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丽丝开始检查别扭新钉好的马掌, 又开始喂它苹果和胡萝卜的时候,肯特有点疑惑地看着她:你要骑‘别扭’去跟菲洛老爷子比赛?爱丽丝点点头。
虽然你俩之间无论谁赢,我们组的分数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别扭’那家伙很别扭的,又没参加过比赛,给人感觉变数很大, 你既然有更好的马,为什么一定要骑着它去?如果要把这件事跟肯特解释清楚, 就必须将与瑟西里安有关的全部事宜都跟他说一遍。
爱丽丝也只能用平时常用的话糊弄过去:这事情很复杂的,以后我再和你说。
爱丽丝的这个借口已经用了好多次, 好在肯特对自己问过的事情着实忘得很快, 一次都没有再来问过她。
肯特好糊弄, 别扭却没那么好哄。
这几天爱丽丝忙着比赛,极少像平常那样过来给别扭送苹果胡萝卜之类的零食。
再加上别扭看到过爱丽丝骑着一匹极其潇洒的黑马离开, 这让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别扭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给它吃胡萝卜都哄不好。
幸好爱丽丝还算有耐心, 又是给喂零食,又是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柔声安抚。
等到了比赛之前, 别扭总算完全回心转意,肯贴着爱丽丝的脸颊撒娇了。
别扭跟她的关系达到这种程度, 上场比赛就没问题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爱丽丝牵着‘别扭’来到赛场一侧的帐篷, 准备在这里换好铠甲出场比赛。
要参加比赛的人分明是菲洛骑士和爱丽丝, 这会儿比赛之前, 最忙的人却是肯特。
他一边要看爱丽丝准备得怎么样,一边又记挂着菲洛骑士, 在赛场两侧的帐篷之间跑来跑去,还一直向爱丽丝汇报菲洛骑士的情况。
菲洛老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他忧心忡忡地对爱丽丝说,前几天他本来看着没事了,今天却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刚才女公爵派来的男仆帮他穿铠甲的时候,他出了好多汗。
肯特的说法让爱丽丝有点担心。
菲洛骑士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改到明天再比?肯特摇摇头:方才也有人这么说,可他坚决不肯。
现在已经有人去找女公爵了……我去看看女公爵来没来。
肯特说完这些,就又跑去对面的帐篷打听,过了好半天才回来:女公爵亲自带了医生和魔法师梅瑞狄斯夫人去看菲洛骑士,他不肯见医生,倒是喝了一些梅瑞狄斯夫人准备的魔药。
在爱丽丝的认知里,魔药几乎可以治疗一切疾病,听说他肯喝魔药,爱丽丝就放了一半的心:怎么样?他喝过魔药之后好了吗?肯特迟疑了一下:总算是有力气能穿铠甲,看样子也能骑上马了,但就是……喘气喘得很厉害。
他不肯让医生近身,究竟怎么样,医生也说不大准。
肯特的脸色并没比之前好多少,但梅瑞狄斯夫人偷偷说,看菲洛老爷子的状态,就算他不来参加这种能要人命的比赛,每天好好保养,大概也撑不到冬天了。
那……他今天还能比赛吗?女公爵也求他放弃比赛,但是他不同意。
后来女公爵拿出她的权威,命令他退赛。
可菲洛骑士却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您也不想帮我实现吗?’女公爵哭了,只能答应他。
肯特说着这些话,看起来好像也要哭了。
爱丽丝抿着嘴唇,强忍住鼻酸。
既然菲洛骑士希望无论如何都要进行比赛,那么她也必须专心致志,绝对不能辜负菲洛骑士的期待。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上马来到场地中央。
正式比赛的时间还没有到,但场地的另一头,菲洛骑士也已经全副武装地上了马,只是还没有戴上头盔。
爱丽丝很想要和他说话,于是驱马来到他的面前:在比赛之前,您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菲洛骑士似乎很高兴能在此时见她,再跟她说一句话。
他微笑着,深邃的蓝眼睛好像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愿你永远正直,坚定,做个真正的骑士。
爱丽丝明白,在菲洛骑士心中,骑士这个词有着一些很特别的含义,代表着的是一整套行事准则。
菲洛骑士一生都在坚守这些准则,此时,他希望这些准则能够传递下去。
这话有点太像是永诀,爱丽丝拼命睁大眼睛,免得落下泪水。
她明白菲洛骑士对她的期待,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可能成为菲洛骑士那样一个人,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答应他。
是。
她说,我记住了。
菲洛骑士看着她,发自内心地向她微笑。
然后他戴上了头盔,那温柔的笑容被头盔遮住看不见了,但爱丽丝仍能透过头盔面罩的孔隙看见他的眼睛,那眼神如此坚定,从未曾有过犹疑。
比赛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爱丽丝抿抿唇,没有再说别的,调转马头回到赛场的另一头,接过助手递给她的木制长矛,开始准备冲刺。
这一场比赛,她需要全力施为。
爱丽丝明白,菲洛骑士不想要别人怜悯,也不会要别人施舍的胜利。
如果她不能在这里使出她的最佳水准,那就是对菲洛骑士的侮辱。
所以,当裁判发出冲锋的信号时,她手持木制的长矛向他冲过去,使出用尽全力的一击。
与此同时,菲洛骑士也策马向她冲来,他的身姿依然挺拔,每一个姿势都如教科书上的示范般完美,他的躯体被包裹在盔甲之中,让人看不见他的病弱。
当爱丽丝的矛尖击中他的时候,他也击中了爱丽丝:菲洛骑士的木矛穿过爱丽丝铠甲的缝隙,刺伤了她的肩膀。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他们的视线彼此交错,爱丽丝再一次透过头盔的面罩看到菲洛骑士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最后的愿望:菲洛骑士想要在战斗之中死去。
这最后的祈愿如火焰一样燃烧着,那一瞬间,爱丽丝感到自己理解了眼前这个老人的一切。
他的灵魂如火一样洁净,也像火一样强大,不能容忍自己被收束在一具已经衰弱了的躯壳之中。
那一瞬间,爱丽丝看见他迸发出令人吃惊的生命力,耀眼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有那么一会儿,爱丽丝以为自己此前的想法错了,他的生命力会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但下一秒钟,老骑士像是一块岩石一样从马上跌落下去,倒在地上不动了。
护理员和梅瑞狄斯夫人都跑过来围着他,摘下他的头盔,徒劳地掰开他的嘴唇给他喂魔药。
可那珍贵的药液却从他的嘴角流出去,魔药已经对他不再有用,一代传奇陨落了。
裁判大声宣布着爱丽丝的胜利,观众席上上坐着的人大部分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传出欢呼与叹息,好像在把传奇的冠冕从旧的英雄头上摘下,戴到新的人头上。
然而爱丽丝却无心去庆祝她的胜利,她骑在马上,眼睛紧紧地盯着菲洛骑士的躯体,似乎盼望着他还能动一动。
抢救还在继续,护理员脱下他的铠甲,用力按压他的胸膛,往他的口中吹气。
梅瑞狄斯夫人一次又一次地试着给他喂药,倒光了一整瓶珍贵的魔药也不觉得可惜,但是一切都没有用。
死亡是一件不可逆的过程,当死神的阴影笼罩,即使是身为主君的暗夜之神也没有办法挽回。
有着黑色羽毛的鸟儿开始在上空盘旋,而那与鸟儿同名的黑袍人,也已经出现在了赛场的旁边。
不知何时,女公爵站在了这里。
她看着这位可敬的骑士、她最好的朋友已经失去了心跳与呼吸。
她之前已经哭过,所以此时没有再流泪,始终保持着一位主君应有的风度。
为菲洛骑士选择最好的棺木,三日后举行葬礼。
女公爵向乌鸦下达了指令,将他葬在云霰城堡后面的墓地里,让他与守护云霰城堡的英灵们共眠。
乌鸦们向女公爵鞠躬,将菲洛骑士的躯体搬到一副担架上,然后给他盖了一块白布,遮住他的面孔和身体,将他抬走了。
乌鸦们抬着担架,迎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往前走,夕阳从他们前面照过来,让乌鸦们拖下长长的影子。
爱丽丝望着乌鸦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明白这过去的传奇此时是真的落幕了。
有个护理员叫爱丽丝下马来,以便让她包扎肩上的伤口。
爱丽丝低头一看,才发现之前肩上被菲洛骑士刺出来的伤口已经把铠甲的肩部都染红了。
她卸下甲胄,把肩膀搭在护理员手上。
护理员替她擦净血迹,敷上促进伤口愈合的药。
当她拿起可以让伤口不留疤痕的魔药递给爱丽丝时,爱丽丝摇头拒绝了。
她要留着这伤疤,这是永恒的纪念,是菲洛骑士在去世之前给她做下的标记,英雄终有一日要走向那固定的结局,但传奇永远不会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之前,我纠结了好久。
我知道读者朋友们肯定不希望看见菲洛老骑士离开人世,但我也认为,一个好的长篇故事不应该回避死亡。
我尽力渲染气氛,我知道很多朋友大概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对菲洛老骑士来说,这是个很好的结局。
我希望我的故事可以写得足够好,能够化作一点点力量,在一些人日后经历艰难时光时提供一点安慰。
毕竟死亡和死亡带来的离别,是每个人终有一日要面临的课题。
而我们和爱丽丝一样,除了试着去接受它以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