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喝了伤寒药之后睡了片刻,小钰担心受伤的雀鸟,忙碌着观察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鸟儿。
少年被九郡主蛊惑着做了一中午的活计,午饭后就坐在后院的池塘边,一边旁若无人地钓鱼,一边陷入谁也叫不动的自我沉思中。
年轻夫妻搞不懂怎么回事,只当他沉迷钓鱼,便不再打扰他,收拾好东西继续在院子里整理草药。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少年坐在高大的石头上,两条长腿悬空垂在空中微微晃动,撩起玄青的衣摆。
鱼竿随意压在掌心,鱼线直直垂入水中,少年淡薄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平静无波的水面,虚无所踪。
难得的清净中,他开始回想遇见九郡主的这一路上所经历的事,想着想着又乱七八糟地考虑今晚该吃什么。
清蒸鱼和红烧鱼都吃过了,今晚不如吃烤鱼吧?顿了顿,他又想,阿九似乎更喜欢喝鱼汤,不如再钓一条炖鱼汤。
想归想,可钓了大半个时辰,鱼钩动都没动过一次,少年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钓鱼的法子不对。
最后心安理得地总结,不是他钓鱼的法子不对,而是他运气不好。
过去十七年间,少年只钓过一次鱼,还是周不醒带他去的。
周不醒苦口婆心说:钓鱼真的很有意思,月主你信我,绝对比杀人有意思,你别整天琢磨怎么杀人,不如像我一样想想怎么才能钓到大鱼。
少年嗤之以鼻,却还是跟着去了。
彼时才十岁的少主见两位哥哥又一次丢下他独自跑去玩耍,顿觉自己被抛弃,抱着周不醒的鱼竿威胁说必须带他一起,否则他就告诉族长他俩逃课钓鱼。
少年提着自家弟弟的后衣领直接把人丢了回去,抽掉鱼竿,光明正大地逃课去钓鱼。
少主在后面哇哇大哭。
周不醒不得已只好哄着把少主带了过去,于是也就导致这次的钓鱼体验格外差劲。
少年一条鱼也没钓到,反倒是周不醒和小少主钓了足有八条鱼,小少主甚至提着鱼得意地向自家哥哥炫耀。
少年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朝桶里的鱼下了蛊,眨眼的时间,八条鱼全部翻着白眼和肚皮浮上水面。
周不醒和小少主惊呆了。
少年觉得不够解气,顺手蛊翻了整个池子的鱼,等三人离开时,水面密密麻麻浮着数百条死气沉沉的鱼。
这天晚上,族里众人的晚餐清一色的全是鱼。
自那之后,周不醒私底下给少年起了个绰号,鱼杀手。
鱼杀手本人对此不自知,他坚定地认为不是他钓鱼技术不好,而是他运气差。
少年想钓两条鱼,一条留给自己烤鱼,一条留给九郡主炖鱼汤,可他钓了一个多时辰,该死的鱼钩依旧毫无反应。
林间枝叶被风吹落,水面拢下几片碎叶,泛起细微的波纹,前院传来开门的声音,九郡主睡醒了,轻快地问院子里的夫妻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年轻夫妻说可以一起晒草药,再给晒过的草药翻翻身,顺便教她如何识别一些常见的烈性毒草与解毒药草。
九郡主学得很认真,一面学习,一面背诵年轻夫妻教给她的简单的药草药性。
年轻夫妻夸她记性好,只讲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住。
天色渐晚。
少年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缓缓皱起了眉。
阿九的鱼还没钓上来。
少年双腿盘膝坐在石头上,自言自语。
烤鱼可以不吃,阿九的鱼汤不能不喝。
阿九伤寒,应该喝点热的暖暖。
你们也认为应该捉条鱼吧?少年虚垂下眼睫,指尖点了点裸露的修长颈项,所以,你们谁去捉鱼?身体里的蛊一动不动,谁都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少年眼也不眨划破右手的食指指尖,一滴血滴入水中,很快融入池底。
几息后,光秃秃的鱼钩终于有了反应。
少年扬起笑,满意地拎起鱼竿,逐渐冷却的阳光下,早没了鱼饵的鱼钩终于如他所愿钓上一条最大的鱼。
九郡主找来的时候,少年正好将鱼放进桶中,他人还端正地坐在天然雕刻的石头上,远远看去竟有种仙风道骨的飘逸感。
九郡主离得还远,稍微扬声,好奇道:你一下午钓了几条鱼?少年面不改色:一条。
九郡主高兴道:一条也够吃啦!他就知道,九郡主才不会嫌弃他鱼钓的少,无论何时,她总能找到最完美的角度真心诚意地夸赞别人。
九郡主说:原来你喜欢钓鱼?少年不置可否,他喜不喜欢钓鱼只是取决于她今晚想不想吃鱼罢了。
九郡主想到个好主意,接过他手中的鱼竿,兴味盎然地提议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别适合钓鱼,而且那里的酒也超级好喝。
什么地方?无极岛。
九郡主语气里带着一丝回味,我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有人给我六姐姐送过一条鱼和一壶酒,我去蹭过一次,无极岛的醉鱼与无极酒真是天下一绝。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她六姐姐,第一次是小倌馆那次,而第二次又是吃鱼又是喝酒。
九郡主无比想念无极岛的醉鱼与无极酒,扭头看着少年,双眼亮晶晶:老大,等我们把小钰送到南风寨,下一站就去无极岛吧,你一定会喜欢无极岛的无极酒和醉鱼!我会不会喜欢不一定,少年不带情绪地睨她,反正你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总之,你不反对就是同意啦。
九郡主眨眨眼,快速道,好,我们尽快把小钰送回去,然后立刻出发去无极岛!少年没有反对,只懒懒道:你鱼竿掉了。
九郡主捞起鱼竿。
少年又说:随便你。
九郡主走回前院才反应过来少年的那句随便你是什么意思,就是同意她说的前往无极岛的提议。
·经过一下午的悉心照料,小钰捡回来的雀鸟终于有了点精神,甚至可以吃米粒了,小钰感动得快要哭泣,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拯救一条鲜活的生命。
作为大夫的年轻妻子摸摸她脑袋说:生命是非常脆弱的,这个世界上每一条生命都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万物有灵,你救了一条生灵,它们一定会感激你的。
小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莫名的骄傲,也更加怜惜这只可怜的小鸟。
九郡主抓起两颗米粒,小心翼翼送到雀鸟嘴边,雀鸟战战兢兢看她两眼,试探性地伸出鸟嘴从她指尖叼走一粒米。
九郡主满足地笑弯了眼,忍不住招呼站在阴影中的少年一起来喂鸟。
少年心无波动地瞧着小钰手中那只脆弱的雀鸟,没什么兴趣,却因为九郡主的一句话而纵容她将米粒放到自己指尖。
雀鸟轻轻啄了下他的手指。
小小的喙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的手指,像极了边关那晚九郡主的衣袖飘忽着划过他手背的触感。
少年垂睫看它。
雀鸟歪着脑袋与他对视,虚弱地唧了声。
少年朝九郡主伸出手,九郡主不解:干嘛?少年抬起下颌,点点她手中的米粒:再给我一粒。
九郡主笑死了,分给他一大把,忍不住嘲笑他:你不是没兴趣吗?少年不以为意:现在有兴趣了,还不许人变卦?看把他理直气壮的。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你和小钰一起喂鸟吧,我去做晚饭。
九郡主索性将米粒全塞他手里,叮嘱道,一次不要喂太多,会撑着它的。
少年点点头,接过米粒之后便同小钰蹲在门口一起喂鸟。
院子里只剩下他二人与一只鸟。
小钰天真道:坏蛋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阿九姐姐?少年喂出一粒米,神色不动反问道:你一个四岁的小孩,知道什么叫喜欢么?小钰不服气道:我当然知道,阿爹可喜欢阿娘了。
说着,她想起什么,稍微弱气下来:虽、虽然阿爹也喜欢其他人的娘亲……少年嘴毒道:那你阿爹的喜欢可真够廉价。
完全不在意他的话是否会伤害到小孩子稚嫩的心灵。
小钰扁扁嘴,却没有反驳,鼓着小胖脸认真道:坏蛋哥哥一定不可以学我阿爹,你要一直一直很喜欢、很喜欢阿九姐姐哦。
少年没说话。
小钰催道:你不要装做没听见,我知道你听见了!少年充耳不闻,自顾自喂鸟。
小钰急道:阿九姐姐说不可以喂小雀吃太多的!你还给它起了名字啊。
少年有点想笑。
小钰严肃道:阿九姐姐说起了名字就会有感情,我喜欢小雀,所以我要给它起名字。
少年嫌弃地瞥她,顿了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尾余光扫过小胖孩手中脆弱易逝的雀鸟,嘴角微微牵动,像是在笑,细看却又觉得只是错觉。
用得着你说。
小钰不明所以。
少年懒得再继续和她进行幼稚的对话,双手背到身后施施然绕去后院。
·晚餐准备了炖鱼汤,按照年轻夫妻的说法,九郡主特地往鱼汤里放了一些补气养神的草药,起锅时试了试味道,药味不重,反而让鱼汤更加鲜美。
九郡主迫不及待与少年分享她的新发现,少年在她的鼓励下喝了整整两碗鲜鱼汤。
不知是不是鱼汤里的草药自带提神效果,少年夜里如何都睡不着,只好披上外衫去院子里吹吹风。
越吹越燥。
少年拧着眉,抬手摁住筋脉鼓动的侧颈,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体内的蛊虫活跃得让他有些燥郁,这种情绪一向只会出现在他想杀人的时候。
上一次惹得他如此燥郁的人,早已被食人蛊吞噬得面目全非。
身后忽然传来推门的声音。
少年回首。
年纪略大的丈夫背对他轻轻带上房门,站在台阶上与院子里的少年对视。
月色凉薄,鼻尖萦绕着冷冽的药草气息。
少年微眯眼。
年长的丈夫率先开口,声音笃定:苗疆月主为何会出现在中原?少年声音冷淡:关你什么事。
年长的丈夫道:你上一次离开苗疆是两年前,两年后,西域大局因你而变。
如今你又出现在中原,让人不得不多想。
还是那句话,少年哼笑,关你什么事。
年长的丈夫坦白道:中原近年来极不太平,若你来中原是为添乱,这天下恐要大乱,我不希望中原与西域再起纷争。
这就是你在我阿九鱼汤里下药的理由?少年才不管他说的什么天下大事,天下大事关他何事?从始至终,他所在意的只有九郡主的鱼汤。
正因是出自九郡主之手的鱼汤,他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去,若换了旁人,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蛊虫的躁动让他心情不太好,眼底弥漫着浓郁的黑,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年长的丈夫显然没想到他是这种想法,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些失语:……那些药只对苗疆的蛊虫有特殊反应而已,对普通人反而有好处,可以促进睡眠,阿九姑娘喝了鱼汤能够得到更好的休息。
少年这才微微收敛缠绕周身的戾气,态度再次恢复一贯的事不关己。
年长的丈夫对他这瞬息间的变化感到愕然,他没想到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那位苗疆月主竟是这样的少年。
若非下午偶然发现那位阿九姑娘头发上的易容蛊,他怎么也想不到恶名昭著的苗疆月主就在他家中。
易容蛊脾气极大,只有驯服所有蛊的苗疆月主才能能够随意驱使,若非得到月主的同意,易容蛊一旦碰到普通人类,会立刻毁掉那人的脸。
苗疆月主在我家蹭吃蹭喝。
年长的丈夫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也不能说月主是蹭吃蹭喝,毕竟他亲手替他们夫妻俩准备了足以过冬的柴火和满满一缸的清水。
可也正是因此,才让人更加怀疑这位阴晴不定的苗疆月主究竟想做什么。
年长的丈夫冷静地看着少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打量,抬手摁住袖中一只被惹怒的摄心蛊,摄心蛊的杀性比食人蛊还要强烈,但凡受到一点威胁就会忍不住想要杀人。
再加上他还喝了两碗掺了料的鱼汤,引得摄心蛊愈发燥郁难当,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很不美妙。
想杀人。
少年缓缓抬起眼。
年长的丈夫看出他那一瞬间周身迸发的冲天杀意,不由警惕起来,死死盯着他。
少年呵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往我阿九鱼汤里下料的时候,就没想过被我发现之后会发生什么?年长的丈夫不是很想说实话,但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实话实说道:我没想到你喝了两碗鱼汤还能清醒地站在院子里,我下的料足以让一头狮子沉睡三天。
少年似笑非笑。
年长的丈夫认输道:这次是我失手,我愿意随你处置,只请你看在阿九姑娘的份上放过我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向他走近一步。
年长的丈夫顿时浑身紧绷。
少年扫他一眼,轻飘飘从他身边走过。
年长的丈夫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满脸惊愕,不敢相信那位残忍无情的主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少年推开门,偏眸瞥来,凉凉道:阿九的伤寒还没治好,若她明日伤寒加剧……话未说完,其中暗含的深意却无比清晰。
少年关上门,留下年长的丈夫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若有所思着。
少年了无生趣地躺回床上。
经过这么一遭,身体里的蛊虫本该安静下来,却不知为何,他竟反常的愈发烦躁。
还是想杀人。
可是附近没有可以杀的人。
若杀了这对夫妻,阿九会怀疑,说不定还要生气。
少年翻了身,把脸闷进被子里,很烦。
过了片刻,窗户被人敲响,年长的丈夫悄悄推开那扇窗,表情带着些许挣扎。
少年冷冷地盯他。
年长的丈夫咳嗽两声,正色道:那什么,我刚想起来好像忘了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最好是能让你活着回去的事。
少年阴沉道。
年长的丈夫不知为何竟不太惧怕这样的少年,深呼吸后闭上眼,决定一口气说完:其实鱼汤里不仅下了让蛊虫沉睡的料,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放了能够引起蛊虫情动的药,所以你现在的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沉睡的药,也可能是因为情动的药!少年猝然甩出一个枕头,砸到窗户,发出沉重的声响。
年长的丈夫赶在危险来临前及时撤退,撤退前还不忘给予最后的安慰:只要你不要老是想那位阿九姑娘,你的蛊就会慢慢平息下来!但那可能有些困难。
年长的丈夫幸灾乐祸地想。
第24章 就因为这小子觊觎你的心上人……不要老是想阿九。
少年拉起被子蒙到头上, 被对方恶劣提醒之后,他反而更加在意这一点,愈是在意, 体内的蛊虫愈是躁动不安。
又不是春天, 胡乱地发什么情。
你不想去见她吗?她就在隔壁。
可我想见她。
让我去见她。
少年阴着脸掐死两只试图跑去隔壁打扰九郡主的蛊虫, 黑色的血染在苍白的指尖, 被另一只忍得难耐的蛊虫舔食殆尽。
九郡主翻了个身。
少年忽然停住, 一动不动,浓黑的眸直勾勾盯着帐顶。
九郡主的呼吸很轻,轻得仿佛就在他耳边。
少年闭了闭眼。
阿九。
阿九。
半晌, 少年一把掀开被子,起身出门。
夜里起风了。
年长的丈夫小心翼翼推开门, 妻子还在睡,他放松地吁了口气,脱下外衫刚躺下,忽听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颤动的心脏猛地一提。
敲门声好似鬼差手中的招魂铃,倏忽飘摇, 敲进他动摇不定的心底。
年长的丈夫装作没听见。
敲门声猝然停下。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风雨欲来。
年长的丈夫听着耳中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跳声,越想越觉得不安,咬咬牙正要起来与那苗疆月主说清楚,忽听一声细微的吱呀。
门开了。
刹那间,夜间的风挟裹着冷冽的危险气息疯狂涌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附和似的混入其中,有东西爬过门槛、房梁,静静吊在帐幔顶部。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他能感觉到一双双眼睛阴沉沉地注视着他。
男人浑身僵硬,瞳孔微微颤动,控制不住地偏向最危险的门外。
少年单薄却修长的身影笼入暗影中,耳侧的辫子在暗淡的月光下刮出一圈清晰的轮廓,短靴上的银饰因风而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催命音。
少年一个字都没说,屋内的男人却全身冷透,感觉得到死亡的刀刃正虚悬在他颈项之上,锋利寒凉。
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盖过爬行生物暴躁压抑的鼓动声。
少年说:我睡不着的时候,会格外想杀人。
·九郡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活动着睡得有些酸的脖颈,对于自己昨晚的睡眠质量感到惊讶。
她并不嗜睡,从小养出来的习惯,每天只要睡够一定的时辰就能精神一整天,且第二日醒的也早,这还是第一次毫无顾虑地一觉睡到天大亮。
小钰比她起得还早,像一只雀跃的鸟儿,挥舞着手臂在院子里活力十足地跑来跑去。
瞧见她醒来,小钰兴奋扑过去,献宝似的将活过来的小雀递给她看:阿九姐姐,看,小雀好了!虽不至于完全好起来,但至少精神不错,小雀豆子大小的眼睛机灵灵地转动几圈,高亢地唧唧叫,再修养几日或许就能重新飞起来。
九郡主夸赞小钰真棒,瞧见院子里年轻的妻子正在将药材分门别类,洗漱过后便也过去帮忙。
话说回来,老大他们今早都不在啊。
吃早饭时,九郡主才想起这一茬。
年轻的妻子说:他俩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什么人,中午才能回来。
九郡主不明白,少年来中原都没认识几个人,他能找什么人?而且,找个人而已,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小钰想到昨天蹲在门口与少年的对话,捧着小雀,童言无忌道:坏蛋哥哥肯定是去找别人家的漂亮姐姐了,哼。
九郡主:?小钰喂着小雀吃饭,头也不抬嘟囔道:我就知道坏蛋哥哥说的话不可以信,他和阿爹一样,喜欢都是廉价的。
最后那句话还是她从少年那里学来的,活学活用,引得九郡主一头雾水,并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
小钰想到什么,突然抬头,自认为聪明地提议:阿九姐姐,我们去找更好看的哥哥玩吧,我们不要和坏蛋哥哥一起玩了。
九郡主还没说话,一旁准备出门的年轻妻子听见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不妨与我一道出门?她正要去山下的村落行医,每隔一段时间,他夫妻俩都会去附近的村落行访问医,因为这边的村落离镇子太远,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体毛病多,偏偏又出门不便,他们便习惯了去那些村落里行医。
九郡主正好无事可做,待在这里等少年回来也是无聊,便愉快地接过她身上的药篓子,带着小钰与她一道下山。
九郡主原本想的是今日便离开,谁知少年一早就不见人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能再耽搁一天。
行医问诊回来已近黄昏,少年与年长的丈夫早已回来。
少年依旧坐在后院的石头上自顾自钓鱼,一派悠然,反观与他一同出门的那位早已累瘫在院子里。
年轻的妻子瞧着自家丈夫生无可恋的脸,茫然:你们这一天去做什么了,怎如此疲惫?去杀人了。
漫山遍野地追杀不怀好意之人,这附近最难缠的山匪八成都死在少年手下。
此举勉强也算是为民除害,说出来倒也不是不行,可少年的行为分明只是借此平息蛊虫的躁动与流淌在血液中的汹涌杀意。
年长的丈夫无言以对,他哪能真的实话实说,只能独自咽下苦水,眼神充满幽怨地望向若无其事的少年。
少年跳下石头,步伐轻快地走到门口,抬起那只轻而易举便能掐断一个两百斤男人脖子的手,动作自然地将九郡主鬓边散乱的碎发撩到耳后,顺手拨弄了一下她发辫上的铃铛,听着那清脆的叮铃声,声音散漫如往常。
我找到一份地图,等明日休整好,我们便出发吧。
少年身后那位倒霉的大夫热泪盈眶,在心中祈祷他们最好早点走。
九郡主惊讶地扬眉,说好啊,又奇怪道:你今天去哪玩啦,竟然还能找到地图。
少年面不改色道:苏大夫想找一味草药,但那种地方毒虫比较多,便带我一道去探路,毕竟我擅蛊,寻常毒虫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趟最近的镇子买了份地图。
苏大夫,也就是那位年长的大夫,听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不忍直视地别过头,生怕自己一时冲动就实话实说了,到那时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怕是真得丢掉。
这位苗疆月主扯谎跟喝水一样,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一句话中哪个字是真,哪个字是假,与昨夜他说睡不着的时候格外想杀人一个德性。
苏大夫昨晚是真的被吓到了,苗疆月主恶名远扬,说一不二。
更何况昨天本就是苏大夫有错在先,若是这位喜怒无常的苗疆月主非要追究,他根本逃不过。
九郡主被少年一副和善的外表所蒙骗,闻言道:毒虫?可是就算你擅长蛊,也不能小瞧其他毒虫,说不定刚好有一种毒虫就克你呢。
少年哦声,任由她胡思乱想地担心,想了想,微笑着说:好吧,下次注意。
不是下次注意,是下次一定不能再以身犯险。
怕苏大夫听见会多想,这句话九郡主特地压低了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
少年扭开头,你好啰嗦。
九郡主扯他辫子:我在担心你,你还嫌弃我啰嗦?少年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今晚吃什么?我好饿。
九郡主立刻被他带歪,骄傲地与他分享今日的战利品:哦,我们从山下带了一些村民送的咸货和鸡蛋,今晚煮鸡蛋汤,再蒸些咸货。
山下的村民十分热情,苏大夫夫妻俩行医从不收钱,那些村民不好意思,每次都会准备许多东西赠予苏大夫夫妻俩。
九郡主在京城时跟着几位师父学过一些手艺活,苏夫人行医时她就去村民家里动手修缮他们家坏掉的东西,也因此得了村民们送的一些礼物。
少年低头时不经意瞧见她手指上磨出来的细小伤口,微微蹙眉。
九郡主不以为意,整理着东西便要与苏夫人一道去厨房。
少年跟在她身后,她要打水,他便提过桶,她要洗食材,他便提前替她清洗干净捞出来给她备用。
冷水刺骨,少年脸色都不带变的,等九郡主自顾自忙碌的时候,他才甩着手上的水珠,拖长声音故意道:阿九,水好凉啊,有没有热水?九郡主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身上。
苏夫人不识他本性,瞧他如此意气,眼中不由带了笑,小声与自家丈夫咬耳朵:你瞧那少年,对阿九真好。
苏大夫心情复杂:……他就只对阿九姑娘好。
对其他人都是眼也不眨地拧断脖子扔到一边,杀鸡都不带这么利落的。
苏大夫看不下去了,决定眼不见为净,溜回前院与小钰一起喂鸟。
苏夫人是个热心人,见了少年对九郡主显而易见的态度,忍不住开始想些别的事。
晚餐准备好后,苏夫人对苏大夫道:阿九与那少年明日便要离开,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打算试着撮合撮合他俩。
苏大夫手一抖,碟子险些摔碎:什、什么?苏夫人自信道:我瞧那少年待阿九如此特殊,许是对阿九有点想法,只是他似乎不打算明说,而阿九心思单纯,现在还没发现……苏大夫往她嘴里塞了个馒头,严肃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小孩子的感情之事。
苏夫人不服道:他们年纪不小了。
苏夫人打定主意要在少年少女离开前给他俩下剂猛药,于是当天晚餐时,苏夫人给九郡主夹了个米粉丸子,佯装不经意道:对了,阿九,下午在村子里的时候,有个少年来问我你的名字。
九郡主抬起头,茫然:啊?身旁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夹走她碗里的一块腊肉,别人碗里的肉更香。
苏夫人又道:那少年高高瘦瘦的,穿着青色的衣裳,说你修好了他家的篓子,想谢谢你。
九郡主根本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她今天修了许多东西,懵懂道:哦哦,可是我已经收到很多谢礼了。
那怎么能一样?苏夫人道,人家是想单独感谢你。
九郡主感到为难:可是我明天就要走啦,感谢就不用了吧,反正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苏夫人没瞧见少年有何反应,倒是九郡主几句话就将话题彻底堵了回来,一时噎住。
苏夫人还没说什么,苏大夫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瞥过来的目光,连忙往自家妻子碗里放了个丸子,截过话头道:先吃饭先吃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夫人:可是……苏大夫往她碗里放了个鸡腿:没有可是!苏夫人奇怪地瞧他,不懂他怎么突然变得这样不讲道理,苏大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没等他想好如何敷衍过去,对面的少年颇有兴致道:阿九,明日去看看也无妨,正好顺路。
在场唯一了解少年心有多黑的苏大夫心里一咯噔。
九郡主也没多想,见少年有兴趣,便随口道:顺路么?好啊,那就顺便去一趟,正好有两家的桌子还没来得及修,明日一道修了。
少年抬起眼,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对面坐立不安的苏大夫,慢条斯理掰断手中焦脆的饼子。
苏大夫:……他早上拧断两百斤山匪的脖子时就是这么个轻飘飘的动作。
·苏大夫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他甚至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无一例外,梦里全是隔壁那位动动手指就一把拧断别人脖子的苗疆月主。
隔日一早,苏大夫眼下一片青黑。
苏夫人惊讶道:你眼睛怎么了?昨夜没睡好?苏大夫:做了个噩梦。
苏夫人:什么噩梦?苏大夫语气幽幽:梦见传言中那位苗疆月主来我家蹭吃蹭喝。
苏夫人大惊:那确实很可怕!很可怕的苗疆月主轻轻推开门,目光从他二人身上一扫而过。
苏大夫:……一无所知的苏夫人热情道:你们也醒了?快些洗漱,晚些一起过来吃早饭。
少年嗯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肩侧缠绕红绳的辫子轻轻晃动。
苏大夫忽然想起来,那位阿九姑娘似乎也编了相同款式的辫子。
正想着,那位阿九姑娘就推门出来了,头发有些乱,辫子没编好,手里拎着两根细长的红线去找少年。
我头发又散了,红绳怎么都缠不进去。
少年站在她身后,极其耐心地将红绳一点一点缠进她发间,一模一样的发辫。
苏大夫默默扭过头,撑得慌。
吃完早饭,一行人朝山下的村落出发,路上苏夫人不停试探少年对九郡主的心意,苏大夫几次都没拉住她。
九郡主只觉得苏夫人今日热情过头,却没有多想,直到抵达昨日的村落,一行人在村口撞见一名高瘦的害羞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比九郡主小一点,白白净净的,像个读书人。
远远瞧见他们,男孩踟蹰地迎上前,看向九郡主的双眼藏着浅浅的光。
苏大夫不自觉看了眼旁边若无其事的少年,又看了看面前与九郡主打招呼的那男孩的脖子。
心累。
苏大夫拉着自家夫人,不让她去凑热闹。
男孩说:我今日一早便等在这里,不知你们今日还会不会来,好在你们当真来了。
苏夫人笑道:若我们不来,阿武你要这么等一天?名叫阿武的男孩摇摇头:若是你们不来,我打算下午便拎两只鸡上山寻您。
苏夫人心照不宣地笑,他哪里是寻她。
阿武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与九郡主聊起来,说感谢她昨日修好了家中的篓子,九郡主说举手之劳,阿武又说是否方便请她吃饭以表谢意。
九郡主疑惑,心想我只是给你修了个篓子,你就大方地请我吃顿饭,怎么算都划不来啊?九郡主道:谢谢,真的不用了,我今日只是来将剩下两家的桌椅修一修,修完就走,不做停留的。
阿武肉眼可见的失望,却还是没忍住问道:那……敢问姑娘芳名?九郡主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名,含糊几句带过这个话题,不经意间往少年身边站了站,阿武这才瞧见今日一同过来的还有一名容貌陌生的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双眸乌黑,面容清俊,低睫瞥下来的目光带着些许锋芒。
阿武心下一凛。
小钰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马兜里冒出个头,开心道:大哥哥,小钰也在这里哦。
阿武愣了下,笑道:原来小钰也来了,哥哥没有看见你,真是抱歉。
小钰说:谢谢大哥哥昨天的糖。
不客气,你若是喜欢……顿了顿,阿武才道,哥哥家里还有些,过会带给你好不好?小钰张开双手乐不可支道:大哥哥,我们现在就去!阿武觑了眼对面的少年与九郡主,道:可你要先问问你阿兄阿姐同不同意的,若他们同意,哥哥才可以带你回家吃糖。
小钰期盼地望向九郡主。
九郡主:……苏大夫瞄了眼少年的脸色,在一旁憋笑快要憋出内伤,赶紧拉着自家夫人与他几人分开走,以免等下被那位脾气不太好的月主大人的火气烧到。
九郡主没有留意少年,犹豫片刻,不想占别人便宜,便道:小钰,等下姐姐给你买糖。
可是大哥哥家的糖好吃。
小钰说。
阿武也道:我家是做糖的,有些糖的口味是我自己研究的,别的地方可能买不到。
这下子真没办法,九郡主只好带馋嘴的小钰上门打扰。
落后一步的少年温和地摸了摸小钰的脑袋,小钰不解地仰头看他。
少年真心道:你阿爹阿娘有没有教过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小钰老实摇头:没有喔。
少年拍她脑袋:你现在知道了。
小钰不知道。
小钰还没有发现大危机正在朝她靠近。
阿武家中的糖确实有不少种类,即便是在京城生活了十七年的九郡主,也有好些口味的糖没尝过。
阿武见九郡主对他的糖起了兴趣,顿生希望,与她介绍这些糖的口味与原材料,九郡主听着听着无意间一抬头,忽地发现房梁有些怪异,便提出要上去瞧瞧。
阿武吓了一跳,文文弱弱的姑娘家竟要上那么高的房梁?九郡主道:我瞧着那边有点歪,不知是不是瞧错了,我怕是房梁时间太长,万一过些日子这房梁掉下来砸到人可就不好了,我只是上去看看,确定没问题就下来啦。
阿武看了眼旁边的少年,少年对此不见分毫担忧,他便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九郡主取下包袱交给少年,足尖轻点墙壁以此借力,轻盈跃上高处的房梁,红裙在空中划出一圈弯弯的弧度,晃花了年轻人的眼。
阿武眼中的沉迷之色愈发浓烈。
少年呵笑一声,拎着小钰的衣领提到面前,顺手拍拍阿武的肩头。
阿武这才回过神。
少年浓黑的双眸直勾勾瞧着他,唇角轻轻掀动。
一刹那天昏地暗。
阿武瞳孔扩散,却又在某一瞬间激灵回神,迷迷糊糊地与少年对视,随后低下头,一眼瞧见神色迷茫的小钰。
阿武突然害羞地别过头。
小钰:?少年满意地将小钰扔去一边,自顾自仰头专注地凝视着敲打房梁的九郡主。
阿武的眼神一直追着小钰不放。
小钰发现这位大哥哥变得有些不对劲,他看她的时候让她感到害怕,小钰不住地坏蛋哥哥的身后跑。
少年偏过身,单手把人拎出来,和善道:还记得我说,人都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么。
小钰:啊?少年把懵懂的小孩放回原位,阿武痴迷地望着小钰,小心翼翼道:你要吃糖吗?小钰:我……阿武走近一步,近乎迷恋问:你要吃糖吗?小钰有点害怕,瑟缩着后退:我、我不吃了,我不吃糖了!阿武感到委屈:可你先前还说要吃糖。
阿武神色变得狰狞:你说过要吃糖的,你说过的。
小钰被他瞬息间的变脸吓到,呜咽着重新跑回看热闹的少年身后,大哭着嚎叫:小钰不要吃糖,小钰不要吃糖了呜呜呜……九郡主被下面的动静吸引,找到房梁问题后轻巧跃下,发现小钰被欺负哭了第一时间看向常年搞黑手的少年:你又欺负她了?少年无辜摊手:如果是我欺负她,她还会藏在我身后?说的也是。
那就只剩另外一位。
九郡主狐疑地转向阿武,发现他瞳色黝黑,神情逐渐显露出痴狂的迹象,见着她仿佛没见到一般,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少年身后的小钰,委屈而又执拗地重复:你说要吃糖的,你说要吃糖的……九郡主吓了一跳,如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正常的人情绪变得这么快。
少年捏起一颗糖扔进嘴里,事不关己道:也许他只是本性暴露了呢。
九郡主觉得阿武看起来更像得了某种癫狂的病。
阿武嘴里还在重复你说过要吃糖的,手里抓着大把的糖想要挨近被吓哭的小钰,九郡主无法,只好将人打晕带去找苏大夫夫妻二人。
少年跟在她身后,在她转身的同时,从容不迫地刚吃饱的摄心蛊拢入袖中。
正在问诊的苏大夫瞧见昏迷的阿武大吃一惊,再加上听了九郡主的描述,以为有瘟疫即将蔓延,忐忑不安地把了把脉。
片刻后。
苏大夫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九郡主皱眉问:他如何了?是什么病症吗?苏大夫表情微妙地瞧了眼她身后漫不经心吃糖的少年,少年轻挑嘴角,回以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苏大夫悚然收回目光,睁眼说瞎话道:不是什么大病,痴心妄想症罢了。
九郡主:???这是什么新的毛病,她竟从未听说过?苏大夫让人将阿武抬回去,九郡主顺便和旁人说了下阿武家中房梁的弊端,这才去往另一家修缮桌椅。
少年这次没有再跟去,反而就着苏大夫身旁的椅子随意坐下,双膝微屈,单手支着膝盖,侧歪头,以手背托腮,若有所思地睨着苏大夫。
苏大夫给人把脉的手一抖,尽量镇定地对面前的人道:没有什么大碍,回去多喝些水,晚上早睡,坚持几个月就会好转。
说罢,将人送出院子,关紧大门,回头盯着一派悠然的少年,语气严肃道:你对阿武用了摄心蛊?摄心蛊算是传说中的蛊之一,与食人蛊并称两大杀器,食人蛊吃人,而摄心蛊不仅吃人,还能够控制人的心神。
传言中,数十年前曾有蛊人使用摄心蛊控制住一整支军队,并指挥他们自相残杀,从而不费一兵一卒连夺数座城池。
而摄心蛊只有蛊人才能驱使得动,摄心蛊如此强大,这也是苗族宁愿放弃自己的孩子也要耗费全部精血去培养一名蛊人的原因。
只不过这么些年,摄心蛊再也没有面世,大多人早已忘却数十年前那场惨烈而残忍的摄心蛊之战。
时隔数十年,摄心蛊重现,而罪魁祸首却用如此珍贵的蛊去控制一个微不足道的毛头小子,只因那小子觊觎他的心上人。
实在是、实在是——荒唐至极!苏大夫简直要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月主大人折磨疯,双手叉腰,焦躁踱步,语速极快道:我就知道,传言中的苗疆月主十多年不出苗疆,第一次走出苗疆就打得匈奴与羌族全体撤退数十里,这是第二次,你第二次走出苗疆,你这次来中原究竟想做什么?!他着实是担忧,尤其是想到数十年前的那场摄心蛊之战,他怕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月主大人重现那一次的惨事,届时定会死伤无数人。
身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最怕见到的便是战事。
而罪魁祸首对此无动于衷,甚至颇为悠闲地剥开一颗糖,屈指弹高,轻松叼住。
没人敢管我的事。
少年目光斜睨过来,似笑非笑道,你这是第二次对我指手画脚。
苏大夫猛地噤声。
少年扔给他一颗糖,伸长双腿仰面躺回躺椅,一面晒着太阳,一面懒散道:我对搅乱中原没有兴趣。
苏大夫试探:那你此行是因何……少年晃悠着躺椅,长腿慵懒搭在竹制的扶手上,音调悠长地说出让苏大夫不敢置信的理由。
因为我迷路了啊。
少年说。
苏大夫:?苏大夫:???就这?真的就只是这种一听就觉得你是在扯淡的理由???第25章 少年被抢走当压寨夫君了。
……苏大夫本不相信少年那套似真似假的说辞, 可转念一想,昨儿一大早少年把他拎去抓山匪,中途数次问他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也许, 他真的是路痴?苗疆蛊人有一个神奇的特征, 蛊人绝不完美, 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个致命缺点。
有的会被蛊虫啃食得只剩半副身躯, 余下半副全靠蛊虫养活。
有的精神不正常, 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最后被自己的精神失常折磨死。
有的记性不好,时常忘记自己是谁, 同时也会忘记如何驱使蛊虫。
苏大夫打量着躺椅上一派悠然吃着糖的少年。
传言中的苗疆月主狠戾残忍,除却他昨日杀人时的作风看得出来他的残忍之外, 其余时候,他看着更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他是苗疆月主。
而他的致命缺点是不认路。
苏大夫后知后觉想到,也许这十多年来他不曾走出苗疆,或许正是因为他路痴?苏大夫神思恍惚,无意识想象着少年被困在一座陌生的山中,走来走去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然后暴躁到杀人的样子。
像极了昨晚不耐烦到满山遍野杀人的状态。
于是, 苏大夫莫名地对这位不认路的月主大人生出一丝诡异的同情。
也就是说,你这次出来只是单纯因为找不到回苗疆的路?苏大夫道,其实我最近也没什么事,送你回去……少年转头,盯着苏大夫试图散发善意的脸:你话很多。
苏大夫:倒也不是……少年平静道:我很久没有挖人眼睛割人舌头了。
苏大夫:……少年平和微笑道:你想试试么?苏大夫立刻将自己泛滥的同情心掐死在摇篮中,哪怕同情一条狗也不能同情这阴晴不定的苗疆月主!少年嗤道:多管闲事的人一向活不久。
苏大夫将那句阿九姑娘不也是咽了回去,他担心说出这句话后,少年当真会说到做到, 毕竟他区别对待起来的时候良心根本不会痛。
眼睛疼,舌头也疼。
苏大夫痛苦地想,我得去找娘子给我看看脑子。
·九郡主修桌子腿的时候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直犯嘀咕,想着是不是谁念叨她了。
可就算当真有人念叨她,那也绝不会是念叨她的好。
九郡主转头就忘了这一茬,继续修桌子腿。
正这时,门外传来震天响的大呼大喊:三娘子来了——二当家来了——紧接着便是空前绝后的兴奋呼喊,三娘子与二当家换着喊,时不时掺杂着别的几个名字。
气氛之热烈,比京城的新年还要吸引人。
就连正在修桌子腿的这家人也忍不住大喊起来,甚至还有人起身冲到门口呼喊。
三娘子——二当家——马蹄声由远及近,嘈杂中透露出奇怪的秩序,随后天上哗哗飞下好几个布袋子,有一个砸到九郡主脑袋,她懵了下。
小钰蹲在她身旁,捡起一个布袋子瞧了瞧,很没见识地哇了声:阿九姐姐,是钱哦。
九郡主粗略扫了眼,袋子里装了好几块碎银子,混着一些铜钱。
九郡主心下有些奇怪,将钱袋子还给这家人,凑到门口看热闹,小钰身子矮,只能挤在后面干跺脚。
九郡主出来得迟了,只能瞧见马队众人的背影,一行数十人皆是女子,为首那位束起高马尾,披着红披风,黑色马匹之上的背影飒爽。
猎猎一声驾于半空震荡开来,马队紧随其后,钱袋子柳絮似的满天飞。
马蹄声渐远,热情洋溢呼唤着三娘子与二当家的声音也逐渐停歇。
短短一段时间,整个村落的状态从低迷掀至高昂,最后恢复平静,其速度之快让九郡主也不由咋舌。
农户们攥着钱袋子热泪盈眶,同好奇的九郡主解释道:方才来的是南风寨的大当家与二当家,每年这个时候她们都会带着钱袋子来周边散银子。
九郡主嗖一下站起来。
南风寨?那不就是小钰阿娘所在之地吗?那些人还在感动着三娘子等人的豪侠心肠。
我们这附近几乎只剩下妇女老幼,壮丁要么被招去边关,要么被拉去修城墙,留下的尽是些老弱妇孺,最近的镇子离得又着实远,出行不便,便是有了生意也赚不着几个钱。
自从几年前三娘子带着人打下南风寨,我们这边才好过些,别看南风寨在外面的名声多差,在我们心里,南风寨就是顶好顶好的。
九郡主没时间再听他们诉说南风寨的好,抓起小钰就要去找少年。
与此同时,苏大夫从前方跑来,正迎上携家带口的九郡主。
离得老远苏大夫就开始大喊:不好了阿九姑娘,与你一道的那位少年被那群娘子抢走了!九郡主唰地停下脚,震惊道:你说什么?苏大夫跑得近了,这会正扶着膝盖喘的慌,还要在心里破口大骂那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苗疆月主,抬起头时表情却瞬间转换成担忧紧张。
是这样的,方才他正要出来找你,没想到刚出门就撞上前来散银子的南风寨二当家,二当家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可她偏偏有个嗜好,她好男色。
九郡主想到少年那张全世界最好看的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有眼光啊!苏大夫:……苏大夫心说你这反应不对啊,连忙补救道:那二当家瞧上了他,二话不说就将他掳上马,强行将人带走了!一派胡言。
苏大夫在内心痛骂少年乱出馊主意,他哪里是被抢走的?分明是对方刚问了句可愿随我走,少年张口就说好啊,末了还转头叮嘱苏大夫一定要告诉阿九他被强行掳走了,让她务必快些去救他。
苏大夫无言以对。
苏大夫只想回家睡觉。
苏大夫拖着沉重的步伐前来告状了。
九郡主见识过少年惊为天人的男色,深知他那张脸对好男色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天上月,水中花,看得人心痒痒,非得将他摘下来不可,寻常人见了根本把持不住。
九郡主望向远方,马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余下未尽的沉沙,马队早已见不到人影。
九郡主抱起小钰翻身上马,喃喃道:希望在我赶到前,老大的清白尚在。
苏大夫:……你们两个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半个时辰后,南风寨马队停在一处破庙,将要休整。
有人同大当家三娘子道:大当家,收到准确消息说距此不过十里之外的荒原将会行过自无极岛而来的车队。
三娘子生得一双英气长眉,双目精神,红唇轻启道:无极岛的车队?那可是一条大鱼。
我们要不要去分杯羹?一杯岂够?三娘子道,自然是全都要了。
一行人欢呼不已,唯独角落的二当家围在一俊美少年前嘘寒问暖。
少年身形瘦长,黑发乌眸,垂在身后的几缕辫子缠绕着鲜艳的红绳,衣裳上的银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那双充满少年气息的眉眼愈发夺人心魄。
二当家痴迷地递给他一笼手炉,恨不得马上上手去摸摸他:这个送你送你,这一路上被风吹得冷极了吧?快捂着暖炉暖暖,这可是我从路上劫来的好动,自个都舍不得用。
少年天生冷白肤色,落在二当家眼里却是因冷风吹出来的苍白,可把她心疼坏了。
少年半点也不带推拒的,抬手就将这好东西拢入袖中,边关风寒,附近的好东西也少,而阿九的手却需要这玩意暖暖,即便这位二当家的不肯给,他早晚也得将这好东西拿来。
想到阿九,少年有些惋惜没有亲眼瞧见阿九得知他被马匪掳走时的表情。
烂桃花么,一人一朵,但看谁杀得利落就是。
二当家见他不排斥自己,便接连从身上掏出众多好东西,全被少年含笑收下。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与三娘子道:大当家,二当家这性子怎么就不能改改?见着个好看的就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往后遇着心肠歹毒的,被骗了都不知道。
三娘子瞥一眼,冷笑:何须往后,她现在正上当受骗着呢。
什么?那少年是——三娘子抱臂道:你当他是傻的?老二问一句他就跟了上来,甚至自己独骑了一匹马,完全就是送上门来的皮色货。
南风寨众人大惊:那他岂不是故意跟来,是有什么目的?二当家会不会有危险?三娘子心想那少年目的如何她自然不知晓,只不过是该让老二长长记性了,越美的东西越危险,她就是死不长记性。
二当家犹自与少年套近乎: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少年微笑道:我姓九。
二当家便道:九公子!好姓氏!少年淡笑不语。
二当家道:待这次事情结束,你可愿随我回南风寨?虽然我房中已有数名男子,但我发誓绝不会亏待你。
少年还没什么反应,南风寨众人听到这却不约而同抬手扶额,这种话说出来,哪个良家男子愿意随她走?然后她们就听见那俊美少年淡淡道:若我家阿九同意,我自然不会反对。
众人:……这也行?二当家心下一喜,随即想到:你家阿九?是你阿舅?你阿舅现在何方,过段时日我亲自上门拜访。
少年侧了下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破庙外:莫急,在路上了。
此时此刻,正在路上的九郡主捏着鼻子再次打了个喷嚏。
小钰从马兜里伸出脑袋:阿九姐姐,你伤寒还没有好吗?伤寒早好了,打喷嚏肯定是因为你坏蛋哥哥念叨我呢。
就是不知道是念叨的好,还是念叨的坏。
九郡主嘀嘀咕咕着低头检查着地上的马蹄痕迹,心下确定南风寨众人确实从这个方向走,重新上马。
小钰。
怎么啦?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哦,九郡主犹疑道,若那南风寨的二当家天姿绝色,你坏蛋哥哥会不会当真留在南风寨当那二当家的压寨夫君?小钰其实听不太懂什么叫天姿绝色和压寨夫君,但她直觉这不是个好词,而她下午恰好因失智的阿武而对坏蛋哥哥好感倍增,当下便坚定道:不会的!真不会?肯定不会!九郡主莫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反思自己为何会同小孩子说这些,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头发上的易容蛊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悄悄将易容撤去。
我们阿九才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蛊如其主人的易容蛊不开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