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观看两人比赛。
她已经在场上比了那么多次, 这会儿坐在观众席上观看,还觉得有点不适应。
眼前两人的剑术各有所长,阿诺德沉稳, 贝内特迅捷,贝内特以进攻为主,阿诺德防得滴水不漏, 只在有十足的把握时才进攻,不过在他进攻的时候, 贝内特似乎总能找到特别合适的角度,把他的攻击闪避过去。
爱丽丝看了一阵, 就明白了为什么菲洛骑士认为阿诺德不足为惧。
沉稳是好事, 但在遇到综合实力比自己更强的对手时, 太过于沉稳其实算不得什么优点。
不过两方面能力的差异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似乎只在伯仲之间, 不过比较起来,还是贝内特更胜一筹。
贝内特的剑招与爱丽丝惯用的略有共通之处, 都是想方设法把一般的招式变得更加简洁, 只不过爱丽丝此类的剑招大多都是从罗姆那里学来,贝内特的招数却更像是自己在一些经典剑招的基础上改进的, 个人风格相当强烈,有时还会加上一些一般会被认为有些冗余的动作。
不过这些动作明显是为了契合他本人的习惯而加入的, 让他的招数整体显得更加连贯圆熟。
他们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十招,彼此都挨了对方几下, 不过双方击中的都是不大要紧的位置, 数目也没有达到比赛的标准, 裁判并没有喊停。
尽管如此,爱丽丝看出阿诺德已经处在颓势, 或许是当局者迷,阿诺德自己却似乎不觉得。
不过时间拖得长了,他似乎也有些急躁。
爱丽丝看出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手上的招数倒还是挺平稳,这点倒是很可佩服。
在阿诺德对面,贝内特始终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爱丽丝隐约觉得,此时贝内特展露出来的,恐怕并非他的最高水平。
此时的场上,阿诺德的颓势越发明显,爱丽丝能感觉到他要输了。
果然,三招之后,贝内特的剑尖点上了阿诺德的咽喉,这一场比赛结束了。
阿诺德显然很不高兴,没有向对手致意就大踏步走出了场地。
他的表情有点阴沉,爱丽丝听见他和同组的骑士这样讲:我本来可以赢的,可惜中途失了手。
听了这话,爱丽丝在心里暗笑。
这个阿诺德,心里还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其实并非他失手,而是贝内特的剑已经将他逼到了极限,他或许可以再撑一小会儿,但绝对赢不了,可笑他自己竟不觉得。
不过爱丽丝什么都没有说,下一场就轮到她对贝内特了。
两场比赛之间,有一小时休息时间。
爱丽丝趁着这时候伸伸胳膊抻抻腿,以免过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抽筋。
肯特走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别有太大负担,尽全力就好,总体来说,咱们的赢面还是挺大的。
肯特的剑术不佳,但他到底是从小训练过来,眼光总还是准的。
他看出贝内特的剑术相当高明,多少觉得爱丽丝对上他的胜率不高。
在比赛之前说这种话,实在不怎么提气,不过爱丽丝倒也没和他计较。
她很想在赛前再见一见菲洛骑士,她往人群里张望,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你在找菲洛老爷子?他没来。
肯特说,他家的女佣人之前过来传过口信,说他在半夜里发起烧来,早晨虽然退下去一点,但还是在发热。
他传过来一句话,大致是说‘就算整体实力略有差距,但单独某一场战斗的结局谁也也不能说得准’。
我想他觉得你说不定能赢。
这句话比肯特说的那句给人的感觉好不少,也或者是肯特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在有意往回找补。
爱丽丝点点头:没关系,我会赢的。
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赢。
她只知道自己很紧张,或者换一种说法,她感到兴奋。
有些时候,这两种感觉很难区分。
即将要面对一个高强的对手,无论输赢,都会精进自己的实力。
她能赢吗?爱丽丝感觉希望很渺茫,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比赛开始了,最初的时候,双方都很慎重。
不过当剑锋相互碰撞了几次,贝内特似乎就稍微放松了一点,甚至还有余裕对爱丽丝说话:昨天与我交战的那一位,是你的师父?不过你的剑术倒也不完全和他一样,应当还跟别人学过……我记得他们说,你曾经当过佣兵。
爱丽丝没回答,只是专心应对对方的剑,不过贝内特似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干扰她,嘴上一点也不停:你师父很厉害,如果他再年轻个十几岁,我肯定打不过他。
你其实也不差,在你这个年龄,能达到这种状态也算很难得了。
不过想要赢过我,大概还得再长上十几年才行。
贝内特下了这样的论断,但爱丽丝与他交手到现在,反而觉得……她能赢。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自信是否就像是阿诺德的那一种,只会让旁观的人嘲笑。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似乎还比不过贝内特,但这种感觉在她心中愈发强烈。
爱丽丝本来就是直觉型的人,如果说她还懂一些如何运用理性思考,那基本上是后天努力的结果,而非她出生时就有的本质。
此时两人鏖战正酣,她早已放弃了理性,开始完全使用身体的感应去支撑。
多年的战斗本能化为肌肉的记忆,帮助她接住对方的每一次进攻。
当她连续第七次挡住了对方攻过来的剑锋时,贝内特笑了一声:你的直觉很准啊。
这话看起来似乎像是赞赏,他的语气却像是在暗指她能力不足,只靠本能和运气。
不过他说这话倒不完全只因为嘴欠,更多地是想要动摇她的信心。
他嘴上不把爱丽丝当回事,手底下的动作却渐渐认真起来。
他的剑术本来极为精湛,在他认真起来时,达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
爱丽丝不去理会贝内特在说什么,只是专心对敌,她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跟不上自己的手,她好像已经与剑融为了一体,她能感觉到,在与贝内特交手的过程中,有什么正隐隐呈现出突破之势。
慢慢地,贝内特也不再说话了。
场上观众并不都懂剑术,此时也隐约感觉到情势正在慢慢发生变化,他们屏息凝神不再出声,一时间,偌大的场地上只能听见剑锋彼此相撞的铿锵声。
绝大多数全然不懂剑术的观众们只能看个热闹,但此时阿诺德坐在爱丽丝刚才坐着的位置上,心中的震撼几乎难以用语言形容。
如果刚才他与贝内特交手的时候,对方一开始就拿出现在这种实力,他可能抵挡不了几下就败了,可爱丽丝却完全可以跟得上这种节奏。
所以说,刚才贝内特的剑术没有发挥到这种程度,是因为他不是合格的对手吗?阿诺德看着场上那个年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少女,心中竟产生了些许敬畏之情。
爱丽丝此刻无暇去注意观众们的状态,更没空关注阿诺德,她眼中只有贝内特,只有贝内特的剑。
她没有呼唤瑟西里安,但她感觉祂此刻离她很近,似乎有点像是上次的同调,但又不对。
她好像逐渐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明晰,就好像她正在用神明的眼睛观看。
在她的眼中,贝内特的动作好像变慢了,而她手上的剑又是那么快。
挡下他的攻击再也不是一件吃力的事,她甚至有余裕去想,此时此刻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是没法把这样的事情想明白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不真实,她看准了一个空档,贝内特没有来得及防守,或者说,他不认为那是一个需要被防守的位置。
但是她发现了,并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出了剑。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时间好像在这一秒停住了似的,爱丽丝甚至来不及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裁判就已经做出了比赛结束的手势。
看台上欢呼雷动,而她甚至不明白他们是在为谁欢呼。
直到裁判把她的胳膊举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赢了!贝内特已经放下了剑,此刻,他的胸前有一道显眼的红色痕迹,那是她的剑碰到他衣服上留下来的,确定无疑地证明了她的胜利。
不过迄今为止,爱丽丝还不是斗剑项目的头名,等到午饭后,她就该和阿诺德比赛了。
爱丽丝想到这里,往阿诺德坐着的位置看了看,却发现那里没有人。
阿诺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不要紧,到下午比赛的时候再见也是一样的。
按说刚才打了那么长时间,爱丽丝理所应当该觉得累,但她这会儿浑身是劲,什么都不害怕,如果不是比赛的时间已有规定,她真想马上开打第二场,直接把阿诺德击败。
这时候离她稍远的地方有人群喧哗的声音,爱丽丝有点困惑:发生了什么事?消息很快传过来,那边的骚动,是因为本来应当在下午和爱丽丝比赛的阿诺德提前弃权了,按照规则,他被自动判输。
爱丽丝就此成为了斗剑比赛的头名。
爱丽丝对阿诺德弃权这件事感到有点讶异,不过考虑到他就算是来比赛大概也不会获胜,阿诺德的选择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吃惊。
或许是他在看过爱丽丝与贝内特的比赛之后丧失了勇气,不愿意自取其辱……无论如何,爱丽丝赢了。
肯特欢呼起来,看他的样子,简直比爱丽丝本人还高兴:只剩下马上比武了!他呼喊着,如果马上比武也能拿下头名,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三连冠!不过马上比武的头名也没那么容易拿。
弓箭手都会射箭,步兵都会斗剑,只有马上战斗是唯有骑士才需要训练的项目。
在这里的四十五位骑士,在马上战斗方面都有心得,绝不会轻易让人夺了冠军。
而且马上比武是一项随机性很强的比赛,它除了和骑士本人的技术与心理状态相关,也和他们马的状态有重要的关系。
如果马的状态不好,与骑士契合度不高,或者对比武时的环境不适应,就算骑士的技术再好,也很难赢得胜利。
爱丽丝非常清楚这一点,她利用两项比赛之间间隔的一天休息时间,好好地跟别扭培养了一下感情,喂他吃了苹果和燕麦,还找人为他修整了马蹄,重新钉上马蹄铁,尽量把它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别扭表现出少有的乖顺,让爱丽丝感觉心里很有底。
但是,当第二天马上要开始比赛时,爱丽丝前往马厩,发现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别扭蹄上那四只新装的马蹄铁,不知何时被人卸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