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这趟出行的马车还是杨氏惯常用的那辆,足够排场,所以即便临时加了两个人,空间也足够了。
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能聊什么,无非就是衣裳和首饰。
一路上叽叽喳喳,明里暗里互相挤兑了好几轮。
先是祁云歌酸祁欢在昨日及笄礼上送祁长歌的那套头面,冷嘲热讽,祁长歌也不惯着她,口齿伶俐的当即怼回去。
而凌家那俩,小的凌娇娇只是有些娇气,又贪吃,路上一直在吃杨氏准备了放在车上的瓜果点心,还没怎么找事儿。
至于那个大点儿的凌妙妙……跟祁云歌不妨多让。
又刁蛮又不懂事,凑一起纯粹俩刺儿头。
但偏又这俩都是余氏直接或者间接调教出来的,战力随了余氏,都是战五渣,不论出身,单论嘴皮子,祁长歌一个撂倒她们俩,真真是恶毒女配本配了。
祁欢一开始还在琢磨秦颂找她的真实意图,想半天没想出个头绪,又被她们吵得脑袋嗡嗡响,索性就放空心思,饶有兴致的看小姑娘们斗嘴了。
秦颖下帖约定的地点在望仙湖东南岸。
那里地势比较开阔,景色也好。
因为附近隔了不远就有归属于达官显贵的两三座庄园别院,附近普通的住户和商户都少,地痞流氓更是轻易不敢在附近冒头惹事,所以每逢春秋时节,经常会有富贵人家的少男少女们相约在附近游玩。
或是沿着堤岸打马踏青,或是徒步走走玩玩,更有租了游船画舫湖上游览的。
祁欢一行人过去时,秦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武成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出行,自然也是前呼后拥,仆从护卫带了一大堆。
彼时秦颖尚未下车,马车停在路边。
刚好旁边还停着另一辆低调却不失体面的马车,却是停在路上的。
秦颖趴在窗口和对面车里的人说话。
应该是与她年纪相仿又交好的小姑娘,秦颖看上去很是高兴,说着话就眉飞色舞。
那辆马车应该只是路过,随后车夫就赶着马车继续前行而去。
秦颖脸上喜悦的表情尚来不及收敛,站在车下的仆妇就提醒她:小姐,祁家的姑娘们到了。
那人祁欢认得,正是武成侯夫人身边的林娘子。
秦颖脸上光彩立刻就淡了,嘟着嘴退回车内,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开门下了车。
后面祁欢带着祁长歌等人主动走过来。
没看见秦颂,她也不左张右望的去寻,只含笑和秦颖打招呼:你就是秦家妹妹吧?秦家夫妻个子都高,儿女们也更有身高优势,差不多年纪的一群小姑娘站在一起,秦颖比祁欢自家的姐妹都高出差不多小半个头,很有辨识度。
是啊。
秦颖明显不太喜欢她:祁大小姐你以前也不爱出门,所以咱们都没见过。
这些半大不小的姑娘们,明明心里厌烦,想要她面上还装着热情洋溢的……能做到这样的不是没有,但是绝对不多。
显然,秦颖这样被人捧着长大的娇小姐是没掌握住这项技能。
要知道,原主那可不是不爱出门,实在是病得哪儿都去不了,几乎为此抑郁了。
祁欢保持一张人畜无害的微笑脸。
祁云歌看她被人挤兑,眼睛里的快乐几乎藏不住,就差笑出声来。
凌家姐妹也都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而祁长歌——则是气场全开,顶着一张冷艳的脸,一副睥睨全场的高级范儿,眼神里也没太把秦家的独女宝贝疙瘩当回事。
祁欢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些个冤家,还觉得挺有意思。
她只想尽可能精简步骤的解决掉秦家的事,所以也不想和秦家这小姑娘打嘴仗。
然后,旁边的祁长歌就不冷不热的开了口:我大姐姐是不爱出门,可是昨日我家设宴,好像秦小侯爷都到了,秦家姐姐怎么没一道儿来呢?她俩都是十五,但秦颖的生辰在正月里,是要大几个月的。
这娇小姐吵架段位明显也不高,被噎了一下,立刻柳眉倒竖:谁是你姐姐?她连祁欢都烦,显然更瞧不上祁家一个庶女。
祁长歌自然忌讳嫡庶身份,眼看也要怒了……祁欢不能让她俩吵起来,不动声色往祁长歌身前挪了半步,话却是笑吟吟对秦颖说的:她姐姐当然是我,秦小姐说笑了。
她态度不温不火,冷静的很,称呼却变了。
秦颖皱着眉头,显然没有转过弯来,还要怒怼,旁边林娘子却是眼神连闪,悄悄扯了下自家小姐袖子,递了个眼神过去。
秦颖看见她,就想起自家大哥嘱咐之事,这才咬牙压下火气。
我自然是随便说说的。
她的态度,依旧是肉眼可见的敷衍:昨儿个我身子不舒服,没能去贵府赴宴,想着也是遗憾的很,所以今日特意下帖,请你们一起出来玩。
这套说辞,显然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祁欢并不点破,也不驳她的面子。
互相说了几句场面话,一群姑娘就被拥簇着沿着河堤赏景散步。
沿岸有不少卖吃食和各种小物件的摊子,姑娘们虽是不敢在大街上吃东西,那些做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笔枕、止箸,然后手工绣制的各种小物件,却走走看看,每个人都挑了不少。
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看林娘子带着人往前面卖风筝的人手里买了四五个风筝回来,提议姑娘们去前面的空地上放风筝。
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贪玩的年纪,而且常年被圈在大宅子里,难得出来一次,这会儿也顾不上谁与谁之间的小矛盾了,全都兴致勃勃的去选风筝。
凌妙妙很是挑剔,嫌林娘子拿过来的几个没有她喜欢的图案,还特意跑去小摊贩那里另外挑了一个。
林娘子递了一只蝴蝶的风筝过来给祁欢:祁大小姐觉得这个怎么样?祁欢不想放风筝。
但她还是接了。
转手递给星罗和云兮:我身子骨儿不好,跑不了几步,你们放给我看吧。
林娘子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放松的情绪,随后眼角眉梢又重新挂了满满的笑容。
一群姑娘在空地上放风筝,凌家姐妹在一起,小的帮着大的。
祁云歌和祁长歌互相不对付,各自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组队。
秦颖跟她们也玩不到一起,也是带着自家仆从自成一体。
但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大家头次放风筝,都没什么经验,互相交流取经之后,也逐渐打成一片。
祁欢离着他们稍远,让人铺了席子和垫子,就地坐着晒太阳。
旁边云兮和星罗扯着风筝线,手忙脚乱的互相埋怨,等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风筝放上天,又冰释前嫌,抱在一起欢呼傻乐。
祁欢含笑看她们玩闹,心想老阿姨的心态和年轻小姑娘是真比不了啊……感慨着刚想悲春伤秋一下,就听云兮一声惊呼:唉,风筝……风筝!祁欢思绪被打断,抬眸去看。
发现风筝线被挣断,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晃晃悠悠的飘远,坠落。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之前在游湖的几艘画舫,不知何时已经有一艘停靠在了不远处的岸边。
这……这怎么就断了呢?星罗扯着手里的线头,一时不知所措。
云兮盯着那巨大的画舫缩了缩脖子:好像落到那船上了,船上有人吗?能租的起那么大画舫的人家肯定非富则贵,为了个破风筝吗?她有点不敢去要。
可是刚玩在兴头上,又觉得不捡有点可惜。
祁欢却眯着眼睛,瞧着天空发呆……今天是有风的,可风并不是吹向那个方向。
而且——风筝线坚韧,又没有和别人的切在一起,怎么就突然断了呢?主仆三人正在各怀心思,秦颖那边应该是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跑过来:风筝线断了是吗?掉哪儿了?那边。
星罗指向画舫的方向,可能落水里了,也可能掉在那个船上了。
祁欢拍拍裙子站起来。
秦颖古道热肠的一把拉过她的手:走,我陪你去捡回来。
祁欢没动。
秦颖拽了她一把没反应,不禁回头看她,神情明显有点紧张了,丢了多可惜啊……一个路边摊买来的风筝,祁欢和她谁都不可能看在眼里。
祁欢却没戳穿她,在秦颖紧张的注视下,笑了笑:你不怕水吗?秦颖微微怔愣,祁欢已经抽回自己的手:秦小姐继续玩吧,我自己过去拿。
说完,只给星罗递了个眼色,便举步朝前走去。
云兮也想跟,却被星罗拦下。
秦颖皱着眉头,却是一步也没往前走。
她只是盯着祁欢的背影,一直到祁欢主仆相继踩着搭在画舫和堤岸中间的木板走上船去,才松了口气,转身绕开云兮身边走开了。
她的婢女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咬耳朵:二公子和祁家小姐的婚约真的要取消吗?秦颖满脸鄙夷:这个祁欢娇气的很,又是个病秧子,奶娘跟我说,祁家的世子夫人宠她宠的不得了,把她当公主娘娘养,要真娶她回来,难道还要我们全家把她给供起来?而且她家也不怎么样,我二哥又不喜欢她……婢女看了眼紧张兮兮不停往船上张望的云兮,继续小声提醒:叶丞相府虽然更风光,可是他家三姑娘是个庶出的啊……关于家里对秦硕婚事的打算,不管是武成侯夫人还是秦颂,都不会与她商量,秦颖只是一知半解。
提起叶寻意,她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然后随手拨弄了下湖边柳树的垂枝:那个叶寻意虽然也不怎么好,可是也比祁家这个娇气的病鬼强吧。
婢女看她越发不耐烦,就不敢再多嘴。
这边,祁欢带着星罗上了船,那偌大的一条画舫上面,却没有半点人声,轻悄悄的,氛围十分诡异。
星罗下意识挽住祁欢的胳膊,大着胆子四下张望:小姐,这上面怎么好像没人?这船停过来应该没多久,难道是人下去了咱们没瞧见?祁欢只问:风筝是落在哪个方位了?星罗垫着脚指了指:那边,斜对面。
祁欢于是拍拍她的手,领着她往靠近船尾那边走。
绕过船舱,一眼就看到那边甲板上长身而立的男人。
星罗毫无防备,明显紧张了一下,又拉了祁欢一把,小声道:是秦家小侯爷。
你就站在这。
祁欢扭头冲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我去和小侯爷说两句话。
星罗的脑子快,看见挂在秦颂旁边栏杆上的风筝,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直觉秦家这是有阴谋,还是针对自家小姐的。
想跟着祁欢,但又想到祁欢之前警告她的事,便又默默地忍着没动。
站在原地,警惕的注意周边情况。
秦颂今天穿了一件低调的便袍,雀灰色,站在没什么装饰的船上,很不显眼。
湖面上风大,吹起他袍角。
男人侧脸的轮廓冷漠英俊……祁欢认为这个装逼风格可以打满分!她不紧不慢的走过去,站在离着秦颂两步开外的地方,避嫌:秦小侯爷邀我前来,有话请直说。
昨日初见,秦颂便知这姑娘胆子大,再想想她背地里做的事——这也不单是用一句胆子大能概括的。
所以,祁欢没怕他也没躲他,他都毫不意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冰冰道:叫你过来是想谈谈咱们两家的那桩婚约。
按理说,这事儿要谈,哪怕是秦颂出面,他也该找杨氏去谈。
祁欢却没有质疑,一样的冷静自持:哦,小侯爷请说。
秦颂嗤笑一声,这才终于收回视线,开始明目张胆的审视他。
他看她这眼神,跟昨天一样,威吓之下又透着明显的蔑视和轻佻。
这种仿佛带着等级压制般的优越感,让祁欢心里很不舒服。
于是,她主动打破这个男人的压制:昨日叶相府上的盛况,我已有所耳闻。
其实我与二公子之间的婚约,本就是多年前双方长辈之间的一句戏言,若是二公子……瞧瞧,这丫头倒打一耙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还当真是胆子大到没边了!秦颂目光一沉,严厉打断他:我们今日不提我二弟,只说你。
祁欢一时反应不及,不禁愣了一下。
秦颂继续把话说完整:祁大小姐你,想要嫁入我们秦家吗?啥意思?这位秦小侯爷,还真是有够不要脸!自家的过错,他是只字不提,还想站在制高点上把事情解决掉?可谓又当又立的典范了!不想。
祁欢压着脾气,毫不犹豫的快刀斩乱麻:我知道二公子心有所属,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我也愿意做,侯爷今日叫我出来若是为了此事,那咱们两家退婚就是。
为什么不想?不想,秦颂却是步步紧逼。
什么?祁欢再次觉得他有病,听不懂人话。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二弟?秦颂却变本加厉,直接踱了一步上前,威压之势明显。
祁欢仰头迎着他的视线,不卑不亢的努力找回场子:贵府二公子和叶家三姑娘的事……只要有本侯在的一天,叶家那个就绝不可能进我秦府的门,这个你不用怀疑。
秦颂再次打断她。
女主是男主的,祁欢当然知道秦硕没戏,可是秦小侯爷你这样是迟早要被女主灭的你造么?祁欢思绪一个没忍住跑偏,秦颂就又往前走了一步:若是我秦家依旧愿意履行婚约,你嫁吗?他比祁欢高了一个头,阴影落下来,几乎造成了灭顶的压迫感。
祁欢:……祁欢不认为他会动手揍一个小姑娘,但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神经病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了不后退,坚定不移的捍卫住尊严和真理。
秦颂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眼底轻蔑与阴暗交织,对着她明澈又坚定的眼,继续一字一句的说:二月初二,青龙节,那个晚上祁大小姐身在何处?又是与何人一起度过?祁欢:……第044章 我成亲小侯爷给送礼吗?(二更)对她刚来那晚发生的事,其实祁欢事后已经基本从记忆里过滤掉了。
因为当时她发烧烧的脑子不清醒,发生的事又离奇,甚至还不是什么好事儿,事后她确实也不想去过分的回忆和追究。
但——那晚事发的经过,她大概都是有印象的。
她在那晚算是有交集和打过交道,就俩男的。
一个在她床上,一个在她床帐外面。
一个她看见长相了,但是没记住,一个她直接没敢睁眼看长啥样。
而显然——秦小侯爷绝对不是床上的那个。
他这几次三番又敌视又轻蔑的态度,可不该是拿来对待救命恩人的。
关键问题上,祁欢脑子反应很快。
明白了。
她脸色几乎都没变,眼神一晃,重新再对上秦颂视线时就连温良恭谨都不装了,目光越发清亮果决:退婚的事勿须贵府出面,给我点时间,最迟三日之内,我母亲会亲自登门了结此事。
言罢,也干脆利落的往后再退两步,重新和秦颂之间拉开距离。
秦颂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的当场认了,反而狠狠一愣。
祁欢只等了他片刻,见他没别的话要说,就一把扯回挂在旁边的风筝,转身便走。
秦颂反应慢了半拍,等回过神来祁欢已经步调轻盈的走到了船尾。
星罗接过她手里风筝,看看远处冷着脸的秦颂,还是有所芥蒂,赶紧又收回了视线:小姐没事吧?这条画舫不小,她站在这,并不知道祁欢和秦颂之间究竟都说了什么。
只是那位秦小侯爷冷着脸的样子实在吓人,让她本能的替自家小姐捏了把汗。
没事,我们回岸上吧。
祁欢捏捏她婴儿肥的脸颊,打消小姑娘的顾虑。
带着她,刚要继续绕到船舱另一侧下船去,身后秦颂冷冰冰的声音就又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祁欢!这一次,他直呼其名。
并且,语气不善。
祁欢不想再理他,可又拿不准这人的真实性情和底线,怕他一个不悦就拿庄子上的事去刺激杨氏。
只略一迟疑犹豫……秦颂人高腿长,说话间,就已经几步跟了上来。
巨大的压迫感,再度兜头压下来。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再次转身:小侯爷还另有指教?星罗紧张兮兮的紧贴着她,防备盯着秦颂。
秦颂眼神睥睨,居高临下,一道眼神甩过去:你先上去,我与祁大小姐另有话说。
祁欢能明显感觉到星罗哆嗦了一下,可她没动。
祁欢心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去吧,和云兮一起先把风筝线接好。
是……星罗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了。
祁欢等她下了船,才又重新看向秦颂:我与贵府的二公子,算是我无情他无义,论人品,彼此都不妨多让。
咱们两家买卖不成仁义在,也没必要伤和气,甚至弄到两败俱伤吧?祁欢现在一点都不慌。
她反而很淡定。
甚至是庆幸这个秦颂只以为是她生活作风不检点,与人暗度陈仓,这样总比他反应过来自己藏了他要杀的人强。
毕竟——能劳动手握京畿防务重权的武成侯亲自出面,并且深夜追捕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小虾米。
神仙打架,她疯了才会主动往里掺合。
至于秦颂误会她生活作风有问题……她打从心底里就不当回事!就是抱着小帅哥假装睡了个觉,还没真睡呢,算什么天理难容?之所以这么客气谈判,其实还是怕万一谈不拢,秦颂迁怒会伤及杨氏,毕竟杨氏爱女如命。
而秦颂看她丑事被人当面戳穿,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也当真叹为观止。
那么冷静自持一个人,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眼神变幻莫测,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祁欢觉得,他大概是想骂自己,又因为出身高贵,拉不下脸骂那么下流的字眼儿……总之瞧着是憋得挺难受的样子。
祁欢还是谦虚的,立刻便缓和了几分语气:其实……和秦二公子的婚约,我娘之前一直没跟我提过。
她觉得我身体不好,随时可能夭折,大概也没想到我能活到完婚那日。
至于你们家,这么些年里和我家走动也不频繁,充其量只维持了个面子情,去年我及笄,你家侯夫人也没主动提起婚约这事儿,其实你们也是在观望吧?她的表情很认真,一板一眼的讲道理,却不是抱怨。
秦家在这门婚事上,的确一直都有私心。
秦颂没有做声,算是默认。
祁欢倒不觉得他是心虚,反而觉得他这样的人,只是不屑于否认这些无关大局的小事。
她不温不火的继续往下说:既然彼此从来都无真心实意,这桩婚事就确实不值一提,更谈不上是谁伤了谁的颜面。
秦小侯爷君子度量,胸怀天下,应当也不至于为了这样对您无关痛痒的小事与我们为难吧?咱们就各退一步……好聚好散?秦颂只是冷脸盯着她,眼神却从轻蔑不屑变得深邃难懂,仿佛是想戳开她脑壳看看这究竟是何等的一朵奇葩。
祁欢不在乎他怎么看自己,她只等他给一个保证。
两个人,对峙良久。
实在是逼不出这丫头的羞耻心,秦颂终于放弃。
他姿态放松下来,唇角重新挂上那种十分睥睨的笑。
祁欢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他悠悠开口:本侯还有一事好奇,你那奸夫,何许人也?祁欢:呵呵……这事儿得问您吧?我特喵也想知道!当时烧得七荤八素,您不提,我都当是做梦了,鬼知道三更半夜您是提刀出来要杀谁……她扯着嘴角活动一下腮帮子,直接摆烂:我成亲,小侯爷是要给送贺礼?秦颂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再次失控,整张脸都黑了。
祁欢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摆摆手道:近日我会请我母亲登门和武成侯夫人商议退亲之事,今日就先告辞了,祝小侯爷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漂亮话说完,她再次功成身退,便要转身离开。
秦颂可能是头一次被人挤兑到骄傲扭曲,当时脑子里没过任何念头,却是下意识抬手想要拦她……恰在此时,便听岸上有人唤他:侯爷好兴致,此时不在衙门值守,这是在游湖吗?秦颂这船停靠的位置是预先计算过的,和堤岸之间有夹角。
而他和祁欢站的地方,前面挡了另一艘画舫,背后就是船舱,几乎可以形成一个视觉死角,毕竟——他也不想叫人看见自己和与他弟弟定过亲的女子单独见面。
可是前面他仓促追了祁欢到船尾,便暴露在了岸上人的视野之内。
认出这个声音,他顿时目色一冷。
循声去看,果然就见顾瞻带着亲卫随从驻马停在岸边路上。
顾瞻翻身下马,更是目标明确,大步朝这边来。
秦颂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立刻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与祁欢之间的距离。
避嫌。
顾瞻上了他的船,径直走过来。
他在岸上就看到了祁欢,过来之后第一眼看的也是她,只是有意克制,视线没落那么明显。
见她不像是吃了亏的样子,就也顺理成章和秦颂对上:侯爷今日不当值吗?还是玩忽职守?那夜秦颂亲自率人在官道上设伏截他,他知道是秦颂做的,秦颂也知道他知道,只是他们一个没有抓到手腕拿到证据,另一个也没强横到敢明着再来一次……回京之后,彼此也就心照不宣的掩饰了太平。
只是——不交锋,不知道,这俩人一旦正面对上,现场的气氛明显就变得紧迫起来。
秦颂此刻已经恢复了初见祁欢时候的那副冷峻面孔:本侯的妹妹今日约了朋友在此戏耍,巡城路过附近,就过来嘱咐她们几句注意安全。
随着他说话,顾瞻的目光才终于光明正大移到祁欢这。
祁欢上来没给他打招呼,他就知道她又想装不认识他,所以也不点破:这不是令妹。
哦……秦颂才要说话。
祁欢立刻先替他鬼扯:秦家小姐在岸上,方才我的风筝落在这船上高处,所以请小侯爷帮忙取下来。
她随手指了指岸上拿着风筝张望的星罗,又装模作样冲秦颂屈膝一福:给小侯爷添麻烦了,多谢。
然后又大大方方同顾瞻颔首,算是招呼过:我不打扰二位了。
自顾说完,立刻淡定开溜。
秦颂没想到她会替自己圆谎,还圆的几乎天衣无缝,一时之间,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回过神来,却见顾瞻也紧抿唇线盯着祁欢的背影在看,目露深思。
秦颂压根没往别出想,反而莫名做贼心虚似的解释道:那是长宁侯府祁家的姑娘,我们两家略有交情。
紧跟着,才又神情一凛,反问顾瞻:顾世子过年都没回京,难得回来一趟,不需要休养?怎么也逛到这里来了?顾瞻自是听懂了他意有所指:军旅之人,磕磕碰碰是家长便饭,反而回了京城,到处繁华安稳,我自然也是神清气爽,身体康健的。
两个男人,锋芒相对,无形中已经交锋过一轮。
秦颂然后就笑了:所以,顾世子此番,不会是打听了本侯行踪,刻意来寻我说话的吧?有些事,还不适合当面点破。
顾瞻更怕牵累到祁欢。
他面上表情淡淡:那倒不是。
太子殿下那里得了消息说太傅今日可抵京,却忘了询问之前回京报信的信使他会走南门还是西门,所以我与殿下分做两路,正准备往西城门走一遭。
侯爷不是在巡城么,要去西城门卫所吗?咱们一道走好了。
秦颂今日掩人耳目特意单独来见祁欢,绝对来者不善。
但看对方表现,顾瞻断定他应该还不知道那夜是祁欢藏了自己。
别的他暂时也做不得,就想先把秦颂带走。
可秦颂虽是不知他意图,却显然不想与他同行。
顾瞻又道:陛下此次急招太傅回京,是要委以重任,命他主持这届春闱。
皇帝要命太子太傅主持这届春闱,释放的信号十分明显——这就是在为太子铺路,以东宫的名义开始培养门生了。
这个春闱主考官的差事,过完年朝堂上就争论不休,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在力推自己的人上去,皇帝的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
没想到,其实是心中早有定论了。
这个消息,实在有些重磅。
秦颂目色一寒,悄然将右手背在身后,捏紧了拳头。
顾瞻撂下话,也就云淡风轻的独自转身:贵府的二公子今年也要下场吧?看来是胸有成竹,方才过来路上我还见他带了小厮在街上闲耍。
秦颂蓦然一抬头,眼中再现冷意。
他明明下了禁令叫秦硕跪祠堂反省,近期不准出门……这小子,近来真是荒唐事做了一件又一件,欠收拾。
偏偏——还叫顾瞻看了笑话!秦颂怒火中烧,顷刻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冷着脸也往岸上走。
结果两人一前一后正朝上岸的地方走,就看岸上凌妙妙扯着个风筝线,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到了这边。
但是这边岸上都是柳树,她风筝线被树枝挂住,正拼命拉扯。
祁欢当时正踩着木板往岸上走,就差两三步上岸。
星罗一手抓着风筝,一手探过来扶她。
凌妙妙背对着这边胡乱使劲,一个用力过猛,风筝线断裂,她脚下趔趄后退,狠狠撞上星罗。
祁欢脚下那张板子只是临时搭起来的,并不固定。
星罗抓着她的手往旁边栽倒,惊慌之下自是直接攥紧。
却又不知道是谁脚下胡乱踢了一下,撞到那板子。
祁欢失声大喊:星罗撒手!星罗其实没反应过来,但是出于服从命令的本能,立刻撒手。
祁欢赶紧稳了一下重心,想试着扑上岸,恰在这时,秦颖也跑了过来。
这一回祁欢看得清楚,凌妙妙本来是撞着星罗要往右边倒,看秦颖跑过来,立刻反手去拉扯秦颖。
连带着秦颖身边手忙脚乱的小丫头,四五个人胡乱撞在一起,混乱不已。
祁欢暗骂一声晦气,果断一把拉住凌妙妙胳膊,借力跳上岸,反手把凌妙妙甩出去。
心安理得,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