王府将云珩拿下了。

等到祁欢紧赶慢赶再回到京城,京城里也早两天就得到了边城大捷的消息,从朝堂到百姓,整一个喜气洋洋。

既然祁文晏也不在京,祁欢便直接过去将祁元辰接上,一起回了家。

然则南境的战局却并未就此止步,大觐的军队乘胜追击,趁着大成皇帝死在阵前,大成朝中诸皇子藩王夺位一片混乱,军中士气大衰……果然的兵分三路南下。

南境主帅定北侯,嫡公主云澄和刚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三人各自带领一支队伍,势如破竹,分兵南下,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大成版图的八成以上尽数收入囊中。

大成残存的皇室成员带着临时组建的小朝廷退居到了贫瘠的蛮荒之地,同时也彻底丧失了与大觐朝廷抗衡的能力。

自此,大觐王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地域富足,威慑四邻,繁荣昌盛。

大军凯旋之后,定北侯就功成身退,二度告老请辞,被封定国公。

嫡公主云澄留任南境,担任主帅之职。

同样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则是调任了甘州。

三月底,天下大定之后,皇帝下诏令退位,打算正式传位给太子,他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

年迈的平国公由世子顾瞻陪同回京,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顺便主持孙子的婚典,也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征战生涯,准备在京颐养天年。

祁欢早早探听好他们一行的归期,当天天没亮就出城迎候,结果却在城外遇到了便装出行同样过来等候接人的顾皇后。

祁欢很是诧异,但转念一想——若不是当年顾皇后一意孤行入了宫,其实早二十年前老国公就已经从边境战场退下来了,这么些年,顾皇后必是对他有愧的。

只——这又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过问,便就未曾多嘴。

倒是顾皇后主动开口:说起来从私心上本宫还当是谢过你的,当年老武成侯的死一直是武成侯的心结,若非是你出面替本宫将老侯爷的绝笔信给他……之后瑞王等人三番两次的怂恿,他未必就不会倒戈相向。

当年秦豫丰和云骧决意殉城之前,大概也是想到了事后可能会有流言蜚语和各种揣测,所以各人都留了绝笔信下来,解释事情的原委与利害。

云骧的分别是给皇帝和时年还是顾家大小姐的顾皇后的,秦豫丰的则是给自己的长子秦颂。

只不过当时秦颂尚且年幼,皇帝又觉得这是件打击人的事,想着既然相安无事,也没必要非得叫他知道,所以就将那封信扣留在手了,想着非有必要,就不必拿给秦颂看了。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秦颂心思深沉,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早就对他父亲的死起了疑心……在他已经一门心思钻了死胡同的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皇帝或者顾皇后将那封信拿给他,他都未必会改观,却好在他对祁欢的心思特别,所以那时他离京从军之前顾皇后就找了祁欢,请她出面把信件转交。

在这件事上,她们两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光彩。

顾皇后是利用了祁欢。

而祁欢——则是利用了秦颂对她的感情。

但总归是结果尚算圆满,秦颂最终还是摒弃了仇恨与执念,没受云珩与叶寻意他们的蛊惑。

武成侯还是个颇有原则与底线之人的。

祁欢也不想再提这件旧事,于是岔开了话题:听说陛下与太子殿下还是留了瑞王一命,将他终身软禁天牢了?顾皇后笑道:陛下心软。

她不多说,祁欢也不多问,但俩人却是各自心里有数——云珩不是云峥,云峥在那次死里逃生,被顾瞻带人瞒天过海从皇陵的火场里救出来之后就吃了教训,已然安分守己,彻底绝了夺位的心思,打算只做个闲散王爷度日,可云珩心气儿更高执念也更深,皇帝有意留他一命,他自己怕是受不得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可无论如何,这前后无数次,该给的机会皇帝都一次次给他了,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在这一点上,他与叶寻意当真是绝配无疑,都是自视甚高,非得一条道上走到黑的!平国公回京,次日便以长辈的身份又带着顾瞻亲自登门拜访,过来长宁侯府与祁文景夫妇当面商定两个孩子的婚期和大婚的具体事宜。

趁着他们在前厅谈正事,顾瞻就扯了祁欢偷摸溜出来,让江玄去搬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进来。

干什么?祁欢觉得这样离开不太礼貌,忍不住频繁回头往背后的院里看,聘礼你早都给过了啊,这又是什么?顾瞻板着脸,瞧着却像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语气硬邦邦道:这不是我给你的,是武成侯托我带回来,说是给你我新婚的贺礼。

顿了一下,又道:喜酒他就不回来喝了。

提起秦颂,祁欢多少的有几分别扭和心虚的。

她面上笑容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见顾瞻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觉得他这小心眼的好气又好笑:你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先打开来看看,现在冲着我阴阳怪气的作甚?箱子没上锁,祁欢顺手也就打开了。

里面码放整齐的是一打打的账册账本,另有一份文书资料。

而最上方,则是一片有些洗不出原来颜色的形状奇怪的旧布料。

祁欢看在眼里,一眼认出那便是当初她刺伤秦颂那次顺手划裂的半片衣袖。

她没跟顾瞻解释这块布料的由来,只是随手塞给星罗:处理掉吧。

然后翻了翻下面的东西,面带笑容望向顾瞻道:是当年我与秦家退亲的筹码,我母亲割让给秦家的那条商道他还回来了,以后我与他不会再有往来,包括书信,他已决心彻底放下了!她与秦颂之间的来往以这条商道的归属开始,现在也以它结束,有始有终,干干净净。

而她与顾瞻……阴差阳错始于床上的初见,也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了!番外·重来我叫祁元辰,长宁侯府长房嫡出最尊贵的小公子,侯府爵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个身份一直都没变,但是我有一个秘密。

因为——我依稀是用着这个身份,在这同一具壳子里活了整整两世。

但——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过的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切的分裂点,是在我四岁那年伊始的时候。

那年,新年刚过,我就染上了天花。

很严重也很可怕的病症,不仅不易治愈,还会传染,别说是小孩子得上,就算是患病的大人,被治愈的概率也是极低。

尤其是我。

我天生体弱。

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就是因为早产了大半个月,身体一直比较羸弱。

但也有人说,我之所以有些先天不足之症,全然是因为我母亲的身体本身就不合适生养,但她却为了生个儿子傍身,巩固自己在这侯府的地位,不顾大夫劝阻,非要再生一胎拼一拼。

母亲的出身不太好,商贾人家,虽然坐拥万贯家财,也依旧是为这世道所不耻。

但那时传了三代的长宁侯府祁家也是个日薄西山的家底,祁家看上了她的巨额陪嫁,那时又因着她的兄长我从未谋面的舅舅刚刚金榜题名,前途大好,双方各取所需,结了这门亲。

祖父贪财算计,祖母胡搅蛮缠拎不清,加上我父亲性格软弱,是个得过且过的老好人……而我那个本该前途大好的舅舅,却在刚入仕没几年的时候就意外死在了任上。

母亲失去了娘家依靠,还要反过来帮扶娘家的嫂嫂和年幼的侄子侄女儿……事实上,那一二十年,母亲虽然顶着个长宁侯府世子夫人的头衔,她在祁家的日子也过得格外辛苦。

好在她性格强势,手腕了得,豁得出去耗上万千家财,养着这一家人,这才得了个面子上相安无事的体面。

可是她最大的劣势在于——她没有儿子!即使再如何的苦心经营,她那半生也如是无根的浮萍,毫无根基也瞧不见一个稳妥可靠的未来。

所以,外界的猜疑也并非毫无根据。

可是我知道,真实的原因不是那样的,那是后来我母亲过世之后一直服侍她的金妈妈告诉我的内情。

她说其实那时候,生我时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已经日渐淡薄,所剩无多,她之所以一意孤行强行受孕,拼尽全力生下了我,既不是为了博宠,修复她与我父亲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为了稳固她在长宁侯府的地位,就因为她不是长寿之相,她需得拼着自己最后的几年时间再生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然后留待她的身后,好叫我与自幼身体孱弱又缠绵病榻的长姐互相扶持照料。

否则——扔下长姐一人在这世上,她是不能闭眼的。

所以,我像是她做为替长姐准备的余生依靠一样被她带来这世上。

当然,这也并不妨碍她近乎熬干了心血,不遗余力的对我好。

就如是当时我染上天花的那场病,那时适逢舅舅家的大表哥要娶亲,母亲一直衣不解带的照料着我,脱不开身,她便打发了长姐替她前去长汀镇的杨家喝喜酒,顺便帮忙操持婚事。

那时候,我病得难受,起初的几天倒也还好,后来就渐渐地人事不省,陷入弥留。

母亲日夜不休的守着我,一掷千金,将京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好大夫都请过来给我治过,甚至在祖父撒手不管,父亲又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她豁出去脸面,彻夜守到宫门外去,终于求到了宫里太医院的院使何大人替我也看了病。

也许是命不该绝吧,在昏睡了十来天无数个大夫都预判我必将夭折的情况下……过了青龙节,二月初三那日的黄昏我终于缓了过来。

但那时候依旧是昏昏沉沉,不太知事。

再然后我才知道,那天过午家里传了噩耗,我那一向病弱可怜的长姐就在前夜因为再次染病,殁在了暂居的庄子上。

她是在从舅舅家回来的路上临时改道住过去的,因为我这病会传染旁人,母亲因为照顾我顾不上她,又怕她回家来会被我传染上天花,这才安排的她去庄子上暂住。

而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临时寻个大夫都不方便。

病情突发加上救治不及时,长姐就此香消玉殒。

那一年,她也不过才刚满十六。

缠绵病榻那么些年,她被关在一方小院里十五个春秋寒暑,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去看看这片天地。

她在幼年时,祖父因为一时酒后兴起,为她定过一门亲,对方是个家世相当长相也不错的世家贵公子,她也还没有来得及嫁过去好好过一下自己的人生……而那时的我,尚且年幼懵懂,其实也不太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只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我也才能隐隐的意识到那当是一件残忍可怕至极的事。

她拖着一副孱弱的身体,由父亲陪着亲自去庄子上接回了姐姐的遗体。

那一天,我去看了躺在棺椁里,穿着华丽新衣,戴着名贵首饰的长姐最后一眼。

其实,她像是睡熟了,很安静,依旧还是很美的,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诡异了些,看着不太对劲。

其实我与长姐真正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被关在屋子里将养的日子多,我那时又太小,身体也比较孱弱,母亲怕她过了病气给我,也不敢叫我常常去寻她玩耍,只在她偶尔身体好些的时候才叫我们一起玩。

姐姐话不多,总是愁眉不展,但她总会很柔和的对我笑。

当然,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长大了懂得这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之后才明白,她那时候的笑也多是脆弱的力不从心的。

但我知道,她是我姐姐,在那整个侯府大院里与我最是血脉相亲之人,与我的庶兄庶姐,堂兄堂姐都不一样的,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只有我们俩才是这世上最亲最近唯一可以互相依托扶持的亲姐弟。

可是——我四岁那年,尚未长成到能与她互相依托扶持的年岁,她就早早的躺进了棺椁里,被埋在了黄土之下。

此后漫漫余生,我再未见过她。

而长姐的死,却也是这座屹立百年的长宁侯府根基动摇的开始。

那时候我还不太能看明白事,只记得长姐被封棺下葬的那一日,忍着哀恸为她操办后事的母亲不期然的一口鲜血喷在了她的棺木上,那血色殷红艳丽,与整个灵堂里白皑皑一片的环境形成剧烈的冲突,看得人胆战心惊。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想扶她下去休息,可她不肯,执意撑着病体亲自出城送葬,将她身体血肉的一部分彻底割舍埋藏在了一片荒芜之地。

然后回府,撤了灵堂,清理掉所有丧礼的痕迹,整个府邸的人立刻恢复了原样,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懵懂的我,却总觉得这府里是有什么彻底的改变了的。

然后,没过几天,母亲突然在府里大闹了一场。

据说她是冲到了祖父的院子里,疯魔了一般指着自己公爹的鼻子破口大骂,可是因为祖父院子里的人和当时母亲身边的人随后就全部被灭口打杀了,那天她究竟骂了什么又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

只是很久以后府里还有下人心有余悸的背地里说闲话,说那一天的母亲状若疯妇,不仅冲上去撕扯打骂了身为长辈的祖父,还要拉他去见官……下人都猜,这府里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天大的事。

可是——那一天,母亲到底也是没能拉着祖父真的见官去的,她被父亲带人强行给拖回了后院。

之后她便是大病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也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儿,整日里抱着我垂泪。

后来,她便妥协了,不吵不闹,带着我继续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就在我慢慢适应,觉得这样也还行的时候……那大概是在长姐没了的差不多半年以后,盛夏的六月天里,某一日大雨倾盆,府里突然又乱了起来。

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那时我正在厢房午睡,迷迷糊糊的被云姑姑抱出来,冒着大雨打着伞被带出了栖霞园,她似乎也不敢走远,就抱着我站在园子外面的回廊上。

雨特别大,铺天盖地的一片雨幕,几乎将整个天地都连成了一片。

那一日,祖父,父亲,母亲和鲜少回家的三叔,他们一起关在母亲的院子里爆发了剧烈的冲突。

之后,我看见三叔从栖霞园里出来,淋着雨,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府里的下人却背地里议论,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初入官场,风头正盛,有着大好前程,可是却在那日之后突然辞官归隐,不知所踪。

而在那之后,母亲又是大病一场倒下了。

向来不怎么管事的父亲,更是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没过几日,府里的天也就彻底变了。

下人说,父亲主动请辞,放弃了侯府爵位的继承权,亲自上书朝廷,将长宁侯府的世子之位让了二叔。

然后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我们一家三口。

祖母更是气得闹了好几场,揪着父亲又打又骂,余姨娘更是哭闹不休,庶兄庶姐他们全都愁眉不展,也是又哭又闹。

有人骂父亲糊涂,有人诅咒祖父偏心。

但是父亲任由他们吵闹咒骂。

那些天,母亲病着,他就带着我,他对我说没关系,我们一家都得好好的。

那时候的我,也不懂他所谓的好好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到底事与愿违,我们一家终究是没能好好的。

没过几天的某一个深夜里,缠绵病榻多日的母亲就被发现吊死在了她那屋子的房梁上。

有人说,她是因为太过思念长姐,受不住,便随长姐去了,也有人说……她约莫是羞愤自尽的。

然则……这些,我依旧是听不太懂的。

我只是看到父亲一夜之间突然斑白了鬓角,那一天,他也便是像当初的母亲那般疯了似的找到祖父那,声嘶力竭的吵闹质问,甚至大打出手。

那时候金妈妈和云姑姑他们都在忙着为母亲操办身后事,没人顾得上管我,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打架争吵。

我听见了一些话,但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那都是什么意思。

也终究——父亲也没能将祖父怎样。

他颓废的如行尸走肉一般操办着母亲的身后事,将母亲下葬,将她的棺椁埋到了长姐旁边之后……他带着我和金妈妈离开了这座长宁侯府,离开了家,离开了京城。

我们居无定所的四处漂泊,父亲日日酗酒买醉,醉了就哭,哭得像是个无助又懦弱的孩子,但他却从来什么也不说,没人知道也究竟都是在哭什么。

然而,他也没哭多久,只过了三年,在母亲祭日的那个夜里,他醉酒后失足跌落河道之中溺亡了。

那一年,我七岁。

已经开始懂得一些事情了,但那时候我们离京太远,我与金妈妈无力将他的棺椁送回京城祖坟埋葬,便草草做了场法事,将他埋在了离京千里之外的荒山上。

后来再长大一些,当我有能力将他送回京时,我却也不想了,因为我隐约的知道,他其实是不想也不敢回京的,尤其……是没有脸面葬在我母亲的身边。

而那时候的金妈妈,也日渐老迈了,我与她相依为命,节衣缩食的用着我们当年带出来的盘缠,她在小院里种了些菜,又替人做做针线贴补家用,我在小村镇的学堂里读读书,闲暇了,她便给我大抵讲一讲我母亲的旧事,每逢说起,都止不住的叹息,要湿了眼眶。

而那时的我,知道的却比她还多。

比如——祖父设局冤枉我母亲与三叔有染,逼着三叔辞官远走,又拿我母亲的性命做要挟,让父亲主动上书朝廷让出了侯府的爵位,但他最终却未曾守诺,他看不惯我母亲,也容不下我母亲,就叫人趁夜潜入她屋子将她吊死了。

顺手……也抢夺了她所有的财产与嫁妆。

这些,都是那日父亲与他争执时,我站在他书房门口听见的。

父亲被他逼到崩溃,也走投无路,可他也到底太懦弱太无能了,无力扭转局面就带着我离京躲避,得过且过的熬完了他那半生。

而我……约莫也与他一样的无能和懦弱吧,心里也不是不恨,却只得安居一隅,苟延残喘的就混个活命罢了。

再后来,我十二岁那年,金妈妈因为一场大病也去了。

那个时候,正值天下大乱,大觐的朝中宁王与瑞王两兄弟争夺皇位,斗得乌眼鸡一般,老皇帝则是重病在床,无能为力。

四面边境不稳,强敌环伺,整个天下一片动荡,人心惶惶。

就是那时候,我一个人无处可去,又辗转回了京城。

阔别八年之久,我走时,对这个世界都还没有什么太清晰的印象,再回来也称不上什么物是人非,就只觉得陌生。

但是那一路的跋涉,在进京之前我于山路上病倒了。

天色垂暮,四野的狼叫声格外刺耳。

我打着寒颤,蜷缩身体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就在我以为我会无声死去时有个进山采药下来的姑娘顺路将我救起,并且带回了她家药堂。

她叫乔樾。

大我三岁。

我遇见她的那天,适逢她及笄的日子,而市井普通人家的姑娘,及笄也没什么讲究,她只笑称捡回了我便也算是一场天定的缘分了。

我那场病,一直隐约不去,就暂住在了她家药堂。

她家药堂是家老字号,叫同济医馆。

她说是她祖父留下的,她母亲嫁人之后,夫家想要掠夺,她母亲与之决裂和离,带着她回来立了个女户,母女俩相依为命,就守着这一间小小的药堂,给邻里看病,布医施药,日子也算过得安闲自在。

只——那时候她的母亲胡姑姑已经病了多时,形容枯槁,没有多少时日可熬了,就她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持。

她小小年纪,因为是自幼就开始学的本事,医术还不错。

她说,她要守着这个医馆一辈子,也算安稳顺遂了。

我那时既不想回侯府,也不能回侯府,便就谎称自己是个家人亡故无家可归之人,厚着脸皮在她那药堂住下了,给她打打下手。

乔樾是个十分爽朗好脾气的姑娘,适逢战乱,到处人心不稳,她们母女不仅收留了我,她还教我看医书,说是学门手艺,以后总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我在她家药堂住了整整两年。

后来胡姑姑油尽灯枯,病故了。

我帮着乔樾一起将人下葬,那时我也才知道,胡姑姑年轻时家中也收留过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师弟,那人姓池,乔樾管他叫师叔,这位师叔一直是属意于胡姑姑的,只奈何胡姑姑嫁人早,他尚未长成,后来等胡姑姑和离回来他才表明了心迹,可那时候的胡姑姑因为生乔樾伤了身子,以后子嗣艰难,她不想连累自己这师弟就一再拒绝了他。

这位师叔与胡家老爷子一样,是西北军中的大夫。

那一年,驻守北境的平国公世子顾瞻意外身亡,老国公也悲痛过度病倒,北境边境动荡,他一个气不过又回了军中,结果与胡家老爷子一样,因为抢救伤兵死在了战场上。

自那以后,胡姑姑自责内疚之余就存了心病,从此一病不起。

断断续续熬到如今,便是大限。

乔樾在哭,但她却很平静的讲述了这段过去,她说这样也好,胡姑姑去了,也就不必再自责自苦,她解脱了。

那时候,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何等的滋味儿,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我想,这辈子我得好好照顾她,在这世上,她以后也就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可变故却来得叫我猝不及防。

仿佛……宿命一般。

也就是在那天安葬了胡姑姑之后回去,乔樾的生父,那么些年对她不闻不问的乔家人找上门,强行将她带走了。

我冲上去,想要将她抢回,可是与曾经的那位师叔一样的无能为力。

最后乔樾还是跟着他们走了,她哭着说她不能看我被打死,她说我得好好的,她说她也会好好的,我们都得好好的活着。

我浑身是伤,被乔家的人从医馆里扔出来,在街上躺了一天一夜。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那么恨,恨我为什么只是个有家回不了的弃子,因为一无是处又身无长物,我甚至护不住我刚刚才发誓要好好待她的那个姑娘。

之后我打起精神,跌跌撞撞找到乔家,我才知道那一天乔樾根本没被带回乔家,乔家人早就给她找好了婆家,要是数额不菲的一笔聘礼,那天便将她塞进一顶小轿抬走了。

为的——是抢占她家的老宅和铺子。

而那时候的京城,两位皇子的夺位之战打得如火如荼,衙门懈怠,全都在琢磨着站队选主子,整个官场一片混乱,压根没人管这些市井人家争产的小事。

而且——我也没有立场替乔樾去争。

我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想去找她也不知道该寻到何处,就游魂一样游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徘徊在曾经她带我一起走过的那些地方。

后来不多久,南方边境失守。

那时候的大成,已经不再是大成,而是被镇国公姬氏一族推翻重建的大胤朝廷。

大胤的军队冲破易守难攻的雁岭关打了进来,并且势如破竹,直捣黄龙,说是与在这边朝中的内应内外相合,在大觐朝皇帝驾崩的当口长驱直入,占领了京城。

那一夜的守城之战,是死了一些人的。

但据说,是因为一个叫叶寻意的女人,瑞王的准王妃给他下了毒,又夺了他的兵符,亲自带人给大成的军队开的城门……宫城之内的御林军虽然誓死抵抗,数万人为护旧主最后的尊严几乎全灭,但其他守城军尽降,百姓的损失也不算大。

是以,这一场所谓改天换日的大动荡,我们这些斗升小民只是紧闭了三天的大门,再出来……已经是另一翻天地。

我从栖身的破庙跑出来,去看皇榜。

本是瞧个热闹,却发现好些归顺了的大觐的宗族世家都幸免于难,但长宁侯府祁家却被狠狠清算,被扣上了乱党之名,满门被屠,九族之内,一丝血脉也没有留下。

我那祖父,二叔,庶兄庶姐和堂哥堂姐他们全部被杀死了,包括与他们有所牵连来往之人。

我的祖父,是个有城府的人,为人沉稳的很,是只老狐狸,其实打从心底里我是不信他会在局势未明时就投靠瑞王,或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但他心术不正,心狠手辣,落得这样的结局,我倒是乐见其成。

可——整个祁家九族之内,又冤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但好在,可能是因为她与我父亲都早死吧,我母亲的娘家,杨氏一族并未受到牵连,只那时候,在我母亲过世之后,不知什么原因,事实上他们一家已经从长汀镇搬离,不知所踪。

之后,大胤朝廷的开国皇帝册封了曾经大觐的瑞王未婚妻叶氏做了他的皇后。

两人大婚之后打马游街,我站在人群里看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帝王。

我看见他的脸,我认出了他来。

于是——我也突然之间明白了很多事。

当然,同时,也增加了许多疑惑。

比如——为什么他会从我们祁家不受宠的庶子,突然改头换面变成了大成镇国公府遗失在外的正统血脉?但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家会在一夕之间彻底覆灭了。

虽然三叔的手段残忍,甚至不光彩,但我不怪他。

哪怕明知道他早就帮着他身边那个女人在这些年里抢走了我母亲遗留在祁家的巨大产业,我也不恨三叔,因为我知道他从小到大在这个祁家受到了多少冷遇和排挤。

我母亲的死,也不怪他,我有多心疼我母亲,也就有多明白他,因为在那件事里,他与我母亲一样都是被冠以莫须有罪名的受害者!即使他如今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冷淡又偏执。

可他曾经也一直都是我仰望过的人他像是那座腐朽的大宅子里,唯一一个不是死气沉沉的存在。

虽然我不敢亲近他,他也不会在意我。

当然,这一次,我也没有再试图去靠近他。

之后,我便离开了京城,我要去找乔樾,我找了好多地方,可是却发现这天下之大,我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寻见她了。

后来实在无处可去,我便回了我母亲曾经的家乡,天水郡。

我找到杨家曾经的老宅,但是那宅子已经被旁人买下,也是一户姓杨的人家,说是京城里做到从一品右都御史的大官在新朝上急流勇退,回乡养老来了。

我在他家找了个洒扫的活儿,就是想看看我外祖母和母亲曾经住过的宅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家如今的这个主人,他叫杨成廉。

女儿曾经是大觐皇帝的后妃,有过一位做皇子的外孙,但是在瑞王和宁王的争端中他做炮灰被害死了。

也是正因为如此,大胤朝建立之后杨成廉及时投诚请辞,态度诚恳的倒是换了个全身而退。

但邻里议论,这个人虽然官运亨通,风光一世,但他妻妾成群,到了如今耄耋之年却一直膝下空空,生了一堆女儿,却始终是后继无人。

后来有一天,深夜瞧着祠堂有人,我悄悄摸过去暗中查看,却见那老头子醉酒,正坐在祠堂里哭。

哭诉自己一生无子的苦闷,忏悔自己曾经抛弃生身父亲,只求功名利禄的狼心狗肺,又暗笑他害死同父异母兄弟的那些手段。

而我瞧见,那祠堂供桌上他父亲牌位的名字——杨秉恩!那,也是我外祖父的名讳。

我听着他醉酒之后断断续续的哭,从他自言自语的哭声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该算是我的舅舅,但是他却又杀死了我嫡亲的舅舅。

于是那晚,我放了一把火,将醉酒的他烧死在了祠堂里。

伴着,他酒后的苦闷忏悔。

后来,我重操旧业,仗着乔樾教给我的医术也去了边城军中从医,终其一生,没再回过京城。

那一生,就那么潦草又满是遗憾的过了。

我死那年,才刚而立之年,也许就只是生无可恋,活着太没意思吧,突如其来的一场病,也没磋磨几天,就那么昏昏沉沉的睡死了过去。

然后,我第二次在这个壳子和身份上醒来,又变成了年仅四岁的长宁侯府小公子。

那一年,我还且身份尊贵,父母健在。

我醒来那会儿,天还没亮,守着我的刘妈妈喜极而泣,哭着说母亲连夜去宫门蹲守,一定会请来何太医来治我的病,她叫我不要怕,她说我一定会好。

我姐姐死的那天发生的事,我一直都记忆犹新,因为那是我们一家命运急转直下的分水岭。

虽然这时候的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彻底模糊,模糊到根本连她的五官长相都记不清了……可是没顾上母亲,也没顾上乔樾,我仗着我的身份撒泼耍赖,央着刘妈妈第一时间送我去了长姐栖身的庄子。

那时候我的思绪混乱,我也不知道我赶过去能做什么,但我必须得去,我想抢她回来,我不能坐等无为的看着一切又走上前世的老路。

其实在我赶过去的途中,我甚至都觉得那是徒劳,也许我赶过去看到的依旧只会是她冷掉的一具尸体。

可……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上天眷顾,当我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时,我看见她笑容明媚温软的冲我招手,叫我过去。

那一天,我在清晨的阳光的里站在她面前,再一次重新一点一点找回了我对她的记忆。

记住了她的眉目五官,记住了她温声软语同我说话的模样。

他是我记忆里的长姐,但又仿佛不是,我是一个默不作声卷土重来的我,她却像是一个崭新的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的她。

她比我曾经记忆里的更开朗,更乐观,也更坚强……曾经我是一心一意想要拯救她的,但是回来之后我却发现这一次和我之前经历的那一世仿佛是同一个背景又并非是同一个世界。

有些早该死去的人,他们还活着,有些本该发生的悲剧与动荡,他们都没有发生。

我就在这副小小的壳子里,摩拳擦掌,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我想做的那些事,长姐都义无反顾的先做了。

她未曾早早的死去,母亲也没有悲痛到癫狂,父亲也未曾心灰意冷到抛弃这世上除我以外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我出不上力,就默默地看着。

但我知道,三叔将是有能力主宰甚至毁灭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人,于是我试着不动声色亲近他一些。

他一如当年那般,虽然冷淡,但不绝情。

上一世,我听了太多叶才植家庶女叶三小姐那些离经叛道又不堪的往事,虽然祁家对不住三叔,不配叫他对我们好,可是我也始终认为那个女人是将他引入歧途的诱因,我知道那个女人最擅长用阴谋诡计去害人,所以那次趁着瑞王府的宴会,她会出手害人的契机,我闹着让三叔带我去了瑞王府找长姐。

我想——若是叫他撞破那女人阴险恶毒的嘴脸之后,他总不会还继续义无反顾的与她为伍了吧?虽然我的做法也卑劣,但趋利避害只是人的本能,我没有对她做什么,我只是让三叔清楚的看到她都做了什么,我问心无愧。

再后来,长姐也发现了杨成廉的身份和他家里的猫腻,她要替母亲和舅舅出气报仇,她孤注一掷要为云表哥讨个公道,我跟着她,状似童言无忌的告诉杨夫人她肚子里的那个依旧是女娃。

我说的是实话。

但——同时也是居心不良的推波助澜,想要对那个杨家做点什么的。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家从巅峰上跌落,家破人亡,凄惨无比,被打回了原形。

但我做这些的时候,就如同长姐护我们时候那般,义无反顾,也没有任何的迟疑与后悔。

长姐一路冲锋陷阵护住了我们全家,我想即使我不光彩的做点什么,也算为她分忧解难了。

但——我不能告诉她!我也……不能叫其他的任何人知道这些事。

我看着长姐病情病愈,看着她为了护这一家人以身犯险的奔波,我曾经以为我重来一世是要担负起拯救这个家族命运的使命的,可是走着走着才发现……老天爷似乎是想补偿我前一世颠沛流离的苦,他送我回来是享受这一场一路坦途的富贵人生的。

所有的风雨,长姐都替我担了。

她一路披荆斩棘的护着我,护着母亲,甚至是父亲。

她用她单薄的脊背,撑起了我们这一家人的希望与未来。

然后,她也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人,相知相许,她说她喜欢他,她要跟那个人奔赴一生的白首之约。

我也不是觉得那个人不好,我只是胆战心惊,因为在我潜意识的记忆里,那个人似乎未及弱冠便意外死去了,我怕长姐全力以赴倾尽所有,最后得来却是一场空欢喜,和一个不可能与她携手白头的人。

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小时候的事我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我的记忆太模糊了,我不确定是这一世那个人的命格也被篡改了还是他确实会死,只是时机未到,所以我整日提心吊胆,我想拖着长姐,不想看她泥足深陷,那么快就对那个人倾心相许了。

只是——感情这回事,又岂是说阻拦就能阻拦的?长姐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决定和他在一起了,他们一起经历过风雨甚至是生死……我从旁忐忑的看着,但好在,这一世上天眷顾,所有的一切都与我孤身经历的那一世不同了。

作恶多端的祖父早早离世,母亲和父亲安好,三叔也寻了一个性格坚强阳光的人,他们互相扶持,努力按部就班的过着平稳顺遂的人生,而长姐心悦的那个人,他也一直好好好的活着。

我依旧是做着长宁侯府身份尊贵的小公子,看着长姐披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圆满的成婚生子。

然后——我会守着乔樾,陪她一起长大,将来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兑现前生未及偿还的承诺。

番外·归宿大觐章和二十四年春,南境大捷,大成皇帝宇文沧暴毙于阵前。

此后大成朝中彻查此事,很快人赃并获,确认是乃姬氏门阀姬从缨以炼丹求长生为由谄媚君上,但他学艺不精,以毒丹上贡,导致宇文沧服药之后毒发身亡。

姬氏全门以弑君之罪被屠。

与此同时,大觐持续挥军南下,迅速抢回十八年前被大成所占的三州之地,并且一鼓作气,大军直捣黄龙,三月底便已夺下大成都城,大成灭国。

捷报传来,大觐朝中民心大定,已然缠绵病榻多日的皇帝病情突然痊愈,并且亲自临朝,下谕旨传位于太子云湛。

是年五月,太子云湛登基,改年号永光。

自此,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便带领皇帝的一众嫔妃移居了京中的一座皇家别苑,不再过问朝政。

借着南境大捷的热乎劲儿,新帝开始大刀阔斧的展开政务,一步一步坐稳了这天下之主的宝座。

其间,驻守西北边境数十年的平国公告老请辞,回京颐养天年。

平国公府世子顾瞻与长宁侯府大小姐祁欢完婚之后,也没着急回军中领兵,而是放心将西北兵权交在武成侯秦颂手中,他自在京领了京都防务的职缺,带家小于京都安顿。

在新帝的治理之下,扩大了疆域版图的大觐朝廷国泰民安,国情蒸蒸日上,大觐朝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永光十年,身体底子本就薄弱的太上皇终于在一次毫无征兆的晕倒之后一病不起,自感大限将至。

太上皇后紧急传信宫中,云湛便当即罢了早朝,带着皇后后妃赶到了别苑。

彼时的太上皇靠在寝殿的榻上,由太上皇后顾氏与他自己的一众后妃陪着。

顾晚晚握着他的手,却是自他倒下之后两人便各自表情平和的互相注视着。

因为平日里已经足够默契,心意相通,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秘密,所以这一刻,在太上皇大限将至之时反而也无需互相的额外再交代些什么。

其他的后妃立在外殿,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也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一直到两鬓斑白步履蹒跚老迈的李公公进来通传:太上皇,陛下到了。

太上皇的目光才自顾晚晚脸上移开,看向了匆匆赶来的两人的儿子。

父皇!云湛来得很急,进了别院连轿辇都没传,直接步行,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以至于将他的皇后后妃全部落在了后面。

他气息带着微喘,进门就直接扑到太上皇的床榻前,半跪在那里。

太上皇的视线移到顾晚晚面上,瞧了一眼。

顾晚晚也便会意,松开他的手起身对云湛道:你父皇该是有话还要交代你,你陪陪他吧。

言罢,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儿,其他后妃也都规矩的跟她一并出去,大家全部退到了院子里。

稍后,云湛的后宫赶到,给顾晚晚见了礼,大家也都一并乖觉的站着,神色忧虑又慌张的频频朝着殿门紧闭的寝殿里张望。

而彼时的寝殿里,太上皇也不浪费时间。

他靠着迎枕半躺着,已然是没有余力浪费可以过分动作。

云湛抓着他的手,跪伏在他病榻前。

太上皇的面相很平和,没有将死之人的恐惧和不安,他只是如寻常父子闲话家常一般开门见山的对云湛道:早些年你们兄妹尚且年幼,你母后又有心结,朕一直是不舍得死的,怕你母后失去依靠,怕澄儿的终身不能寻一个真心待她之人,更担心你稚嫩的肩膀扛不起这座并不算稳固的江山重担。

可是到如今,所有的心愿都了了,朕倒是没什么好牵挂。

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朕这一生啊……兄弟情义,夫妻恩义,父子之情统统得到了,甚是圆满,不可惜也不遗憾。

此时故去,也算寿终正寝,是喜丧,你们兄妹都不必过分悲伤。

云湛对他这父皇的感情深厚,甚至更胜于一般勋贵人家的父子情分。

他眼眶已经湿热,但是为了顺着太上皇心意,却硬是将所有情绪都尽数隐藏了。

他压下声音里涌上来的哽咽,郑重的点头:嗯!儿臣明白。

太上皇又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悲恸?他冲着儿子扯了扯嘴角,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来:祖宗留下的这座江山,朕就正式托付给你了,你是个心存道义和仁义的好孩子,以前该教你的都教过了该嘱咐的也全都嘱咐过了。

但是湛儿啊,人这一生,过分漫长了,脚下的路若是走得太顺,有时候就难免要迷失了本心。

旁人迷失走了弯路,害人害己的程度都有限,可是你不一样,稍有差池……一念之差,就要置万民于水火之中。

所以啊,一定不要偏听偏信,遇到事心里烦躁激愤时,不妨多听听朝臣的意见,权衡利弊得失,再慢慢的做下最终的决定不迟,知道吗?你的父皇呢,在外人看来这一辈子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犯下大错,可也终究还是归功于我的运气好,否则……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云湛却是懂得。

他这一辈子,算是殚精竭虑,努力的守着这座江山了。

曾经一度面对危机,是他胞弟麟王主动挺身而出,以身殉国,替他稳住了朝堂十几年的安稳。

而后来——顾晚晚要入宫,他那时是觉得云骧死了,他愧对这个姑娘,有意迁就,便应了她所请。

但也不得不承认,之后的十几年,也多亏是有顾晚晚在,她一板一眼的履行着身为一国之后的职责,身体力行的几乎是推着他,逼着他积极努力的向前走。

如果没有她,他这一生的帝王之路也不会走得这般顺畅。

而他这辈子,最是被感情左右做下的不顾后果的一场豪赌,那便是任由顾晚晚冒进设局,取回曾经被大成侵占的土地,并且以牙还牙,灭了大成一国。

在这件事上,他依旧还是要归功于运气好,才最终没有玩脱手,将祖宗基业丢掉,将万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知道,身为一国之君,他其实不该那般,但……也不后悔!因为——那是顾晚晚想做的事,虽然她不说,但他知道,一直以来云骧的死在她心上留下的创口都在,她是想要替对方报仇雪恨,圆了年少时留下的遗憾。

若不是云骧死了,她不会入宫,若不是云骧死了……她应该有一段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虽然他后来很快爱上了这个聪慧果敢做事一丝不苟又坚强无比的女子,可是两人之间隔着他的亲弟弟,他也就从没奢求能走进对方的心里去。

这一生,互相扶持,一路走到现在,于他而言就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圆满,不能再奢望更多。

云湛其实是知道自己父皇内心的苦闷的,并且从亲儿子的立场,他其实又一直是希望云骧这个人是根本从来就未曾存在过的。

他不能指责或者怨恨顾皇后什么,也不能说是太上皇这一腔热诚的爱意她受不起,毕竟做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皇后,她将她所有的角色都扮演的无懈可击,可谓做到了极致完美。

只是——因为少时的缺憾,她与他父皇终究没有做到两情相悦。

儿臣都懂得的。

云湛回他一个很轻的笑容,儿臣会倾尽此生所有,守护这座江山,我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保持本心,不偏听不偏信,一定做个公正明允的好皇帝,定不负父皇所托。

呵……太上皇自是明白儿子是为他这一生求而不得的感情鸣不平,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倒也不必如此苛责……他说,咱们云氏皇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麟王叔……你母后……他们都竭尽所能做了他们能做的,但是代价太大,你……尽力就好。

说着,他也就将话题从那些旧事上移开,忽而问道:朕的后事,你该知道怎么办吧?云湛微微垂下了眼睛,不是很情愿的轻轻点了头:嗯!太上皇看在眼里,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怕他一时意气,就又重申了一遍:朕走之后,好生孝顺你母后,待她百年之后,就不必将她与朕合葬了,你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安息。

他是真心爱慕顾晚晚的,只可惜生不逢时。

在她之前,他已然是有了妻妾无数,单从这一点上,他其实倒也不配得那女子的真心真情。

这一点上,他是一直是看得开的。

这一生,不谈情爱,相敬如宾守着她过了半辈子,已经很好了。

云湛闻言,终还是心中有些愤愤的,他问:不问问母后的意思吗?顾皇后虽是继后,但与他也算结发夫妻,按照道理上,他们是该葬在一块儿的。

不必!太上皇却是果决干脆的拒绝,朕的皇陵地宫也不必将旁人移进来,让朕孤身长眠便好。

朕这一生所爱,生前已然圆满,足矣!死后不再苛求。

你母后,朕已耽误她一生……是时候该放手啦。

他这言语之间的旁人,指的便是他那早逝的元后。

在他驾崩之前,元后的棺椁是暂时安置在妃陵的,如果要合葬,就要等他死后再挪过去。

他那原配在时,也做了挺多龌龊叫他不喜的事,其实若不是后来顾晚晚出现,他倒也不介意稀里糊涂按部就班的就与之合葬了。

而现在——顾晚晚他是不能强求的,也惟愿清清静静一个人去了。

云湛看他心意已决,也不能真的忤逆他,终是慎重的点头应下。

太上皇又瞧了瞧殿外的方向,叹道:你皇妹……朕该是等不得她回来再见一面了,回头等她的孩子落了地,明年朕的冥诞一定叫她抱到朕的灵前给朕瞧瞧。

虽然历时几年才彻底荡平南境的躁动,重新建立起了稳固的边防防线,但云澄是个闲不住的,这些年一直在南边奔忙。

祁文晏也由着她,俩人又是有很长时间未曾回京。

也就是最近这一两年,云澄才算是终于有些稳住了性子,也终于顾得上怀孕生孩子了。

她报喜的书信是上个月刚送到的,信上说那时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还说考虑年底回来过年,顺便就留在京城养胎待产了。

太上皇到底还是最宠爱这个女儿,也可能是终于听到女儿这一生彻底圆满的消息,他了无牵挂,也这便想着去了。

云湛思及此处,终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太上皇却在继续给他念叨:澄儿以后也托付给你了。

她那个驸马啊……原就不是可以任人驾驭的性子,但好在他对咱们澄儿算是倾心相许,十分的迁就了。

这些年,他跟随澄儿四处征战,一直驻在边境军营,也不是不体贴,这在男人里头算是极为难得了。

澄儿交给他,朕也算放心。

但是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征战沙场过日子,迟早是要解甲归田的,到时候祁文晏要回朝为官,你也都由着他吧,别用些俗成的祖宗规矩约束于他。

他原就是个可造之材,其实啊……若不是为着澄儿,换个人……朕是绝不舍得叫他在外荒废这些年的。

祁文晏初入官场时,就很得皇帝赏识。

事实上,皇帝是老早就有特意的栽培,并且准备重用他的。

只是中途被云澄临时打岔……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是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一双儿女,祁文晏的事情上自然也要先紧着他自己女儿的私事来了。

好在祁文晏对云澄有情,心甘情愿陪着她天南地北的走,也不在乎领的是个监军的虚职。

这一转眼,就又过了小十年了。

儿臣明白。

云湛哽咽着再度应下他的话。

太上皇抬手摸摸他的发顶,一如他年幼时那般。

云湛抬起头。

他又冲着儿子露出个笑容来:朕这算喜丧,不用太过哀恸。

你叫你母后……朕……他撑着力气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是有点熬不住了。

云湛连忙起身,先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泪花,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又将顾晚晚请了进来。

顾晚晚回到太上皇的病榻前,重新坐下握住他的手。

太上皇最后看着她平和宁静的面容,感慨着道:晚晚,谢谢你了……谢谢了!谢谢你来我身边,陪我披荆斩棘,一路走过半生岁月。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叫我体验了一回真心心悦一人的喜悦。

谢谢你为我,为我的江山,为我的子女,为我的天下臣民所做的一切。

谢谢……你曾来过!顾皇后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她说:不用。

然后,男人安详的闭了眼。

云湛惊呼了一声父皇,然后女人们就嚎啕起来,整个寝殿里一片哀恸的哭声。

太上皇的丧仪办得很盛大,停灵期间文武百官与命妇要前往宫中跪灵吊唁。

祁欢前面十年已经相继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如今怀着三胎已经四个多月,大着肚子,自是不能参加丧礼的,是一直到停灵期满,给太上皇送葬的队伍离宫之后她这才进的宫去探望了一次太后顾晚晚。

顾晚晚并没有过分哀痛,显得很平静。

祁欢原是想陪她多待一会儿,等过午,送葬出京的顾瞻回来复命,她再跟着一起回府,然则闲话家常了两句顾晚晚却主动提出要同她回一趟国公府。

她上次回国公府,还是在十年前,顾瞻与祁欢大婚的婚典上。

她的身份在这摆着,祁欢既不能拒绝,也不好过问缘由,就只得随她一道回了。

毕竟是在太上皇的丧期里,顾晚晚这趟出宫很低调,直接坐的祁欢的马车。

平国公年事已高,虽然征战沙场多年留了一身痼疾殇病,但习武之人体格还是相当健硕的,人也长寿,只是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了,今日送葬这样的事他便未曾参与。

顾晚晚过去拜见了他。

祁欢料想她特意这时候过来也该是与国公爷有话要说,叫人上了茶就要避嫌:太后娘娘您与祖父说话儿,我去厨房安排一下,娘娘难得回来一趟,便在家中用了午膳再回吧?不用。

顾晚晚却是拒绝。

她也没落座,突然就直直的跪在了老国公面前。

祁欢有些诧异也有些慌张的不知如何自处。

老国公却是不动如山,只是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晚晚望着他。

此时,她也再不是宫里那个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倾天下的女人。

她红着眼睛,一脸的倔强与愧疚,望定了老国公哽咽:祖父,孙女儿不孝,这些年我一意孤行,自认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和身边的所有人,唯独对不住顾家对不住您。

我想求您,将来在我死后,请您准允将我归葬顾家的祖坟,让我回您与爹娘的身边来,我想再做顾家的女儿。

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

老国公恍然记得当年,她也是这般跪在他面前,流着泪倔强又愧疚的说她要入宫。

这一走,就是义无反顾的大半生。

老国公未曾言语,他只是抬了抬手,顾晚晚便扑倒他的膝头哀声痛哭。

她这一生,过得其实不尽如人意,在她少女怀春,满心满眼都是一人时,那人却为了家国大义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她,慷慨赴死。

那时候,她冒着战乱的风险千里走单骑将云骧的尸体带回来时,她其实已经不再爱了。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值得爱的男人,可是单冲着他抛下她去舍身取义这一点……她就已经不能再像是一个女子热烈而执着爱慕一个男子那般的继续爱他了。

不再爱他,同时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打算再去爱别的任何人。

所以,她进了宫,她要用自己的余生殚精竭虑的去做些什么更有意义的事。

比——痴爱一个男人更加有意义的事!其实和皇帝日夜相处那么些年,她并非感知不到皇帝对她别样的情愫与偏爱的,他也是个很好的人,与云骧一样很好的人……这一生,走这条路,她不后悔,只是当这一生走完,铅华洗尽时,她依旧还是想要走回来时路上。

她这一生,寂寂而行,孤身一人,她想要回家。

回到——曾经最是无忧无虑放任她肆意长大的地方。

这里,才是最终的归宿。

她这一生,值得吗?不知道!可是……它的的确确的不够完美,留下了太多的缺憾与无奈。

祁欢看着伏在老国公膝头委屈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的顾晚晚,她突然想到自己那个颠沛流离在外多年,临死却还要嘱咐儿子将她送回来归葬故里的祖姑母。

她们的情路都走得太坎坷太痛苦了,所以这一生走完才只想回到最初的最温暖的地方。

有多少人,历经风雨,走过半生归来还能无怨无悔,依旧是少年模样?祁欢蓦然湿了眼眶。

刚要掏出帕子去擦,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不知何时回来的顾瞻拥着她,将她从屋子里带了出来。

花园的凉亭里,俩人七岁的儿子正带着四岁的妹妹在给她折纸船,两个小人儿脑袋凑在一起,不时传来男孩子低低的说话声和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顾瞻顿住脚步,用指腹抹去妻子眼角泛起的湿气,轻声的安抚她:人这一生,唯独一个两情相悦的情字最难圆满,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圆满的是常态,总归是无可奈何,你也不要跟着多愁善感了。

祁欢抬起头看他。

男人的眉目依旧,俊秀又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气质上更显得沉稳温润了。

祁欢还清楚的记得多年前的那天,他站在同济医馆的门前,阳光下忐忑又深情的问她:想问姑娘,您……心仪怎样的男子?曾经温润如玉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轮美奂的少年,终成了她此生的归宿。

现如今,只这样瞧着他,便会觉得人生圆满,心生欢喜。

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两情相悦,她却是凭着逆天的运气,得到了。

祁欢仰头,专注用目光镌刻着他眉眼与轮廓,深深的印刻在心里,她唇角扬起笑容来,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将来,一定要和你葬在一起。

顾瞻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当是一句矢志不渝的绝美情话。

于是,他的笑容自眼角眉梢泛滥开来,温和愉悦的慎重点头:好!————————————————————本文档只用作读者试读欣赏!请二十四小时内删除,喜欢作者请支持正版!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更多资源请加入玛丽团队,详情请咨询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