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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你对我做了什么?”……

2025-04-02 01:29:57

九郡主失踪一整天, 无极岛一边要收拾武林盟主道貌岸然的烂摊子,一边派出人手去找人,个个忙得焦头烂额。

季炎鹤还剩一口气, 云澜特地用断续膏续了他的命, 得把人留着交代清楚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搞不好还能挖出别的料。

六郡主找不到九郡主急得只差派人下海找人, 小王爷安慰她:莫慌, 有人看见是那个阿月把她带走的,他俩肯定是找了个地方自己玩去了,之前他俩就背着我偷偷去无极山烤金色鲤吃。

云澜和云渺知道是少年把她带走的之后松了口气, 也没有再颠三倒四地找人,也许人家正在约会, 万一到时候反而打扰他俩就不好了。

唯独六郡主不放心,她不认识他们说的阿月,又听说这位神秘的阿月来自苗疆,隐约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抹一闪即逝的灵光。

就在如此混乱的境况中,无极客栈雪上加霜传来新消息, 北域冰原小皇子玉琉原晕倒了。

云澜这才想起来一直忙碌揭穿季炎鹤真面目之事, 竟忘了玉琉原中了一线生的蛊,连忙翻找宝贝带去给他续命,趁着这点时间重新派人寻找少年,指望他早点回来救人。

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六郡主想到自己路上遇到的苗疆少主与他的随从,立刻返回客栈找人套话,结果发现那俩人不知何时也跑了。

整个无极岛几乎乱成一锅粥,周不醒与宋长空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乔装打扮一番,成功避开所有人的眼线, 拎着大包小包食材回到临近海岸的一座小屋中。

宋长空手里拿着一截甘蔗,边啃边忧心忡忡道:我哥他一天一夜没出来了,他究竟想做什么?周不醒两手都是食材,胳膊累得发酸,进了院子就嗷嗷叫着把东西放下,大口灌了一壶凉茶,没好气说:管他想干什么,反正只要不把我们撵回去就行。

可是他这两天很不对劲。

宋长空皱着眉望向紧闭的那扇门,他闷在屋里一天一夜了,连口水都没喝,他带回来的那少女也一直在睡觉。

周不醒嘀咕:哪是在睡觉,分明是被下了蛊,反正阿月舍不得让她死就是了。

说到这,他忽然又想起来:话说回来,少主啊,你是不是忘了屋子里那个少女就是你未来的老婆?你就这么看着你哥跟你老婆待一个屋?宋长空绷着脸:不然呢?我去把她拖出来,然后我跟我哥待一晚上吗?周不醒:……你这理解的重点不对啊。

周不醒恨铁不成钢:你难道不应该冲进去和你哥大战三百回合,把你老婆抢回来吗?宋长空用一种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死的眼神盯着他,愤愤骂道:要去你去,反正我还没活够,你想死你自己去死就是,干嘛拉我做垫背的,你还是人吗?!……操着老妈子心的周不醒沉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跟了这么个少主,拎起地上的食材转去厨房切切切剁剁剁。

宋长空左看右看,拎着剩下的甘蔗悄悄去敲门。

哥?他用气声小心翼翼喊,你要不要吃甘蔗啊?屋子里没有动静。

正常,之前也是这样的,阿月不想理人的时候会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宋长空只是例行一问,心中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今天一共问了三次,早饭,午饭,以及现在。

宋长空正要退下台阶,眼前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宋长空脚步一顿,连忙抬头。

少年垂着手站在屋内,还是黑色的衣衫,面容平静,他似乎是在回忆宋长空方才问的是什么,半晌才想起来,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嗓音喑哑道:给我。

宋长空愣了下。

少年提醒他:甘蔗。

宋长空莫名慌张,一股脑将手中的甘蔗全塞给他。

少年低垂着眼睫,额前的发落在他宽阔的眼尾,在他眉尾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将宋长空吃过的那一截还给他:这个就不用了。

宋长空受宠若惊地抓着那截甘蔗,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哥,你还要其他的么?少年准备关门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光寂静,没有一点活气,他又低下眼,思索着。

宋长空默默数了八声,听见少年低缓开口:红薯,栗子,花生,瓜子,有么。

我马上去买!宋长空脱口而出。

少年又道:没有就算了,周不醒在哪。

他去做饭了,哥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晚饭你想吃什么?宋长空缩着脖子说,还有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中原姑娘,是不是也应该……吃点饭?鱼,粥。

少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给她用了摄心蛊,她还没醒。

宋长空手中的甘蔗吧嗒掉到地上。

·周不醒正在剁猪蹄,刚剁好一块,宋长空跑来跟他说阿月要吃鱼,他便去剖鱼。

宋长空神色恍惚:周不醒,你知道我哥对那个中原姑娘下了什么蛊吗?摄心蛊吧。

你怎么知道?!只有中了摄心蛊的人才会对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人百依百顺,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这比情蛊更好用。

情蛊还能留存一个人对其他人的感情,而摄心蛊只能对唯一的一个人产生感情,是好是坏全由摄心蛊主人决定。

阿月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周不醒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可是就算用了摄心蛊,也不至于一天一夜都不出门不吃饭啊。

宋长空不理解,他还太小,对成年人的世界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周不醒一刀剖开鱼肚,头也没抬道:那是因为阿月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还能犹豫什么?一整条鱼被利落地开膛破肚,周不醒手上沾满了腥水,犹豫要不要真的把你未来老婆变成没有自我思想的傀儡啊,要不然你未来老婆也不会到现在还没醒,她要是醒了才糟糕呢。

阿月想把中原少女变成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的傀儡人,但又不想真的把她变成那样,他犹豫了,心软了。

他从不会对其他人心软的。

宋长空慢慢琢磨过味来,忽然炸毛,拿着甘蔗满厨房追着周不醒打:什么未来老婆!那是我未来兄嫂!你再胡说我就掐死你!·九郡主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去世的阿娘,阿娘说,小酒,十八岁之前不要离开京城。

梦里她数次离家出走,数次被几位师父揪着领子提回来。

梦里她没有被赐婚和亲,也没有在边关遇见阿月,反而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梦到最后,她在宫中的宴会上看见来自苗疆的使团。

少年一袭红衣懒坐在她对面的高位上,眉眼疏淡,手腕上戴着送她的那串银色手链,单手托腮心不在焉地观赏舞女跳舞。

注意到对面人的目光,他慢慢抬眸扫过她的脸,似是觉得有趣,换了一只手托腮,弯唇冲她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她眼睛睁大,想张口告诉他,阿月,我是阿九呀,你怎么不认识我啦?却张不开口,只能僵坐在原地难挨地看着他,焦急又难过。

宴会的最后,她看见少年懒洋洋站起身朝修帝没大没小地拱了下手,接着抬手指向她,眉眼张扬地说要娶她。

修帝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少年,她终于能张口,嗓音干涩,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一字一顿地认真答:我愿意嫁给阿月。

修帝又问:你可愿意随他去往苗疆?她答:我愿意随阿月去苗疆。

修帝最后再问:那你可愿陪他一起死?她想了想,在少年逐渐冷淡的目光下抬起眼睛,语气坚定道:我不会让阿月死,我会先杀光所有想杀阿月的人。

……九郡主睁开眼地的时候感觉头很疼,眼也很疼,并且很饿,她纳闷地撑坐起身,双臂一软重新跌回去,眼冒金星地望着帐顶,饿到根本想不起来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饿得头脑发晕,却还记得随手乱抓,气若游丝地说:阿月,我饿……她真的抓到了一只手,没什么力气地捏了捏,这人手指瘦长,指节冰凉,像阿月的手。

于是努力翻了个身,在眼前的一大片乱转的金星中委屈地重复:阿月我好饿。

她被人勾住腰,少年弯腰将她抱起来妥帖地放进怀里,她坐在他腿上,软乎乎地挨着他肩膀,使劲眨眼,试图看清他的脸。

少年一声不吭,两手环着她不让她掉下去,舀着一勺海鲜粥送到她唇边。

原本没力气的少女闻到饭香味顿时像变了一个人,嗷呜一口咬住勺子舔了个干净,眼睛都是亮的。

少年抽了抽勺子,没抽掉,她咬得死紧,几乎要把勺子生吞了。

少年:……真把她饿坏了。

此时,他有些难以言喻的懊恼。

阿九,张嘴。

他在她耳边说,你不张嘴我怎么喂你吃饭?她歪了下头,努力从模糊的视线里顺着他的声音寻找他的面容,尽管还是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抬起手凭借直觉碰了碰他的脸。

然后乖乖张开了嘴,啊着等他喂下一口。

一碗粥吃完,她也能看清他的脸了,身上有了些力气,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也不安分地晃几下。

少年要将她放下去再盛碗粥,她抱住他脖子不松手,脸色苍白,自己却没有察觉,甚至没感觉到后颈被蛊虫咬破的痛。

阿月。

她有了力气就想说话,疑惑问,阿月,我为什么会这么饿?少年揽着她的手稍紧,抿唇移开视线,不肯看她坦诚真挚的眼睛。

九郡主没等他回答,人又赖在他怀里,索性将脸贴向他的脸,感受着他脸上微微的热度,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退缩,好奇问:阿月,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坏事,所以现在很心虚?少年动作一顿,抱着她起身的身体僵在半路。

九郡主得逞地笑了起来,下巴蹭了蹭他颌骨,得意道:你果然对我做了坏事,我刚睡醒的时候饿得慌,没想起来睡觉之前的事,但是吃了一碗粥之后就想起来啦。

她松开一只手摸了摸还有些痛的后颈,少年没能拦住,她指尖碰到一截绷带,转过眼,意味深长地直视着他。

少年抿起唇角与她对视,最终还是他先溃不成军地侧过了眼,耳垂到颈窝的线条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拉直、绷紧。

他喉结细微地滚动,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弦。

九郡主若有所思,心里琢磨着这事儿约摸可大可小,思考须臾,小手一挥大气道:算了,先吃饭,等吃饱我再和你算账,不然都没力气和你吵架,饿得还是我自己,亏死了。

少年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眉心微蹙,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口饭菜也没动过。

她在想什么?记得多少?发没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九郡主吃得安心,吃得放心,中途将鱼夹进少年碗里,他低头盯着那条鱼,刚拿起筷子,她又说:鱼刺太多,阿月你帮我剔一下鱼刺。

少年剔出一根鱼骨刺。

九郡主又说:小刺也要剔掉。

少年又剔出一些小刺。

九郡主不厌其烦地接着说:不能把鱼肉弄坏,我要吃一整块的鱼肉。

少年不剔了,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她。

九郡主不带怕地回视着他,他一脸虽然我确实做了一些坏事,但你不能仗着我对你做了坏事就随便欺负我。

可他就是对她做了坏事呀,折腾他一下怎么了?她沉吟过后慢慢放下筷子,双手置于桌面,肃起脸准备与他详谈这件事,下一瞬他却先垂下眼,迅速拿起筷子专心剔鱼刺,佯装无事发生。

九郡主转而改为双手托腮,笑着看他剔鱼刺。

少年面上淡定地剔鱼刺,手不抖,眼不眨,心中的淡定却在她满含笑意的注视中一点点瓦解,倾塌,崩溃。

直到她慢悠悠开口,亲自挑断最后一丝表面的平静。

阿月,我做了一个梦。

少年剔鱼刺的手没有丝毫迟钝,浓黑的长睫遮掩住他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他听见她说梦话了,是她的三句梦话重重扯回他濒临粉碎的理智。

我愿意嫁给阿月。

我愿意随阿月去苗疆。

我不会让阿月死,我会先杀光想杀阿月的人。

不仅仅是他,他体内的蛊也因为她的梦话而暴动,是他起伏的情绪影响了蛊,也引起她体内沉睡的摄心蛊的蠢蠢欲动。

他在那一瞬间,选择了放弃。

九郡主脸色苍白,幸好吃了点饭,嘴唇略微回了丝血色,摄心蛊没控制住一次吞了她太多血液,之前的头晕眼花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少年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浮起。

他茫然想到她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无声无息,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他在黑暗中静静看了她一整夜,残存的理智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艰难抉择。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这么多年来,他只想要阿九一个人,可是阿九的人生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让摄心蛊占据她的身体,她就会变成他一个人的。

可那就不是他想要的阿九了。

他的阿九,是那个即使在梦中也依旧坚定地选择留在他身边的阿九。

少年将剔好的鱼肉夹进她碗里。

半敞的窗上悬挂的小风铃叮铃一声清响。

我对你用蛊了。

我梦到我们一起去桃花坞啦。

两人异口同声。

停息一瞬,两人惊诧的目光半空相撞。

小风铃骤然之间响个不停,叮铃叮铃,像是在为谁欢呼鼓掌。

第49章 你们夫妻俩能不能统一个说法……九郡主摸了摸后颈上的绷带, 昏睡过去之前她的确感觉到有东西咬了她一口气。

什么蛊?她亲切地问,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会让人迷失自我的蛊吧?少年垂眼剔鱼刺:是一种可以让你长睡的蛊。

摄心蛊的确可以让人沉睡,他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九郡主哦了声:真的吗?少年嗯声。

九郡主推开碗筷: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骗我。

……少年抬眸看她一眼, 迅速说了句:没骗你。

说完猝然端起碗筷起身, 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 声音冷静:饭凉了, 我去厨房再盛碗饭。

九郡主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一丝心虚:你骗我?少年脚步停顿一刹, 随即步伐略快地迈出门。

九郡主拍桌而起,提着裙摆愤怒地追上去,跑了一半又觉得没有趁手的玩意, 折返回来抄了两根甘蔗,一手一根, 气势汹汹地杀出去:你给我站住,你站住!少年走得极快极稳,转眼就走到廊檐那头,九郡主提着甘蔗追出来时周不醒二人刚好从拐弯处绕过来。

少年直接将碗筷塞进一头雾水的宋长空手里,侧身闪到一边。

九郡主用力甩出去一根甘蔗,甘蔗险险擦着宋长空的脸摔进院子里的灌丛里。

宋长空懵逼:我是谁我在哪方才发生了什么?九郡主提高声音:你跟我说实话, 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蛊, 疼死我了,我不能白疼这么一下,你给我站住!周不醒眼睁睁看着他俩一个追一个跑,明明只要用轻功就能快速逃亡,可这二人闹起来根本没想起来用轻功。

周不醒嗑着瓜子看起了热闹。

少年在院子里来来去去躲闪了六圈半,九郡主完全不像失血过多的病人,提着甘蔗活力十足地追着要揍他,两人围着中间那团可怜的竹子转了足足六圈。

你说下的什么蛊!沉睡蛊……我不信。

就是沉睡蛊。

只是普通的沉睡蛊, 你这么心虚做什么?你看错了。

那你跑什么?我不跑你那根甘蔗就招呼到我脸上了,我天下第一好看的脸不能毁在那么一根甘蔗上。

……旁观的周不醒和宋长空已经不想说话了。

周不醒:那个幼稚的撒谎精是咱们冷漠无情、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月主?宋长空: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假的!周不醒:咱们找个时间请中原的道士给月主驱驱魂吧,万一月主被别的魂魄占据身体可就大不妙了。

宋长空:如果你敢这么做,明年今日我一定会记得去给你烧纸钱。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当做没看见院子里幼稚的两个人,识趣地转过身仰望天空欣赏美景。

周不醒: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宋长空:是啊。

嘭院子里的九郡主一脚踩中方才丢出去的甘蔗,反应过来之后身体已经朝着前面栽了下去。

阿月——她懵了下。

少年眨眼闪身至她身边,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将人整个揽上来压进怀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趁机揪住头发往下拉,侧颈掠过一丝温热的呼吸,随即传来被咬的痛感。

嘶少年别开头轻吸了口气,拉扯之下被她咬住的地方更疼了。

九郡主用力拽开他封实的黑色领口,张口咬在他侧颈上,牢牢咬住,恶狠狠磨了两下。

然后听见他再次轻吸气,揽在她腰上的手也瞬间收紧,勒得她有点痛,于是报复性地又咬深了一点。

少年难以忍耐地轻阖了下眼,从掀开的眼帘下细密地窥着她,察觉到她眼睫扇动复悄悄阖眸,唇角紧抿。

被咬住的地方很快失去牙尖深入的力道,她报复成功松开他,却没有远离,反而重新凑上去贴着他侧颈的牙印轻勾了下。

少女的呼吸轻飘飘拂过他侧颈的伤口,陌生的触感快速勾过他伤口边缘,他骤然睁眼,漆黑眼底映出她泛红的面容。

她眨了下眼。

少年立刻松手抽身后退,退得极远,眨眼间黑色身影就退到门口,抬手碰了下被她咬出来的伤口。

还有点湿。

他顿住,眯眸回视着院子里的人。

九郡主擦了擦嘴角沾到的血,单手背到身后,瞧着他这副看似淡定的模样,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随后屈起一根食指:第一口是报复你让蛊咬我脖子。

接着屈起中指:第二口是放弃报复你的意思,我们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

少年眼神复杂,抬手捂住脖子上的牙印,神色平淡地后退转身,背影挺括且冷静。

然而才半步就撞到褐色的门框上,额骨与木头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

冷静的假象悉数破碎。

九郡主:扑哧。

·云澜收到消息找到小屋时,屋里的四个人正因下棋引起的纠纷而打闹。

我说了这步棋走错了,我退一子,我就退一子,阿月我就退一子,你让我一子。

不让。

你凶我?我什么时候凶你了?你不让我棋子。

我都让你十个子了。

十个子和十一个子有什么区别吗?九郡主扭头看嗑着瓜子围观的周不醒和宋长空,认真问:有区别吗?周不醒和宋长空整齐摇头:没有区别,阿月你就让一子嘛。

少年和他们下棋下得想杀人,眼神阴森森地扫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俩一眼,一丢黑子站起身:不下了,宋长空你来。

宋长空跃跃欲试坐下,下到一半变成死局,他正思索该如何找到活路。

九郡主撤掉一子:那我让你一子。

咦?那我走这!宋长空啪地落子,随之落下的还有他哥想杀了他的目光。

宋长空感觉脖子有点凉,缩缩脑袋。

少年捏着九郡主的两颊把她的头转过来:跟我下棋你怎么不让我子?九郡主摊手:因为我菜啊,下棋肯定下不过你,那我再让你子,不是必死无疑吗?那你为什么让宋长空?少年盯了宋长空一眼,碍眼,你怎么还没走?宋长空:?不是你让我下棋的吗?九郡主手搭在颊边,小声说:因为他比我更菜。

宋长空感觉自己被针对了,恼羞成怒:周不醒,你来,我才不信我是最菜的!周不醒只想吃瓜而已,却被卷入硝烟战场,觉得有点委屈,比划着手指头明示:赢了能不能给点奖金?九郡主从少年的手中挣扎着扭过头:你坑了我的那七两银子我还没找你要。

七两?宋长空想起来了,哦对,周不醒你坑了我兄嫂七两银子,你不赶紧还给她?少年因那句兄嫂微怔,侧眸瞥了眼九郡主,她毫无反应,只顾着七两银子。

周不醒叫屈:七两不也是你花钱买法子的吗?我可是掏家底教了你如何勾引男人的方法啊?九郡主怒了:你那是什么破法子?撩头发撩衣裳,摸手摸大腿,根本没用!周不醒狡辩:那肯定是你用错了对象,你要是摸阿月,他怎么可能没反应?九郡主脱口而出:我摸的就是阿月!全场寂静,周不醒与宋长空齐刷刷将视线转到从容不迫的少年身上。

九郡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僵了半晌,屏息闭嘴,乖乖从塌上挪下来,想假装困了回去睡觉。

少年抬手拦住她去路,从袖中摸出十两银子放到棋桌上,平静道:周不醒,将你说的法子再说一遍。

九郡主想上去捂周不醒的嘴,被少年勾住腰压在怀里,跑不掉,只能张牙舞爪地威胁:周不醒你敢说我明天就偷走你全部的银子,我师父是神偷,你看我能不能偷走你的银子。

周不醒:你们夫妻俩能不能统一一下说法?我怕这银子拿着烫手。

不能。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周不醒头一抻,不怕死地揣走十两银子:第一个撩衣服,第二个摸大腿,第三个她没买,但阿月你既然付了钱那我就与你说,左右不过睡一觉的事罢了,反正你俩早晚要……这下轮到少年和九郡主联手追着周不醒打,周不醒被他俩一前一后夹击,跑都跑不掉,嚎叫着抱头鼠窜,宋长空火上浇油地拍棋盘加油鼓劲,小屋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还是敲门的云澜拯救了倒霉的周不醒。

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云澜气喘吁吁地说,再找不到你们,玉琉原就真的要死了。

·一线生这种蛊说好解也好解,说难解也难解。

最简单的方法是挖了他的眼睛,只要一线生走不到头,他就能一直活着咯。

周不醒吊儿郎当地说。

就没有,平易近人一点的法子?云澜问。

有啊。

周不醒搓了搓手指头,不过价格有点贵,听闻无极岛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云澜公子你懂的?云澜扭头看向懒得掺和的黑衣少年:阿月少侠有没有什么办法?他找到他们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鸡飞狗跳地吵闹,知道他们几人都是熟人,听说他是无极岛的云澜后,那位穿着乞丐服的男子自告奋勇提出要来帮他们解蛊。

六郡主正同九郡主确认伤势,发现她当真无碍后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抬眸打量立在她身旁的黑衣少年。

少年极高,黑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容貌极俊,全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他还夺目的男子。

他束着高马尾,用的是雾灰色的纤长发绳,发绳落进垂下的长发中,侧发编着几缕细长的辫子,每一缕上面都卷着小小的银色圆孔发饰。

六郡主忍不住又看了眼九郡主的装扮。

她也编了辫子,用的也是雾灰色的发绳,与少年的一模一样,就连侧耳发后编出来的辫子,以及上面的银色圆孔发饰也与少年的如出一辙。

阿酒在京城时一贯是束马尾,从没编过辫子,她根本不会编辫子,以前教她编辫子她都嫌麻烦耍赖不想学。

六郡主回忆了一下这几日见到的阿酒,每一日她的发型都有微妙的不同。

莫非是……?六郡主探究地看向那位神秘的黑衣少年,心中有了些不安的猜测。

听见云澜的话,少年没什么表情垂下眼:方法自然有,可玉琉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费力救他?自从对九郡主下蛊失败后,他在她面前越发懒得遮掩内心的恶劣与阴暗,一副全天下人死绝了也不影响我吃饭睡觉的无情。

所有人都无奈地看向九郡主,毕竟这里能救玉琉原的只有他们苗人,惹恼他们,玉琉原怕是很难撑到找出下一个擅蛊的苗人。

少年因他们赤裸裸的视线而皱眉,忽而感到腰侧被戳了下,低头,九郡主双手合十冲他眨眼,眼神里透露的意思是能救就救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周不醒叫嚷:阿月,不能白干活!众人瞪他。

北域冰原的人拱手道:公子若救我玉皇子性命,北域感激不尽。

我要北域的感激做什么?少年倚着墙,烛火将他侧影轮廓勾勒得愈发模糊,他卷着九郡主身后的一缕辫子不紧不慢道,真要说起来,我最讨厌的倒是北域人。

北域众人更加尴尬了。

周不醒凑到九郡主这边解释道:因为阿月师父就是北域人,小时候他师父带他去过一次北域,在那边发生了一点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九郡主愣了下神。

北域众人没办法,只得顺着云澜的意思向九郡主发送求救信号。

九郡主一只手拽着少年的袖子,另一只手犹豫着抬起手欲盖弥彰地挡住眼睛,只要看不见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反正还有周不醒,只要肯花钱,周不醒也能救人,不是非阿月不可。

九郡主心里这么想着,总归还是有些不安,悄悄松开一条指缝瞅了少年一眼。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发现她偷偷张开一条指缝后没绷住,唇角弯了下。

少年拉下她的手反握住,眸光轻转向北域领头的那位:救他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北域皇族此后便欠我阿九一条命。

阿九姑娘?北域领头道,没问题,阿九姑娘日后若有需要,只要不危及我北域安危,我北域,至少玉皇子的人愿全力相助。

无故被多了个人情的九郡主挠了挠少年手心:阿月,干嘛要欠我的?少年揉了下她脑袋,她不解地歪头看他,他眨了下眼睛,应当是有他的想法,她虽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径自走向玉琉原,食指在袖子上的银饰轻划,血滴凝成,道:掰开他的嘴。

苗疆月主的血能够勾出万蛊的欲望,区区一只一线生,一滴血大材小用了。

·玉琉原醒来后少年就牵着九郡主离开了,周不醒被六郡主着人绊住,暂时走不掉。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后,六郡主命人搬了两张椅子:不用紧张,坐,我只是有些问题想单独问你。

屋子里的人将周不醒绑在椅子上后就识趣地守到门外,周不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六郡主,本来只是想来赚个零花钱,谁知道这六郡主竟然也来旁观。

她一个郡主,怎么这么闲?周不醒有点懊恼,他能猜到六郡主想问他什么。

阿月——阿酒身边那个黑衣少年叫阿月罢?六郡主没有丝毫铺垫,开门见山,名字里有个月字,苗疆人,十七岁,与你相识,看方才的情况那个阿月的蛊术应当在你之上……周不醒左右四顾就是不看她。

他就是你们苗疆失踪的那位月主。

六郡主缓慢道,我说得对不对。

这不算是疑问句,她至少有八分把握,那个黑衣少年就是传言中狠戾无情的苗疆月主,尽管他看起来与狠戾无情半点不沾边。

阿酒知不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六郡主紧接着问。

我不知道啊,这个你得问阿月和你们的九郡主,你问我这个外人有什么用呢?看到我头上这个淤青了吗?就是他俩联手搞出来的杰作,我跟他们的关系真没你想的那么亲近。

周不醒滴水不漏地假装无辜,叫人看不出来他究竟什么意思。

六郡主沉思片刻:你们来中原想做什么?这题周不醒会:赚钱,听说中原地大物博,人也好骗,很容易赚到钱,我这不就拎着包袱跑来了么。

你贪财,说你来赚钱我信,你们少主为何悄悄来中原?周不醒叹气:这你们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中原和亲的九郡主失踪了,我们族长很生气,本来要派人与你们大庆谈谈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苗疆。

多亏我们少主善良,故意离家出走吸引族长注意,让她没时间与你们中原搞事情。

你身为中原的六郡主,不谢谢我们帮你们就算了,还派人将我绑成这个样子,天理何在?六郡主喝了口茶,温和道:你继续胡说,反正渴的不是我,我有时间听你胡说。

周不醒无语了:你究竟想问什么,能不能直接问个明白?我搁这胡扯,你也随便听,这不是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吗?六郡主就在等他这句话,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瞧见他舔了下嘴唇,换个杯子重新倒杯茶放到他手中。

周不醒:你给我茶,你倒是先给我松绑啊,你不松绑我怎么喝茶?哦,茶是给你望梅止渴的,忍忍就过去了。

六郡主说,你说得对,问来问去确实浪费时间,那我就直说了。

周不醒很有骨气地丢了茶杯,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吊儿郎当地看着她。

你们少主今年只有十二岁,你们族长却派人前来求亲,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实说,其实我也不太懂。

周不醒满脸真诚,这你得问我们族长,她老人家的心思我怎么能懂?这话在六郡主意料之中,她丝毫没有动怒,反而重新添了杯茶,静默片刻后,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你们族长,是不是想把我们阿酒送给你们月主?这次周不醒没有立刻回答,他脸上的不学无术稍稍收敛。

六郡主说:我希望你说不可能。

不可能。

周不醒瘫回椅子上,我是说,你的希望不可能。

换句话说,他们族长的确有要把阿酒送给月主的想法。

既然她是如此想法,那她以你们少主的名义来求亲是何意思?六郡主重重将杯子压在桌子上,压抑着怒气道,莫非是想让我中原堂堂九郡主侍二夫?这是在羞辱谁?!周不醒无奈: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少主对你们九郡主只有弟弟对兄嫂的感情。

再者说,阿月和阿九现在这个关系,再加上阿月目中无人随心所欲的性子,族长能强迫他们做什么?苗疆怕阿月还来不及,连族长都要忌惮阿月几分。

可这才是六郡主最担心的。

苗疆月主深不可测,行事作风完全凭心情,方才她亲眼所见,苗疆月主连北域都不放在眼里,他若想对阿酒不利,阿酒逃不掉。

而且,昨日阿酒脖子里还没有绷带,今日却……谁对她做了什么?周不醒好心提醒她:我劝你最好别操心他俩之间的事,阿月虽然对我们视如草芥,对你们九郡主却如获至宝。

这句话他说的有些心虚,毕竟他们月主昨日才给心爱的姑娘种下摄心蛊,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但放在从小就没被偏爱过的月主身上好像也挺正常,他没和别人争抢过东西,总是坐在高处托着下颌饶有兴趣地观看下面的人如何争抢蹴鞠、猎物。

他总是置身事外,也无法理解人类为何会有争抢的欲望,有趣吗?无趣。

而如今,他突然之间也有了想要的人,倒像个第一次得到玩具的三岁小孩,除了用硬手段把人留在自己身边,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其他更温和委婉的法子。

还是亏在没经验,小时候没抢过别人的东西。

周不醒啧声道:话说回来,我倒是也听过一些你们中原九郡主的传闻,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与六郡主水火不容,事实却截然相反。

我还听说她是最不受宠的一位郡主,因为受尽欺负才会嚣张跋扈欺负其他人。

我说,你们中原人如此不珍视自家的郡主,我们阿月却对她唯命是从,可你们这些欺负人的家伙反而怀疑我阿月是否不利于你们九郡主,不觉得很搞笑吗?六郡主皱眉:我与阿酒的关系不一样,我没欺负她。

哦,倒是能看出来,你把她当亲妹妹。

周不醒说,但你没看出来么,你妹妹也很喜欢我们阿月,他俩两情相悦,你想拆散他俩不就是棒打鸳鸯么?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你敢那么做,阿月不会放过你的。

……六郡主无言: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苗疆在打什么主意,没想拆散他俩,我比你更希望阿酒幸福。

那你说错了,我可对你们九郡主的幸福无所谓,哪怕她变成傀儡人我也无所谓,我只希望阿月有朝一日能活得像个人。

六郡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解地看着他。

周不醒却不想继续说了,站起身活动了一番手脚,在她愕然的目光中走到窗边,单手撑开窗户,笑嘻嘻地摆摆手:我只是在拖延时间解绳子啊,白痴郡主。

白痴郡主面无表情。

周不醒翻窗欲跳下,却在看见楼下围了一圈的守卫后沉默下来。

他松开手,讪讪回头:哎呀这何必呢?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不是,何必做得这么难看?六郡主微笑道:一家人?你说得对,今夜还很长,周公子,我们一家人不如继续聊聊?周不醒:……这晚,周不醒费尽心神才勉强应付完那个张嘴就是套他话的阴险狡诈六郡主,回到房内刚点上灯就被桌边坐着的黑衣少年吓了一跳,命都快丢了半条。

我去,阿月你搞什么?你大半夜不去陪你心上人,跑我一老光棍这来干什么?烛火如豆。

少年看了许久那抹跳跃的烛火,光影层层拓在他眉心下方,将他眼睑下的长睫影子拉扯得根根分明。

周不醒。

他拿出一沓银票,抬眸看着眼冒精光的周不醒,我有话问你。

问问问,你就是问我玉皇大帝住在哪我也能给你找着!周不醒财迷地抱住那一沓银票使劲亲。

少年哦声,淡淡道:我不想继续做蛊人了,你有没有办法?哦哦,行啊,那就……周不醒哽住,手里的银票哗啦掉下,他干巴巴道,等等,等等,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少年睨他一眼,不疾不徐地捡起那沓银票,烛光下的手指瘦长干净,他一张张捋平银票褶皱的边缘。

你曾在眠师身旁待过两年,接触过的禁术应该不少。

他直起身,不容置喙地将银票放进周不醒挣扎的手里,轻描淡写道,让蛊人变回正常人的办法是什么?周不醒果断将银票塞回少年手里: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反正你别问我。

瞧见他这样坚定的否认,少年反而松了口气般笑了,银票放到桌上,侧身懒洋洋坐回椅子里,拎着壶倒了两杯茶水,一副要与他彻夜长谈的姿态。

少年推给他一杯茶,光影下的侧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天还没亮,慢慢说,我不着急。

一夜没睡的周不醒心如死灰。

他决定收回那句希望阿月活得像个人,毕竟做人实在太难了。

第50章 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一面。

……京城, 小院。

黑暗中,戚白隐蓦地睁开眼,瞳眸溃散, 须臾后, 虚幻的目光渐渐凝聚。

他听见身旁有女人的呼吸, 挨着他颈窝, 他有点不习惯地偏了下头, 头微微地疼,一瞬间涌进来的记忆让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王灵灵整个趴在他身上,像一只八爪鱼, 缠得他呼吸困难。

戚白隐闭上眼缓了会儿,抬了下僵直的手臂, 小心翼翼将她从身上弄下去,迟疑着给她掖了掖被子,一边摸黑穿衣裳,一边将地上散落的女人衣衫捡起来一一折好放在床边。

他没有再躺下,而是就着黑暗凝视她许久,门外三更锣鼓响, 他嘴角掀动, 低哑开口。

王灵灵,我要回无极岛了。

床上装睡的王灵灵倏地睁眼,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把掀了被子,又惊又怒道:戚白隐你什么意思?恢复记忆就想吃干抹净不算账?戚白隐:……王灵灵气得站在床边拿枕头甩他,甩完还不解气,双手叉腰居高临下俯视他,冷冷道:行, 你有骨气,回去就回去,回去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

戚白隐:我……王灵灵抓起床上的东西往他脑袋上砸,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你闭嘴!负心汉!臭男人!戚白隐:不是,我……王灵灵扔完了从床单被褥,实在没有东西可扔,正怒气上头地打算拆了床头柜打他一顿,随后就听见他无奈地开口。

我回去准备聘礼。

他怀里抱着两个枕头,说,然后来京城,向你提亲。

王灵灵拆床头的动作卡住。

·季炎鹤死了。

这件事谁都没想到,云澜将无极岛最好的续命膏用在季炎鹤身上,结果昨晚他还是无声无息地死了。

死亡时间大约在他们赶往玉琉原住处的那会儿,显然是有人掐着这个时间点故意弄死的季炎鹤,于是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无极岛众人再次提了口气,继续日夜不分地忙碌。

九郡主一觉睡得舒舒服服,早上开门第一眼就看见一袭红衣的少年坐在她门口的台阶上编花绳,鲜红衣摆静静铺散在青石地面上。

叮铃。

她隐约听见风铃声,悄悄走到他身后想要吓他,脑袋伸过去之后却发现他手中拿着先前送她的那枚天青色釉瓷风铃,正在给风铃系编好的红绳。

九郡主收回手,转而蹲在他身前,好奇地看着他编花绳系在风铃上面。

等他系好红绳,她将手中的两根蓝色的发绳递给他,乖乖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要编新发髻,最好是能将风铃系在头上的那种。

你这是在为难我。

风铃这么大一个,如何系在她头发上?她若喜欢,下次弄个铃铛大小的试试。

头发编好后,九郡主腿也蹲麻了,还没站起来就被少年从后面拥住,她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不是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带着点暖暖气息的香味,而是手工研磨出来的那种花香。

阿月,你用香粉了?没有。

可是你身上有一股像是桃花,又像是梨花的香味?哦,可能是早上来的路上经过桃花林染上的。

他下颌搭在她颈窝里,压着她头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九郡主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脸色苍白,他皮肤本就冷白,这会反倒像是失了血的惨白,有种病气的美感。

你生病了?她皱眉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冰冰凉凉的,疑惑,可是怎么是凉的?你不是早上过来的吗,你在外面坐了多久?也没多久,回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少年将风铃系在她腰间的腰封上,指尖随意拨弄了两下道:阿九,我想吃你做的鱼,加椒的那种。

水煮鱼片?差不多吧。

九郡主拉着他站起身,去后面小天池里捉了条鱼绕去厨房,刚将碗筷摆上桌,六郡主与小王爷凑巧也来了。

小王爷: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大早上吃得这么丰盛呢?小王爷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下。

少年耷拉着眼皮看他。

小王爷顿住,小心地朝六郡主身边挪了挪,同六郡主耳语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今天怪怪的?精神萎靡的样子,他比我们来得还早,他俩昨天……嗯???你俩昨天住一起了?我不同意!少年掀了掀眼皮,脸色依旧苍白,眼风却像软刀子刮过去。

险些被刮光头的小王爷讪讪闭嘴。

少年嗤声:要你同意做什么?小王爷蹭地蹦起来:你们真!九郡主往少年碗里夹了两片鱼:吃饭。

她又夹了片鱼:楚随允一向脑子不好使,你和他较什么真?小王爷:?小王爷张了张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直呼其名不太好吧?六郡主也往他碗里夹了片鱼,温和道:楚随允,闭嘴,吃饭。

小王爷:……太丢面子了。

吃完早饭,少年脸色好了不少,九郡主以为他是饿的脸色不好,这会儿吃饱了应当无大碍,便松了口气,踮起脚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顺便将他辫子上的普通绳结系成蝴蝶结。

少年垂眼看着她,在她抬起头时将她摁进怀里,下颌蹭了蹭她耳朵。

九郡主扒拉着他胸口的银饰说:压着我脸了。

少年松开她,一点点抚过她脸上被压出来的印子,又牵起她手腕压到自己脸上,手链将他的脸压出差不多的印子,笑了下:同款。

九郡主扭过头,指使他和小王爷一块儿洗碗,小王爷金尊玉贵从没做过这种粗活,理所当然地手滑摔了两个碟子和两个碗。

少年看着脚边的碎渣,沉吟片刻,将自己手里的两个碗也递给他,难得对他有了点好脸色:来,继续摔。

小王爷:我觉得你是在看不起我。

少年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忽而想起什么,抬手将衣裳上的银饰一一摘下。

小王爷警惕:你想干什么?不要试图用那些东西来暗杀我!少年没看他一眼,将叮叮当当的银饰放到一边,挽上两截黑色袖子,随手捞起一只碟子继续干活。

小王爷:……我突然发现你洗碗的动作很熟练。

此时,坐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两位正在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少年身上。

六郡主说:阿酒,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九郡主轻快道:阿月呀。

我是说真名。

九郡主扫开一片飞花,微低着头,缠着绷带的后颈裸在空气中,声音依旧轻快:还是阿月,对我来说他就是阿月。

只是阿月?只是阿月。

六郡主有些摸不准自家妹妹究竟知不知道那个阿月的身份,又是否知道他是个多么危险的人,她怕进一步会意外伤及他们的感情,退一步又怕阿酒受伤。

那你知道苗疆的少主叫什么名字么?我知道他名字干嘛呀?九郡主瞧见一片卡在缝隙里扫不出来的枯叶,蹲下去,背对着六郡主说,反正我都逃婚了,以后也不会再回去嫁给那个苗疆少主,名字不重要啦。

……我觉得还是蛮重要的。

六郡主迟疑着说,或许你该知道,苗疆的族长姓宋。

九郡主揪出那片枯叶,扔进一堆垃圾中,笑着回头,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不,我的意思是,苗疆族长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随她姓,苗疆只有……廊檐下传来少年波澜不惊的声音:阿九,碗洗好了。

九郡主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真棒,你已经成长为洗碗小能手啦。

少年抬手触碰着颈部的同款绷带,凝着她竖起的拇指,瞳眸漆黑,认真道:阿九,我有话想同你说。

现在吗?现在。

不能在外面说吗?我还没有扫完诶。

少年转眸瞧了眼抱着扫帚从头到尾没扫过一片树叶的六郡主,她微抬着下巴,审视地扫着他。

九郡主懂了,同六郡主说了声,便将扫帚立在墙角转头走向少年,走到一半想到方才同六郡主聊的话题恰好被少年打断,便回过头朝皱眉的六郡主笑了下,眼底的神采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阿九。

少年再次唤了声。

九郡主这才转身轻巧跳上两级台阶,注意到他衣裳上的银饰全都不见了,心生奇怪:你衣裳上怎么没有亮闪闪的东西啦?少年看了眼她白皙的脸颊,实话实说道:继续留着的话,以后不方便抱你。

九郡主愣了下,压着嘴角的笑一头扎进他怀里,不知碰到什么地方,他闷了声,她仰头:怎么了?少年拢进袖中的手指痉挛一瞬,喉间轻动,险些溃散的眸光逐渐落在她疑惑的脸上,到了嘴边的话费力压回舌尖,扯了个漫不经心的笑:没什么,我怕痒,你一碰我就痒。

咦?以前好像没有啊。

哦,大概是后遗症吧。

后遗症?被你咬过的后遗症。

后遗症还能从你脖子蔓延到你腰上?少年面不改色道:那是你太小看你对我的影响力了,自信点,后遗症接下来还会蔓延到全身。

九郡主呆了呆,迟疑:你是在跟我说情话吗?少年用食指摁了摁眼皮,假装没听见。

九郡主神采飞扬地催促道:那你再说几句,我爱听。

少年说不。

九郡主催不动他,只好揉了揉自己有点烫的脸颊含糊地说:好吧,那你要跟我说什么,一定要单独说。

少年掌心覆在她颈间的绷带上,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动了动嘴角:阿九,我……他似是无法忍受说出这句话带来的后果,屏息专注地凝视着她生动的眉眼,再次开口的声音喑哑:对你种的蛊……这时,门外倏地传来云渺的声音:不好了,阿九,季炎鹤死在水域了!·季炎鹤最终死于蛊虫反噬。

原来蛊虫还会反噬主人?练功的人能够走火入魔,蛊虫反噬主人很奇怪吗?宋长空嫌弃地说,你们对我们苗疆究竟有什么误解?众人扭过脸当做没听见。

宋长空借机瞧了眼自家哥哥,他除了脸色比以往稍白了些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心里嘀咕着周不醒和阿月私底下搞什么东西又不带他玩。

大早上的他还没睡醒周不醒就踢开他房门,神情严肃地要他去找阿月,并且盯着阿月不许他再擅自动蛊,甚至连内力也不能用。

周不醒很少这么严肃,宋长空以为自家大哥快要死了,吓得脸色煞白从床上跌了下来,周不醒真正折腾一整夜,困得要死,屁都没放一个,臭着脸把堂堂少主撵走,自己霸占了自家少主的床。

宋长空对着空气愤愤踢了一脚,等你睡醒我就鲨了你。

走到半路恰好遇见刚从内岛出来的阿月,便一路同行了。

无极岛关押罪人的地方是一处单独的水域,设在无极山后山靠海的地方,故而叫做水域,周围布下阵法,守卫的人并不是很多。

无极岛素来与世无争,关押的罪人大多是本土犯了小错的人,守卫的人也不多,这次因季炎鹤而额外增加一部分阵法和人手,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死了。

云澜问:可是季狗贼的蛊为何突然反噬?之前血蛊大爆发的时候他都能撑住,为何这次用了断续膏后反而死得更快?宋长空本想说我哥更擅长这种事你们问他啊,到了嘴的话及时咽回去,毕竟这些人只当他和阿月是朋友,如此为阿月隐瞒身份也好。

宋长空使出毕生所学,总算是给了个答案。

这人身体里的蛊死得一只不剩,蛊和人算是同归于尽。

血蛊不易养,养了血蛊的人这辈子也别想摆脱血蛊,血蛊死光了他人也会死,但他人死了血蛊却不一定会死。

像这样血蛊和人一起死掉的情况,只能说明他的血蛊死光了,至于血蛊为何死光……宋长空想了想又说,不同的人体质不同,养出来的血蛊也不太一样,你们最好查查这人死前吃了哪些东西或者闻了哪些东西,总该是有什么东西是引起血蛊暴动后才反噬主人的。

他刚说完,外围的九郡主就捂着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发现所有人忍不住看她,她讪讪地后退半步,想说什么时没控制住又开始打喷嚏。

少年的衣袖被她拉起来捂鼻子,却还是受不了地打喷嚏,打得眼圈都红了,眼泪汪汪地看着蹙眉的少年。

云澜道:阿九姑娘是不是伤寒了?九郡主当然没得伤寒,少年蓦地想起什么,一面抬手以手轻捂她口鼻,一面环住她将她往外带。

银环蛇草。

少年瞥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嫌恶地撇开眼,你们最好检查一下附近是不是有银环蛇草。

九郡主对银环蛇草有特殊反应,只要接近银环蛇草就会不停打喷嚏,之前在苏大夫家她就是这样。

九郡主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经过少年的提醒恍然想起来,连连点头。

两人走到门口迎面撞上再次匆匆赶来的云渺,云渺大呼:阿九,你快同我出去看看,外面好多人喊着要你做武林盟主呢!一脸懵圈的九郡主被云渺拉着跑,少年看了看空掉的左手,又看了看第二次破坏他好事的云渺,眯了下眼睛。

·季炎鹤死了的消息传得很快,武林盟的人虽然很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但武林盟说不能一日无主,便继续之前被打断武林大会决战,谁知胜出的那人却满脸正气说除非与李斩唯一的徒弟阿九姑娘战一场,否则这个武林盟主之位他理不直气不壮。

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是那名年轻女子亲手打败季炎鹤,纵使过程比较离奇,但无论如何都是她打败的季炎鹤,胜出那人坚持要与她一战。

于是江湖中人瞬间分成两派,一派表示支持,称赞他心胸宽广,行事坦然,一派不支持,因为他们都见过那女子的功夫,若她输了还好,若她赢了,这武林盟日后便是女人的天下。

九郡主看到两派人因为她差点打起来的画面,一时默然。

我们绝不同意,武林大会公平公正,谁不是一场一场打上去的?有人故意大声喊道,如今这位姑娘只是因为赢了季狗贼而获得特权,这岂不是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众人亲眼目睹这位阿九姑娘乃李盟主亲传弟子,武艺高强,一夜连闯无极八楼东北楼的第十层,试问当今江湖有几人能做得到?阿九姑娘前日甚至以命相搏,只为揭穿季狗贼的真面目,她凭什么没有资格?!混在人群中的无极岛人有理有据地反驳。

于是两波人再次互相骂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问过九郡主愿不愿意参加决战。

可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懂什么江湖?她懂什么武林?有人愤愤不平,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你们见过以前有女人做过武林盟……这话说完,一时寂静,倒不是因为江湖中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说话那人被人横剑架住了脖子,颈间一线细微的红。

黑衣少年不知抽了谁的佩剑,在那人话还没说完时便冷冷将剑横在那人颈前。

少年反手握剑,露出一截手腕,身着一袭黑衣,衣裳上没有一丝异色的点缀,就连襟口都是纯黑色,长发束成高马尾扎在脑后,额前垂落的发梢轻扫着他干净的眉尾。

浑身上下,包括他的眼神,黑得摄人。

所有人都没看见他是何时进入人群的,更没看见他是如何抽掉别人的佩剑横在说话那人脖子上的。

你,很眼熟。

少年比那人高出大半个头,微微侧着脸,眼风轻轻掠过那人故作镇定的脸,嘴角慢慢挑起了一丝笑,笑意冲散他周身阴郁的气息,将他的眉眼衬得竟有些少年气。

我想起来了,你是季炎鹤的人,季炎鹤第一次去无极客栈那日,在一楼同我阿九起了冲突,而当日辱我阿九的人中,恰好有你一个。

那人被他冷戾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不敢乱动,死命瞪着脖子下横着的这把剑,他已经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死亡气息:我、我……少年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轻转黑眸,慢慢扫向陌生的人群,每扫过一人便瞧见那人瑟缩了下脑袋。

少年冷戾的目光如雾般起起落落,口中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数着数。

一。

二。

三。

……七。

少年重新将目光转回剑下人逐渐变得惊恐的脸上,漆黑瞳孔里倒映着那人发毛的脸,舌尖玩味地含着第八个数字,倏地,声音如同下棋落子般,冷冷落地。

八。

他停了一瞬,弯眸浅笑:一共八个人,真是多亏了你,我才发现当日辱我阿九的八个人都到齐了。

那日折辱我阿九,今日依旧折辱我阿九,你说,我是先割了你们的舌头,还是先折了你们的脖子?他太嚣张放肆了,有人看不惯他的旁若无人的作风,不悦道:谁杀谁可还不一定,你个小白脸那日藏在女人身后怕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怎么样?今日如此放肆,是因为攀上了无极岛的人做后盾?你倒是看看无极岛会不会破坏他们的规矩给你一个歹毒的苗人撑腰!大约是地域不同,同为一朝同胞,大部分人忍不住应和。

少年对他人的嘲笑置若罔闻,反手抽剑。

惨白剑刃下血光现,那人感到一阵剧痛,惨叫一声,满地打滚,围观的人纷纷让出一个圈,将中心三人团团围住。

少年顺着剑上的血流方向缓缓抬眼,毫无起伏的黑眸对上一双清凌凌的圆眼。

九郡主的右手按在他持剑的手背上,阻止他的同时也及时挽救了一抹剑下亡魂。

那人捡回一条命,心惊胆战捂着脖子冲进人群寻求庇护。

少年看也不看其他人,只看着她说:为何拦我?九郡主说:阿月,你不可以因为这种事杀人。

他们辱你。

少年是真的不明白,他一向是想杀就杀,而且我不会杀他,我只是想割了他的舌头。

我以为你以前同我说你割人舌头的事情是骗我的。

九郡主突然说。

少年这才想起来他竟然忘了掩饰暴露在她眼前的阴郁。

但是我不生气,九郡主眨了下眼睛,因为我又看见你的另一面啦,只要你愿意向我坦白,我就可以接受你的任何一面,阿月。

少年怔住。

所以,你不要总是瞒着我,我也会生气,现在虽然还不生气,但是日后总有一天会很生气,到时你肯定哄不好我,知道了吗?少年沉默着垂下眼。

九郡主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将那柄剑握进手中,转身面向众人,收敛起面对他的轻松,肃着脸道:武林盟主事多钱少,浪费时间,还要为别人鞠躬尽瘁,我没那么伟大,我不打算做武林盟主。

外围众人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她微抬下颌,意味不明地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台上正气凛然的准盟主身上,圆眼一弯,笑了起来。

不过,我愿意接受你的挑战,我若赢了,我可以不做武林盟主,但在场所有辱我阿月和无极岛的人都需要当众道歉,并且武林盟保证日后若无极岛有难,武林盟必全力相助。

长剑向下重重一甩,剑上血滴悉数甩到石板地上,留下一道似洗刷过后的鲜艳痕迹。

九郡主又道:我若输了,便将我从无极八楼中赚到的七百两白银与三百两黄金全部送给在座的诸位,包括我从内岛里带出来的世上独此一份的礼物。

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