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山之外是绵延数十里的石榴树,这个季节,榴花开得正盛,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火红的海洋,尤其是在夜晚,星月相映之下,更显得妖异神秘。
榴海之外是一座比葵山还高一些的青翠山头,一个高大的紫衣男人负手立在顶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小葵山。
一片红色的花瓣乘着夜风从小葵山山中飞来,忽悠忽悠,飘飘荡荡地就落在了他的衣襟上,男人捏起花瓣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他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夜深了,您回去休息吧,明日就要开始筑外围大阵了。
北乐一手拎剑,一手持着盏小红灯笼。
你先回去吧,我再留一会儿。
叶流白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依旧没离开小葵山的方向。
北乐心里知道,师父说着一会儿,其实就是一整夜,自从三个月之前,他们同仙盟其它九支在小葵山外汇合之后,这三个月间,白天呢,师父就一门心思地主持着共筑十方诛魔大阵的事情,一到晚上,师父也不休息,总会一个人来到这处山峰,远眺小葵山。
他一站就是一整晚,早晨回来的时候,衣襟和头发上满是露水。
仅仅三个月,原来还是神采奕奕,风姿卓绝的师父大人,竟然变得面容憔悴,形销骨立了起来。
北乐知道的诗词不多,但这时他忽然想起两句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时吟诵起来,倒也是十分应景。
就在这时,小葵山之中,业已完全没有了生辰宴会的欢乐气氛,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肃杀。
大家都知道,君上大人很生气。
他们对金城公主的下场一点也不好奇,无非就是个死字,就算到最后有了转机,也就是死法变了而已。
金城的脚腕依然有些疼,白天在院子里摔倒时留下的伤还没好,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高台之下。
元妍被抱在拂玉君怀里,脸上的伤早就被抹了药,拂玉君的药,自然是灵药,涂抹之后,只是一会儿,少女面上的伤痕就不见了,肌肤细嫩光滑,一如从前。
但她还在哭,不停地哭,显然是被吓坏了。
金城用帕子遮住嘴,态度十分诚恳地道:帝姬大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请您原谅我可以么。
元妍微微地啜泣着,听得众人心都要碎了,若说拿元妍和金城比,他们自然是站在元妍这一边的,因为她虽然得宠,但毕竟是个傻子,美人儿三千们对她嫉妒是嫉妒,却也有着一些怜惜在里面,而这小葵山中的侍女仆从们呢,平日里元妍待他们都很好,还不时地赏赐一些东西,他们自然更喜欢她。
于是,在金城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园子就炸开了锅,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伤害元妍帝姬!还说不是故意的,我看啊,她就是存心的!看起来就是一副阴险狡诈的狐媚样子。
伤了人家的脸,一句对不起就算了?跪下!对!跪下!有趣的是,很快,众人们便不约而同地统一了口径指着金城道,跪下!跪下!跪下!磕头!磕头!磕头!金城公主也不理会他们,只是又对着男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少女道:帝姬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可以么?元妍帝姬抹了抹眼泪,小阿姨,我也想原谅你,可是方才,妍儿真的好疼,她说着,又像是回想起方才的疼痛一样,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少女搂着拂玉君的脖子,大哭道,妍儿好疼,小玉叔叔,妍儿好疼……帝姬大人,君上不会因为你毁容了就不喜欢你的,况且……况且你的小脸还好好的。
只是不等金城说完,元妍哇地一声哭得更凶残了。
妍儿,拂玉君忙唤她,别怕别怕,没事了,有我在这儿,没人敢伤害你。
他声音凉丝丝的,语气却是春江水般的温柔,生怕吓坏了怀中的少女一般。
想必是他平时都是被人哄的,很少做这种哄人事儿,所以难免有些生硬,但他一双动人的眼中波澜起伏,爱怜之深,旁人一眼就看得出。
金城想,自己再不做点儿什么,恐怕就真要被拧断脖子了。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玉杯碎片,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只是单纯地要把它们捡起来的时候,一道血光,眨眼之间,金城公主便在自己的脸上也划了一道儿,血珠顿时汩汩而出,这道伤痕比方才元妍帝姬脸上的还要深,还要长。
金城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摸摸元妍的头,手帕捂着嘴,微笑着道:乖妍儿,现在小阿姨也疼了,妍儿能原谅小阿姨了么?众人顿时惊呆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她宁可自毁容颜,也不肯下跪求饶。
这个女人——太狠了。
元妍也愣了,珍珠般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流不下来。
她被自残的金城又给吓坏了。
见她不说话,金城只好抬头看拂玉君。
元妍不原谅自己也没关系,只要拂玉君消气了就好。
只是,这一瞧倒把金城吓了一跳。
男人的表情很奇怪,那张漂亮的脸整个都僵住了一般,就像是火山爆发之前,青翠山口掩盖之下无比沸腾的熔岩,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事实上正酝酿着吞噬天地的危险力量。
金城想,糟糕糟糕,拂玉君一定是在气自己行为鲁莽,脸上的血痕吓到了他的小宝贝。
她想着,手便下意识地抹上了自己的脸颊,她本是想擦一擦血迹的,只是越擦越多,不一会儿,她一整张脸都蹭上了鲜血。
拂玉君看着她,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她固执,知道她性子烈,知道她爱耍小脾气,知道她傲气,她的自尊不许任何人来践踏,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虽然她嫁他为妻只有三天,但他了解她,甚过了解自己。
他也只是想冷冷她,气气她而已,只是想让她吃醋而已,他根本就没想伤害她,没想让她难过,没想让她流血的……男人先是不解,旋即又开始生气起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连被她欺骗被她抛弃的他都没舍得伤害她,她怎么可以这般狠心地伤害自己!他气,他简直要气疯了。
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拎起来扔到床-上,狠狠地惩罚她三天三夜,罚得她叫喊得嗓子疼得都说不出话来。
拂玉君的脸一会白一会红,金城也害怕了起来,想必他爱元妍是爱得极深的,不允许她受到一点伤害。
金城公主看着他把怀里的少女交给一旁的折兰,然后黑着脸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她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
直到他把她抵在高大的石榴树上,金城才发现,自己再无路可退。
☆、40|沙罗夫人众人一时无声,他们心想着君上这是要手刃仇人了……这么血-腥的场面,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啊。
金城自己也是这样想。
甜甜的夜风裹挟着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眼看着拂玉君的手就要碰到金城的脖子,金城忽然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声音沙哑,哭喊着道:君上,我错了,别赶我走好不好,我想一直留在君上身边。
拂玉君:……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她冷言冷语,她大叫混蛋,不要!不要碰我!,她用那对儿黑漆漆的大眼睛狠狠地瞪自己,她挥起小爪子飞给自己一爪子,或者像前两次那样给自己一场美梦……只要她做出以上的任何一种反应,自己都能顺理成章地把她抵在树上,狠狠地吻她,咬她,揉-捏她,手掌掐到她的骨头里……但是,没有,她做了最不符合性格的一种选择,她在哭着求他?她在装小服软?她的骄傲呢,她的尊严呢,她的固执呢……拂玉君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思。
暮春初夏,高大的石榴树上开满的橙红色的小花,叶叶枝枝绿暗,重重密密红滋,花树之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穿着同榴花一样的鲜艳红袍,怀里扑着一个姑娘,大概是他太过高大的缘故,那女孩子看起来只到他的胸前,那般的娇小,似乎他稍微紧一紧手臂就会把她弄坏一样。
夜光杯中酒如血,雕花盘上果似玉。
他怀中是他的小小美人儿。
今夜,人已至,花正香,月正好。
金城公主埋头在拂玉君怀里,双臂牢牢环着他的腰,瓮声瓮气地道:君上大人,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人长得丑,知道的少,也不够高雅,不够贤惠,不够淑德,不够贞静,不够温柔,但我愿意努力,我的心,我的身子都是您的,为了您,沸水敢蹚,烈火敢踏,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所以,所以……请您不要赶我走。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埋在男人怀中说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此刻,园中静谧无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美人儿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个个表情都精彩得很,她们心里想,这丫头也太不要脸了,不仅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君上大人投怀送抱,上下其手,还说什么?我的心,我的身子都是您的。
这么露-骨的表白她也说得出来?不知羞耻的女人!一旁的折兰也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君上大人,起初,他还有些担心,君上大人对金城就是那种极为别扭,极为拎不清,对别人都好,唯独对她一个人流-氓的纠结态度。
君上大人想惩罚她,惩罚她当年提裤子不认人,始乱终弃的负心行为,但又舍不得她掉眼泪。
这就难办了,哪有惩罚对方,还有不让对方难过的法子?折兰怕君上大人一冲动就做出什么强-吻啊,强-摸啊,一把拎起来扔到床-上之类的过激行为,但后来,他听见金城刨心掏肺的告白,虽然一听就是假的,但奇怪的是,瞧君上那神思飞扬,神采奕奕,神清气爽,烦恼中掺杂着甜蜜的样子,他对这假话似乎还很挺受用?咳咳,折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君上大人,千层雪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拿上来么?狐狸是最狡猾的动物之一,折兰还是一条鼎鼎有名的九尾男狐狸。
折兰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看这样子,金城要是再说几句软话,君上大人就快守不住防线了,君上一旦不再端着姿态,就很有可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她,顺便再告个白,亲个小嘴儿,摸个小手儿……不过就瞧着现在这状态,这两个人和平和-谐地谈恋爱的可能性很小,等君上后悔自己先低头的时候,心爱的小姑娘自然舍不得教育,那就很可能迁怒到他,与其等到那时,还不如按着君上的原计划走下去。
就算是被折兰打了岔,拂玉君也还是没有回过神儿来,他左臂垂在身旁,右臂微微弯曲,仍然保持向前的姿势。
折兰想得没错,对于小美人儿的投怀送抱,他真的很受用,受用到忘记去抱抱她。
直到元妍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拂玉君才轻咳一声,潋滟的双眼春波荡漾,他一手捏着金城公主的腰封,一脸嫌弃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拎出去,一手扔了瓶药水给折兰,你给她涂,丑死了。
吓坏了本座的美人儿们可不好。
折兰烫手山芋般地接过药水,心里哭死了,看君上那一脸傲娇的劲儿,他怎么敢去碰金城的脸,除了君上自己之外,哪个男人敢去碰她?不对不对,哪个雄性敢去碰她?抹药的话,君上今晚就会剁了他的手,不抹的话,君上现在就会废了他的手……唉,跟着一个傲娇的主子,真是不容易啊……就在他左右为难,上下不是的时候,金城公主忽然走上来,笑眯眯地道:折兰管家,我自己来吧。
她脸上都是血,还有一道大伤口,再配上她手拿帕子挡着嘴的样子,别提多惊悚了。
拂玉君不再理会他们,牵着元妍的手走回高台之上,眼睛弯着,慢言道:今日月圆花好,美人在侧,本座想着自己也差不多该娶一位正夫人了。
一言既出,众美人们一双双大眼睛都泛起了耀目的光芒,君上要娶夫人了,是谁呢,是谁呢?唉,不用猜,一定是元妍那个小妖精……她们正又开心又失落又嫉妒的时候,只听着拂玉君接着道:本座娶妻也没什么条件,就看酒量好了。
摆在大家面前的是千层雪,今夜,哪位美人儿能站到最后,哪位就是我拂玉生生世世的妻子,成亲之后,我会把小葵山的镇山之宝沙罗香亲自交到她手中,她的封号便是沙罗夫人。
竟然还有机会!众美人儿一下子又雀跃起来。
只可惜,不等喝完一盏,美人儿们就扑通扑通,下饺子一般地摔倒在桌前。
醉倒了。
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元妍,一个是金城。
元妍的酒盏里都是水,这是事先拂玉君向折兰吩咐好的,所以她喝多少都不会醉。
元妍虽然不太清楚拂玉君说的话,没办法,他那一段话实在是太长,她听到后一句就忘记了前一句,不过她还是懵懵懂懂得觉得,只要自己能站到最后,就能给小玉叔叔生小金鱼了……这是一件多么幸福又耀眼的事情啊。
拂玉君和元妍站在高台之上,金城公主立在高台之下。
俯仰之间,都不言语。
一杯,两杯,三杯……小葵山的侍女们都惊呆了!千层雪可是一滴就能让神仙睡足三月的传说中的美酒。
是太古纪的春山上神亲手而制。
鼻子尖的人早就闻出了元妍喝的根本就不是千层雪,君上大人明显就是偏心,他明显就是已经有了夫人的人选……可是,这金城公主又是哪里来得女汉子啊!元妍帝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身灰扑扑的金城公主,她不喜欢她,很不喜欢,这个阿姨竟然对小玉叔叔动手动脚,还敢和自己抢小玉叔叔……她不喜欢她,所以她一定要站到最后,要那个又老又丑的阿姨永远消失……一壶,两壶,三壶……一坛,两坛,三坛……就算旗鼓相当,最后剩下的也只能是一个人。
是备受偏爱的元妍帝姬,还是行事诡异的金城公主。
答案就在今夜。
☆、41|两情相悦月明星稀,花香袭人。
金城公主一摇一晃地走上二楼,进了自己的卧室,刚刚关上门,还没来得急点灯,就忽地觉得屋中有人,看身形还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她还有些晕,冥冥中觉得来人就是那个曾轻薄自己的登徒子,她一脚踢过去,语气愤愤,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的妍妍。
她脑子七荤八素,这一脚踢得七零八落,男人站在那里也不躲,只是一抬手,轻而易举地就捉住了她的小脚,小心翼翼地握在大掌之中。
月光里,他眉目疏淡,只说:小狸,是我。
叶掌门?金城公主一只脚被叶流白捉着,她只好手扶着床栏杆,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摔倒。
男人松开手,不动声色地把她捞到怀里,小狸,你吃了什么。
金城舔舔嘴唇道:好吃的。
她说着,抬臂环上叶流白的脖子,踮起脚尖,小嘴凑上前,恶作剧地呵了一口气,你闻闻,香不香。
男人身子一僵,旋即伸手去扯开的胳膊,脸色很不好看,小狸,你喝酒了?金城公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她死死地抱着叶流白的脖颈,任他怎么用力,她就是不放开。
叶流白在情-爱上本来就心淡,从记事之后到现在,三百多年间,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更别提其他越矩的事情了。
今晚,阿狸这么主动地抱他,少女娇软的身子和着花香酒香,虽然也有蒜味,但闻到他鼻子里,都是香香的,他渐渐有些不冷静了,眼前也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在山神庙中的旖-旎,虽然那人不是小狸,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已经真真实实地得到了她……一盏茶的时间之前,金城公主刚刚赢得了那场拼酒的最后胜利,不,好像也不能这样说,因为元妍帝姬也没有倒下,二人喝光了十坛子的千层雪,却依旧清醒得眸光炯炯。
最后,没有办法,折兰建议不如再出三道题目,三局两胜,赢的人便是沙罗夫人。
拂玉君点点头,宣布明日便是第一场比试,题目明日早晨揭晓,说完就牵着元妍的小手回去了。
金城公主没人送,只能自己回来。
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吃大蒜什么的能抑制酒性,但喝到第五坛的时候,金城公主明显感到脚下开始飘忽,她知道快要到限度了,还好拂玉君叫停得还算及时,要不就真要失去这次机会了。
等她回到房间,酒意慢慢浮了上来,双眸波光粼粼,脸颊也红扑扑的,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屋子里没点烛火,借着月光,叶流白发现少女左边脸颊之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这条便是方才金城公主自己划下来的口子,虽然抹了药,但由于没有元妍抹得及时,用量也不是很多,所以还是留下了疤痕。
男人一向温和的眼睛瞬间染上了凉凉的冷光,好看的长眉微微皱起,小狸,有人伤了你?没,金城公主把自己挂在他脖子上,笑眯眯地道,这世上没人伤得了我,因为我,她四下里看看,确定没人之后,才神神秘秘地道,因为我已经死了啊,死人也会受伤么?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叶流白就又开始自责起来,要是当年他能看住小狸,不让她偷偷跑下山,她就不会去找什么沙罗香,也不会自刎在哀牢山,若是他不一心修道,不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早点表明心意,娶了她,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混乱的模样……这三百年来,他一夜都没睡得安稳过,一闭上眼睛,就是她自刎的样子,鲜血溅满他的衣襟,玉山倾倒再难扶……告诉我,谁伤了你。
男人一生气,语调也生硬了几分。
不疼的,嘿嘿。
金城公主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
固执!叶流白忽地把她打横抱在怀里,转身就要走出门。
叶掌门,你,你带我去哪儿?金城公主惊慌起来,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还没跑几步,就又让他捉住了手腕,整个人晕乎乎地被叶流白禁锢在怀中。
他说:我要带你走,给你找大夫,你再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要受什么伤。
沙罗香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交给我。
不要,我不走。
金城公主的脑海里还残存着一丝清明,她知道自己若是走了,就再没机会得到沙罗香了。
你怎么就这般顽固,当时就不该听南音的,放任你胡闹!只要我赢了元妍帝姬,就能当上沙罗夫人了,到时候拂玉君就会把沙罗香交给我。
你就因为这个,喝了这么多酒,又弄伤了自己的脸?叶流白似乎明白了,他又气,又无奈。
……金城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觉得头晕晕的,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包。
小狸,男人一手扣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孩子气一般地道,我才是你的丈夫,我不许你嫁给其他人。
金城公主双眸微阖,最后一丝理智也忽悠悠地乘着春风飘出了窗外,我没想嫁给他啊。
小狸,叶流白无奈一笑,你知不知道夫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若是做了沙罗夫人,就是他的人了,你懂不懂。
良久之后。
娘…………男人叹气,看来他的小狸猫是真的醉了。
见男人不回答,金城公主又唤了一声,爹……叶流白真是哭笑不得,……小狸,你喜欢他么。
都说酒后吐真言,叶掌门很想知道小狸究竟是怎样看待拂玉君的。
谁?金城公主转了转眼珠。
这里的主人,葵山山主拂玉君。
他对我又不好,凶巴巴的,还多情得要死,风流得要命,我干嘛喜欢他。
金城公主回得很快,似乎都不需要思考,现在的她,完全是靠本能来回答。
那……对于这个答案,叶流白很是满意,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小狸喜欢我么?少女怔了怔,似乎是在想这句话的意思,片刻之后,她看着叶流白深邃如渊的双眸道:娘…………爹爹……小狸,我不是你娘,也不是你爹爹,温厚的大掌捧起她的小脸,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了浑身的清冷,眼神温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宠爱自己妻子的男人,他说,你看着我,我是你丈夫。
丈夫是什么,可以吃么?叶流白脸一红,声音小了小,可以吃。
怎么吃?金城公主上下打量一番,懊恼地问,我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小乖,叱咤九州的剑侠竟也有羞涩如懵懂少年的时候,他飞快地吻了吻金城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以后再教你。
金城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听他问:小狸,你有喜欢的人么。
什么叫喜欢?就是想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他柔声解释道。
娘亲!男人呢?他再次诱-导着问。
爹爹!除了他呢?叶流白细细地抚着她那一头柔顺的黑发,精致的发髻之上还簪着他送的金钗。
坏人!金城忽然道。
……男人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略愣之间只见她神情恹恹地道: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他总是离我远远的,不同我笑,凶我,捏碎我的面人,不练剑就不给吃的,我同别人打架也不站在我这一边,还用鞭子抽我,他是坏人……可我,我还是喜欢他,想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
起初,叶流白很是嫉妒,可越听越觉得小狸话中的那个坏人很熟悉……惊愕。
他一直喜欢的姑娘竟然也是喜欢他的?惊喜。
他一直喜欢的姑娘竟然也是喜欢他的!还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你一直小心翼翼偷偷喜欢的人,她正好也一直在偷偷喜欢你还令人欢喜的事情了。
叶流白笑了起来,他抱住她的腰,大人托孩子一般举到空中,转了两个圈儿,又把她紧紧抱回怀里,强压着激动的调子道:小狸,你说的那个人,他不仅是个坏人,还是个胆小鬼。
他躲你,凶你,逼你练剑,其实是他在害怕,怕你不接受他,不能接受这样违背伦常的感情,因为他不仅喜欢你,还想娶你,要你的身子,要你为他生孩子。
现在,他已经知道错了,不,他早就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好不好?月光透过窗纸射进房间,在地上留下温柔的白色,窗外是憧憧花影,蜂蝶在团团榴花中穿瓣而过。
白衣红袍的男人手里捏着小瓷瓶,那是一瓶消除疤痕的药水,他站在窗外的阴影中,衣襟上还沾着金城公主留下的血迹,看样子是还没来得急换衣服就匆匆赶来的样子,只是,方才宴会上还风流缱绻,飞扬得不可方物的双眸里全是黯然。
白玉的小瓷瓶不知何时已经被捏碎了,瓷片扎进血肉中,血珠连成线,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和着满地的榴花,竟是一时分不出哪些是花瓣,哪些是血迹。
☆、42|三生尽处金城公主歪着小脑袋,眼神迷惑,她不懂,不懂他在说什么,脑海里的人影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思绪也是断断续续的……等叶流白又忐忑又激动地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讲完之后,金城脑袋一垂,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叶流白哭笑不得,只好抱着她放到床上,帮她脱了鞋袜,外衣。
女孩子的衣服缠缠绕绕,解下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看到什么面红心跳的部位,他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帮金城公主脱掉了外衣和下裳,等盖好薄被之后,男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出了一身冷汗。
淡淡的月光中,他坐在床头,一手紧紧地握着金城的小爪子,一手缓缓地抽下她发上的金钗,吻了吻,放到旁边的小桌上。
金城的发髻一下子散了开来,黑发如云,铺洒在降红枕头上,黑的黑,红的红,给这无边的暗夜平添了几分魅-惑。
叶流白伸开手掌,心中默念咒诀,既然小狸坚决不离开,他就不舍得逼迫她,但这样就不能立刻看大夫,脸上的伤痕久了的话恐怕是要留底儿。
为今之计,他只能催生自己体内的摩登伽,用仙果的汁液为小狸消掉脸颊上的疤痕。
瞬间,男人的掌心蔓延开树枝一样的血丝,静谧的夜晚,似乎都能听见枝叶戳破血肉的声音。
嗖。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朝着床上的金城扑了过去。
说来迟那时快,叶流白信手抓过床幔卷上银光,旋即向远处一甩。
啪。
落在地上的竟是一支银箸。
随着银箸坠地,从门外走进一个人。
一个女人。
秀美绝伦,气质高贵,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桃花眼,眼下卧蚕,琥珀色的眸子十分机敏灵动。
她抱着双臂,戏谑道:若拿那个给她,你可就要死在这里了。
叶流白站起身,不动神色地挡在床前,唤了一声,东君娘娘。
白春苏连忙摆手,别叫娘娘,都把我叫老了,她眨眨眼睛,建议道,不如像以前那样叫苏苏。
男人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白姑娘。
……白春苏撇撇嘴,指着床上熟睡的金城道,你若再不离开小葵山,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葵山中全是瘴气,山中人每日都服用解药,自然没事,只是你……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凡人,吸多了可是会死的。
叶流白回望了一眼金城公主,眸中温柔,女孩子最爱漂亮,小狸现在醉了,意识不清,等她明日醒来发现脸上留下一道疤,一定会难过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他转头,不解道:好笑么?不是,不是,白春苏擦擦眼角的泪水,笑道,小白,这还是你第一次同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我欢喜得很,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圆盒递给叶流白,拿这个给她涂上,就不会留疤了。
男人接过小盒子,在水盆里洗了手才小心翼翼地涂上金城公主的脸颊,涂好之后,他把小盒还给白春苏,温和一笑,谢谢你,白姑娘。
白春苏疑惑道:你就这般相信我?不怕我给你的是毁容的药膏?叶流白帮金城掖了掖被角,怕惊扰到她一般,小声回到:直率的女孩子一般都不会是坏人。
白春苏莞尔,你这般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吃亏。
话音落,叶流白也晕倒在床头。
白春苏走过去,挽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头,笑眯眯道:我就说嘛,不要这么相信我。
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施了*的法术。
***三更,小葵山之外的一处大宅中,一身红衣的女子一把抓住白春苏的手腕,若不是她的及时阻止,白春苏就要取出自己的仙元,分出一半给床上昏迷不醒的叶流白。
春苏,他现在不是仙人,承受不起你的仙元。
司命小阿姨,此时的白春苏脸色灰败,眼神中满是担忧,哪里还有方才同叶流白斗嘴时的俏皮,她叹了口气,慢慢道,上次在山神庙,小白被拂玉君骗走摩登伽仙果,他大伤元气,再加上,他为顾太乙逆天改命,本该顾太乙承受的,都被他导引在自己身上……上次离开鹤川之后我顺便去了冥界,翻看了生死簿,小白他……大概活不过十年了。
司命道:我以为你很想他早点死的。
顺便去了冥界,翻看了生死簿?司命知道这些根本不像白春苏说得那般轻巧简单,人家阎王不给她看,她就大闹了冥界,把十殿阎王一个一个都拔了胡子……后来十殿阎王联名告状告到了九霄,东天帝君白泽,也就是白春苏的父亲亲手给了她两个耳光,又把她关到了东海底的水牢,若不是白春苏的母亲——九芝夫人又哭又闹地向白泽求情,白春苏现在还在海底数螃蟹呢……是啊,白春苏苦笑,曾经的我也有这般想过,只要他死了,我的小白就能回到九霄,但是……看到他为顾太乙又疯又傻,连性命都不要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样的他,这般痴情的他,比我认识的那个外表热情,内心冰冷的叶流白要可爱得多。
这样的他,我忽然不想让他死了。
春苏,司命欲言又止了几番之后,终于道,叶流白一年之内就会死去。
什么!?白春苏大惊。
你没看出来?他最近在服食春光散。
春光散!他……司命又道:他用了逆天术,天谴在身,原本还可以再活十年,只是这十年,开始的五年虽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内力全失,却还算可以正常生活,第六年起,他的身体会逐渐虚弱起来,刚开始也许只是咳血,后来,便不能进食,再后来,目盲口不能言,最后骨烂肉蚀,生生疼死。
但现在……白春苏疑惑道,他还能御剑啊,不像是没有内力的样子。
司命叹道:这就是春光散的功效,它能激发他所剩无几的生命中所有的光芒,把这些光芒凝聚在短短的一年之间。
疯子!白春苏颤抖着双肩,双颊是止不住的泪水,疯子……难道他不想和顾太乙在一起了么……为何,为何……对于太乙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拿到沙罗香,叶流白大概也知道吧。
若他现在内力全失,身体也虚弱起来,那他就是废人一个。
他根本就帮不了她,不能帮助她完成心愿……他也许是想在死去之前再帮她一次吧……最后一次。
司命望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若纸的叶流白,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人曾经同她说过。
我的一生,是虚假的一生,父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身体都是假的,却只有她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
我的丫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虽然任性,娇气,爱哭,但她是值得我全心全意珍爱的妻子。
若我还能活着,我愿意倾尽所有去爱护她,给她幸福。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你若是真爱一个人,便是为她死了也不要叫她知道。
……***暮春初夏,连夜风都不再那般凉了。
也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金城忽然觉得身子又沉又热,酒意虽然已经解了一半,她还是浑身酸软,思路也不是那么明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上的被子太沉了,推了几下,推不掉,金城试图睁开眼睛,可就在眼睛睁开的瞬间,面前就又马上陷入了黑暗。
少女被吓了一跳,自己身上的哪里是被子,分明就是一个壮硕的男人,他在自己睁眼的刹那用大掌捂住了她的双眸。
这一惊,酒意又醒了大半,胳膊软绵绵的根本抬不起来,嗓子也是宿醉之后的沙哑,啊啊,谁……随着她张开小嘴,一股清凉的泉水被渡入口中,金城本想吐出去,奈何那人用舌尖死死地抵住她的牙关,挣扎了几下,也不知是无力,还是她太渴望那股凉意,金城公主一松劲儿,喝下了那股清泉。
凉丝丝的,沁人心脾。
真是乖宝宝,男人温热的舌尖扫过她润玉般的小耳垂,低声道,但是,我还是要实施对你的惩罚。
惩罚?我又没做错什么。
他一说话,金城公主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又是那个三番两次轻薄自己,阴魂不散的登徒子。
她是想大声地训斥他,可由于宿醉,又被他压着,话说出口却变得软绵绵,娇滴滴,听到男人耳中就像是撒娇。
还记得……来人一手仍然捂着金城公主的眼睛,一手缓缓地扯下二人身子中间的锦被,锦被滑到腰间的刹那,金城忽地红透了脸,那个混蛋竟然把手直接伸进了她的兜衣……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车熟路地抓住一只小白兔,同时他咬住她的耳垂,慢声道,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过的话么?我说了……你要是再敢背着我与别的男人发-浪,看我不揉爆你的胸。
☆、43|轻飘飘唔,不要……第一次被强吻,第二次被隔着衣服摸了胸,这次,他竟然敢直接摸进来。
他捂着她的眼睛,重重地吻她,呼吸沉重,声音沙哑,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你……变态……胸上的炙热充斥着金城公主的四肢百骸,她若不是喝醉酒,一定要用毒针扎他个不举。
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地勾着她的小舌头,手上一轻一重的揉捏着,说……你爱的人是我。
下流……金城公主羞愧地忍不住要落泪,只听她身上的男人继续道。
说你没有我就不能活。
你……神经病!看她又愤怒又无力的样子,男人就打心底地得意,他看着她被自己吻肿的双唇,心里还有点心疼,不过他又一想,这个坏丫头,竟敢背着自己偷-男人,不给她点儿教训,她都不安分,心里想着,手上便用了力,嘴巴也更坏了,哎?小白兔怎么比上次大了许多,是不是……指尖恶作剧地点了点,你让方才那野-男人摸你了,嗯?乖宝宝,说实话。
没,没有……金城公主头晕晕的,身子不听使唤一般地酥软下来,不要……疼……疼?男人停下手,凝眉看了看金城痛苦的小脸。
他算了算日子,无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条红锦系上少女的眼睛,妍妍乖,乖乖在床上躺着,不许跑,也不许把这个摘下来,我马上回来。
金城公主自然不会听他的话,等她听到脚步声远去之后,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胳膊去拉眼前的红锦,小爪子刚刚抬起就让人一把捏在手里,同时还被刮了一下鼻尖儿,就知道你不听话。
再敢违背我,小心我让你三天下不了床,说着,男人扯下自己的发带小心翼翼地把金城的小手绑在床头上,乖妍妍,等我。
三五之夜,熏风清甜。
一个白衣红袍的男子披着长发在后厨里翻箱倒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有人在他背后道:小玉儿,好巧。
声音似乎还有些惊喜。
闻声便知是谁,方才还红光满面的拂玉君立刻黑了脸,掸掸袖子上沾着的面粉,转身道:澄渊,你还没走?啧啧,灰蓝袍子的男人故作害怕地向后一退,你又瞪眼吓唬人,不过,说到瞪眼,这六界还没人能赢得过我。
说着,一直眯着的双眸倏地睁了开,竟是一对儿重瞳,紫碧双色,幽暗不明,让人望过去,如坠深渊。
拂玉君才懒得理会他,转身继续在架子上翻找起来。
澄渊瞪了一会儿,没人搭理他,他自觉无趣,便又眯起眼睛,凑到拂玉君身边,悻悻地道:瞧你,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你的小美人儿把你踢下床了?拂玉君就当没他。
澄渊随手从案上拿起两个还温热的大白馒头,一手一个地捏了捏,好奇地问:小美人儿的胸好摸么?看起来就像是又软又大,又嫩又白的样子。
话音方落,他便感到头发丝儿开始发凉。
回身一看,一直把他当壁画的拂玉君恶狠狠地望着他,你偷窥我?没,我哪儿敢,澄渊好不舍得地放下两个白馒头,我是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口看,是你自己太认真了才没注意到我。
不过,看到叶流白抱着你那小美人大述衷情的时候,你不是气冲冲地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拂玉君的眸光又深了深,你偷窥她。
哪有,澄渊无辜地道,我是帮你守着她而已,你瞧,你一个不小心就被旁人抢了先机,人家先告白了吧。
拂玉君冷哼一声,不屑道:告白算什么,我们成过亲,她是我的妻子。
澄渊摸着下巴,玩味一笑,可是,我怎么记得,和小姑娘成亲的是燕国巫祝傅汝玉,不是葵山山主拂玉君,更不是九幽魔神拂荒。
而且,她好像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叶……他说得正开心,一道银光对着他的面门就飞了过来,澄渊虽然躲得及时,还是被菜刀割断了一缕头发,他可怜兮兮地捡起自己的断发,小玉儿,别恼羞成怒啊。
真相向来最残酷。
照我说,你不如做了她,生米煮成熟饭,生个七八个孩子拉着她,看她还往哪里跑。
下流。
拂玉君不想和他纠缠,东西也不找了,这就要回去。
被骂的澄渊也不生气,哈,不知道谁压着人家小姑娘又摸又亲的,可不是我。
拂玉君在前面走,他就在后边儿小碎步地跟着,边走边道。
我说你都快十万岁了,怎么还像个愣头青似的,不坦白……小姑娘就那么好?好得你头脑发热,连山里来了步天宫的人都不在乎?你又不是没有过女人,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你的第一个女人也不是她。
你的第一个女人是谁来着?我怎么忘了,我想想……拂玉君被他烦得头都要炸了,他站住脚,转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喜欢她,我是要报复她。
澄渊点头道:是是,你是报复她,报复她都报复到床上去了。
若说还有谁能让拂玉君无语,也就只有他的小叔叔妖神澄渊了。
拂玉君望了望他,良久之后,他嘴角一勾,意味深长地道:我就是要在床-上报复她,我喜欢这种方式。
澄渊知道他嘴硬,也不继续玩笑他,只是向拂玉君怀里扔过一个纸袋,给,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这是什么?金城公主捧着一只小瓷碗,碗中似乎是什么液体,还微微的有些烫。
她的眼睛还被遮着,看不清东西。
坐在床头的男人看着她粉扑扑的小脸儿,笑道:春-药。
……她闻了闻,是红糖的味道,似乎还放了姜。
男人见她迟疑,便向前倾了倾身子,呼吸可闻,调子暧-昧,小宝贝儿,这是想让我喂你么。
金城警戒地向后靠了靠,我自己喝。
男人双臂拄在她大腿的两侧,凑近了瞧金城的脸,却发现她似乎在哭,眼泪顺着遮眼的红布一滴一滴地向下流,他一皱眉,你哭什么。
我没哭。
金城道。
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沾上泪珠的手指又被放回男人的唇边,咸咸的,还有点涩,那你脸上流的这水是什么。
金城不说话,只是抱着小碗哭。
男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道:别哭了。
她还是哭,无声的哭泣。
金城自己也不晓得她这是怎么了,因为被轻薄而不能反抗?因为孤身入小葵山,身边又没人帮忙?因为看起来遥遥无期的未来?是无助,是无奈,是孤单?她不清楚。
她只是很难过。
被绑在床上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眼前一片黑暗,反倒更有利于思考一些白天不敢面对,不敢去想的事情……晚宴的时候,她身旁的一个美人儿说若是能像元妍那样得到君上的宠爱,就算让我当了傻子,我也愿意。
金城想着晚宴上的一幕又一幕,说实话,她也有点儿羡慕元妍帝姬,元妍她有人疼,有人宠,再怎么任性,拂玉君都笑着为她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她被自己划伤的时候,拂玉君慌忙为她抹药的疼惜神情一直留在金城脑海里,元妍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公主,被捧在手心里,万千宠爱,回过头来再想自己……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地行走世间,她以为她足够坚强,足够强大,强大道就算碎片划到脸上,自己也不会疼。
没错,她是不疼。
她只是很难过。
难过到忍不住哭。
虽然,她很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但还是会忍不住流泪。
和元妍的三场比试,她没有信心能赢,若是她输了呢?她便没有机会熄灭沙罗香,不能弥补三百年前犯下的罪孽,不能去找娘亲……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眼泪像是落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向下流,甚至都流在了盛满红糖水的小碗里。
男人的心一拧,他声音高了高,别哭了,乖妍妍。
……金城安静地哭。
他调子又扬起了许多,我叫你别哭了!……少女依旧咬着嘴唇,安静地哭。
男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说你被我摸摸就这么难过?方才叶流白抱你的时候,我看你笑得挺开心的啊。
哇……呜呜……呜呜……她终于不再忍着,大哭起来。
男人无奈地叹气,连天帝都不放在眼中的他,竟会败在一个小丫头的眼泪之下。
他摸摸金城的头,语气也是一改最初的捉弄,后来的声严厉色,现在他说的话,听在耳里,竟有些温柔的味道。
他说:没放春-药,放心,知道你性子烈,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方才她叫疼时,拂玉君才忽然想起来,阿狸的月事快要到了,这段时间若是不好好照顾她,第一天的时候,小丫头一定会疼,她一疼起来就特别要命,抱着肚子在床上滚,脸色苍白,汗珠不停地流,让人心疼死了。
他也很懊恼,面对阿狸,他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态度,所以每次单独见她,要么蒙着自己的眼睛,要么捂住她的眼睛,他不晓得如何面对她。
他对她又恨又爱,都快疯掉了,头脑一发昏,连她的小日子都忘记了,还好今天及时想了起来……呜呜呜……少女低声啜泣。
快喝吧,男人接过金城手中的小碗,吹温了红糖水,盛了一小勺喂到她唇边,我的小阿狸最乖了是不是,来,喝一口,凉了的话,味道就怪怪的不好喝了。
听到阿狸两个字,金城猛然停住了哭泣。
旋即,她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拉遮住眼睛的红布。
☆、44|二月兰(一)红布被扯落,金城的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只是……房间里还哪有人在,只有月光和随风而落的片片橙红榴花。
她看看手中的红布,小脸红透了,那个登徒子竟是用一方水红的鸳鸯戏水肚兜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仔细一瞧,倒还有些眼熟,这不是自己曾经丢过的那块么……第二日,万千瞩目之中,第一场比试终于开始了。
拂玉君并没有出现,折兰代替他将元妍同金城带到一处石榴林外,拿了一个小签筒给她们抽。
第一关的题目是——幻海花。
在这片幻境里,你会遇到你最想见到的人,幻境如真,你会忘记自己是在幻境之中,除非有人叫醒你,那么,谁先发现一切都是虚幻,谁先从梦中醒过来,谁就是这场比试的胜者。
元妍抽到的是情-爱。
她将遇到她心中的那个男人。
***帝姬生辰,宫中大宴。
宴会结束后,偏殿中坐着些闲聊的官员,讲着讲着便谈到了这一代的巫祝,他们都说傅家那孩子真不错,温文尔雅,内敛稳重,日后必是我大燕国的栋梁之材。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傅汝玉就坐在一旁,带着微笑,拿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耳朵听着他们说话,眼睛则看着院中跑来跑去的几个小面团子,野兔一样地上窜下跳,成何体统。
小孩子们中,一个裹着紫色裘衣的小女娃尤其显眼,一群宫女边追着她,边唤着帝姬大人,小心,小心。
小孩儿在宫女之间钻来钻去,不一会就跑到梅花树下,赤着双手摇着树干玩,白的雪花粉红的梅花一起簌簌地落在她头上。
她越玩越开心的样子,双手双脚地就要往树上爬,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
傅汝玉以为她会哭,至少也要发发脾气什么的,结果小孩只是抹了抹脸上的雪,龇牙一笑,然后一骨碌滚到雪堆里,骨碌碌一路滚到门里,直滚到自己脚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傅汝玉微微皱起眉头,踢了踢腿,还不等他生气,那小姑娘就顺着大腿爬到了他怀里,眼巴巴地看看他,又瞧瞧庭中的梅花树,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他叹了口气,抱着她来到庭中,折下一支红梅塞到她手里。
小姑娘立刻开心起来,搂着脖子在他脸上啄了好几下,口水湿哒哒地涂上了傅汝玉英俊的小脸,声音甜甜道:好看。
他虽然嫌弃,却忍住了没把她扔到雪堆里。
离开皇宫回府的路上,身后的侍卫道:那位便是元妍帝姬,深得宠爱,年纪尚小,还未婚配。
他自然是知道她的。
他很早之前就见过她。
傅汝玉第一次见到元妍,是在赤月死斗场。
当时国君带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一同来迎接大燕的新巫祝。
人们嘴里说着恭敬的话,却没有一人上前,只有那个还胖嘟嘟的小帝姬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
从那个时候起,他心里就有了她,她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道光,照亮了他无望的人生。
只是她年纪小,记不住他。
不过那也没关系,他当时想,她还小,自己也还有很长的岁月,足够等她长大,等她记住自己。
傅汝玉向来不喜欢宴会,相比喧嚣,他更喜欢安静,喜欢揣着一本书,抱着一壶酒,坐在落满榴花的房顶,一饮一啄。
可是元妍十岁生辰的那日,他还是去了,那次便是元妍帝姬第一次正视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男人的记忆。
黑衣银裘,墨发如缎,细长凤眸,眼角微微上挑,眉间还有一点朱砂痣,不显女气,而是别有韵味。
那个日光微凉的午后,他立在梅花树下抱着小帝姬小皇子们一个一个地折花,他人长得美,又不冷冰冰的,女眷和孩子们都喜欢亲近他,而他也是来者不拒,随便个一鳞半爪,一言半语便把一群诰命贵女逗得花枝乱颤,脸上□□直落,也把一群皇亲贵胄的公子们恨得牙根直痒痒。
不知为何,元妍很不喜欢看他帮别的女孩子折花,所以她故意在他休息的时候滚到他身边,缠着他让他哄她。
那一年的和雪折花,他不知道,她是故意来招惹他的,她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等她来招惹的。
……小孩向来难管,元妍帝姬则更不省心,就算宫外的傅汝玉也不时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不是在太傅门前画了乌龟,就是把辣椒粉掺和在宫妃的胭脂里,三宫六院找国君告状的排出了神武门。
国君也只是打着哈哈,对元妍依旧是不罚不惩。
傅汝玉一直想不通,就算她是最小的女儿,这样的偏爱是不是也过分了些?他又过了一年清闲日子,忽然一天,有人找上门来,是国君的传旨官,那人身后是个小女孩,正蹲在门口的树根下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傅汝玉无奈地发现元妍帝姬被国君打包扔给了自己。
他教她读书,带她习字,授她武术,但她还是小孩子心性,经常闯祸。
这下可好,倒了霉的官员和家眷们不找国君,换做来寻傅汝玉评理。
傅汝玉又赔笑又赔礼,他府中本来就很清贫,没出一年,连傅汝玉的私房钱都被元妍败了个精光。
傅汝玉没法子,只能多看着她,多带她到街上去玩,让她体验体验民生疾苦。
杏花春雨,白墙灰瓦。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长街上,元妍第一次到街上,小脑袋像是一只拨浪鼓四处看个不停。
坊间早有传言,这天是百年一次的流星雨。
忽然间,无数颗流星如钻石般飞过,人群沸腾着向一个方向涌过去,傅汝玉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手一松,元妍便跌出了他的视野。
他慌忙呼喊她的名字,逆着人群奋力地向回走。
傅汝玉找到元妍的时候,她正缩在角落里,衣袖被刮破,鞋子也跑丢了一只,身边围着一群小混混,争抢着从她身上夺下来的首饰,其中一个还不安分地笑着,脏手正要触上元妍的小脸。
他慌忙跑过去,一道银光拍飞了那些混小子。
一把拉她起来,黑着脸:你平日里不是很能闯祸么,怎么现在不知道还手了。
他一想到她方才被人欺负,心中就愤懑得不得了,正要再说几句狠话,小丫头却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大哭着道:傅哥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傅汝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他张了张嘴,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蹲下腰身把她揽到怀里,声音低低的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不哭了啊。
回到傅汝玉府中,元妍便大病了一场。
她昏睡的当晚,国君便到了傅府,他站在门口,看着宝贝女儿闭着双眸,扯着傅汝玉的袖子,而傅汝玉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面上焦急的神色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
作为国君,燕国大旱的时候,他都没看到巫祝如此焦急过。
等元妍从病中好起来,眼前的景色已不是那个清贫得只种着石榴树的傅府了。
她开始不再闯祸,不再乱跑,规规矩矩地读书习字,练习舞蹈,甚至可以数月都不出自己的关雎宫。
宫人都说帝姬这一病倒是转了性子,然而真相却很少人知道。
她不是转了性子,她只是学会了想念。
每年生辰,她都寻了织女做上最漂亮的衣裙,托了锻造局打造独一无二的首饰,只是,每年生辰她等的人都没来。
只要有和傅汝玉亲熟的官员,她都会凑上去,有意无意地听他们谈话,他们说他去了太白山采药,说他又得了件上古法器,说他做了个绝世的曲子。
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四年匆匆而过,很快便是元妍十五岁的生辰。
宴席上,元妍的皇姐三公主同傅汝玉的好兄弟打探他的消息,那人笑道:小傅啊,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元妍一愣,手一颤,杯中清酒洒了一裙子。
她在众人的惊诧中尴尬地笑笑,然后拎着裙子回房间换衣服,元妍低着头一路走得飞快,脑子里盘旋的全都是那句小傅啊,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走在拐角处猛地撞到一个人怀里。
元妍也不抬头,道了声抱歉,便继续走,只是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下,猛地转过身去。
月影摇摇,花影重重,红衣男子立在廊下,五官清隽,身材高挑,目光如穿林的月光,清清而灼灼,一时间,元妍竟花了眼。
他微笑看她:是妍妍么,长成大姑娘了啊。
话音方落,刀光便闪到眼前,傅汝玉轻轻侧身,指尖夹住刀刃,望着气呼呼的少女,眉梢微挑:妍妍,既然长大了,就要有大姑娘的样子。
元妍收刀,狠狠地瞪他一眼,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她靠在门上,僵硬的表情瞬间笑成了花,呼吸急促,心跳个不停,她大抵明白了话本上写的春心大动,小鹿乱撞是什么意思了。
当年的少年业已成了风姿无双的男人。
元妍想,四年了,他就这样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花月星光,全都黯然失色……傅汝玉想,四年了,她就这般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已经十五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四年之前,他不懂得如何保护她,害她生了场大病,他自责地狠狠给自己划了一刀,在这之后的四年里,他一边结交朝中权贵,构建自己的势力,一边四处寻药,为了治好她的病根,还一边学习各种以前忽略的东西,书画琴棋,唱曲水袖,甚至插科打诨,只为了将来,有一天她嫁给自己之后,不会觉得婚后的日子无聊。
四年了,他已经成了能独当一方,一手遮天的巫祝大人。
他有足够宽厚的羽翼可以荫庇她一辈子,如果她愿意的话,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任性刁蛮,他誓死娇宠。
☆、45|二月兰(二)元妍很少见到傅汝玉,她没有机会。
于是,她学会了装病,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她,她不愿意被治好。
国君担心女儿,见平常的大夫治不好自己的宝贝姑娘,只好请傅汝玉到宫中来。
其实,元妍的病也并不是完全假装出来的,自从生辰之后,她便开始吃得很少,一天三次,一天两次,一天一次,到后来,就算不吃不喝,她也不会觉得饿。
傅汝玉看到她的那一天也是一惊,几个月之前还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怎么就这般形销骨立了。
他隔着纱帘为她诊治,她隔着纱帘偷眼看他。
每次诊治之后,她的气色都会好上几天,然而也只是那么几日,很快就会回到虚弱的样子。
傅汝玉又急又不知道这病因是什么,他四处寻找医书和良药,回府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翻着那些积满灰尘的古医术,傅府的下人们都觉得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很快就到了冬天,雪落之后,又是一年,这一日,傅汝玉到宫中修葺神殿,恰巧遇见元妍,她一个人也向神殿那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很有默契一般,都不说话,傅汝玉看着元妍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会失去她,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荫庇她一生一世,但他似乎错了,她在一步一步,渐行渐远……傅汝玉正看着元妍胡思乱想,她忽然停住脚步,原来又走到了偏殿,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雕栏玉砌,白雪红梅,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走到树下,折下枝头最美丽的一支花回身放到她掌心。
元妍一怔,旋即莞尔道:巫祝大人折起花来还真是得心应手,不知道我是第几个得到这花的?傅汝玉听她这酸酸的话,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病因。
无所不能的巫祝大人幽幽叹气,拉起元妍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你是第二个。
元妍柳眉蹙成一团,她用力挣脱,手却被握得更紧,傅汝玉忽然一笑,我还记得五年前在这里,有个小丫头口水流了我一脸,她便是第一个我送花的女孩子。
元妍飞红了脸,却只听他继续道:妍妍,我想为她折一辈子的花,你能帮我问问她,她愿意么?她愿意。
元妍站在阳光下,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从小就受宠,在王廷里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自然也比普通女孩子要大胆干脆,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得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会马上扔掉,这便是她。
那个阳光微凉的午后,红梅白雪,高大俊朗的男人,美艳娇俏的少女,如此般配,天赐良缘,天造地设,天生一对便也真是如此吧……之后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傅汝玉向国君请求赐婚,国君开始还不大愿意,毕竟他最宠爱元妍,还想把她多留两年在自己身边。
后来,大雪中,傅汝玉在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国君大受感动,这婚事便订下了。
元妍的病随着婚讯的昭告天下,一夜之间就好了,有了婚约在身,她便开始不再顾虑,总是偷偷跑出宫,跑到傅汝玉府中,央着他陪她玩。
他也宠她,无论多忙都第一时间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东西,看想看的风景……那段时间,傅汝玉白天哄着元妍玩,晚上回来还要处理公务,竟然秉烛通宵,彻夜不眠,虽然累,但他很开心,很快乐,很幸福。
她是大燕的小公主,也是他的小公主,她不需要长大,不需要肩负任何重担,所有责任,他来扛,所有她想要的愿望,他来实现,唯一要她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留在他身边便是了。
这样的要求似乎很简单,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婚期越来越近,元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就要嫁人了?就这样嫁人了?外面的世界还这么大,自己还有很多风景没看,很多好吃的没有尝到,很多人没有遇见,若是傅汝玉并非自己的真名天子呢?自己婚后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她开始觉得自己当时答应得有些草率了,她开始发脾气,傅汝玉花了三个月给她烧了一套十二生肖的杯子,她一句不喜欢了就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的摔碎;曾经,她说她喜欢二月兰,傅汝玉就一棵一棵地帮她移栽了整个关雎宫,后来,她还是一句不喜欢了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送她的衣服,首饰,她统统分给侍女或者派人送去青楼……尽管这样,傅汝玉依然不生她的气,杯子摔坏了就重新烧,花没了就再种,衣服被送了还可以再做……不过被元妍这么折腾下来,傅大巫可是憔悴了不少,他的一双凤眸,曾经熠熠生辉,如星辰坠落其中,但由于连续在石窑里待了六个月,险些就被熏瞎了,最后虽然保住了双眼,终究是不能再百步穿杨了……就这样,元妍闹着,傅汝玉宠着,好不容易到了婚期,结果?元妍跑了……元妍公主性子,一直被国君和傅汝玉保护的好好的,不知道世事险恶,在逃婚的路上很容易就被一群流-氓给挟持了,清白虽然没丢,前来救她的傅汝玉却被这群地痞流氓好一顿羞-辱,什么吃狗咬过的馒头,爬过他们的□□,任他们吐口水,还被脱光了衣服……极尽羞辱……毕竟,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的存在能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机会实在难得,尤其傅汝玉的脸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那天,傅汝玉折了一条腿,之后,元妍安静了一段日子,但她接受不了……傅汝玉被人羞-辱的样子就像是噩梦一样,白天黑夜不停地折磨着她,他不再是那个完美的神明一样的男人了,他……他……元妍觉得她若是再见到傅汝玉,自己便要崩溃了……他来找她,她躲着不见,他在大雨里站着,一个又一个晚上,直到晕倒在雨中……终于,她拿着刀去找他,用刀抵着自己的胸口,傅汝玉,我求你放过我吧,别缠着我了好不好,我不想嫁给你。
他满目疼惜:说好了的,我要为你折一辈子的梅花。
不必了。
为什么?男人苍白着一张脸,步伐踉跄。
你不干净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
……那一夜,有人看着元妍帝姬笑得很舒心地离开了巫祝大人的府邸,而巫祝大人并没有像平日那样亲自抱她上马车,他甚至都没送出门来。
那一夜,还有人看到傅府上空红光一片,似乎是起了场大火。
那一夜之后,第二天,傅汝玉还是照常上朝,照常吃饭,照常在神殿祈福,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开始不再拒绝身边女子的好意,也开始主动表现一些好意给对方,五年之后,再提起巫祝大人,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巫祝大人?他啊,别看表面上很高冷,其实风流得很,红颜知己也多得要命……譬如某某小姐,某某夫人,某某花魁,某某妖女,某某仙子,某某小尼……一年。
两年。
三年。
四年。
五年。
五年过去了,他二十又九,真真做到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他再不是那个不近女色,不知道怎样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表达心意的的羞涩青年了……他看似对女人有了兴趣,也似乎很享受这种日-夜游荡花丛的生活,实际上,他是关闭了自己的感情。
直到五年之后,他遇到了一个奇特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梳着男孩子一样的头发,背着重剑,眸子里满是对这个都城的好奇,那种眼光是属于那种山上来的土包子独有的。
☆、46|二月兰(三)傅汝玉觉得这个小姑娘甚是奇特,她总是逡巡在自己身边,但又不接近。
他去祭坛祈福,她就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他在书房看书,她就藏在树上瞧他;他沐浴的时候,她也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起初,傅汝玉以为她是九州十二国某个国主派来的奸细,后来,他发现这个小姑娘作为奸细的话,的确是在侮辱奸细这个职业,哪有第一天监视猎物,就被人家发现的奸细……一天,两天,三天,很快,十天就这样过去了,她还是不远不近地在他身边,傅汝玉想,也许她不是个奸细?也许只是个爱慕自己的普通女子?只是,作为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孩子,她看自己的目光又有些怪怪的,不是崇拜,不是爱意,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带着一丝丝大胆的热切,不像是普通的女孩儿。
很快,又过去了十天,这一晚,傅汝玉存心想逗逗她,他去了青楼,找了一个平日里相好的姑娘抱在怀里卿卿我我,他一边抱着美人儿,一边看着桌上菱花镜中那个灰扑扑的身影,她就像是平日里那样,藏在小楼边的石榴树上,虽然还没到石榴成熟的日子,她却不知在哪里弄来了一只,用白丝帕包着,一粒儿一粒儿地剥着吃,嘴角和脸颊上沾着红色的汁水,像是一只偷吃的小狸猫。
怀中的美人儿身子娇软,呵气如兰,半推半就地就要拉他进帐,可傅汝玉忽然觉得很泄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演猴戏,而那只可恶的小狸猫正在观赏自己,游荡了花丛五年三个月零七天的傅大巫祝,他觉得自己很没劲儿……落了红罗帐,他点晕了美人儿,自己则合衣躺在一边,慢慢合上双眼,熏风入户,丝竹之声,高高低低,不绝于耳……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三更,傅汝玉披衣而起,打开虚掩的窗户,那小姑娘竟然坐在树干上睡着了,想必她也知道自己可能会睡过去,还用两条粗绳子把自己紧紧地绑在树干之上。
傅大巫祝抿唇微微一笑,一手搭着窗栏,脚尖点地,嗖地也跳上了树,他坐在她身边的一支树干上,细净修长的手指撩开层层花枝,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她的脸,淡淡的月光漏过树枝错落斑驳地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很普通的一张脸,却看得傅汝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五年了,不,在他的记忆之中,便没有如此心跳不稳的时候。
这是一种什么征兆?他不知道,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撩花枝,看着落了一身花瓣的,香香的小姑娘。
脸虽然普通一些,身子倒是极为玲珑有致,她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灰扑扑的衣襟却根本揣不住那两只小白兔……傅汝玉忽然脸一红,他这是在做什么,不知不觉之间,手指已经碰到了她的衣襟,他已经是而立之年,怎么能对一个小姑娘做这种事情,真是太无耻了,他慌忙收回手,逃也似的跳下树,一溜烟跑掉了……那天之后,傅府的侍女们忽然发现,自家大人越来越注意外貌和衣着了,以前呢,只要干净就好,大管家准备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呢?可不成,大人总是很早就起床,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地试穿,有时候试个三,五十件都不满意,这可害苦了侍女们,一个个都黑黑的眼圈儿,严重的睡眠不足。
就这样,又过了十天。
忽然有一天,傅汝玉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个小姑娘不见了。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眼前,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傅汝玉也觉得自己奇怪,偷窥者不见了难道不应该庆幸,自己竟然会不自在……生活还在继续,种种花,钓钓鱼,看看云,除除政敌,听听曲子,他还是那个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巫祝大人。
但总是有不同,种花的时候,钓鱼的时候,听曲子的时候,看书的时候,他都会很偶尔地想起她。
那日在祭坛之上,他第一次见到她,在万千人海之中,他唯独望见了她。
他和元妍,是元妍先发现了他,先向他伸出了手,但对这个奇特的小姑娘,却是他先发现了她,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滩之上,有很多很多相似的砂砾,他却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他的眼睛明明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明亮了,奇怪的是,别人他看不清,依然能在众人之中看见她。
一个月,两个月……在她消失的两个月之后,傅汝玉在他经常去的一家歌馆画舫上见到一个女人。
那日夜晚,他与同僚们一起去喝花酒,中途舞姬上来跳舞助兴,一群衣衫轻薄的美人儿之中有一个美人儿尤其惹人注目,她的眼睛很特别,一只漆黑,一只黛蓝,小巧的鼻尖儿,樱花色的双唇,皮肤也是白白的润润的,妩媚机灵的样子不像是人,倒像个小妖精,尤其是胸前那两只揣不住的小白兔,看得满座男人无不偷咽口水,双眼直愣……只是,这一支曲子还没跳完,众人就看着巫祝大人气冲冲地一把扛起那个小巧的美人跳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船,不一会,小船的主人便被怀里塞了一包银子抛上了岸……众人互相对望,摇摇头,巫祝大人也太急-色了些吧,那小美人儿看起来就年纪很小的样子,能受得起如狼似虎的巫祝大人么……小船静静地荡在江心。
他知道是她,脸不同了,身子还是一样,尤其是身上那甜甜的奶-奶的味道,是她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
傅汝玉觉得自己在发疯的边缘,她竟然敢穿这么暴-露-撩-人的衣服,她知不知道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想吃了她,她知不知道她有多诱-人,连他……连他都有了可恶的反应。
他要把她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她的美好。
想到这儿,傅汝玉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怎么有了如此肮脏的占有欲,对元妍,他都不曾有过,她说让他不要再纠缠她,他便放弃,他尊重她,尊重她的所有选择。
但是,对眼前这个小妖精,他有了占有欲。
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偷窥了自己一个月,不管她为何忽然离开,也不管她怎么换了一张面容,这些,所有的这些,傅汝玉都统统不管。
既然,她回来了,她就再也跑不掉了。
傅大人,小姑娘怯怯地道,我跳得不好看么,您不喜欢?她好像很怕他讨厌自己。
他展颜一笑,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发顶,小妹妹,我吓到你了么。
少女摇摇头。
傅汝玉又道:你年纪还小,不要穿这样暴-露的衣服,会让人对你有邪念的。
他像个知心大哥哥一样,循循善诱地教导她,笑容十分正派纯洁。
她点点头,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眼睛亮亮的,那傅大人对我有邪念么?傅汝玉向后退了退,笑容可掬,你是画舫上的舞姬么?他避开了这个问题,眼睛也尽量不去看她胸口的两只小白兔。
小姑娘点头道:我从山中来,初到王都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画舫的主人说我可以靠脸吃饭,于是我就留在这里了。
傅汝玉心中忍不住笑,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年纪这么小,不知世事险恶,你若信得过我,不如到我府上去。
傅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做妾?她恍然大悟的问。
他连忙解释,你只是住在我府上,不需要伺候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束缚你。
小姑娘更是不解,傅大人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么?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小手,如果一定要问了理由,那……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善良吧。
……你叫什么?阿狸。
明月夜,他撑船,她坐在船头,脚踢着水,一边哼歌,一边看着两岸的繁花。
很无忧,很幸福的样子。
一直笑颜如花的你,如今,在这苍凉的世上,追逐着怎样的信念。
是否在某处,一边对抗着尘世的寂寞和棱角,一边孤独的默默流泪……我可爱的小姑娘啊,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他能在你身边,陪着你逞强,为你抹去眼角的泪水,在暗夜中点上一盏灯,等你回家,在他还没到来之前,我把这一湖的清波和天上的月光折起来包给你,等他来的那天,你再打开,一同看这世界的盛大繁华。
……傅汝玉把小姑娘带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件有领子的衣服给她,他家中除了侍女的之外,没有女子的衣服,匆忙之下管家只好从后库里翻出了件以前傅汝玉准备在成婚之后送给元妍的衣服。
五年之前的那个晚上,傅汝玉曾经放了一把火,把所有准备给元妍的礼物连同他院中的那片二月兰一同化成了灰,这件衣服却不知怎么剩下了。
管家把衣服拿上来,小姑娘乐呵呵地正要接过,傅汝玉扫了一眼,微微皱眉,摆摆手让管家退下,他自己找了件他少年时的袍子给她,今晚先穿这个,明日我再给你做新衣服。
给我做新衣服?傅大人,您人真好。
小姑娘捧着袍子,笑得很开心。
那天晚上,傅汝玉第一次很快就入睡了,五年间,这还是第一次。
凌晨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身边似乎有人……他猛地睁开眼睛,那个奇特的小姑娘,披着他的旧袍子,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傅汝玉一惊,连忙坐起身,阿狸,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仰头望他,傅大人您对我这么好,我想我也要对您好才是。
我就在这里守着您,万一您有什么需要,我可以马上为您做。
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看得他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阿狸,你回去……傅大人,您要喝水么?她站起身,踩着鞋,小跑着到桌边,又小跑着捧着杯子回到床前。
傅汝玉扶了扶额,阿狸,你不用照顾我,我……傅大人,您热么?她跳上床,拿着小团扇,一下一下扇得很虔诚的样子。
傅汝玉只穿了一件单衣,他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衣襟,阿狸,你真的不用……又是不等他说完,小姑娘扔下扇子,跳下床,傅大人,您要起夜么,我这就拿夜壶过来,您稍……话音未落,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无奈地叹气,好了好了,我输了。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上-床陪我睡觉吧。
☆、47|二月兰(四)傅汝玉是想好好睡觉的,奈何阿狸一直看着他。
阿狸,你不困么。
他翻来覆去了好几次,最后没办法只好侧身看着她问。
小姑娘枕着她的两只小爪子,盖着小被,眸光炯炯,不啊,我一点都不困。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都是一整夜一整夜地在师父书房抄经书。
我抄经书的时候,师父就坐在一旁监督我。
傅汝玉心想她这师父也真够狠心的了,这样的女人也能嫁的出去?你师父没嫁人?阿狸依旧笑眯眯的,很精神的样子,我师父不嫁人的,他只会娶。
原来小姑娘的师父竟然是个男子,傅汝玉一直以为女子收女子为徒,男子收男子为徒。
而且,大半夜的,她师父就真的没有其他心思?还坐着监督?真的只是监督?傅汝玉可不相信。
他在心里已经把阿狸的师父贴上了色老头的标签。
傅汝玉摸摸她的头,但是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阿狸双眼亮亮的,仿佛银月,她两只小爪子扒着锦被的边儿,像是一只小狸猫,很可爱,她说:傅大人,您长得真好看,我看着您就一点都不想睡。
傅汝玉连忙侧过身去,红着脸道:那你随意吧,我,我睡了。
他动作很快,怕是稍微晚一步自己就忍不住告诉她。
你很可爱,我看着你也会一点都不想睡。
后来,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花木香随着晨风氤氲起整个府邸,傅汝玉也没有睡着。
等他起床,却发现阿狸已经睡了,长长的睫毛还有些微微颤动,小脸粉粉的,嘴巴水红水红的,十分……十分诱-人。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身上越过去,抱她睡在床中,这个小家伙,还说要看着他睡,结果还不是自己睡得很香,害得他都没睡好。
晚上,傅汝玉刚刚披了件儿薄薄的单衣泡进温泉。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可是最近天气却奇怪得很,明明是秋天,却冷得很。
呼啦啦。
在他面前的水中忽然冒出一个人。
她从水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浓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背和前胸上,臂上一只金光闪闪的臂钏儿,她还穿着那件在船上时的石榴红裹胸筒裙,被水一湿,曲线毕露,白的更白,红的愈发红艳丽,她就像是一尾妖娆的美人鱼。
傅汝玉吓了一跳,整个人连连向后退,阿狸,你……傅大人,小姑娘扬了扬手中的毛巾,我帮您擦背吧。
不,不用,他扶着池壁上的鹅卵石,不敢看她,我自己可以。
我擦得很好的,很温柔的。
阿狸说着就要扑上来。
吓得傅汝玉转身就要跳上池岸,忽然听见背后阿狸啊!了一声,他慌忙回身,就见她像是脚底滑了一下,身子向前倾,险些摔倒,他连忙抱她,她跌倒在他怀里。
阿狸,没事吧?摔伤没?小姑娘抬起头,环上他的腰,坏坏一笑,傅大人,抓住您了。
傅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这小丫头的当,他闭眼深呼吸,调整了好一番才睁开双眼,傻丫头,还不放开我。
男女授受不亲。
那怎么办?我想对您好。
傅汝玉看着怀里的小美人儿,温泉水熏得小脸艳若桃李,胸前深深的沟壑暧昧旖旎。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然后趁着她微微发愣的时候,逃也似地,连外衣都没披就躲出了温泉。
若再多留一会儿,傅汝玉想他肯定会把这个小妖精就地正法。
第二天早朝,一向神采奕奕的巫祝大人顶着两个黑眼圈,身上带着甜甜的奶香味儿,有时还傻傻的笑,种种行为无不让百官猜测,巫祝大人又纵-欲过度了……傅汝玉本想一下朝就回去,不知为何,阿狸在家里,他就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只是,国君留他下来商量一些事情,唠唠叨叨的直到晚上才放他离开,他坐着马车刚刚转过自家府邸门前的巷口,就看见阿狸还穿着自己的旧袍子,站在门口,踮着脚尖朝他招手,傅大人,傅大人……他慌忙放下帘子,稳了稳心神,深吸长呼了三口气,这才又以一本正经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还不等他说话,就被小脸儿脏兮兮的阿狸拉住手,她拽他向府里走,傅大人,我有礼物送给您。
他今天穿了件儿月白的袍子,被她一抓,马上留下一个灰色的小爪印。
傅汝玉是出了名的爱干净,但他没有甩开阿狸的手,反倒觉得那个小爪印同阿狸一样招人喜欢。
他被她拉着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后花园,在花园门口,阿狸说:傅大人,您先闭上眼睛。
傅汝玉按着他说的阖上双目,心中有些奇怪,这个花园,已经荒废了五年。
他闭着眼随阿狸走进花园,听着她说:现在可以睁开了。
听说这里从前种满了二月兰,我想您一定特别喜欢,就……阿狸一边说,一边邀功似的笑得很开心,可是,不等她说完,就看见傅汝玉用力甩开她转身就走。
傅大人,您……她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白色衣角闪过月亮门,阿狸听见他声音冷冷的,自作聪明。
傅大人……听说傅大人喜欢二月兰,虽然现在不是二月兰开的季节,她还是想办法用法术移栽了满满的一院子,但是,他生气了……她该怎么办,她不能被讨厌……朦胧的月色中,满院的二月兰开得美丽而摇曳,可惜却没有赏花的人,只有小小的阿狸,穿着旧袍子,漂亮的小脸脏兮兮的,被一个人丢在那里,她有些害怕,她这是被讨厌了么……☆、48|二月兰(终章)晚饭的时候,没看到阿狸,傅汝玉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一筷子也没动,只问:阿狸呢。
管家小声道:阿狸姑娘在后花园。
等傅汝玉再到后花园,那个小家伙竟然蹲在花田里一棵一棵地拔花,你在做什么。
他沉着声音。
话音方落,他看到阿狸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身上满是土,小手上还有被花茎磨出的血痕,怯怯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傅大人,对不起,我知错了,您不要赶我走,求您了。
傅汝玉无奈地叹气,他是真的同她生不起气来,方才以为她会跟着他一同走,结果这小家伙却一个人留在这儿做傻事。
他蹲下身子,捧起她的两只小爪子,心疼地用手帕包好,好啦好啦,回去吃饭吧。
阿狸低着头,小声说:可是,我还没拔完……他忽然打横抱起她,边走边道:罢了,就这么种着吧。
月光下,大片大片的蓝紫色花朵随风而动,盈盈可爱。
他的过去其实就像这些不合时宜的二月兰一样,到现在,已经不需要逃避了。
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五年之后,在这片月光下的花田中,他终于解下了心中所有。
既然是阿狸为他种的,就让它们开着吧……傅大人,您不生气了?她举着两只被裹成馒头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道,您不会赶我走吧?傻瓜。
他怎么舍得赶她走,就算她想走,他都不会放开。
她是他在万千人海中第一眼就看到的姑娘,从那一眼开始,他就已经入了魔。
阿狸激动地抱上他的脖子,傅大人,您真是个好人。
以后不要用敬语,也不要叫我傅大人,叫我阿玉吧。
阿玉?她疑惑地换了一声。
嗯?他温柔地应。
阿玉!她又唤了一次。
怎么了。
紧紧抱着怀中这个软糯的小家伙,傅汝玉回应的声音愈加温柔。
我就是叫叫,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听,像你的人一样美。
阿玉你人样子好,性格也好,你不赶我走,我好开心。
她笑,明亮而耀眼,他看着他笑,一双好看的凤眼满满地全是她的笑脸。
傅汝玉抱她回房间,像小娃娃一样放在凳子上,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
他怎么会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说好了今天带她去做新衣服的,对于没履行约定的自己,她才应该生气才是啊。
又过了三天,傅汝玉早晨上朝,白天就在府里看着阿狸跑上跑下,一会儿弄点茶水送过来,一会儿把苹果切成小兔子端上来,一会儿蹲在厨房煮雪浓汤,一会儿又去洗衣服,一会儿搬起凳子站在书架旁边整理书……她为他做这做那的,好像不知道累似的。
他说带她去做新衣服,她说她就喜欢穿他的衣服,一点都不旧,还有他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他说领她买首饰,她说她不喜欢那些,挂在身上好沉的;他说带她出去玩儿,她说她哪儿都不想去,而且他平时有很多公务要办,又要带她出去玩会很累的,她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想对她好一点儿,但每次都被她驳回,弄得巫祝大人也是郁郁的。
傅大人很不适应,从前都是他对元妍好,送她衣服首饰,就算公务在身,也是熬夜做完,为的就是能带她四处游玩,他想尽各种办法讨她欢心。
现在呢,有人对他好了,他还真是不知所措。
第二日,傅汝玉非要拉着阿狸上街玩儿,阿狸自然不愿意,她喜欢呆在府里。
留在他的府邸中,才有机会发现更多的东西,可是耐不住傅汝玉的美人儿攻势,她只好被牵着走出了府门。
阿狸跟在傅汝玉身后,他紧紧地牵着她的小手,很怕她走丢了似的。
街上的人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传说中巫祝大人的新宠。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的模样,没戴任何首饰,长长的黑发缎子一样披在身后,结着一根红绳,身上是一件儿宽大的紫色长袍,似乎是男人的衣服改过的。
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着实很美貌,美得不似凡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只墨黑,一只黛蓝,不能细看,稍一失神,就仿佛要被她看去三魂。
啧啧,人们无不心中感叹,巫祝大人这次倒是吃到了一棵汁多味美的小嫩草。
刚出门不久,阿狸就发现一处买鱼肉串的小摊儿,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不动。
傅汝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像是孩子,看到想要的就站住,等着大人主动买给他们。
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对她好的机会,傅汝玉当然不会错过,他们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后来算钱的时候,两个人一共吃了二十六串儿。
付了钱,阿狸抹抹嘴,这个味道还没有我做得好吃,傅汝玉,既然你也喜欢吃,不如我给你做老婆吧。
她说完这句话,傅汝玉一愣,然后跳起来,头砰地撞到了摊棚上,撞坏了人家的摊子,最后,还赔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
他摸着头,看她望着自己笑。
她笑起来的小模样真的很美,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看得他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这几天一直想着怎么向他的小姑娘求亲,他想了很多方式,什么站在城楼上放烟花,什么花海烛光,什么守在她的床边,等她一睁眼就把信物送上去……可是哪种方式,他都不满意,他的小姑娘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没想到,这犹豫着犹豫着,竟然被阿狸抢了先。
傅汝玉,不如我给你做老婆吧。
这真是这世上最甜蜜的情话。
那个日光灿烂的上午,是傅汝玉这短短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三天之后的夜晚,他把她压在身子底下。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早就不满足只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笑,看着她为自己跑上跑下,小心翼翼地对他好……他要把她占为己有,为所欲为。
他的小美人儿像一朵娇艳的榴花羞答答地绽放在他身下,她抱紧他的腰,眸子水水的,阿玉,好痛。
他一手把她湿哒哒的碎发别到耳后,一手禁锢着她的纤腰,笑得很坏,疼才能让你这个小妖精记住谁是你的男人。
阿玉,灯,灯……她好累,虚弱地伸手探出红帐指着桌上那一双大红蜡烛。
阿狸的声音娇娇的,听着男人刚刚有些平稳的热血又沸腾了起来,他干脆把被子也掀了,怕我看你?傅汝玉看她红透的小脸,印着吻痕的皓白脖颈,还有他最爱的那一对儿可爱的小白兔,手中霸道地揉捏,我就是喜欢看,看我的小阿狸是怎么被我一口一口吃掉的。
胸口的一轻一重让阿狸好难过,阿玉,不要了……唔……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求助着她的夫君。
男人当然不会按着她说的做,他捏着她的腕子按在床头,低头吻她,把她小嘴儿里溢出来的娇-媚-呻-吟全部吃下肚子。
暴力是所有男人最容易体现的,但考虑到是阿狸的初次,傅大巫祝还是选择了最温柔的方式,慢慢地抚摸,轻轻的舔舐,咬着她的耳朵说着面红心跳的情话,和风细雨的缠绵中,他想着,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把他的小娘子这样那样,煎炒烹炸。
洞-房花烛,抵-死-缠-绵。
阿玉,我不好了,真的……不要了……呜呜……小姑娘的嗓子都叫哑了,捶打着男人的后背,哭闹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他食髓知味,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她,捧起她妆容都哭花了的小脸吻了又吻,哄着她道:乖宝贝儿,最后一次。
她大汗淋漓,死死地抓着床单儿,咬向他精壮的肩头,呜咽着道:阿玉,不许……不许骗人……嗯,不骗你,乖阿狸,抱紧我。
傅汝玉倒是真的没骗她,把小美人儿狠狠地吃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一脸满足地抱着她躺了下来。
阿狸累得迷迷糊糊,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像小猫一样蜷缩起身体睡着了,她没看见氤氲的烛光中,傅汝玉那幸福满溢的漂亮眸子,也没听到他在她耳边说,阿狸,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如果上天眷顾,说不定我们还会有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阿狸,我好幸福,真的。
谢谢你。
后世有载,燕国大巫傅氏,非风流,非自得,非狂非狷,非执非淡,千载之下,诵其文,想其人,便爱慕向往不能自已。
十三天之后,他死在春祭大典之上。
心火焚烧,灰飞烟灭。
从那天起。
魔神重临六界,世间再无傅汝玉。
☆、49|说惊蛰鲜艳的百花,蜂蝶穿林而过,一树一树的红花,细流在小院外转了个弯儿又潺潺流去。
小院中种满了石榴树,花开之下是随风悠悠荡荡的秋千,清晨,空气清新,沁人心脾,床-上的少女刚刚睡醒,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周围。
这是……哪里?阿娘!虚掩的门扉被一个紫衣的小团子撞开,然后顾太乙就看着圆滚滚的小男孩扑向自己,阿娘,阿娘,该起床了呢,再不起来,爹爹要过来打屁屁了。
顾太乙太阳穴突突大疼,怀里的小男孩,圆圆的脸,眼睛和自己那只能看见东西的眸子一样,黝黑深邃,晨光氤氲下,亮晶晶的,明明是的小男孩儿,一头黑发却梳成两个包包头,一边还系着一条红丝带。
小玉,别吵娘。
哥哥带你去抓蝴蝶。
就在她如坠五里雾中的时候,又见一个白衣少年从门外进来,长发整齐地束起,眉目疏淡,看样子也是十岁左右的模样,那一脸冷清的模样竟像极了一个人……我不要哥哥,我要阿娘陪我玩,小团子抱紧顾太乙的脖子,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地转,阿娘,小玉要蝴蝶,要蝴蝶嘛。
少年走过来,小大人一样摸摸他的头,小玉乖,阿娘昨晚好累的,咱们再让阿娘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为什么?小团子看看少年,又转头看看顾太乙,阿娘为什么好累?少年趁着小男孩发呆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把他从顾太乙身上拎下来,牵着他圆滚滚的手道:因为爹爹要给咱们添一个妹妹啊。
太乙的脸忽地红了,这孩子在说什么啊……被两个孩子这么一闹,她倒是有些清醒了,可是脑袋还有些迷蒙,她四下里看看,屋中的装饰虽然朴素,却不寒酸,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已经画满了的九九消寒图。
太乙摸摸头,记忆并不空白,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什么,她问:你们的爹爹是谁?紫色饭团趁机又扑到她怀里,在太乙胸前蹭了蹭,爹爹是九州最厉害的男人呢。
爹爹道号紫薇真人,是太白山步天宫第四百代顶门大弟子,第三百六十八代执剑长老,第三百二十一代掌门,十年之前,爹爹还杀死了为祸人间的大魔头,小葵山的山主拂玉君。
顾太乙越听越糊涂,这么长的一段话,小小年纪竟然说得如此流利,可见他对自己父亲有多么崇拜。
饭团说完之后,胖胖的小手便去拉扯顾太乙松松的衣襟,邀功一样地说:阿娘,阿娘,小玉饿了,小玉要吃奶,小玉要吃奶。
太乙大窘,慌忙去拦,只是碍着对方是小孩儿,她又不能太用力,正尴尬之间,门外忽有人道:小玉,不许闹你娘。
声音淡淡的,却不冷峭,满是威严,却又不让人恐惧。
话音方落,走进一人。
身材颀长,紫衣银发,袖口勾云纹,领口系得紧紧的,看不到锁骨。
双眸微眯,目光浅淡柔和,如月之清辉。
清凉的晨风裹挟着甜甜的榴花香一同扑面而来。
往事从山海之间呼啸而来……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师父……太乙愣愣地道。
这个九州最强的男人便是她的师父,正直悲悯,以弘益人间,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一代剑侠,也是她从小就爱慕的男人。
从她到太白山的第一天,师尊把她交给叶流白的那一天起,她就全心全意地依赖他,那时他还是步天宫的掌门大弟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总是用他自己的方法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她不喜欢辟谷,也吃不惯山上的饭菜,他就自己偷偷到河里捉鱼烤给她吃;她不喜欢一个人睡,总是做噩梦,他就睡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在她梦魇的时候,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唤醒她;她性格孤僻,总是被人欺负,他作为首席大弟子也不好和同门发生正面冲突,只能时时刻刻地带着她,守着她,不让她落单。
起初,她还不开心,因为师父不给自己撑腰,后来却听说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被套上麻袋狠狠地揍了一顿,不知是被谁;她头发又长又黑,很是不好打理,每天还在睡梦中时,就感觉被人温柔地抱在腿上,醒来之后才发现,一头长长的黑发已是被梳成了精致漂亮的发辫……爹爹曾经说过要她嫁给一个会帮她梳头发的男人,那个时候,太乙就想,那个人,她已经找到了。
只是,从她十二岁那年起,不知为何,叶流白忽然开始疏远她,他对所有人笑,就是对她一个人凶巴巴的。
后来,太乙仔细回想十二岁那年的事情,她想知道究竟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师父突然间就讨厌自己了,她仔细想,仔细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十二岁那年,师父有一天晚上陪她练剑,一不小心,剑尖儿挑破了她胸前的衣服,还不等她说没事儿,就看着师父俊美容颜飞红着转身大步离开。
若说奇怪,也就是从那天起,师父开始讨厌她了。
后来,后来……太乙闭上双眼,只能想起这些了。
阿显,带小玉吃早饭去吧。
是,父亲。
少年牵着一步三回头的饭团的小手,恭恭敬敬地出去了,临走之际也没忘了把门关好。
小狸,还累么,小孩儿走后,男人坐到床头,从身后抱住她,声音温和,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都是我不知节制,昨晚把你累到了。
师父……太乙转头看他,师父为何突然同自己如此亲近,从前都要站得远远的,像是遇到不祥之物一样,如今,竟然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太难以置信了,她不是在做梦吧。
如果是梦,只愿长睡不复醒……叶流白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傻丫头,怎么又师父师父的叫起来了,要叫夫君。
师父……我们,我们成亲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是啊,他吻了吻太乙饱满又光滑的额头,笑眯眯地道,睡傻了么,我的小狸猫。
十年之前,除灭拂玉君之后,你就嫁给我了,成亲当年,你就怀了阿显,后来又有了小玉。
我的孩子?太乙更傻了,她眉毛皱皱的,对不起,师父,我想不起来了,她垂眸,片刻之后,抬头虚弱一笑,也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般,我睡多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叶流白忽然啄住她水红的唇瓣,轻轻一吻,然后看着满脸羞涩的小妻子道,小狸,我就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开。
我们的事情,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太乙的小脸更红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同师父亲吻,师父的嘴唇好凉啊,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让她呼吸急促,脑海一片空白。
为了掩盖心中慌张,太乙忙转换话题,我的孩子,他们叫什么名字?叶流白柔声缓道:哥哥叫叶明显,今年十岁,小玉今年四岁,全名是叶明玉,都是你亲自取的。
太乙凝眸,叶明显,叶明玉……很好听。
下巴被微微挑起,男人眸光潋滟,像是门外的南水小桃花,他深深地看着她,妹妹的名字你都取好了,阿妩,叶明妩。
妹妹?……啊……太乙的尖叫被男人吻着吞到肚子中,他坐在她身后,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一手探进她松垮垮的衣襟,隔着那层薄薄的肚兜就揉捏起来。
太乙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记忆里的师父不是这般的,师父的眼神总是那样无情无欲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跳着欲-望的火苗,仿佛一口就要把自己吞掉一般。
她的小舌被他卷着吸吮得无数可逃,他把她禁锢在怀里,手掌揉着,口中一声一声地轻唤,阿狸,阿狸……我爱你……阿狸……不许喜欢别人……别逼我伤害你……阿狸……我要你……乖乖地做我的女人……师父,不要……太乙费力地挣扎,还是白天……不要……奈何她的拳打脚踢在叶流白眼里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撕扯之间,外衣尽去,绣着榴花的薄薄肚兜也是松松垮垮的,根本掩不住春光。
忽地,虚掩的窗户被一下推开,哥哥!爹爹又在和阿娘玩亲亲了!哥哥,快来看!方才被领走的饭团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正踩在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扒着窗台看。
听到儿子在窗外捣乱,叶流白这才松手,大手一挥用自己的外袍把小妻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沉着脸对饭团子道:小玉,上月的经书抄好了,这个月的还没开始抄吧。
看着父亲一脸严肃,饭团儿一缩脖子,肉肉的小手关上窗户,抱着小板凳顺着楼梯,一溜烟跑掉了。
太乙额头已挂满的香汗,她娇喘吁吁,望着叶流白,不好意思地道:师父,你变了好多。
噢?剑眉微微挑起,变老了么?不是,太乙靠在他胸前,声音小小的,变得,变得急色了好多。
傻小狸,叶流白哈哈大笑,哪个男人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还能坐怀不乱,一本正经的?更何况我的小狸猫本就鲜美多汁,煎炒烹炸,百吃不厌,说着,他忽然敛起笑容,一字一顿地道,小狸,我爱你,你是我的。
师父……太乙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藕段儿一样的手臂上扣着一枚金色的臂钏儿,金光闪闪,夺人二目,她主动吻上他的双唇,小心翼翼,娇羞无比,师父,我也爱你,只有你。
太乙好开心,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同师父成了亲,还有了两个孩子,以往的记忆也缺了一大块儿,但她不想去想,现在的她,只想告诉那个她喜欢了好久好久的男人,她也喜欢她,除了娘亲和爹爹之外,这个世上,她最喜欢他了。
她要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同他执手白头。
再说一遍。
师父,我爱你,只有你。
我是你的。
忽悠悠,一时间,清风徐徐,花落无声。
一树一树的花开,溪流环抱的小小院落,静静的秋千,抓蝴蝶的小男孩儿,习剑的白衣少年……这里没有阴谋阳谋,没有鲜血杀戮,没有背叛欺骗,正是春光潋滟的人间四月天。
在吻上叶流白的那一刻,太乙就羞涩地闭上了双眼,所以,她没看见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那是九幽业火。
势要焚烧天地!☆、50|相思慢春光散,少食是情-趣,吃多了可要命噢。
红衣女子抱臂斜靠在门口,笑意浓浓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那人俊美无俦的脸苍白如纸,不见血色。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小瓶子滑到袖中,双眸淡淡地望过去,白姑娘已经走了?司命笑道:她若是知道你还问过她,一定高兴地要跳起来。
男人只道:她是个不错的姑娘。
你喜欢她了?女子揶揄道。
叶流白微微笑,司命娘娘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女子摇摇头,喟叹道:都说叶掌门冷淡无趣得很,我看你倒是也很会开玩笑啊。
看来春苏说得还有些道理,你是比小蓬莱的叶英有趣很多。
叶英?叶流白微微挑眉。
司命走到床前,拉把椅子坐下,解释道:人们只说小蓬莱岛主是叶流白,其实他的本名叫做叶英,只是他自己觉得英这个字有些娘气,不够正气,便改了,她见叶流白脸色愈加不好看,便道,你放心,我没有劝说你接受你就是叶英的意思。
微风拂过,窗外落起了花雨,红红白白的,洒了一地。
叶英……男人的声音有些许探寻的意味,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个嘛,司命转转眼珠,也来了兴趣,自从天地开辟以来,日月初升,太阴星月神和东君日神就注定交相辉映,日月对举,共同制擎阴阳,说到这儿,她忽然莞尔一笑,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
叶英他呢,便是这一代的太阴星,白帝少昊的后代,年纪嘛,大概和魔神拂荒是一辈的,比我和天帝凤冉都要年长一些,他也是九霄为数不多的神族之一,不是仙人渡劫而后的神,而是生来的神族。
他住在三十二天之外的小蓬莱,虽然平日很少出岛,却为人十分热情谦逊,谁需要帮忙都可以去找他,他会竭尽全力帮每个人。
但是,这其实都是假象,若说太古真神饮玉是六界第一凉薄之人,叶英便是第一无情之人,外热内冷,看似如春风般和煦,实际上心里除了大道什么都没有。
叶流白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女子接着道:他有一个法器七星鼎,虽然法力无边却需要时时用妖来炼祭,你都不知道死在那鼎里的妖物有多少,我曾经见过一次,鼎内妖鸣凄惨,戾气之重,难以靠近。
有很多妖物,其实并没有为祸过人间,他们只是一心修炼想化成人形而已,但叶英才不管你是好妖还是坏妖,在他眼里,只要是妖就该杀。
是是非非,黑黑白白,其中没有人情。
我不喜欢他。
叶流白忽然说。
司命长叹一声,无奈道:你是他的元神,他的肉身现在还在小蓬莱,等你这一世结束,他便要醒过来了。
是么,男人兀然勾唇一笑,他若是一直都醒不过来倒也好。
司命一愣,忽然,她似乎明白了,猛地站起身,你!叶流白你想自爆元神?!叶流白只是嘴角含笑,并不说话。
司命在原地转了两圈,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自爆元神的话就相当于自杀,叶英也就不在了,月神坠落,不能与东君共同制擎阴阳的话,阴阳混沌,夜行百鬼失去控制,妖魔横行,六界大乱!男人淡淡道:那又与我何干,我不是叶英,我没有维护六界平衡的责任。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一心求死。
叶流白自嘲道:这世上,若是可以活,没人会求死。
既然你知道春光散,想必也知道我活不过一年。
我死之后,元神便会重回叶英体内。
叶英他不会有我叶流白的记忆,是不是?司命点点头。
男人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异常平静,叶英是叶英,我是我。
我喜欢的人是小狸,但我不知道叶英喜欢的人是谁。
我死了,小狸还会继续活下去,要是有一天她遇到了叶英,把叶英当成我,而那时叶英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和你们所说的东君在一起,和那个他命定的女人在一起。
小狸该怎么办,叶英根本不认识她,至于会不会喜欢她,我没把握。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何况是拿小狸的幸福来当赌注。
所以你要彻底抹杀叶英?抹杀你自己?司命再次被震撼了,她小声喃喃道,看来遇到傻瓜这种事情也会有惯性。
哦?叶流白也不禁好奇。
曾经有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轮回之后的他便不是他了,那个人没有他和他妻子的回忆,不仅如此,还会爱上其他人,那样对他妻子不公平。
所以,他拒绝了轮回。
然后呢。
死了啊,司命摊手道,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了,且如他所愿,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有更好的男人替他照顾他的爱人,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叶流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一定很爱她。
司命也微微颔首,苦笑道:是啊,像你一样。
都是笨蛋。
***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再加上起床就已经中午了,这一晃儿就到了晚上,小显倒是很乖,自己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只有小玉儿这个小家伙不好哄,总是缠着太乙要喝奶,好不容易哄着他睡着了,太乙也被弄得长发散乱,妆容微晕。
太乙坐在床上,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她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叶流白披着一身夜色走进来,反手关了门和窗,来到太乙身旁,把她抱在腿上,牵起她的小爪子,含笑道:小狸,帮我脱衣服。
☆、51|岁永安太乙尴尬地向回抽了抽手,奈何被男人抓得紧紧的。
烛火跳跃之中,她根本不敢瞧他的脸,下颚被钳住,叶流白笑得一本正经,小狸不动手,我就先帮小狸脱了。
这一说,吓得太乙慌忙去扯叶流白的衣襟,她这人本就不太温柔,男人的衣服,她更是不了解,东拉拉西扯扯,拽了大半天连领口都没解开。
偷眼看着叶流白越来越意味深长的眼睛,她一着急,撕拉一声,竟然把外袍和中衣一同扯了个大口子,衣服顺着肩头滑落在男人腰间,一大片蜜色健壮的男人胸膛和臂膀就露在太乙面前,还真是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
她又脸红了,太乙也觉得自己好矫情,明明和师父连孩子都有了,怎么在这种男女情-趣之事上还是这么面皮薄。
目光躲闪之间,太乙忽然见到叶流白胸口有一处深深的疤,看颜色似乎是过了很久,但疤痕却很深,她下意识地摸上去,这里,怎么有疤痕?叶流白趁机抓住她软软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狡黠一笑,被一只小狸猫咬的。
师父的胸口热热的,那种灼热似乎顺着她的掌心一直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她整个人烧了起来。
太乙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小手一抽,转身就要从他腿上跳下床,嘴里还愤愤地道:师父,你欺负我,你自己脱吧。
她刚转身就又被叶流白从身后抱住,他舔着她的耳垂,慢慢道:小狸呢,要师父帮你么。
不要,我自己来。
师父现在没有穿上衣,他就这样赤-裸着上身抱着她,太乙真是要羞死了,漂亮的小脸红得要滴出血一般。
害羞了?男人咬着她的耳垂,拨开她的长发,细细地吻那皓白如玉的脖颈,狠狠地嗅她的香气,又不是没看过,摸都摸过,还吃过。
他一边说,一边将害羞的小家伙剥掉了外衣。
太乙气急了,一口咬在他腕子上,借他微愣,立刻手脚并用地向床边爬着这就要逃跑,还没跑出一步,就被叶流白捉着小脚扯了回来,然后,更糟糕的是,她还来不及翻身,就被他从背后压在了床-上。
她上身只穿着肚兜,他则没穿衣服,这下算是真真正正的肌肤相亲了。
叶流白的胸膛紧贴在太乙白皙的背上,他一手摸进肚兜,抓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一手顺着太乙的大腿滑下去,撩起长裙和衬裙叠起到她腰间,旋即大掌在太乙臀上轻轻一拍,调子暧昧又坚定,小狸,我说过,你让我做的所有美梦,我都要把它变成现实。
太乙被压在红艳艳的锦被上,动都动不了,只能求饶道:师父,不要……不要这个姿势……这样被压着,实在是太过羞-耻。
小狸,那你说说,你喜欢师父什么地方。
答案师父不满意的话,可是要打屁股的哦。
温热的手掌隔着最后一层亵裙顺时针地缓缓抚摸起来,恐得太乙连脚尖都蜷曲了起来。
小姑娘把脸庞埋在枕头间,声音小小的,我,我喜欢师父……说不上来,就是和师父在一起很温暖。
她背后贴着一具火烫的身子,男人咬着肚兜的的细带低语道:哦?那师父和拂玉君比起来,哪个更好看。
都,都好看。
师父简直坏死了,一点都不像是以前那个一本正经,浩然正气的剑侠。
狡猾的小家伙,叶流白作势在小姑娘臀上打了一下,一定要选一个。
师父,师父更好看。
虽然屁股不疼,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太乙心惊胆战。
叶流白眸光深深,那我们两个,哪个对小狸好?师父!怕被师父再打屁股,小姑娘连忙道,师父对小狸最好。
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要不能思考了。
肚兜的系带已经被他咬开,男人一手拉下来,闭上眼睛,陶醉似地闻了闻,是她的味道,他的女人的味道,那师父和拂玉君都掉到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师父……啊……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个答案又惹恼了他,连最后一件儿衣服都被气急败坏的某人撕碎了扔在一边,她被他压着,彻底绽放开来,师父,别……别……不要这个姿势,不要……这个小家伙,说的答案,没一个让他满意的,不小惩大诫,他真是要被气死了。
就算她现在不喜欢自己,但她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叶英。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就和叶英互相看不对眼,他骂叶英是道貌岸然的假仙人,叶英嘲笑他是身娇体弱的小妖精……好吧,虽然那时候他的确是比较武弱……他父亲是魔神,他将来自然也是魔神。
作为魔神,每日喝喝酒,听听曲子,抱抱美人就够了,为何还要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那些煞风景的事情让手下们去做就好了,他要做的就是天天都美美的,陪着六界中那些美艳的姑娘们玩就是了……他才不会承认,虽然喜欢轻巧的刀剑,自己后来选了狼牙棒做法器是因为小时候被说身娇体弱……叶英,叶英,叶英,当初不对付的两个人,如今竟然喜欢上了同一个小姑娘,孽缘啊孽缘。
三百年了,他不想再等了,再犹豫不决,他的小妻子就要被坏蛋叶英拐走了。
叶英那个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假仙人一定会让小姑娘的伤心的。
他才舍不得,小姑娘是他的,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欺负她,让她难过,让她掉眼泪。
她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邸的小娇妻。
今晚,他就要吃掉这个不乖的小家伙。
澄渊说得没错,等生米煮成熟饭,让她给自己生上七个八个小包子,看她还想不想别的男人。
对,就这样,办了她。
叶流白自己褪掉下裳,又顺便把小姑娘翻过来,她再藏在枕头里,不憋晕了才怪。
小狸,我要吃你了,准备好了么。
师父……连个人面对着面,男人俊美安静的容颜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妖冶的意味儿,太乙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子罩着,两条修长的美腿也被他夹在中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浑身战栗,师父,师父……男人耐心地引导她道:说你愿意被我吃。
我……太乙迷蒙着双眼望着他,这个男人是她的师父,是她的丈夫,她们都已经有了孩子,她还矫情什么,想到这儿,她下了决心,小手搭上他的肩膀,我愿意。
叶流白勾唇一笑,那明天早上起来可不要后悔哦。
她在他怀里缩了缩,不后悔。
小狸,男人忽然凝眉,神神秘秘地道,我听到水声了。
哪里,太乙也认真地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啊,我没听到。
嘘,大手顺着玲珑的曲线,一路滑到腰间,暧昧一画,小狸仔细听,是小狸的水儿在流哦。
师父!太乙哪里听过这种调-情的话,小手捶在他的胸膛,不开心地道,师父,你坏死了。
瞧着她的窘样,叶流白哈哈大笑,他装模做样地扫视着身下盛开的小美人儿,自言自语地道:从哪儿开始吃好呢?……嗯……要不然先从小馒头开始吃。
师父,小姑娘很不开心,声音郁郁的,人家,人家才不小。
哪有女孩子喜欢被自己的爱人说身材不好的,太乙也不愿意,总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
叶流白嘴角噙着笑,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他心里高兴得很,他低头吻她的小嘴,哄着她,我错了,小宝贝儿,我的阿狸是大馒头,大到为夫一手都握不住,啧啧,好大的白馒头,上面还有红红的甜枣子……太乙被他说得又害羞又心跳,师父他真的变坏了,不过一点都不讨厌。
阿狸,我要开始了哦,修长的手指捏住四处闪躲的小姑娘的下巴,鼻尖儿对着鼻尖儿,唇瓣擦着唇瓣,他盯着她水润的眸子,坏坏地道,我要占有你,直到你喂饱我为止。
她抱着他的脖子,蚊子一样的声音,嗯……阿狸,再说一遍好不好,说你最喜欢我,说你愿意,说你不后悔。
男人的眸子里跳动着火焰,声音里充满了渴望。
我最喜欢你,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女人,我不后悔。
小姑娘看着他的眼睛,身子抖个不停,却还是强忍着要钻到地缝里的羞涩,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
男人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听到了么?他的阿狸说最喜欢他,说她愿意做他的女人,说她不后悔。
他可没有逼迫她,是她自愿的。
叶流白满意地笑了,他大手一挥,九重红帐层层垂地而落。
三百年十一个月两天又九个时辰。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美味的小家伙。
☆、52|问世间四下里一片寂静。
五瓣儿榴花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
橙红色的,一点一点……阿狸躺在草地上,呆呆地看着那朵小花落在自己的鼻子上。
日头已经渐渐西转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又在草地上躺了多久,周围明明应该是有声音的,但她什么都听不到。
又过了许久,她支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疼,而且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甜蜜的梦……阿狸只记得,她和师父在一起,师父吻她,抚摸她,然后……然后,她微微皱眉,不记得了,那个梦的最后,好像有些疼。
小手紧紧抓着地上的草叶,阿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照理说,方才的一切都应该是幻境,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身子好不舒服,腰疼,小腹也疼。
幻境里的师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事情却是真实发生的?这怎么可能……她低头看了看,衣服都是完好的。
阿狸长吁一口气,也许只是在地上躺了太长时间才会觉得不舒服,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刚要站起来,兀地,漂亮的双眸瞪得圆圆的,自己的左边肩窝处何时落了一朵榴花,鲜红鲜红的,她现在坐在地上,那朵花竟然不落下。
头好疼,迷迷蒙蒙中,她忽然想起,在幻境之中,师父拿着他送给自己的青雀牡丹发钗沾着他的血在她身上画了七朵榴花。
他说:阿狸,我爱你。
你是我的女人,我得给你做了记号才安心。
左肩窝,左胸,左腰,左臀,左侧大腿内侧,左膝,左脚踝。
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小花,从她身上肩窝的位置慢慢滚落,一直到脚踝。
阿狸怕极了,她手指颤抖着去摸肩窝的那朵小花,心里则宽慰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定是朵真的花,不会的,不会的,幻境中的师父只是虚影,不会的,不会的……只是,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间,阿狸的眸光瞬间颓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朵鲜红的榴花竟然真是画上去的……她下意识地撩开衣襟看,臀部和大腿的位置现在不方便确认,不过,胸部,腰间,膝盖,脚踝,每确定一个位置,她的心就又凉了一分。
阳光肆意而洒,金光灿灿地照着石榴林,也照在阿狸身上,但她好冷,眼泪滚在眼眶里,她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幻境中发生的所有事情,羞耻的感觉蔓延全身,不,不仅仅是羞耻,是耻辱,洗不掉的耻辱,肉身毁掉也擦不去的耻辱。
那个人,那个人不可能是师父,但他又是真实存在的,他会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她。
阿狸气得浑身发抖,一股气息郁结在心中,她喊不出来,指尖插-进掌心,鲜血噼里啪啦地滴在草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那些零落的榴花瓣……红帐,赤-裸的男子,亲吻,抚摸,情话,汗珠,刺痛……刺痛……幻境中的刺痛代表了什么。
如今小腹的疼痛又代表了什么。
那个男人是谁。
他又如何潜入到了自己的幻境中去。
他又为何假装成师父的样子对她做出那样恶劣的事情。
所有的疑问潮水一般涌来,阿狸头疼欲裂,她抱着头跪在草地上,受伤的小兽一样,口中呜呜低啜。
良久之后,有人轻声道:公主殿下。
阿狸缓缓抬起头,是折兰,她不知道说什么,心乱如麻。
只依稀听见折兰道:恭喜公主殿下,这一场比试,您赢了。
……啊,竟然是她赢了,但是,为何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代价,这代价太大了……折兰似乎也觉得金城公主有些不对劲儿,是您最先从幻境中醒过来的。
您醒来一会之后,我们就唤醒了元妍帝姬,她知道自己输了,便大哭起来,君上大人哄着她回关雎宫了。
阿狸木然地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折兰叹了口气,天快黑了呢,公主殿下也早些回去吧,地上凉得很。
折兰走后,阿狸忽然站起,疯狂地跑起来。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到她住的小院,路上摔倒了多少次,她都不知道,额头磕破了,膝盖青了,裙子刮坏了,她都不在意,与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件事情比起来,这些又有什么重要。
一进屋子,她胡乱地关上门窗,站在高高的镜子面前,嘴唇颤着,缓缓解开衣服,衣裙一件一件委落在地……她终于全部看到了,白皙的身子上,七朵鲜艳欲滴的红色榴花。
还有,亵裙上已经干涸的三滴血痕。
啊……啊……啊,啊!!!——在头撞到冰凉的镜面时,她终于叫了出来。
叫声凄惨,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她不得不去面对,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占了身子的现实。
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在镜子上,血迹顺着镜子蜿蜒而下……她已经脏了,这样肮脏的身子,如何面对师父,如何面对娘亲……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重,不知撞了多少次,阿狸忽然笑起来,她手扶在落地长镜的两侧,茫然地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血痕的少女,然后,转身,走到后堂,跪在地上,一勺一勺地向浴桶里倒水,再然后,她把自己淹没在水中。
黑发浮在水面上。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和额头上的血一起混在水中,仿若这世上最纯洁的花朵。
那边厢,关雎宫中,元妍帝姬抱着拂玉君的脖子大哭着,话语断断续续,小玉叔叔……我输了,我输了……呜呜……因为在幻境中,我遇到了你……你娶了我……我们有了孩子……这样的幻境……我怎么醒得过来……拂玉君抚着她的长发,温声安慰,妍儿乖,这次输了不打紧的,还有下两局不是么。
小姑娘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会赢么,妍儿会赢么?会的。
他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真的?小姑娘依然不依不饶。
真的,男人捏捏她的小脸蛋,我的妍儿小公主最受上天眷顾了。
元妍很容易哭,但也很好哄,很快,小姑娘就笑着在拂玉君怀中睡着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折兰才走上来,低声道:君上大人,您要不要去看看金城公主,她好像不太舒服。
拂玉君只是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水红嘴角噙着微笑,她不是妍儿,没你想的那般柔弱。
☆、53|十世不得善终浴桶中的水已经凉了,阿狸似乎没有感觉,她拿着刷子使劲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皓白如玉的肌肤上全都是一道一道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流出了血。
一开始还会觉得疼,上齿咬着下唇,她强忍着不出声,如果命运就是这样,除了接受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么?谁来告诉她接下的路要怎么走,谁来摸摸她的头,谁来对她笑一下……十世不得善终。
十世不得善终,这便是她的命格,虽然师父一直掩饰着,不让她知道,但她还是知道了。
她的人生就是这般无望,不仅这一世是绝望的,下一世,下下世……全无希望,没有尽头。
这世界如此黑暗,那个陌生的男人如此残忍,她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她不干净了,娘亲一定会讨厌她,师父也肯定要嫌弃她了。
阿狸的目光呆呆的,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冷,不知道疼,洗不掉,洗不掉……身上的七朵榴花无论怎样刷洗都弄不掉,即便用钗子生生地把肉挑落,不一会儿,新的血肉就会长出来,连带着那朵血红的小花,这是她不洁的印记。
水被鲜血染红,阿狸靠在浴桶壁上,嫩藕一般的手臂无力地垂在桶边儿上,手掌中的金钗啪嗒落地。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苍茫一片,亭台楼阁,点点微光。
远处,元妍帝姬的关雎宫中隐约地传出温柔的歌声……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叶流白进了屋子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面血痕已经干涸的落地长镜,还有散落一地的衣裙。
他还是不放心她,犹豫了几番之后,本想偷偷望她一眼就回去的,哪里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小狸,小狸?小狸!没人应他。
叶流白站在屋子中央,平日里水波不兴的眼中哪里还有淡然疏淡,一瞬间,天旋地转。
院子里没有,床上没有,窗帘后也没有,她去哪儿了,去哪儿了……男人扶着额头,脚下虚晃,险些摔倒,他拾起地上的衣裙,衣衫都是完好的,只是……轻薄的亵裙上那三滴暗红的血迹像是三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他的心中。
下意识地,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叶流白急匆匆地走进后室,满地的水,顺着水流绕过美人错金屏风,依然不见人,只有一只浴桶,腥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大步上前……小……小……小狸?简单的两个字已经连不起来,平日里,每个日日夜夜都要在心中默念上千百万次的那个名字,就算再苦再孤独,只要念了就会觉得温暖幸福的那个名字,如今说出来,却满是苦涩。
浴桶中的水面上浮着黑发,而那水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一时间,他只是站在那里,双手十指伸开又攥紧,攥紧又伸开,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支撑着把小狸从水里抱出来,长长的黑发,湿漉漉地粘垂在前胸和肩背之上,她娇小的身上都是刷子的伤痕,肩头还在流血,七朵鲜红的榴花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如此刺目。
小姑娘像是傻了一般,此时,她已经褪去了金城公主的外貌,一双异色的眸子在湿哒哒的黑发中缓缓睁开,看见是他,也没有亮光。
以前,就算她被同门欺负,被他训斥,被一个人困在幻境一整个冬天,无论多大的试炼,她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如今,美丽的双眼满满的全是灰败与绝望。
叶流白把阿狸抱在怀里,坐在床上,拿着软巾擦干她的身子和长发,又上好伤药,他想放她在床上,小姑娘却忽然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的怀里。
叶流白一愣,旋即拎过床头的薄被裹住她的小身子,隔着被,他紧紧地抱住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似乎是牢牢的禁锢,却又怕是伤到她一般的小心翼翼。
一如猛虎嗅蔷薇。
这还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身子,白白的,小小的,玲珑有致,曼妙妖娆,很美,却让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他对她的爱,不是泄-欲,不是掠夺,不是猜忌,他小心翼翼地爱着她,自从太白山初相见,他护着她,宠着她,看她一点一点长大……直到练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她胸口的春光,他才发现自己那不-伦的心思,他是她的师父,他怎么能对她有男女情-爱的心思……然而就是这一时的犹豫,让他失去了她……他靠在床头,抱着她,感觉到她的小身子抖个不停。
小狸,你知道怎么做面人么?小姑娘仍然在发抖,他甚至能听到她牙齿上下磕碰的声音。
叶流白慢慢道,声音很是平静,面粉,糯米粉,蜂蜜,各占七份儿,两份儿和一份儿,还要放少许的盐巴,把这些材料搅拌均匀,再加上沸水,边加边搅拌,搅拌到没有干面粉之后,再开始反复地揉,揉啊揉,揉啊揉,揉成面团,盖上湿布,放在盆子里醒上一个时辰。
面团醒好之后,我们再把它放在锅子上蒸,蒸上一盏茶的时间,取出面团,再揉,揉得面团光滑有了弹性,我们就可以配色了……他把做面人的工序,一步一步地,细细地讲,许久之后,等讲完了最后一个步骤,叶流白终于感到怀里的小姑娘不抖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面前依然被长发挡着,眸光淡淡的。
她说:师父,可以给我做一只小狸猫么。
她终于说话了,叶流白也笑了,当然了,师父还欠小狸一只小狸猫不是么。
小姑娘虽然开口说了话,但表情还是恹恹的,两只小手依然死死地抓着叶流白的腰带,师父,你看,我流泪了,我不强大了。
在这个世上,不强大的我,还能找到娘亲么?她神色呆呆的,望着他的眼睛问。
他小心地拨开她额前的长发,露出一张苍白瘦弱的小脸,叶流白心一拧,他强起笑意,温柔地捏捏阿狸的小鼻子,小狸有师父啊,小狸不用强大,师父强大就好了,师父会帮你熄灭沙罗香,帮你找到娘亲的。
可是,小姑娘缓缓垂眸,似乎在思考,片刻之后又抬眼道,人们都说要经受试炼才会变得强大,是不是要强大,就一定要受苦?师父以前不是也经常让我接受试炼么?师父不是也打过我么?师父为什么现在又开始宠我了?是我生病了,还是师父生病了?是我糊涂了,还是师父糊涂了?是我疯了,还是师父疯了?不等叶流白说话,她忽然笑起来,师父,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可怜?没有爹娘,没人疼爱,如今连身子都不干净了,话音方落,阿狸兀地松开抱他的手臂,跳下他的怀抱,一手扔掉遮身的薄被,眉眼弯弯的,师父,你看,我身上这七朵榴花都是一个男人留下的,我不知道他是谁,甚至连他的声音和长相都不知道,但是……我们做过了……我不干净了。
不过,冰冷的异色双瞳,幽蓝的光芒,白皙的小身子伤痕累累,她冷冷地看他,不过,就算那样,师父也不用可怜我,假装喜欢我。
☆、5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狸好怕,怕自己失去相信的能力,她不该怀疑师父的。
她也不想这样,但总是有一股怨气郁结在心中。
她就像一只随时会炸掉的火团,气呼呼又固执的样子看在叶流白的眼里却是那般可爱。
对于小姑娘的质问,他似乎没听到,只是挑起自己的一缕白发,凝眸瞧着,一脸认真地问道:小狸,你说师父要不要把头发染黑,不然成亲的时候,宾客们还以为我是你祖父。
……阿狸一时无言以对,快要炸毛的火团一下子倏地熄灭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微微抬手便能把炸毛的小猫顺好毛,安抚好。
他看着她长大,她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倔强固执,吃软不吃硬,你冷着她,她就冷着你,你和她耍横,她比你更横。
想把她留在身边,好好养着,就得顺着她的毛捋,轻轻的,柔柔的,等她高兴了,舒服了,就不会跑了,乖乖的被你抱着,还会撒娇打滚。
对于如何饲养一只小狸猫,叶流白所知道的技巧已经足够写一本狸猫饲养指南了。
他这个岁数,已经不是少年了。
也许三百年前,九州升平,百姓安乐还是他的心中所持,但现在,所有的那些对他来讲不过云烟,三百年的时间里,他慢慢明白,他做不了所有人的救世者,但有一人,只要对她来说,自己是个可相信,可依靠,可托付,可心安,可陪伴的人就足够了……等小姑娘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师父又抱回怀里,一丝-不挂的身子也裹上了师父的紫色重锦外袍,一点都不硬,也不凉,暖暖的,白檀的味道,师父的味道。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袍子,又看看叶流白一本正经的脸,缓了好半刻,才又道:师父,你要娶我么?她很紧张,想做一个轻松的表情掩饰一下,她想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嘴角僵硬得不得了。
叶流白直直地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可以么?阿狸眨眨眼睛,呆呆地道:我没听清,师父你再说一遍好么。
叶流白紧了紧抱她的双臂,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师父想娶小狸做妻子,小狸愿意么?阿狸叹气,太迟了。
对不起,是师父说的太迟了,小狸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师父吧。
他道歉,态度十分诚恳。
阿狸才不要马上示弱,她眼睛圆圆的,腮帮也鼓鼓的,压着调子道:不高兴,不喜欢,不原谅。
她这样一说,叶流白便知道,好了,小姑娘不生气了。
他的小姑娘就应该是这样才对,撒撒娇,示示弱,累了就在他怀里歇一歇,他不要她硬撑着,把天下苍生都抗在肩膀上,当年点燃沙罗香,放出妖魔,为祸九州,的确是小狸的不对,但她也不是有意而为。
三百年来,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就算她能坚持下去,他也看不下去。
叶流白逼近她的脸庞,假装疑惑地挑眉,小狸不喜欢师父么?那天小狸喝醉酒之后说的话,我可是一句一句都听得清楚。
太乙脸一红,慌忙扭头,避开他的满目温柔,小声道:要是小狸说她不愿意,现在不愿意,你会等到她说愿意的那天么?不会,叶流白轻捏着小姑娘的下巴,不让她躲开,我等不及,我会强娶,绑也要绑她回太白山。
太乙也不辩驳,只是道: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她说完,就盯着他看,等他的反应。
她看着叶流白眼中几多情愫翻涌,如同滔天的大浪一般,眼瞅着就要朝自己拍过来,却又忽地落了下去。
是夜,天高星远,微云抹过凉月。
许久之后,一声叹息,好吧,他还是妥协了,捏着她的小手道,就依着你。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一次被我发现你又弄伤了自己,打断你的腿,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谢谢师父。
她知道师父只是装凶,其实他很舍不得自己的。
你知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我……话还没说完,柔软的小嘴就啄上了他的双唇。
轰!只是蜻蜓点水的浅浅一吻,就让叶流白飞了三魂七魄。
他的小姑娘吻他了。
虽然那日在山神庙中,他也和小狸做了一场旖旎香-艳的梦,但那不一样,那是假的,虚幻的,而方才,小狸是真真切切地吻了他。
叶流白还在发愣的时候,就看着阿狸抱着被子滚到床角,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师父,我累了,我先睡了,你也回去吧。
……那……平日里被徒弟们封为步天宫最会说教的男人,他第一次磕巴了起来,……那……先……你先睡吧,我看你睡了就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的呼吸终于平稳了。
树阴寂寂,风卷花香。
叶流白又看了她一会儿,掩门而去。
他没回步天宫在葵山外的驻地,而是在绕了个弯儿,奔着元妍帝姬所在的关雎宫就去了,他知道,那人一定也在那里,他也知道,一定是那人欺负了小狸。
没有证据,他也能确定,一定是拂玉君。
在小狸面前,叶流白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知道,若是他一副气得要死要活的样子,小狸怕是又要哭了。
但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谁让小狸流泪,就必要用血来偿还。
石榴树下,叶流白从怀中掏出三根金针,刺进自己身上的三处大穴。
司命说,这样的话,可以短暂地使被凡人肉身禁锢的叶英的神力得到释放,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凡人的身体很难撑住叶英庞大的神力……旋风平地而起,又平地而落。
叶流白看着香溪水中倒影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第一次,他觉得叶英也不是那么讨厌。
叶英啊,远古神族,白帝少昊的后裔,既然以凡人之躯不能为小狸出气,那就只能请你帮忙了。
苍茫夜色下,他的眼瞳变成了金色,满头白发迎风而舞,右额一朵辛夷花,旷世神采,倾天气势,再也遮不住。
☆、55|阿英关雎宫里,元妍早就睡下了,即便睡着还紧紧拉着拂玉君的袖子不松手。
拂玉君斜倚在床头,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背上,更衬得他皮肤白皙,容颜俊朗。
一身大红衣衫,衣襟半开,露着一大片蜜色的胸膛,好看的凤眸微微眯着,十分慵懒自得的样子。
他看着元妍,站在一旁伺候的折兰看着他,曾经一度,折兰还以为君上大人对阿狸是认真的,在君上大人心中,阿狸和后宫里的三千美人儿,还有过去所有那些君上大人的女人是不同的,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君上对阿狸的执着,只不过是因为当年傅汝玉被她抛弃过……折兰正操心着,忽然,一道极快的银光闪过眼前,太快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道银光已经在君上大人英俊的小脸上划过了一道血痕,又铛地一声钉在了床柱上。
原来是一支榴花枝。
不仅他没来得急拦,连拂玉君都是生生地接了这么一下子,可见这一击的迅速。
拂玉君也不惊讶,只是摸了摸脸,看着手上的鲜血,抿嘴微微一笑,在元妍周围结下一层结界,然后不缓不慢地站起身,看着不知何时大开的房门外道:是你么。
阿英。
随着话音,折兰看着门外走进一人。
一身紫袍,三千白发束在玉冠之中,金色眼瞳,右额一朵辛夷花,长相俊美同君上大人不相上下,只不过他不像君上那样热情,全身上下都是冷冷的,神情也十分淡漠。
这人……等等,这人不是蓬莱岛主叶……阿英,许久不见,拂玉君满脸笑容地迎上前,眉目含情,浅笑盈盈,你还是一副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棺材脸。
不等他说完,叶流白手中长剑就招呼了上来。
吓得拂玉君连忙向旁边一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头发被削掉了一缕。
阿英,拂玉君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就直接打人啊,这样多不好,多有损你道貌岸然的脸蛋啊。
从前呢,拂荒和叶英便是互相看不惯的仇敌。
见了面,一个咬牙切齿道,道貌岸然的棺材脸。
一个皮笑肉不笑地回,身娇体弱的小妖精。
如今,拂玉君同叶流白依然是冤家。
只是,叶流白连以前虚情假意的寒暄都省了,直接就动起手来。
叶流白倒提长剑,欣赏着拂玉君脸上一道血痕的狼狈样子,嘴里调子也是冷冷的,君子动手不动口。
你这邪魔外道,人人得以诛之,我只不过是不想等了而已。
叶流白只知道阿狸被欺负了,却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金城公主便是阿狸冒充的,所以他不好直接说自己是替阿狸出气而来的,免得破坏了阿狸的计划。
对面的男人听了,唇边含笑,眼角眉梢尽是妖娆风情,他摊摊手,我又没把她怎么样,你犯得着这么气势汹汹的么,再说,等叶流白死了,你就不记得她了,现在这么深情又有什么用呢,你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别忘了,你和东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你和东君注定是一对。
你和东君注定是一对。
你和东君注定是一对。
这是目前为止最让叶流白头疼的三句话之一。
他面容一僵,狠狠地瞪眼回去。
拂玉君作势遮脸,阿英,别这么盯着我看,我会误会的,他嬉笑着道,她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换张脸,我就不认识了么。
这次只是给她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小小的教训?叶流白毕竟不是叶英,他有凡人的情绪,尤其是碰到和阿狸有关的事,他很难做到镇定,金色双眸,怒意大盛,你知道贞洁对女孩子的重要么。
啊,对了,你不懂,你这个被三千个女人轮番睡的男人又怎么会明白。
贞洁?男人微愣,我只是摸摸她而而已……拂玉君忽然收口,他明白了,叶流白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他曾经有过很多女人,岁月太长,自己一个人实在孤单寂寞得很,那些或纯真,或妩媚,或妖娆,或火爆的美人儿们给他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或红袖添香夜读书,或执手同游山川美景,或红鸾帐内共度*……种种种种。
对于阿狸,他也想要她,而且那种感觉比对先前的任何美人儿都要强烈,他想看她在自己身下咬着嘴唇娇媚呻-吟的样子,他想让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叫夫君……轻些……,他想让她用那双修长的美腿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腰……他想占有她,想得都要疯掉了,但是事实上,在幻境里,他并没有做到最后,他只是抱着她睡了。
连拂玉君自己也觉得神奇,赤-裸的自己抱着同样一丝-不挂的小姑娘,白嫩的身子,温香软玉的小美人儿,他竟然也睡得着……说到底,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阿狸性子烈得很,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要了身子,她肯定要自杀的。
虽然不知道叶流白为何有了那般误会,不过,既然叶流白误会了,他倒也乐得这个误会。
我又没真要了她,只是用了一根手指而已,她呢,那里也不深,浅浅一探就破了。
他不紧不慢地戏谑着,黑眸里种种情绪,深海一般波澜起伏,仿佛爱恋至深,又好似恨之入骨。
拂玉君的嘴巴太坏了,荤的素的,信口开河。
叶流白也分辨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气得他长剑一扔,扑上来就要扣住他的脖子,捏死他,妖精,你又不缺女人,为何非要和小狸过不去。
两个于六界呼风唤雨的男人竟然像两个普通的凡间男子一样翻滚在地,厮打在一起。
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得难舍难分。
边打着拂玉君边解释,阿英,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不是我和她过不去,现在是她缠着我啊,非得要做我的夫人……我又不喜欢她……唉,其实我也觉得很烦恼啊。
折兰想,君上大人,我看你分明就是乐在其中,还颇为享受。
叶流白忽然停手,此时此刻,拂玉君在下,衣衫凌乱,胸口大露,叶流白压在他身上,秀眉紧蹙,你不喜欢她?真的?阿英,你可真有趣。
你自己眼光低,也别想着一起拉低我的品位好不好。
我是喜欢女人,但也没到饥不择食的程度,拂玉君趁叶流白微怔的时候,身子向下一窜,一骨碌翻身坐起,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该消气了吧。
叶流白也站起身,不行,我还是生气。
那你想如何,拂玉君掩了衣襟,调笑道,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叶流白一字一顿道:我想你死。
拂玉君无奈一笑,九万年前你就想我死了,九万年都过去了,你还是想我死,我还真没想到,阿英对我如此长情。
你喜欢她?叶流白看着床上结界之中熟睡的元妍帝姬,忽然问。
是啊。
拂玉君靠回床头,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笑。
那好,叶流白神色不变,只道,你对小狸做的一切,我要她用身子一样一样还回来。
☆、56|雪浓汤第一场比试以金城公主获胜而告一段落,很快,三日之后,第二场比试如期进行,但这次金城却输掉了。
第二场比试的题目是雪浓汤,所谓雪浓汤就是把牛骨和猪骨放在一起煮,刚开始汤头会比较浑浊,但时间越久,汤水便越清澈,味道也越好。
在时间上,金城公主远远提前于元妍帝姬,她只用了一日,而元妍却守着小炉子不眠不休了三日,最后汤出来了,元妍也挂上了两个浓浓的黑眼圈。
水榭画楼,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透过花树斑斑驳驳地映在荷塘边的栈桥上。
金城公主坐在栈桥上,赤着脚踢水。
哗啦啦,呼啦啦。
她面色不太好看,长发浸在水里也恍然不觉。
她输了,本想着一鼓作气连赢两局便能顺理成章地嫁给拂玉君,只是没成想她竟然输了,明明是她比较快的,而且汤水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同。
金城公主很是想不通。
想不通么。
她正郁郁,忽然一道男声从头上传来,很温柔的声音,似乎随着暖暖的夏风一起熨帖在心间。
金城回头,站在她身后的竟然是拂玉君,一身大红衣,轻袍缓带,漂亮的凤眼微眯着,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金城慌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屈膝施礼,君上大人,我没有想不通。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比赛还没结束,我就还有机会嫁给您。
她还是那么娇小,站起身来也只是到他的肩膀,好像仅用一只手就能把她拦腰抱起来。
这还是元妍生辰之后,金城头一次见到拂玉君,他逆光而立,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起,目光温柔而缱绻,像是天地之间他只看到了你,他的心里也只有你。
拂玉君微挑长眉,笑道,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输给妍儿了么。
他站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之外。
其实,这个位置很有趣,向前一步就能把她拥在怀里,退后一步,便是伸直了手臂也碰不到。
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自己究竟输在什么地方?其实这也是金城想知道的。
她转了转眼眸,笑,可能我还不够聪明吧。
错,拂玉君摇摇头,你就是输在了太聪明上。
金城一愣,她本能地想反驳,却只是张了张嘴,便垂下了眼眸。
她穿着一件白色红边的上衣,下系浅蓝色纱裙,肩窝处的红色榴花隔着衣服若隐若现。
他这是什么意思?说她自作聪明么?金城公主不太开心,绕开拂玉君就打算回自己的小楼去。
只是拂玉君却一抬手勾住了她腰后的飘带,戏谑道:还真是有些公主脾气,怎么,就这般说不得,如此骄纵敏感,以后还怎么做本座的夫人?飘带和腰带是连在一起的,飘带被拽着,金城公主也不敢继续走,恐怕他手一拉就把她的腰带拽开。
她也不回头,只是回手拉住飘带向回拽,对不起,君上大人,我不是有意顶撞您,只是输了这一场,心里不太舒服罢了,还请君上大人见谅。
拂玉君看着金城的背影,薄唇一抿,腕子轻轻一转,浅蓝飘带在手掌上缠了一圈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煮汤的水里加了牛乳吧。
……金城银牙咬在下唇上,不出声。
腕子一转,飘带又缠了一圈儿,她就像他手里的风筝,钩子上的小鱼儿,一点一点地被拉回向他手中。
牛乳是可以缩短煮汤的时间,味道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你提前了妍儿很多天就做好了雪浓汤。
表面上看来,确实是你赢了妍儿,但是不是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只要一口,便能分辨得出来。
妍儿是脑子不太好用,但比起你总用小聪明算计别人,本座更喜欢她。
他一边说,一边缠着飘带,话说完了,金城也被拽回了他身前。
她无法反驳,心头刺痛,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在袖子里紧紧握拳。
没错,他说得都没错,她是耍了小聪明,可她只是想快些赢了这场比赛,快些熄灭沙罗香,快些去找娘亲……金城又气又羞愧,就像是脱光了衣服被他看一样,不仅被看,他还拿着扇子对她的身子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哪里瘦了,哪里肉多了……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糟。
金城使劲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身后的男人声音越来越冷,你用你所谓的智慧去赢一个天生的痴儿,公主大人,你难道都不觉得羞耻?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利刃,深深地刺在阿狸心头。
原来,原来她竟然是这般肮脏有心计的女人么……本座不会允许你在本座的眼皮底下算计我的人。
不知为何,阿狸难过得仿佛死去一般,明明她不是真的喜欢拂玉君,为何,听他如此训斥自己,还是这般难过,像是被爱人嫌弃了一样。
拂玉君说完,手也没有松开,手掌上缠着阿狸的飘带,一圈一圈的,密密匝匝。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他不说了,低头看自己身前的小姑娘,却只能看到个毛茸茸的头顶。
折兰躲在树后,远远地瞧着,拂玉君看不见阿狸的表情,折兰却瞧得一清二楚,小姑娘早就咬着嘴唇哭得稀里哗啦了。
他心想,君上这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些。
怎么不说话了,拂玉君一皱眉,本座说得有错么?你心里有怨?耍小聪明的难道不是你?算计妍儿的难道不是你?金城不敢,指甲戳进手掌,疼痛让阿狸忍住哭,费力地稳住语气,慢慢道,这次是我做事欠考虑,求胜心切,没有公平竞争。
罢了,拂玉君手指一划,割断了飘带,淡淡道,最后一场比试希望你不要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现在,你去关雎宫同妍儿道个歉。
☆、57|血中花飘带被割断,阿狸的身子也就不再被拂玉君控制,她低着头走过栈桥,栈桥的尽头是一个三岔口,她走上了左边的一条路。
还没走几步,左肩便被扣住,凉凉的温度透过纱衣直抵肩头,只听拂玉君道:关雎宫不是那个方向。
我知道。
阿狸低声说。
对于她直截了当的回答,拂玉君倒是有些惊讶,小姑娘在反抗他?他松手,抱臂,漫言细语道:你若不去道歉,我就当你是自动退出比试。
阿狸忽然回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头望他,有些着急的模样,君上大人,比赛之前没有这个规则的。
眼泪虽然已经被胡乱地抹掉,但小姑娘的眼睛还是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看得拂玉君心里也是一动,可心惊归心惊,他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绪波动,只道:规则是约束他人的,特权是留给自己的。
这就是王的道理,在小葵山,我就是王。
君上大人,你说我自作聪明,爱耍小伎俩,没错,我都承认。
但是我也没有伤害到元妍帝姬,凭什么要我道歉。
阿狸也是有脾气的,方才拂玉君说的一大串刻薄的话,她都忍着接受,但她不要去道歉。
元妍生辰那日,是她的错,她道歉,可雪浓汤的事,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她才不要道歉。
拂玉君玩味一笑,他的小姑娘开始炸毛了,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去?我不去。
毫不犹豫。
你再说一次。
他看着她笑。
虽然这笑容有点毛骨悚然,阿狸还是坚持道:你让我再说一千次,我也是不去。
她是个傻子,她就有特权了?让你处处维护,一丁点伤害都防患于未然?上次晚宴,我是失手伤了她,但我也道歉了,可道歉的结果呢?还不是不被原谅?如今这件事,就算我去了,也是一样。
拂玉君眸光一暗,声严厉色,妍儿不是傻子,你收回方才句话。
阿狸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声音和调子都开始不自主地提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没错,我不收回。
你的妍儿,她就是个傻……啪。
拂玉君虽然只用了三分力,这一巴掌却把阿狸打得连退了好几步,好在身后有一棵石榴树,要不她非得跌倒在地才是。
脑子嗡嗡嗡的一片空白,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娇嫩白皙的小脸上很快就浮上了十分清晰的手掌印儿。
这一掌倒是让阿狸清醒了,她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同拂玉君耍起小脾气来了,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只有被疼爱的人才有资格骄纵,她这是怎么了……一巴掌打出去,拂玉君马上就后悔了。
他在她身上的心结,三百年了,依然打不开。
阿……他伸手去拉她,嘴上想说的是阿狸,对不起可看到阿狸双眼中惊愕的愤怒的熊熊火苗时,这句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你永远都学不会的就是听话。
回去自己想想清楚。
三日之内不去关雎宫道歉,我就当你自动退赛。
躲在树林里的折兰吓得连忙捂住嘴,他就怕自己叫出来,这场面怎么愈来愈失控。
啪嗒。
阿狸吐出一口血来,那小摊鲜血中还裹着一只小牙。
阿狸的两颗小虎牙居然被打掉了一只。
君上大人手太重了……君上大人,我知道了。
她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似乎还有些漏风,但是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温柔乖顺,小心翼翼,看在拂玉君眼里却是十分别扭的模样。
拂玉君也不再说什么,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拂玉君给了阿狸三天的时间去道歉,但阿狸当天晚上就跑到关雎宫,十分虔诚地向元妍赔了礼。
元妍因为煮汤不眠不休了三日,人多少有些恹恹的,她的记忆只有七天,所以金城公主在她的脑海里是个很模糊的形象。
阿狸向她道歉,她就坐在拂玉君怀里,胡乱地应了一声,然后又缩回男人的怀抱中睡着了。
高大的男人,明珠似的少女,阿狸也觉得二人十分相配,至少看着拂玉君对元妍处处维护的份上,他对元妍的确情深。
从她进门,到她出去,拂玉君只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说了两句话,哦,退下吧。
当日晚上,阿狸抱着被子睡觉,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她猛地睁开眼,月光下,有人正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小小的药瓶,是你……阿狸手支着床板,这就要坐起来,却被那人按回床上,同时大掌轻轻覆在她的眼前,阿狸,别动,脸上刚刚抹过药水。
我没事,你走。
她差点就看到他了,却还是被他抢先一步遮住了眼睛。
对不起,我没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伤了。
温和的声音,满是自责。
你不用和说对不起,你又不是我什么人,阿狸说着,伸手去扒男人遮在她眼前的手,却忽然惊叫,放开我!那人竟然翻身上了床,从身后小心翼翼地环住她,一支手臂让她枕着,一手则落在她的小腹上,狡黠地道:就是不放,你能奈我何。
下流!阿狸蹬着脚踹他,却反被男人把两只小脚夹在腿中。
阿狸,他如若珍宝一样把小姑娘禁锢在怀中,我是很想要你,但不是现在,阿狸乖乖别动,我帮你揉揉肚子好么。
阿狸气急败坏,却又挣脱不开,这几天是她的小日子,白日里踢水又着了凉,肚子是有些疼,只是他如何知道?这个登徒子,究竟要做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三番五次羞辱我,还屡屡纠缠。
你这个健忘的小负心汉,他一手探进小姑娘的衣襟,温和的掌心在她嫩滑的小腹上缓缓揉起来,我叫傅汝玉。
曾经是你的夫君,不过后来死了,现在是只不得托生的孤魂野鬼。
傅汝玉?傅,汝,玉……阿狸头疼欲裂,这个名字,她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只是抚着额头,喃喃道,傅汝玉,傅汝玉……想看我的脸么?身后的男人忽然道。
阿狸点点头,他环着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这个男人……剑眉薄唇,细长凤眼,眸子黑得很,仿佛是把世上所有的黑暗都吸进去的一般。
他和拂玉君有些相像,却不似拂玉君美得那般张扬狂妄。
如果说拂玉君是枝头盛大的春花,他就是春水,潺潺的,暖暖的,温温的,柔柔的……还记得么?男人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柔声问。
阿狸凝眉,似乎记得,但一仔细想就头疼。
你闭上眼,我让你看过去的事情。
阿狸不自主地阖上眼,一片黑暗……渐渐的,眼前有了光,她向着光的方向走,走啊走,走啊走,原来光的方向有一道门,走出那道门……祭坛上的初见,二月兰花田中的定情,街头鱼串铺子她向他表白……日光里,他蹲在雪地上帮她穿鞋,笑得那般好看。
他说,你们女人愿意乱想,现在是好好的,等哪天闹起脾气来,又该说我喜好女色,轻浮浪荡了。
他说,你和我,顾太乙和傅汝玉会永远在一起,儿孙满堂。
他说,一旦爱上别人,一旦被人爱,这种感觉,只有一次,便永远都忘不了。
阿狸,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爱我。
最后,他死了,死在春祭大典上。
死之前,他还在等她回去。
她在离开之前,抹掉了她存在的所有痕迹,但她不知道,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能那么轻易就忘掉。
良久,阿狸睁开眼睛,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呜咽着道:阿玉,抱抱我。
他一愣,旋即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头一般,然后他擒住她的小嘴,疯狂地吻起来。
阿玉,阿玉,阿玉……她不说话,只是唤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如同咒语一样侵蚀着男人的理智,他把她压在身下,暴风骤雨一样的吻磨破的小姑娘娇软的唇瓣,他咬她,她也咬他,直到二人嘴里都是血腥味,男人才稍稍镇静了些,他这是在做什么啊,怎么和个毛头小子一样,阿狸这么娇弱的小姑娘,他一不小心就要伤到她的,就像是白日里,他一失手,竟然打掉她的一颗牙……如此娇弱的一个小人儿,屡屡让他失控,他真后悔,后悔死了……他的小姑娘要是恨上他了可如何是好,拂玉君胡思乱想着,身下的小姑娘却主动扯掉他的衣袍,小脸潮红,美眸迷离,两条修长的美腿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腰,平日里虽然有些小脾气却纯真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如今竟然像个嗜血的妖姬,主动地拥抱,抚摸,索吻,白皙娇软的身子美女蛇一般地在他身下扭动。
女人在小日子的时候会更加敏感。
她情动。
他则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胸前的榴花娇艳欲滴,那是他蘸着自己的血亲手画上去的,如今,红的更红,白得更白,美得让他从内到外俱是燃烧了起来。
他怎么吃都吃不够。
小姑娘是他的,娇躯一寸一寸都只能他亲手来描摹。
一描摹,衣衫尽退玉山倾。
二描摹,樱桃红艳娇欲滴。
三描摹,清溪潺潺香露凝。
只是,大潮来袭之前,拂玉君高大的身躯猛然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瞧向自己的胸前,心口的位置露出锋利的金刀尖儿。
破魔除妖的金错刀。
刀刃从他背后刺入,毫不留情,一击刺穿到胸前。
身下的小姑娘笑得妩媚妖娆。
滴答滴答,鲜血落下,滴在她白皙滑嫩,香气盈盈的身子上。
风卷花香,流萤轻舞。
小姑娘歪头,笑眯眯地道:阿玉,我说过要一生一世,永远和你在一起,那时候,不是骗你的。
抱歉,我伤害了你,抱歉,我没有回去,抱歉,我辜负了我们的约定。
现在——请你——得到安息吧!☆、58|玉娇梨她想让他安息?她居然想让他安息!这个薄情寡义的小负心汉!他真想掐死她……手紧了紧,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
小姑娘松开握刀的手,凉凉的小爪子抚上拂玉君的脸,缓缓地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我应该叫你什么呢,登徒子,傅汝玉,还是——葵山山主拂玉君?君上大人,您觉得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很好玩么?拂玉君苦笑,她竟是已经知晓了,他的小姑娘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儿。
他回手拔-出金刀扔到地上,伤口还在流血,流了他一身,也染红了她嫩白的身子。
拂玉君也不处理伤口,抱住阿狸的身子,胸口贴着胸口,狠狠地压住她,小负心汉,你就这么对你夫君?你和他不一样。
阿狸有些惊讶,破魔降妖的金刀竟然杀不死他?被扎穿了居然还能这样笑着说话?她果然还是小巧了他。
他咬着她的耳廓,声音低哑,他就是我。
不,阿狸冷冷道,阿玉不会打我。
你不是他,他不会打我,他看我皱一下眉头都心疼得要命,你面不变色地打掉了我一颗牙,你怎么可能是他?你只是喜欢戏耍我罢了。
阿狸,男人无奈地叹气,他盯着她的眼睛,此时此刻,她已经褪去了金城公主的容貌,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让他又恨又爱,你说我耍你玩儿,你又何尝不是耍着我玩儿,顶着别人的壳子潜入我的小葵山,甜言蜜语地哄骗我,要成为我的夫人,难道不是为了沙罗香?阿狸不回他,只是恨恨地道:你怎么还不死。
就这么恨我?拂玉君自嘲一笑,漂亮缱绻的凤眼中满是落寞和悲哀。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却完全被禁锢着,动也动不了,她避开他的眸光,你是为祸世间的妖魔,人人得以诛之。
她的小脑袋扭到哪边,拂玉君就跟着她把头凑到哪里,几个回合下来,她终于被他捉住了小嘴儿,他吻她,她瞪着眼睛咬回去。
拂玉君很有耐心,每次吻到她濒临窒息才放开,等她稍微喘息平稳之后再重新吻上去,反反复复,直到把他的小姑娘吻得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咬死他,他才快活地笑起来。
阿狸,既然现在你也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成为沙罗夫人的三场比试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如换个玩法,如果在七日之内你能让我喜欢上你,我给你沙罗香,放你走,若是你没那个能力,我就挑断你的手脚筋,让你做个装饰品永远留在我身边,如何?这个买卖不亏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没有喜欢上我只有你自己知道,你骗了我,我找谁说理去。
况且……况且,你根本不会喜欢我,你喜欢的不是元妍帝姬么,为了她,还打了我一耳光。
后边这句,阿狸没说,她觉得若是说了这句会让人家感觉自己吃醋了一样,她才不会吃醋呢。
浓黑的眼眸深渊一样,他说:凭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阿狸气恼,却毫无办法,这里是他的地盘,她只能走他画出来的道儿,那你发誓,你是魔族,你们最大的头儿是魔神吧,你就向魔神起誓。
好,男人一手环着她,一手竖起两根手指,很虔诚的样子,我小葵山拂玉君向魔神起誓,若是欺骗小乖,就让我永远爱而不得,生不如死。
傻丫头。
拂玉君忍不住抿嘴,你夫君就是魔神,真是个小笨蛋。
阿狸踢他,别叫我小乖,恶心。
那叫什么,他夹住她的双腿,暧昧地压了压她娇软的小身子,小心肝,小宝贝,小可怜儿?阿狸大窘,方才紧张时候没有注意,现在稍稍回了神儿才发现,他们两个均是一-丝不-挂,他健壮的身子像是一座大山一样罩着她,还有某个不安分的地方隐隐又有抬头的预兆。
她浑身紧绷,强稳着调子道:从我身上下去。
身下的小姑娘小脸红红的,她的身上还沾染着他的血,红红白白的,真好看,拂玉君看着她又恼又羞,恨不得扎死他又无能为力的小模样,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
他的小姑娘真漂亮,漂亮到他恨不得一口吞掉她,吞到肚子里,她就是他的了,谁都看不见她的美好。
三百年,他的后宫中虽然有三千佳丽,但都是九州十二国的君主送来讨好他的,他从来没碰过,但他也是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不是叶英,完全没有情爱那根筋,他也有正常的需要。
可一想到阿狸,他就看谁都不起劲,一度,他甚至以为自己魂魄分离得太久以致不举了……傅汝玉只是他的三魄,所以说是他也是他,说不是他也不是他。
傅汝玉爱的人是她。
从傅汝玉的记忆里,他能看到他爱她爱得疯狂,爱到患得患失,爱到失去自我,傅汝玉心心念念地想给她快乐,想永远同她在一起,想与她生儿育女……那他呢?他拂荒呢?他爱她么?澄渊说得没错,他不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他有过一个女人。
唯一一个。
那个女人没有阿狸漂亮,甚至不及阿狸的三分,但她是他曾经那些莺莺燕燕中唯一记得住名字的女人。
石榴树下,花色妍妍。
我就是拂荒,你的名字?红衣男子,轻袍缓带,下颚微微扬起,说不出的风华和张扬。
妍妍。
她微微笑,背着阳光,表情氤氲。
妍妍……花色妍妍……也许这个本就不是她的真名,她只是看到了那一树一树的榴花。
一想这些,他就头疼,索性不想了……他搂着她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从上下变成了侧卧,他捏着她的下颚,笑盈盈地哄着,小乖,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宠物,要乖乖的讨主人的欢心。
凭……凭你别无选择,他坏坏地打断她的话,狭长双眸脉脉含情,来,叫两声主人听听。
阿狸自然不会叫,她理都不想理他,虽然今天失败了,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杀了他。
拂玉君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地道:狸猫和猫应该差不多,小乖,叫两声。
……阿狸小脸发白,这种被人当做宠物的感觉简直是糟糕透顶……男人佯怒道:不乖乖听话,主人可就生气了,主人一生气可就要吃掉你了哦。
喵。
她无奈,只好低低道了声。
他心里好笑,脸上却是凶凶的模样,大点声,你是蚊子么。
喵……主人听不到。
说着,男人还在她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这一掌确实有些重,火辣辣地疼痛激得阿狸大叫一声。
喵!!!这就乖了,看到小姑娘炸毛一样地小模样,拂玉君满意一笑,记住,你只有七天的时间。
成了,我给你沙罗香,放你走,不成,我挑断你的手脚筋,把你做成装饰品。
你这样戏耍人很开心么。
我只喜欢戏弄你,他握住她打向自己的小手,十指紧扣,低笑着柔声道,看小乖你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讨好我的样子,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阿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变态。
四目相对。
一个目眦欲裂。
一个温柔似水。
良久之后——睡吧,拂玉君把阿狸轻轻翻了个身,从后面抱住她,明天起,小乖搬到我的寝殿去。
阿狸知道,她现在没有资本忤逆他,对于他来讲,她太弱了,只能随机应变。
她也实在是累了,虽然芒刺在背,不一会儿,阿狸就睁不开眼睛了,昏昏沉沉中,她恍惚间听见身后的男人道:小乖,我的心不在右边,在左侧锁骨下三寸的位置。
阿狸一惊,赫然睁开了双眼,但这句话之后,男人没再说其他的,只是温暖的大掌抚在她的小腹上,慢慢地揉着,没有情-欲,只是关怀。
夜晚,静悄悄,小虫都静静睡去了。
如此静谧美好的夜晚,一树一树的榴花,花色妍妍,花色妍妍……他拥着她,如若至宝,两颗心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阿狸依然醒着,傅汝玉,傅汝玉……事实上,她并没有完全想起来……拂玉君刚刚提起这个人时,她只以为他是信口开河,是骗她,她想起来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术,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扎下去……可是,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她的记忆里时隐时现……傅汝玉?他真的死了么?泪水不自主地流下来,莫名的伤心。
痛彻心扉。
拂玉君也没睡着,怀里小家伙儿的微微颤抖他都感受得到,她在哭?怎么又哭了?明明受伤的人是他,被她扎了一刀的人是他,他都没生气,她还委屈什么?真是个娇气的小丫头,这样的性子不磨一磨,日后还怎么做他魔神的夫人。
阿狸正闭着眼睛,咬着嘴唇,无声地啜泣,忽然唔……她的嘴里兀地被强硬地插-进一根-硬物。
☆、59|少年不识愁滋味第二日,阿狸在一间陌生的屋子中醒来,身下是软软的垫子,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她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来,清晨的花木香随着晨风扑面而来,很是心旷神怡,昨晚的一切似是一场噩梦。
她四处打量,说是屋子,倒不如称为大殿,雕栏玉砌,金碧辉煌。
嘴里还留着淡淡的腥味,昨晚被拂玉君塞了一嘴鱼干的后果。
忽然,身后传来说话声。
睡得舒服么?空旷的大殿里,兀地一道人声,吓得阿狸猛然回头。
是一个男人,陌生的男人。
一身灰蓝色的袍子,身材颀长,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横,嘴上还有两撇小胡子。
你……您是……不记得了么?男人挑眉,蹲坐到阿狸身边,指着自己的右手道,我们见过的,在你门外的小路上,你还扎了我一针。
虽然你和那时不一样,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
阿狸摸摸头,在记忆里翻翻找找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日在门外的确遇见过一个话唠公子,不过……您和那时候也有点不太一样。
那时候没有胡子的。
男人煞有介事地抿了抿小胡子,都说有胡子看起来会成熟一些……先别说我了,倒是你,你怎么睡在这里?小玉儿把你收房了么?君上大人只是……阿狸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只能找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回答,需要一个人伺候日常起居。
说着,她不自觉地又向殿门口望了望,眸子里有些惊恐还有些厌恶,这些细小的表情全都落在男人眼中。
澄渊道:不用担心,小玉儿去关雎宫照看元妍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小姑娘嘛,经常闹脾气,其实他也蛮辛苦的。
您是君上大人的朋友么?瞧他小玉儿,小玉儿地叫着,似乎是很熟络的关系。
非也,男人摇摇头,我是他的小叔叔。
阿狸皱眉,上下打量了好几番才道:可您看你来一点儿都不老。
小姑娘嘴很甜啊,澄渊笑得很开心,其实叔叔我已经十万岁了。
……这是真老啊……你呢?他又问,你多大了。
我?大概活了六百多年吧。
哦,男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听小玉儿叫你阿狸,那狸丫头就叫我一声小澄叔叔吧。
小……澄叔叔,您也是魔族?这世上总有这么自来熟的人,不过倒也不讨厌,也没有心防。
非也,我是妖怪哦,很可怕很恐怖很凶残的妖怪哦,澄渊眨眨眼,狸丫头要看我的本体么?还不等阿狸说话。
砰!一团白气之后,一只肥白的短耳朵兔子落到了阿狸腿上。
……这个本体的确很凶残……她下意识地想摸摸他的毛儿,忽然,小肥兔子一跃而起,电光火石之间,两颗板牙在阿狸唇上碰了一下,随着他重新落在她腿上,兔子开口道:祝狸丫头生辰快乐。
阿狸愣在那里,她这是被只兔子吻了么……抬手摸摸嘴唇,奇怪的是,那颗被拂玉君打掉的小虎牙又回来了,再看兔子,先前两颗洁白的门牙只剩了一颗。
小澄叔叔,您这是……小兔子滚到她怀里,蹭蹭阿狸的胸口,我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思来想去,还是送我的狸丫头一颗牙齿好了。
阿狸看着怀里这只说话漏风的短耳肥兔,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良久之后,她莞尔一笑,谢谢,我会珍藏的。
只是,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狸丫头,你相信一见钟情么?我很喜欢你,想给你做宠物。
小兔子前爪搭在她手掌中,馒头一样的短尾巴一翘一翘的,呆萌的样子看得阿狸心都要化了,她捏捏他的小尾巴,笑道:好啊,等明年春天我拿着金笼子去找你。
她现在是拂玉君的宠物,又哪有资格收他做宠物。
明年春天?谁知道那时候她在哪里呢?真的么?毛团兔开心地道,我住在开城,有空记得去玩儿啊。
叔叔带你去看开城三绝,松渊瀑布,十里水席。
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你已经见过了,小兔子红眼彤彤,就是我啊,绝世美男顾澄渊。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看这种不要脸的程度,果然和拂玉君是一家的。
对了,肥兔子又道,还有我的坐骑九色鹿,也可以让你骑一骑哦。
谢谢小澄叔叔。
阿狸在笑,笑得很自然很开心,这样轻松的笑容,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那头九色鹿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捕到的,它生活在雨月森林里,十分机敏,难以捕捉,六界中不知多少大能想要捉它做坐骑都没能如愿。
小肥兔子开始炫耀起来。
那小澄叔叔怎么做到的?阿狸倒是也有些好奇,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器?非也,兔子挤到阿狸怀里,鼻子贴着她的下巴,双眼亮亮的,我每天送新鲜的琉璃果给它吃,下雨给它遮挡,天热给它扇风,同它讲我小时候的事情……日久天长,我和它做了朋友,然后,它森森一笑,我捕获了它。
这便是狩猎的秘诀,当你和猎物心意相通的时候,便可以捕获它了。
狸丫头,外柔内刚,君子藏剑,收好你的真心和小爪子,静候良机——一击致命。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
坐在软毯上的少女,她双手捧着的小肥兔子,不仅口吐人言,还说得那般一本正经,怎么瞧怎么违和。
外柔内刚,君子藏剑。
收好你的真心和小爪子,静候良机——一击致命!回味着这两句话,阿狸的表情由最初的惊讶到微微发怔,再到唇角微抿,莞尔一笑。
她记住了。
呼啦啦。
阿狸笑着将小兔子抛起来,看他夹着尾巴在空中转了两圈儿,又露着肚子落在软垫上。
她搔他的肚子,气得毛团儿大叫,死丫头,别碰,别碰那儿……好痒……雌雄授受不亲……痒死了,你虐待宠物……嘤嘤嘤……***直到傍晚,金乌西坠,拂玉君才牵着元妍回到他的寝殿。
只是,他刚刚迈进一只脚,还不等站稳,一个粉色的团团就扑到他怀里,主人,您回来了。
嫩藕般的双臂攀上男人的脖颈,小姑娘在他怀里嗅了嗅,抬起头,双眸中闪着碎光,星星点点,迷迷蒙蒙,真如一只初醒小兽似得慵懒娇柔,语气幽幽怨怨,主人,您身上有其他雌性的味道。
拂玉君愣了愣,旋即伸指钳住她的小下巴,高高抬起。
深渊一样的狭长凤眼微微眯起,直直对上阿狸那两只异色的眸子,目光缱绻而又凌厉,像是一支裹着花朵的长箭,怎么?小乖不喜欢?不喜欢,我不喜欢主人接近其他雌性,俏皮的双眸弯成新月,湿滑小舌舔上男人的喉结,主人,您只饲养小乖一只宠物不可以么?拂玉君手中还牵着元妍,元妍此时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哪里见过这么奔放的女子,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小玉叔叔竟然没有一袖子把那个放-荡的女人甩出去。
小乖,妍儿不是本座的宠物。
水红色的小嘴扁起来,少女歪着头,眨眨眼,那是什么?男人垂眸睨看她,笑容意味不明,妍儿她是本座的女人。
你只是个小小的低微的宠物。
那小乖也做主人的女人好不好?阿狸似乎根本没听出来他言语中的蔑视和侮辱,她小脸红红的,枝头的桃花瓣一样,声音逐渐变小,带着小小的委屈,小小的忐忑,小小的不安,小乖喜欢主人。
拂玉君低低哼笑,不可以哦,你是小兽,不是人。
可我很自私,阿狸眼睛望着他,手却落下一只,柔柔地,不声不响地把牵着元妍的那只大手手指一根根剥落,紧紧握到自己手中,然后满意一笑,我不喜欢我的主人宠爱很多雌性,宠物也好,女人也好,主人你都只能宠爱我一个。
男人看着她,微微蹙眉,透过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身子不受控制,他环上少女的纤腰,双臂紧紧的,似乎要把她镶到自己身体里……随后进来的折兰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阿狸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魅气,还对君上大人投怀送抱?咳咳。
这还没黑天呢,折兰忍不住提醒这二位。
阿狸的身子对着门口,她瞪了折兰一眼,气氛正好的时候,这个小混蛋……拂玉君像是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双臂一松。
不过,阿狸可不放过他,扭糖一样撒娇道,主人主人,小乖要抱抱。
这边厢,折兰牙被甜掉了一排。
那边厢,元妍终于受不了了,她用尽力气狠狠地一推阿狸,贱人,滚开!抱着拂玉君脖子的阿狸踮着脚,她一个不稳,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元妍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力气还是很大的,个子也比阿狸要高一些。
小几的尖角划过阿狸的额头,有鲜血迸溅出来。
她没有尖叫。
只是以一种十分扭曲又可笑的姿势跌躺在地上……外柔内刚,君子藏剑。
她深深记牢了。
弱者要怎样打败强者。
自己要怎么捕获一只阴险狡诈,阴晴不透的猎物。
忍耐。
忍耐。
忍耐。
静候良机——一击致命。
温热的鲜血慢慢从额头滑下来。
没有疼痛的感觉……不要脸的贱人!离我的小玉叔叔远点儿!贱人!贱人!飞鸟振翅,闲庭花落。
阿狸心里很安静。
☆、60|老年偏爱傻白甜阿狸靠在小几旁,眼泪汪汪地望着拂玉君,声音小小的,主人,好疼。
拂玉君也是吓了一跳,他方才心有些乱,一时间没注意元妍,等他想阻止的时候,阿狸已经跌了出去……他慌忙走过去,半跪在阿狸身前,大掌覆在她额头的伤口上,白光隐隐,是魔族的顶级治愈术。
很快,伤口便不流血了,却还留下一条浅浅的粉色疤痕,阿狸,还疼么?拂玉君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就像被拧了好几个麻花扣。
阿狸扑到他怀里,异色双眸含着丝丝的爱娇,声音甜糯,主人给吹吹就不疼了。
……拂玉君僵在那里,手手脚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自从她来到小葵山,他见到她之后,她要么是生无可恋的表情,要么是一副要杀了他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要么是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怕的滚刀肉的死样……他从未看过傅汝玉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会撒娇,会耍小脾气,会赖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他也很想见到那样的阿狸,可如今见到了,他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一瞬间,心开始砰砰地跳个不停。
那一瞬间,他似乎和身体中的傅汝玉合二为一了。
是他的心在跳,还是傅汝玉的心在跳?这就是凡人口中心动的感觉么?折兰也在一旁抚额,君上大人可真是丢脸,被小姑娘一撒娇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君上大人对阿狸的感情也许不是一见钟情,势如破竹,水到渠成,他在不停地猜疑,不停地徘徊,不停地确认,但这种感情也就如山崖间的小树,拼命地汲取着阳光雨露,艰难而执着地生长。
阿狸挂在他的脖子上,晃啊晃,吹吹,吹吹嘛。
温热的双唇缓缓靠近阿狸的额头,他没有吹吹,而是一点一点舔舐掉了小姑娘脸上的血迹。
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渐渐融化,又有什么东西渐渐生长。
双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肢,眸光似箭盯着怀里的小家伙儿,阿狸,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你究竟有没有心,究竟对我有几分真心。
我想知道。
折兰大汗……君上大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虽说不能动手就打人,但也拜托不要像个毛头傻小子一样期期艾艾地问人家小姑娘是不是真心吧。
是不是君上大人最近这忽冷即热,精神分裂的迹象都是因为不能确定小姑娘的真心,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真心……那是不是一旦确认了真心就会坚定地走下去?这里这里,指尖指着心房,阿狸笑眯眯地,这里这里,满满的都是真心。
水粉抹胸下的小白兔随着抬臂而微微颤动。
拂玉君垂眸瞧她,有个尾巴,她都能摇起来。
他能相信她么?要不要再相信她一次?给她一个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傅汝玉,你来告诉我,我该相信她的真心么……男人一笑,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坏丫头,我一点儿都看不到你的真心。
讨好卖乖,撒娇任性,她做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讨厌。
那摸摸,阿狸抱起他的大手放在胸前,又仰头望他的眼睛,摸摸,摸得到么?柔软的触感,一碰就舍不得放开,虽然不是第一次,可她主动拿着他的手摸自己,还是……拂玉君竟然脸红了,他迅速抽出手,转腕把她的小爪子握在手里,眉眼里是他自己看不到的宠爱和纵容,小色女,干什么呢。
主人主人,阿狸蹭在他怀里,小脑袋贴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瓮声瓮气道,摸到了么,摸到我对您的真心了么?那边厢,元妍气得直跺脚,指着阿狸骂:贱人!别对小玉叔叔动手动脚的。
主人,阿狸缩在拂玉君怀里,耷拉着耳朵,她骂我,我好难过,嘤嘤嘤,忽然,她抬起头,盖章一样狠狠地在男人唇上一吻,四海八荒,五湖*,我最喜欢主人,我不要别的雌性在你身边逡巡,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拂玉君怔住了。
折兰傻了。
元妍哭了。
这样的告白比元妍生辰那时的表白还要直白,还要强横。
外加上那宣誓占有权的一吻……在这三个人都有些断片儿的时候,阿狸忽地站起来,冲到窗前,爬到窗台上,双手合成一个喇叭形状放在嘴边,她大叫,拂玉!是我!我是阿狸!你听见了么!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我要让全九州都听见!你是我的男人!我要独占你!我!爱!你!阿狸说完,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扶着窗栏,漆黑的长发被风吹开,随风而舞,良久,她回头望着拂玉君一笑,笑容美丽灿烂。
霸道的话语,听在他耳里却是那样的熨帖。
坏丫头,坏丫头,你要是早就这么坦白该多好。
他的天地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有了阳光,有了雨露,有了花草,有了颜色,有了存在的意义。
山中的侍女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高楼上的女子,眼神惊诧,哪里来得不要命的女人。
更惊诧的是,他们的君上大人竟然温柔地把那个疯女人从窗台上抱了下去。
小葵山外,叶流白从屋内出来,举目遥望,脸色苍白,杏长眼眸中一片灰败……拂玉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伸出双臂,看她小鸟一样从窗台上扑到他的怀中,他紧紧抱着她,再也不要互相猜疑,再也不要阴晴不定,再也不要怀疑自己的真心,他和傅汝玉一样,傅汝玉爱她,他也爱她,不,他比他还要更爱她。
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折兰,带妍儿回关雎宫。
折兰无奈地摇摇头,完了——君上大人被拿下了。
原来摘下君上这朵傲娇的病态的高岭之花是如此容易的事。
撒撒娇,流流泪,示示弱就可以了。
但其实又哪里有这么简单。
一切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只要她愿意,他就是她的。
他一直站在那里举足不前,阴晴不定,暴戾难安,只是为了等一个信号,等她向他招招手。
元妍愣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落。
她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自己被遗弃了么?被小玉叔叔遗弃了么?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泪水连连,在她被折兰抱走的前一刻,她看到那个小贱人在小玉叔叔的怀里朝她做了一个丑恶的鬼脸……那一刻,元妍不太灵光的脑子竟然迅速地转动起来,她似乎明白了——只要她要,他就是她的。
拂玉君抱着阿狸在地上转圈儿,一会儿捧高她,一会儿又禁锢在怀里,温柔的声音甜蜜得有些诡谲,他说:阿狸,我再相信你一次,这一次不许再骗我了。
她狠狠点头,不骗不骗。
他捧起她的脸,吻住红菱小嘴儿,搅动着,啮噬着,阿狸,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嫁给我。
语气强硬,不留余地。
身体被向上提着,阿狸只得攀上男人的双肩,没穿袜子的小脚踩在他的鞋面上,暧昧的银丝挂在唇边儿,亮晶晶的眸子里荡漾着粼粼波光,喵呜,主人在向我求婚么?我好开心。
他轻吻她绯红的脸颊,三百年前被你抢了先,这次要我来才是。
我或许不那么正常,但我确实喜欢你,我已经确认了,便不会再有改变。
小姑娘舔舔嘴唇,我要好多好多聘礼。
薄唇弯着浅浅的笑,我的权力你都可以行使,我的义务不需要你来履行,还有沙罗香,洞房花烛夜,我会亲手交给你。
可是,阿狸受宠若惊,对着手指,可是我都没有像样的礼物给你。
他抚着她的长发,看着她美丽的小脸儿,他喜欢她的柔顺缠-绵,喜欢她的撒娇卖乖,也喜欢她的逞强装横,她就是他线上的风筝,钩上的鱼儿,掌心中翩翩起舞的小美人儿,小乖,你就是魔神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那你还会凶我,打我么?阿狸,对不起,对不起,他轻柔地啄上她饱满圆润的额头,低低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细细的蝶吻从额头到眉眼,再到鼻尖儿,到嘴唇,我再也不凶你了,也不会打你,以后只有你凶我,打我的份儿。
你会宠我么?小姑娘腻着调子撒娇,喂我吃饭,抱我睡觉,夏天打扇,冬天暖床,我同别人打架时为我撑腰?会,他抱她上-床,揽在怀里深吻,那小乖也要宠我。
可是,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香汗直流,可是我不会打架。
阿狸不用打架,拂玉君爱怜地刮她的小鼻尖儿,他的眉梢,眼角,唇角全都溢着甜蜜的笑,阿狸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在我身边,乖乖地做我的小妻子,同我生小包子,不骗我就好了,他压住她,吻不够地吻,阿狸,阿狸,你让我欢喜……阿狸,我想听你叫……她被他揉在怀里,娇媚地婉吟,喵,喵喵,喵呜——我让你欢喜?可惜,你只让我恶心。
***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
在筹备大婚的日子里,拂玉君不知道他漂亮的小妻子正准备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61|再相信你一次小葵山出大事了——传说中九州最强大,最残忍,最俊美的妖魔拂玉君,他要成亲了!而且,他要娶的女人并不是最得宠的元妍帝姬,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姑娘!疯了疯了,这件事情太疯狂,太匪夷所思了!据说,这个小姑娘非常霸道非常骄纵非常爱吃醋,在婚期定下的第二天,她没经过拂玉君的同意就遣散了他的三千后宫,还把拂玉君寝殿的美貌侍女都换成了雄性侍卫……不过,拂玉君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随她为所欲为,山中人都愕然了,这个看起来如此大度谦和,温柔有礼,宠妻如命的人还是他们的山主么……这天中午,拂玉君正在书房里翻看婚礼的来客名单以及礼单,折兰端着茶盘走进来,面露难色,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说道:君上大人,妍儿的脸色不太好,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不哭不闹,却也不说话,这样下去恐怕不成,您不去看看么?拂玉君放下手中礼单,揉揉眉心,起身道:去看看吧。
折兰松了口气,看来君上大人并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拂玉君在前,折兰随后,二人刚刚下楼,转过月亮门,一个水粉的身影从花丛里窜出来一头扎到拂玉君怀里,阿玉阿玉,你早晨起来为什么不叫醒我,害得我睡到现在,一起来你又不在身边,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听似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引得经过的侍女们频频侧目。
她们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隐秘——她们的君上大人已经和这个小姑娘一起睡了!他们还没成亲的啊!并且,这小丫头竟然一点都不害羞!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小猪,男人拍拍阿狸的头,她一头缎子似的长发就那么披散着,随风轻舞,他微微皱眉,怎么不梳头就出来了,小心被树枝挂到,到时候哭鼻子可没人哄你。
梳头要好久,人家想立刻,马上就见到你嘛,她紧紧抱着拂玉君的腰,怕他跑了一样,小脑袋还在他怀里蹭啊蹭,阿玉阿玉,我好想你。
还不到半天呢,拂玉君抱住怀里的小姑娘,咬着她的小嘴唇宠溺地道,吃早饭了么,我让人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了,有一碗白粥,还有你爱吃的几种小点心。
阿狸黏在拂玉君怀中,仰头撒娇,阿玉你不在,我一点,一小点,一丁点都吃不下去。
秀色可餐嘛,我要看着你的脸才吃得下去。
坏丫头,就你嘴甜,他垂眸,笑睨着阿狸委屈的小脸,走吧,回寝殿去,我陪你吃早饭再把头发梳了,披头散发的哪还有点新娘子的样子。
咳咳。
一旁的折兰忍不住提醒这两个打情骂俏的家伙,这里是公共场所,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而且,君上大人,咱们这不是要去看妍儿么,您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阿狸拐跑了……折兰,你也在啊。
这一咳倒是让阿狸向他那边望了望,双眼眯着,看不出眸中的色彩。
折兰无可奈何地道:我一直都在……是你太认真了才没发现。
小姑娘又扭头看拂玉君,一脸不高兴,阿玉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下,害得我在外人面前丢脸了。
他捏捏她白嫩的小脸蛋,温柔地像一汪桃花春水,我就是喜欢小乖这样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对我撒娇。
折兰:……完了完了,他们英明神武的君上大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谁来告诉他眼前这个宠妻成痴的笨蛋男人是谁!在折兰遭受巨大打击的同时,君上大人已经握着阿狸的小手,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向寝殿走过去了。
阿狸的小碎步走得很慢,看得出来君上大人特意放慢了脚步,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妥协的。
只是,折兰虽然没谈过恋爱,却似乎听过爱情是两个人共同的改变和磨合,不是单方面的牺牲和妥协……寝殿里,阿狸坐在小板凳上,土拨鼠一样抱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咬,拂玉君坐在她身后的床边,拿着梳子,对着她的一头长发一筹莫展。
小姑娘扭头,阿玉阿玉,你梳好了没,我坐得屁股好疼。
她都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头发还是散着的。
男人扶正她的小脑袋,一脸认真,小乖别乱动,我差点都梳好了,就是你乱动才散开的。
阿狸吞掉最后一口糕点,这人分明就不会梳头,阿玉,你真的好慢,师父他一抬手就可以梳个好漂亮的发髻,你……还不等她说完,就整个人被从小板凳上拎了起来,旋即天旋地转,她被又凶狠又温柔地扔到了床上,再睁眼,拂玉君那张俊俏的面庞已经就在她鼻子尖儿外了,你让他给你梳头?没,没有,他虽然笑着,却让她后背发凉,阿狸缩了缩脖子,解释道,师父只是一手滑就梳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一手滑……唔……阿玉……一只脚被抓起来,瞬间的不稳让她慌忙抓紧床沿,睁大眼睛望过去。
拂玉君已经从她身上闪到了床尾,一身红衣,头发随意地用木簪挽着,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小巧绵软的足上,指尖划过脚心。
阿狸忍不住笑起来,双手撑着床板,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脚去踢他,却一个不小心全被擒那手中。
男人笑得很无辜,我也只是一手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手滑了。
脚心被搔得痒痒的,小姑娘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求饶,阿玉阿玉……不要……饶了我吧……呜呜呜……。
他松开手,旋即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双眼微眯,笑起来,以后不许他碰你,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行。
阿狸撩起一缕男人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玩儿,边玩边垂着眼睛道:阿玉,那我答应你,你以后也不要去见元妍,好不好?拂玉君一愣,旋即挑起小姑娘的下巴,小乖方才是故意把我拐走的么。
是又怎样嘛,她挂在他怀里,扁嘴道,我不喜欢你去她那里,非常非常不喜欢,我有多喜欢你,就有多讨厌你们在一起。
你吃醋了。
他笑道。
她也笑,才没有,我很大度的。
男人吻她的眉眼,湿热的舌头缓缓地舔舐小姑娘的眼珠,那是谁遣散了我的三千美人,又是谁换掉了我的美貌侍女。
阿狸的睫毛抖了抖,他的舌头明明是温暖,却舔得她浑身发凉,像是要把她的魂魄都裹走一样……有些怕,有些恐惧……小姑娘干脆抱住他的头,什么都不去想,无赖地宣布,我就是吃醋。
你是我的,只能宠我一个,雌蚊子我都要打死。
小姑娘的怀里暖暖的,少女的香气,小白兔被抹胸挤成可爱的形状,拂玉君心一紧,沙哑着声音道:小乖,别撩拨我。
阿狸居高临下地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是么,在幻境里。
拂玉君笑着摇头,并没有。
啊?没有?阿狸一惊,可是……分明流了血。
他无奈地笑,那是你的小日子来了。
那我,那我还是干净的?!我要,我要告……小姑娘又惊又喜的样子看在拂玉君眼里颇为别扭。
小乖,男人沉下脸,把她揉回怀中,是本座的错觉么?你好像很开心似得,你还是姑娘,就这么开心?你要告?告诉谁?我,阿狸眨眨眼,我要告诉我自己,把最珍贵的东西在洞房的晚上送给你。
真的?男人挑眉。
恩恩!阿狸使劲点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弯腰窝进男人怀里,声音小小的,我说过了,我再也不骗你了。
我信,他紧紧抱住她,像是对阿狸在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的小乖再也不会欺骗我,再也不会遗弃我,再也不会让我苦苦等候。
小姑娘的脸藏在他温暖的怀中,诡异地笑着。
你信?真可笑。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竟然相信了。
傻瓜。
***小葵山外,九州仙盟的主营地。
叶流白正在看地图,忽然一个盒子啪地落在地图上,送给你的。
沉默,冗长的沉默。
叶流白把小盒子放在一旁书架上,微笑道:谢谢你,白姑娘。
哎?白春苏从书架上拿回盒子,边打开边道,你都不打开看看么?这是劫灰石,我从父亲那里偷来的,给你做阵眼,等你用完了再还给我就好了。
又是沉默,他似乎在看盒子里的东西,但白春苏知道他的眸中很空洞,心也是空洞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给掏空了。
谢谢。
叶掌门,白春苏生气地一扣盒盖,走到他近前,死死地望着他的眼睛,拜托你能不能说一句谢谢之外的话。
又是无边的静默。
叶流白疏淡的眼睛盯着白春苏。
他几乎没有表情。
最终,沉默的尽头,他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那我给你唱个歌吧,女子又换上了满脸笑容,她似乎很容易生气,也似乎很不记仇,春风吹,蝴蝶飞,我的恋人啊,请你快快来相见……啦,啦啦,啦啦啦……暖风吹,桃花飞,我爱的人啊,请你不要掉眼泪……好听么?一曲结束,白春苏邀功似地围在叶流白身边转来转去地问。
不太好听,他倒是实话实话,不过,还是……别别,白春苏连忙摆手,您可别再说谢谢了。
男人一笑,不过,还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他这一笑,并不敷衍。
他笑起来,真好看。
白春苏也看傻了。
叶流白,叶英,她无法放弃他。
只要这一世结束,他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叶英不是叶流白,他不会喜欢上顾太乙。
他现在有多喜欢她,将来就有多冷漠地对待她。
***夜晚,拂玉君说还要在书房整理一下礼单,哄着阿狸先去睡,没办法,小姑娘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一心只想看她,抱她,吻她。
阿狸本想还赖一会儿,但瞧他坚定的样子,只好轻轻地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害羞地拎着裙子跑掉了。
拂玉君望着她逃跑的背影,摸了摸额头,笑了。
很开心,很温暖。
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一统六界,打败天帝,这些都让澄渊去做好了,他只想和他的小姑娘在一起,看看书,种种花,逗逗鸟,蒸上一锅小包子。
六界在怀,不如掌中卿。
阿狸回到寝殿,刚刚关上门,还不等点灯,就忽地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双唇也被毫不怜惜地啄吻起来,那人吻着她,揉着她,声音压抑而悲哀,像是随时要爆发的海底火山,小狸,我要疯掉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以为自己足够大度,足够宽容,但是一想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一想到你对他笑,一想到你要嫁给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小狸,你杀了我吧,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师父……唔……阿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扶着他的双肩,任他发疯。
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但她无能为力,至少现在,她没有办法。
小狸,小狸……大掌插-进她的黑发,平日里清冷疏淡的眼眸满是血丝,叶流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遵从着自己的内心,撕扯小姑娘的衣服,啮咬着她娇嫩的小身子,我要打断你的腿,扭折你的手……小狸……我疯了,你快杀了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窗外淡淡弦月,窗内高大的男人把小姑娘抵在门板上,狠狠地禁锢着她,发疯一样地吻着她的唇瓣。
黑暗中,有人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是元妍,这一整天,拂玉君都没来看她,她想来看看,是不是自己真的被抛弃了,她想恳求,恳求他不要这样狠心……但是,但是她看到了什么?一对偷情的男女?不可以,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小玉叔叔……元妍一边摇头,一边下意识地向后退,不知不觉就退到了楼梯口,她不知道,还在向后退……忽然,她身子向后一仰……不等她失声叫出来,嘴却被捂住了。
是谁?是谁的手?冰凉。
☆、62|千里送魂很快,就到了婚期。
阿狸头上覆着薄纱,被折兰一路牵着,四下里的爆竹噼里啪啦个不停,没成型的小妖怪们被惊得四处乱窜,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哎呀,你踩着我的尾巴了,喂,别抓我的耳朵,耳朵低点儿,看不见新娘子了。
拂玉君站在台阶上,红色衣袂随风而动,榴花暗纹若隐若现。
阿狸走到台阶之下,仰头看他,恍惚间,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说,阿狸,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阿狸,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有些发怔,不过旋即便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白皙有力,指腹还有细细的茧。
很温暖的手。
他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拉到他的身边。
回忆里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了,现在的他却是鲜活的,真实的。
那人没给她的幸福,他来完成。
这次她的小姑娘再也不会骗他了,他们会幸福的。
一拜天地,鸾凤祥。
二拜高堂,谢亲恩。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灯火之下,她一身红衣依偎在他的怀里,指着墙上一幅没画完的消寒图,阿玉,那是什么画?又旧又黄的,你还这么宝贝着?不是哪个相好的女子送给你的吧。
小醋坛子,那是傅汝玉的宝贝,也是我的宝贝。
他拥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个早晨。
晨光熹微,花色妍妍,傅汝玉抱着还在熟睡的小妻子,满脸的幸福。
墙上的九九消寒图已染了过半,一枝素梅,梅花九朵,每花九瓣,每瓣一日,每过一日就用红色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过了一个九,染完九朵……他望向窗外,眼笑眉开,染完九朵?便是九尽春深了。
傅汝玉小心翼翼地抚上阿狸的小腹,待到九尽春深,这里就该有个小东西了呢。
……幸福来得太慢,不过,幸亏它还是来了。
阿狸,拂玉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她手里,打开看看。
这是沙罗香?她眨眨眼,仰头望他,按捺着心中的兴奋,静静与他对视。
是又不是,他笑得有些迷离,说它是,它的确是你当年点燃的香盒,说它不是,它应该不是阿狸你想要的可以回溯时空的宝物。
……他都知道?!他含笑看着她,虽然不知道阿狸为什么想要回溯时空,但我想,傅汝玉也不想知道那个理由,他和我一样,只想要留住一个人在身边,虚情假意也好,装傻充愣也罢,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小姑娘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匆匆别过脸:阿玉,我不懂你的话。
没关系,他牢牢地抱住她,我和傅汝玉不一样,他只是个凡人,抓不住你,但我是妖魔,我有很多法术,你瞧,我现在就抱着你,你哪儿都去不了。
阿狸的心绪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乖顺地靠在他胸前。
拂玉君也不逼迫她,他温柔地吻她的发顶,阿狸,这次就留在我身边吧。
我虽然不太正常,但我有信心能让你幸福。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儿孙绕膝,天伦之乐,阿狸,开心么?那沙罗香呢?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么?她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有些不安。
她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他看她那美丽的小脸,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在她脑袋上爱怜地摸了摸,有的。
真正的沙罗香并不是沙罗花的灰烬,而是一旦沙罗花离体,十日之后便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宿主的骨灰。
傅汝玉临死之前把自己的骨灰托给了折兰,让他交给你。
他大概也猜出来那才是你接近他的目的吧,只是等折兰到了太白山,你已经死了。
后来,傅汝玉的骨灰就到了我手里,他顿了顿,我把它扔了。
扔了?阿狸惊得险些跳起来,小脸发白,声音颤抖,扔到哪里去了?洒到河川里了。
抓着他袖子的手骨节发白,找不回来了?他斩铁截钉,找不回来了。
……阿狸有些郁郁。
别想沙罗香了,做个快乐的新娘子,回到过去就那么好么?相信我,有些结局,即使你回到过去也改变不了,他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乖乖的,就听我一次话吧。
好吧,既然这样,那……阿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刻,她一个反手。
金属刺进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左侧锁骨下,三寸的位置。
他告诉她的那个位置。
一刀穿胸。
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来,顺着刀刃流在阿狸手上,她在灯火中望着表情凝固在脸上的男人,神色默然,既然这样,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于此同时。
铛——铛铛——铛铛铛———天地之间所有的钟声都一同响起一般。
万钟齐鸣,破魔之音。
十方诛魔阵开启,将整个小葵山笼罩在剑光之中。
拂玉君的血滴到香盒里,白得近乎于透明的火焰瞬间熄灭,九州的魑魅魍魉,邪妖佞魔狞笑着,撕咬着,嚎叫着化成烟雾被吸回盒子之中,速度之快,一如三百年前的她放出妖魔的那个夜晚。
阿狸从床上跳下来,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眷恋。
阿狸,别走!拂玉君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去。
刚刚出门,便陷入了剑阵之中,若是平日,这种凡人的阵法自是困不住他,但现在,他身负重伤,剑阵的阵眼又是九霄之上的劫灰石……拂玉君身子晃了晃,连吐了几大口鲜血,最后背靠着一棵石榴树站住了。
阿狸,别离开我。
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欺骗我,再也不让我空等,再也不抛弃我。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里是再也清楚不过的恳求。
他的眼睛那样美丽,他的调子那样卑微,任何人都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动,被这样的调子说得心软。
阿狸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向门外的男人身边跑了过去。
叶流白一身紫衣,倒提长剑站在不远处,看着阿狸平安地走出房门,他这一颗悬了日日夜夜的心才放下来,小狸,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来吧。
不,师父,我要亲手送他下地狱。
轰隆隆……东方天际风云异动,墨色云层一浪堆着一浪,一叠推着一叠,沿着天际线滚滚而来。
七七四十九把长剑呼啸而出,顾太乙二指合十凌厉一点,长剑直直插在拂玉君身侧,将他围在中间。
雷电隐鸣,山摇地动,金碧辉煌的宫殿,香气弥漫的十里荷塘,张挂着红纱的亭台楼阁眨眼间化作废墟,小妖怪们四散奔逃。
这本是他大喜的日子……重昏幽暗,永闭寒泉。
欲请慧光,照破冥关。
寒冰温和,炉炭息炎。
刀山剑树,永断攀缘……顾太乙站在阵眼之上,红裙飘舞,长发随风猎猎。
除魔之咒一句一句,毫不犹豫,毫不间断地从她嘴里念出来。
回光十极,照耀诸天。
魂消五景,业除勾连。
三晨洞辉,永劫原原……元妍不知从哪里匆匆跑来,她没穿鞋子,小脚被瓦砾磨得鲜血淋漓。
她想阻止阿狸,却被挡在结界之外,她想去救拂玉君,却被剑阵挡着,不能接近。
元妍只能拿石块扔阿狸,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少女目眦欲裂,眼角流出了血,你说过你最喜欢他!你说过你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现在你居然想要他形神俱灭!你的爱,你的誓言就这么不值钱!呸!负心汉!你会得到报应的!顾太乙的声音被吞没在大风之中,我是步天宫的弟子,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本就是我的责任,我并没有错。
元妍歇斯底里地大叫,对,你没有错,你没有错,是他错了,是他错了……那天晚上,你和你那心爱的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我走了。
后来,他怕你因为师父的事情难过,还做了你喜欢吃的糕点,还穿女装逗你开心……你看到了么,当你计划着和你师父的美好未来时,你看到小玉叔叔眼底的悲伤了么!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真可笑,就连你选的阵眼,都是小玉叔叔亲自移走了上边的石榴树……亏你还以为是有神助。
手指间溢出腥红的血,细细蜿蜒,除魔金刀贯胸而过,拂玉君空手将剑刃握紧,唇边含着单薄的微笑,妍儿,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大家都说我是傻子,没错,我是不聪明,但是顾阿狸,你更傻,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他这么相信你,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你,你……苍穹中蓝光大盛,雷火滚地。
元妍忽然阖上嘴,闭眼,又睁开,这次,她的眼中再没有迷茫。
与此同时,九霄之上,天后的寝殿中,重重纱帐后睡着的一个少女,一个与元妍一模一样的少女,她的手指动了动……在一旁伺候的仙娥激动地连尊卑都忘了,边跑边叫,天后娘娘,娘娘,帝姬醒了,帝姬醒了…………元妍苦笑,当年,他怕你误会伤心,宁可自己死掉也不接受我的帮忙,他生生从自己的血肉里挖出我送的金丹……顾太乙,傅哥哥死得那么早,死得那么惨,你敢说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无论是傅哥哥,还是小玉叔叔,他们谁都不欠你,他们为了你,把什么都做尽了,你以为没有小玉叔叔在暗地里照拂你,你变成鬼的三百年,能这般风平浪静?只是被些小妖小鬼捉弄,根本没有遇到大风大浪,都是他,都是他在一旁跟着你,还有,就连你和你师父的相见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帮你,不然你怎么有机会走到今天!你怎么有机会和你师父卿卿我我!可是你,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是怎么对他的!你为他做过什么?你只想让他死!元妍跌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颤抖,泣不成声,沙罗香,沙罗香就那么重要么,比一个爱你的人还重要么……是的,小姑娘手上催动着剑阵,看也不看元妍一眼,对我来说,沙罗香是最重要的。
他的爱,我不想要,也不稀罕。
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会有报应的……兵荒马乱的夜晚,拂玉君的身体被浓浓的黑暗裹挟着,他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吐出一口鲜血,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着温柔的光,爱怜地看着他的小姑娘。
她又骗了他,但他一点都不恨,三百年前的傅汝玉是那样,如今的他也是一样。
他艰难地走到她面前,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却看到她嫌恶的眼神,满是鲜血的手尴尬地落下。
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厌恶?是的。
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暴力残忍,没有一点招人喜欢的地方。
剑阵已经缩在他三步之远的地方,很快,他将被吞噬。
阿狸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拂玉君苦笑着摇摇头,那你不喜欢我,倒也不奇怪了。
他看上去还想和阿狸说什么,但他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
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
阿狸,我的小姑娘,对不起,我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自此别后,山高水长——元妍涣散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的光景,她的傅哥哥站在祭台之上,往日的风华一扫不见,那么憔悴的眼睛,那么苍白的脸,那么单薄的身子……他抱着一只木盒子,望着遥远的东方,那冉冉升起的并不刺目的朝阳,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像是瞧他心爱的女子。
他微笑着,喃喃地道:阿狸,我的妻,对不起,我没能给你想要的,我想等你回来,但是身子已经支撑不住了,没想到,我这么弱……对不起,我只能等你到今日了……今日,我向神明献上祭礼,吾血为引,吾肉为祭,愿我的阿狸永远幸福,不,我的阿狸,一定会幸福——……他高大的身躯缓缓化成一团模糊的白雾,被嚎叫的狂风吹散在火光中,大红喜衣慢慢飘落,落在阿狸的脚边儿。
还有那根他一直带着的简陋的木头簪子,也从空中掉了下来。
啪嗒一声,碎成两半。
下一刻,剑阵归位,风住尘落,天边红光和黑云一起褪去,只留下澄净如海的高远苍穹,一弯弦月,一地榴花,鲜红的花瓣纷扬如雪,起起落落,仿佛无穷无尽。
那是他没来得急留下的吻么,浅浅的,柔柔的,飘落在阿狸的脸颊上……元妍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拿起地上的一片玉石碎片狠狠地划向自己的脖子。
纤细的身子应声而倒,倒在拂玉君的那件喜服之上。
血从她皓白的颈子上缓缓流出,淌在一地的碎玉上……她抓着喜服的袖口,紧紧的,紧紧的……嘴角还带着微笑……傅哥哥,小玉叔叔,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她还是那样的决绝,一如三百年前为傅汝玉跳墓殉情时一样,对自己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
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
☆、63|我愿意等小葵山山主被诛灭,驻扎在葵山外大半年的步天宫大队人马也终于可以拔营回山了。
澄澈苍穹,白鹤之上,叶流白垂眸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姑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秀丽的眉峰微微蹙起,看起来她睡得并不好,是梦境之中有什么困扰她的事情么?冰凉的指尖抚开她皱成一团的眉毛,但马上就又皱起来,叶流白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抚开,皱起来,再抚开,皱起来,再抚开……一旁御剑的弟子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们好奇极了,却又不敢多嘴。
被他们一度认为患了隐疾的掌门人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拐了一个小美人儿,虽然掌门用外袍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从身段上看来,一定是个美人儿……他们的掌门人终于老树开花了……一别三百年,重回太白山,物是人非,山中的弟子换了好几批,南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阿狸站在云台上,看着下边忙忙碌碌的少年少女们,笑颜如花的孩子们,即使被师兄师姐们责备了,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他们真好,真年轻,真快活,周围是严肃而慈祥的师长,时而调皮却又不失义气的朋友,这样的日子,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那她如今又在怀念什么呢?往事烟云过,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远远的,她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一袭紫衣,白发三千束在高冠里,身后跟着四位长老,还有已经是大师兄的北乐。
太乙慌忙从云台上跑下去,然后又一溜烟地消失在人群里。
阿狸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回到了太白山,明明自己从小就爱慕的人就在身边,她却不敢见他。
从回山到现在,已经有月余了,他们没说过一句话,每次看到他,她就远远的躲开,然后躲在人群中从别人的嘴里听他的消息,什么掌门的功法又升阶啦,什么掌门继续留任九州仙盟的盟主啦,什么掌门新收了个女弟子啦,据说还很漂亮,等等等等。
什么?女弟子?阿狸听到这个终于睡不着觉了。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嘴里啰啰嗦嗦个不停我师父收了个弟子,我师父收了个女弟子,我师父收了个漂亮的女弟子,我师父收了个漂亮的入室女弟子!……滚累了,她就抱着枕头盘腿坐起来,看着窗外大如银盘的圆月,眼睛忽悠悠地转着。
不知为何,她很郁郁。
一方面,她害怕见到师父,另一方面,她又不喜欢,很不喜欢我师父收了个漂亮的入室女弟子这个结论。
矛盾,太矛盾了。
师父有了漂亮的入室女弟子就不会来找自己了,自己应该高兴才是了,毕竟是她先开始躲着他的。
可是……太乙狠狠地一扔枕头,可是她一点都不高兴!她又开始在床上滚,滚啊滚,滚啊滚……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她一定要走火入魔的。
想到这儿,阿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跳下床榻,连鞋都没穿,急匆匆地就奔着叶流白的小蓬莱去了。
可等她风也似的来到门口,又不敢敲门,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儿,最后还是决定——唉,还是回去吧。
她刚要走,房中却有人道:来了就进来。
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阿狸摸摸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她进了门却不继续向里走,而是站在门口眼珠转着四下里看。
坐在书桌旁的叶流白放下手中狼毫,表情依旧淡然,却不冷清,找什么呢。
阿狸转脸望他,我听说师父你收了个漂亮的入室女弟子,她……不在么?男人托着下巴,歪头瞧她,目光如洒林的月光,清清而灼灼,他的声音慢慢的,她?在这儿啊。
阿狸如坠五里雾中,再左右看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小狸,小姑娘还犯迷糊的时候,叶流白不紧不慢地拎起来两张纸问,你看这两个花样哪个好看。
一边是凤穿牡丹,一边是孔雀双燕。
虽然心里奇怪,阿狸还是指着左边的道:牡丹这个吧。
师父……你要做新衣服?那这花样也过于女气,过于华丽了。
叶流白一笑,给你的。
看着书桌上厚厚的两堆花样图,有些是衣服的,有些是首饰的,还有一些是幔帐书柜之类的,阿狸蹙眉道:师父这些日子就一直在忙这些?叶流白点点头。
她知道她师父爱好手工艺,但也不能这么玩物丧志吧。
师父你就算再忙也应该……也应该看看我才是啊。
想到这儿,阿狸也觉得自己好奇怪,躲着师父的是她,师父不来看她,生气的还是她。
她几时变得这般小女孩子气了……叶流白长臂一伸,把小姑娘揽到怀里,这不是见到了么。
她赌气不看他,那如果,那如果我一直不来找你呢。
男人哈哈一笑,我本来打算一会就过去见你的,没想到你却先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谁叫你自己这么沉不住气的。
阿狸本来就对美貌入室女弟子的事情心里不舒服,叶流白这么一开玩笑,她就更不开心,漂亮的小脸像是霜打的茄子,恹恹的,郁郁的,暗暗的。
生气了?他勾过她的脸。
生气了。
那小狸咬我吧。
叶流白指指自己的嘴唇,笑得十分正直,调子也是清风磊落,一本正经。
……阿狸气结,她以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了么,她怎么会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纯良最老实的人。
她这师父不要太腹黑才是,随便一句话都能把你堵上个半死。
阿狸一肚子火气堵在心里发不出来,而偏偏叶流白又像个棉花团一样,你怎么挑衅他,他都那么轻柔地顺从地接招过去,就是不反驳,也不给你发脾气的机会。
她眼睛圆圆地看他,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眸子却深深的,像是陷入了什么梦境。
阿狸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在想什么?叶流白展颜一笑,眉峰微抬,俊朗的面孔凑得一近再近,险些就撞到小姑娘的鼻子尖儿,他说:在想我的小狸猫穿嫁衣的样子。
师父,阿狸一下子红了脸,虽然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但是……她低下头,半响,又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我暂时不能成亲。
男人细长的手指插-到她的指缝中,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一握再握,你要给拂玉君守寡?我的小狸猫终于长大了呢。
他微笑地看着她,几分感慨,几分戏谑。
不是守寡,虽然……阿狸别扭地移开眼神,不去瞧他那星辰海一样浩瀚又深不可测的眸子,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和他毕竟成亲了,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可是那毕竟发生了。
他刚刚死去,我就马上成亲,我总觉得不太道义。
阿狸的眼神四处飘忽,这个房间处处都是她和师父的回忆,小的时候,师父抱着她手把手地教她习字,冬日的夜晚,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很多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师父的床上,而叶流白则在不远处的琉璃榻上,闭目打坐,黑发如云,紫衣盛花,膝下放着那卷他时常翻看的古书,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贪恋他怀中的温暖了,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习惯了睡醒之后第一个要见到师父的脸才安心,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喜欢上了他?几番风雪,几度春秋。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而他一直步履不停,也从不回头望她一眼。
忽然有一天,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她多想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但是,有个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挣了挣不开,踢也踢不掉,等到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人,却发现那个混蛋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两个黑爪印儿。
小狸,你喜欢我么。
惶惶然,她眼中的他神情憔悴,虽然笑着,却满目忧伤。
师父……她不知道说什么,千言万语只化成师父二字,而这二字比夫君还要缠-绵几许,柔情几分。
我有点嫉妒,小狸第一次那么热情的表白居然不是对我,小狸第一次穿嫁衣也不是给我看,小狸第一次叫夫君也不是对我……不过,只要小狸说喜欢我,我就愿意等。
她不愿意,他就不忍心逼她,但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六个月……对于他来说每一次目光交错的时光都比金子还要珍贵……阿狸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对师父,她很愧疚,师父那么认真地准备婚礼,亲手做衣服,首饰给她,可以看得出来他有多么期待,可是她呢,她说不行,暂时不行……而这个暂时有多久,她不知道。
走进屋,和上门。
一只小狐狸赫然端坐在小几一旁的椅子上。
一只九尾狐,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袍子,背上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小包袱。
它在灯下看书,肉呼呼的小爪子捧着竹简,姿势十分可笑,看她进来,它放下竹简,小身子一跃从椅子上跳下来。
小狐狸从背上解下那个小包袱,放在地上打开。
一封书信,一个瓷瓶。
书信上写着两个字——休书。
小狐狸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它抓抓头,笑嘻嘻地说:虽然晚了三百年,不过这次终于把东西送到你手上了。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可以回溯时空的宝物,沙罗香。
小负心汉。
***第二日清晨,叶流白一开门,就见到阿狸站在门口,背着一个小包袱,她说:师父,我要出一次远门。
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地坚定。
☆、64|没有回程的远行哦,叶流白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离开一般,小狸,稍微等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大概也就是几个眨眼之后,叶流白又重新出现在阿狸面前,和方才没什么区别,只是背后也多了个包袱,他说:我送送你。
她点点头,结果这一送就送出了几百里……他为她打点一切,客栈,饮食,冷暖,却从来都不问她去哪里。
每次,阿狸说,师父,就送到这吧。
叶流白总是微笑着颔首,一副答应了的样子,结果转天出发之前,她又会看到他斜靠在门口的树下等她,他说:我送送你。
这一送,又送出了一个月……走在路上,他们也很少说话,阿狸在前边走,叶流白在后边跟着,她不回头,却知道他的眼光从来没有离开她,芒刺在背。
那日在书房里似乎刚刚修复好的关系又恢复了原样。
这一日,走出了好远也没遇到城镇或者村庄,荒野石岗,偏偏又遇到暴风雨,阿狸一不小心还崴了脚……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户农家。
叶流白很自然地就上前去叩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婆婆。
映入老婆婆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很年轻,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噼里啪啦地落,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裹着一件男式的外袍,看样子应该是这个男人的了。
男人说,他们是一对出远门的兄妹,妹妹不小心崴了脚,又遇到暴雨,希望能借住一晚。
说是兄妹,可老婆婆觉得他们长得也太不像了一些……而且他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哥哥……那样的珍视,那样的爱怜,那样的占有欲,让她想到了自己夫君年轻时候的样子。
而那个小姑娘,她总是偷偷地去看她那所谓的哥哥,似乎心事重重,却又难以开口……进了门,老婆婆引他们到了厢房,老身家中就只有这一间房了,这可如何是好……其实是有两间空房的,但是婆婆她有些寂寞,想看看这对儿别扭的年轻人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小姑娘对这个只有一间房还要提出什么异议,却被高大的男人直接抱进了屋子。
有个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哥哥,小姑娘真是完全无法反抗的模样。
晚上,老婆婆出来关大门,只见那个哥哥站在厢房门口的屋檐下,虽然换了件衣服,但还是被飘进屋檐下的雨水湿了大半。
厢房里没有灯火,他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双目一瞬不瞬地瞧着紧闭的窗户。
这衣服是我夫君年轻时的,看不出来,年轻人你穿还挺合适。
老婆婆走过去,笑着说。
谢谢婆婆,不然我们兄妹可能就要流落荒野了。
男人移开目光,笑着回。
老婆婆看看厢房,又看看他,笑眯眯道:对待小姑娘嘛,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强势的时候就该强势,像你这样心里爱得要死要活,脸上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是不行的。
婆婆……男人微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的表情。
老婆婆的笑意更浓了,你婆婆我可是过来人,别以为我老糊涂了。
他微微叹气,手掌抚在门板上,垂眸道:小狸有心结,我不想逼她。
傻孩子,有些事情不是只靠等就能等来的。
除了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就在他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叶流白的声音低低的,俊美的脸上是苍白的笑,其实是有些害怕,怕一个不小心做错什么,小狸恼了我,离开我。
最开始,我还确定她对我有心,可是时间长了,我也开始怀疑,她还喜不喜欢我了。
毕竟,我们之间相隔了那么多年……他正说着,门忽然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是微微的一段寂静,小姑娘忽然睁大的眼睛,一把拉住叶流白湿哒哒的胳膊,师父,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衣服都湿了,这样下去要受凉的!这么大年纪,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快点进来!连珠炮一样的责问,看得出来,她很在意他。
说完,阿狸这才发现门口不是只有师父一个人,但是方才她就只看到了他。
婆……婆婆……完了,完了,露馅了。
叶流白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湿了,只是慌忙挡在门口,小狸,快进屋,晚上冷,你的脚还没好……阿狸小脸一红,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就是脸红透了。
老婆婆看着这别扭却又互相关心着的两个人,向房间里一推叶流白,哈哈笑道:快进屋吧。
小两口,别闹了。
婆婆走后,阿狸关上门,一时间屋中寂静,两个人又尴尬了起来。
良久之后,叶流白解释道:小狸,你别生气,是老人家自己看出来我们不是兄妹的。
师父,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爱生气么。
他怎么会以为她会因这个生气啊……不是……不是的,只是我怕你生气。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因为在意,所以手足无措,小心翼翼。
阿狸扔过一条帕子,师父,擦擦头发,我……我先睡了。
看着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小家伙,叶流白握着手里的帕子,无奈地笑了。
第二天,等阿狸起来,叶流白已经出去砍柴了,他们住在老婆婆家里,人家又不要钱,就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阿狸在家呆着也没事儿,就跳着脚帮老婆婆收拾收拾院子,洗洗碗什么的。
只是,她总是分心,每隔一会儿就抬起头看看大门。
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婆婆望她笑道。
阿狸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婆婆,您取笑我。
老婆婆端了碗热茶给太乙,笑眯眯道:看着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年轻,漂亮,残忍。
太乙捧着茶水,略愣,残忍?是啊,那时总是仗着他喜欢我,想怎样就怎样,只想着自己,很少考虑他,现在后悔了,也晚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他和我夫君很像,心里爱得要死,却嘴笨得很,一腔热情,完全不会表达。
而且……你也喜欢他,不是么?茶水氤氲,水雾之后太乙的双眸忽明忽暗,她抵着头看水面飘着的茶叶,有一个男人,他因我而死。
死去之前,留了休书给我。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结。
他爱你么?我不知道,应该是不爱的,他大概只是喜欢戏耍我。
老婆婆略略点头,旋即道:如果是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何必为他折磨一个爱你的人,如果是一个爱你的人,他一定希望你过得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还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更加天经地义的事情呢。
太乙手一抖,茶水微溅,落在她手上,竟一点都不觉得烫。
她竟然从未想过师父的感受……她说过要嫁给他的,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心结,出尔反尔,师父他一定很伤心吧……即便伤心,却依然说我送送你……她真是,真是太过分了……孩子,听婆婆一句劝。
别看现在年轻,可以相聚的日子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般多,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别扭上。
……月上柳梢了,叶流白才回来,其实他早就砍好了柴,只是怕阿狸看他尴尬所以他就一直在山里徘徊。
进了大门,老婆婆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是听到了大门的响动,老婆婆披衣出来,看见是叶流白,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要太莽撞了,你媳妇儿看起来娇弱得很。
婆婆?叶流白有些发怔,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正要问,老婆婆却已经回房了。
叶流白自顾自地摇摇头,不解地向厢房走过去。
忽然,他愣在原地。
厢房的窗户上贴着个喜字?这是……他赶紧闭上眼又睁开,没看错,他没看错。
叶流白慌忙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小狸?屋里没人应。
小狸?他又敲了敲,我进来了?叶流白缓缓推开门,一片大红闯入他的眼帘,大红的幔帐,蜡烛,锦被,还有幔帐下坐着的身着大红喜衣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掀起那盖头的……盖头下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她看了他一眼,又马上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把眼神转到了别处。
他的小新娘,又紧张又害羞,即便这样,她还是把自己嫁给了他。
她终于放下了心结么?幸福来得太快,叶流白自己也有些不敢确定。
他站在床前,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小新娘看,不说话,也不靠近。
阿狸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动都不敢动,果然是自己太鲁莽了么,吓到师父了么……时间仿佛静止了,花也不香了,鸟也不叫了……良久之后,阿狸一把抢过叶流白手中的盖头,飞也似得就向门口跑去,她太紧张了,太害羞了,再这样被师父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一定要羞愧死了。
她只跑出去了两步,纤细的腰肢一紧,整个人被揽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不许后悔,不许跑。
他从背后抱着她,下巴落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又喝酒了?没喝,是水。
阿狸在他怀里挣了挣,她很紧张,在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要被紧张给淹没了,所以只好借酒壮胆,喝着喝着就喝多了。
小家伙。
叶流白在她身后微微笑,他转过她的小身子,抱着她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样才能更好地看到她的脸,更清楚,更仔细。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又低沉,小狸,我好开心。
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今生才能遇见你,娶到你。
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手劲儿忽轻忽重,害得小姑娘的脸被抚摸得红红白白的。
阿狸反手抱住他的脖子,酒意微醺,师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年师父枕头下的画像就是我是不是?其实我本来长得就不像男孩子,是师父在我脸上动了手脚吧。
师父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喜欢我了?叶流白也不否认,只是吻上小姑娘的额头,低声道:曾经,我想就算这辈子因为是师徒而不能和小狸共结连理,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掩盖你的真实面貌,让你永远留在师父身边就好了。
阿狸忍不住笑,所以师父就想把我养成老姑婆?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紧紧地靠在桌边上,这样一来,阿狸的两条长腿也挂在了他腰间两侧,不用点小手段,我的小狸猫早就被别的臭小子拐跑了。
我不能做小狸的夫君,其他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他缓缓摩挲,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阿狸身上,暖意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觉得自己被点燃了,酒意越来越盛,头也晕晕的。
挂在他的脖子上,她轻轻呢喃:师父,师父不要走……覆上小姑娘的樱唇,他只道:我不走。
他的身体有明显的变化,阿狸一惊,虽然精神混沌,却本能地想躲开,师父,等下……叶流白当然不会等,他双臂把她抱得更紧,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小狸,这个时候千万别叫你的夫君等,他等不了。
若是平时,他可能还有耐心等,但是现在,他做不到。
酒意已经完全浮上来了,阿狸迷蒙着双眼,看着面前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她扑在他的怀抱里,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精神中最后一丝清明。
小狸,我不走。
他抱着哭泣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安抚。
他不会走,就算现在她打他骂他嫌弃他,他也不会走,他要一直在她身边,直到死亡将他带走……别打我,好疼……我的牙……呜呜……别碰我,登徒子,滚开,滚开……小姑娘不知陷到了什么回忆之中,漂亮的小脸非常痛苦,师父,我是干净的,我是干净的……不要嫌弃我,不要嫌弃……他抱她上-床,两个人陷进大红的鸳鸯锦被中,他温柔地哄着她,舔舐干她脸颊上的泪水,小狸,不怕,师父在这里,不怕,不怕……小狸是最纯洁的姑娘,师父知道的。
阿狸向他怀中缩了又缩,像是一只被遗弃又重新被寻回来的小猫,她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睛,口中下意识地唤着,师父,师父……细净修长的手指勾住小姑娘的衣带儿,似乎是急不可耐,却又强维持着镇定。
叶流白在心里告诫着自己,温柔一点,温柔一点,你不是毛头小子了,别那么鲁莽,别伤着她……可是心底的那个他却根本不听告诫……他最终还是摒弃了所有的清明,把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性连着小姑娘的衣带儿一同裹着扔出了红帐之外。
他们成婚了,她是他的小小的,美丽的,可口的新娘。
她是他的,她只能是他的,他要她,现在,立刻,马上!婚床化成一叶小舟,静静地在水面上打转儿……他曾经和她说过他们成亲那日的事情,那时候她还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就把自己一直幻想的情景告诉了她,听到了么,雨声。
我们成亲的那日也和现在一样,长天垂云,月隐星藏,毛茸茸的小雨随风飘,七星湖里开满了莲花,香飘十里,圆圆的叶子,娇美的花朵。
我们的小船挂着长长短短的红纱,静悄悄地荡在湖心,你在我身下,双腿勾着我的腰,双臂抱着我的脖子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你说,流白,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他幻想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
他爱她,他要她。
外衣被团成一团堆在床角,他如若至宝地捧着她柔嫩娇软的小身子,在月光之下,烛火之中,啄住她水红的唇瓣,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吻,小狸,这是我的第一次,可能不够温柔,忍着,好不好。
☆、65|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清晨,阳光如蜜糖,浓浓地甜甜地透过窗纸射进小屋,在地上留下甜腻的黄金色,窗外是花色妍妍,蜂蝶穿花而过,微微的振翅,更显得晨光静好。
阿狸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便见到叶流白披着单衣,斜靠在床头看她,而她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阿狸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爱怜的,甜蜜的,留恋的?晨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床上,他的影子和他一样,安静地奇怪。
她只微微动了动,便觉得浑身酸疼,想到这疼痛的原因,阿狸的小脸刷地就红了,她慌忙闭眼装睡。
脸颊覆上温暖的大手,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
阿狸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你不疼么?叶流白失笑,伸臂把他的小妻子从锦被里捞出来放在腿上,紧紧地抱着,傻小狸,男人怎么会疼。
小狸很疼么,什么地方,要我揉揉么?师父……你,小姑娘害羞地缩到他怀里,他那双一本正经,却又缱绻深情的眼睛看得她都要化掉了,师父,你太坏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还说要给自己揉揉,那个地方,怎么揉……叶流白的目光落在阿狸脸上,看着她乖顺地窝在他怀中。
她不知道,其实他很久之前就这么坏了,而且,是她把他变坏的,坏丫头,小妖女。
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她只有六岁,而他也不过十七。
她性格不好,很孤僻,也很少笑,她对陌生人很防备,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妹,她也不喜欢搭理,只有他,她只喜欢黏着他。
其实在师父带她来见他之前,他就见过她。
那还是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在院子里练剑,转身间忽地瞥见墙头上趴着一个小姑娘,她梳着两个包包头,扎着红绫子,小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非常可爱。
他望见她,便下意识地收了剑,而小姑娘则顺手捋下一把榴花,香香地,扔了他一身,美人儿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等我长大了,让我爹爹去你家提亲。
一年之后,再相见时,她已经不认识他了,小孩子忘性就是大。
不过,他还记得,还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香香的石榴花,和那个趴在墙头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那叫不叫一见钟情,如若是,他也太坏了,毕竟,那时候她还那么小,如若不是,又怎么解释,从那天之后,日日夜夜,越来越深的思念……她不喜欢辟谷,也吃不惯山上的饭菜,他就自己偷偷到河里捉鱼烤给她吃;她不喜欢一个人睡,总是做噩梦,他就睡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守着她;她性格孤僻,总是被人欺负,他作为首席大弟子也不好和别人发生正面冲突,只能时时刻刻地带着她,不让她落单,然后月黑风高的时候,把那些欺负她的同门狠狠揍一顿……他守着她,护着她,他以为他对她的好,只是出去师徒之间的情谊。
后来,后来……她越来越漂亮,带着些稚气的妖媚,看得他心神不宁,心旌摇曳,他开始清修为借口不让她出自己的小蓬莱。
想着别人也能看到她的样子,他心里就憋闷地几乎走火入魔。
压抑,无边的压抑。
她十二岁,他二十三岁那年,他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身子。
白皙的,娇美的,玲珑的……他愕然发现,自己对她有了不-伦的心思。
她开始出现在他梦里,梦醒之后被子上是浓稠的白色液体。
从此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由于老婆婆的挽留,阿狸和叶流白又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
其实沙罗香的事情是一个姐姐告诉我的,她靠在他胸口,低低地说,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太清她的容貌,只觉得是一个非常美貌,也非常和善的姐姐,现在想想,她的眼睛似乎和我一样,一只深黑,一只黛蓝。
叶流白垂下长睫,看着她的发顶,也许她是哄你的。
不,阿狸摇摇头,坚定地说,如果你遇见她,你也会相信她……她顿了顿,苦笑道,除了相信她,我别无选择,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见到娘亲,就算她是哄我,我也要试试。
离开太白山的前一日,折兰送来了沙罗香,他告诉我,要在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点燃,便能回溯到过去。
那个地方不在太白山,而是冠岳山。
师父,谢谢你一路陪我到这儿,但是……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完成……我真的很想,很想见我娘……嗯,叶流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见到岳母大人,替我向她老人家问好。
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坚持。
入夜,他紧紧地抱着她,他不知道这场离别是不是就意味着永诀。
师父,还不睡么?她仰起头,伸手抚摸他的眉眼。
他垂眸凝视着她,眼角眉梢是微微的笑,可能年纪大了,有些失眠。
不是睡不着,而是舍不得睡。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天亮,叶流白真想把世上所有的公鸡都杀光,那样就没谁来提醒天亮了,没谁来告诉小狸,该走了……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她为了娘亲可以放弃他。
但是他愿意,即使用自己的性命为她前行的道路铺上最后一块砖,他也无怨无悔。
……第二日清晨,阿狸背着小包袱上路,她走得不快也不慢,她不敢回头,她知道师父就站在门口看她。
她不能回头,她怕她一回头就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终于在转过第一道山岗之后,阿狸蹲在路边,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渐渐的,天空乌云密布,狂风暴雨,飞沙走石,苍穹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天河倾泻……是不是点燃沙罗香,就能回到过去,是不是回到过去,就能见到娘亲,是不是见到娘亲,就能解答自己从小就无父无母的问题,就能解释自己十世不得善终的诅咒……阿狸不知道。
这就是一场豪赌,她有些怕了,毕竟……她输过一次。
三百年前,太白山上,她亲手放出了妖魔,为祸九州整整三百年,自己也因此自刎在师父面前,化作孤魂野鬼游荡在九州三百年……如今,好不容易诛灭了拂玉君,好不容易同师父相聚,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她真的还要继续赌下去么?师父说的难道就没有道理么,如果那个姐姐真的只是哄她的呢?她好累,她真的好累。
泪水混着雨水把一张美丽的小脸哭成了泥水里打滚的小花猫,有那么一刻,她想,不如自己就魂飞魄散了好了,那样不再轮回,也就不需要再承受十世不得善终的命格。
忽然,从阿狸怀里掉出一个东西。
是半段簪子。
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跑到她怀中的。
手指触到那木簪子的瞬间。
往事如山海,扑面而来——在小葵山的时候,她其实一直想问拂玉君,为何总戴着这么个丑陋的簪子,一点都不配他。
她现在才想起来,这是三百年前她临走之前留给他的礼物,她亲手刻的。
所有模糊的记忆终于连在了一起。
她想起来了。
傅汝玉。
那个因她而死的男人。
她不是故意的。
她不想的,她不想他死的…………当年,他怕你误会伤心,宁可自己死掉也不接受我的帮忙,他生生从自己的血肉里挖出我送的金丹……顾太乙,傅哥哥死得那么早,死得那么惨,你敢说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无论是傅哥哥,还是小玉叔叔,他们谁都不欠你,他们为了你,把什么都做尽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帮你,不然你怎么有机会走到今天!你怎么有机会和你师父卿卿我我!可是你,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是怎么对他的!你为他做过什么?你只想让他死!沙罗香,沙罗香就那么重要么,比一个爱你的人还重要么……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会有报应的…………大雨滂沱,风卷云聚。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回去吧,衣服都湿透了。
她回过头,茫然地道:师,父……乖,回家吧。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他的手也在颤抖,风雨之中,他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春光散也开始支撑不起他日渐油尽灯枯的身子了。
阿狸没有注意到叶流白的憔悴,这对叶流白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最担心的就是她难过,他一直希望的就是她快乐……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心事,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愧疚一同袭来,阿狸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她闭着眼睛,只觉得有人把她放在床上,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又拿干布擦干的头发。
她想……不如,不如就这样魂飞魄散吧……如果注定十世不得善终,不如就这样,再也没有来世吧……对不起,阿玉,对不起。
☆、66|千里梦然后祈愿并不总如人意。
阿狸并没有这样就灰飞烟灭,等她再次醒来,窗外挂着圆月,冬夜静悄悄,叶流白趴在床边,看样子是睡着了,即便双目紧闭也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下一个瞬间,阿狸又看到一个熟人,兔子一样红着眼睛的白春苏。
女子秀美绝伦,气质高贵,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桃花眼,眼下卧蚕,琥珀色的眸子十分机敏灵动。
大抵因为身份高贵,从头发丝儿到鞋尖都透着一股子的骄傲和不屑。
阿狸只在山神庙见过她一次,说实话她对白春苏的感情有些复杂,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春苏就出言不逊,而且她还出手打伤了阴凤歌。
阿狸现在还记得,那一道银光打在他胸口,化成劲风带着他狠狠地撞在了庙中最大的柱子上。
柱子被拦腰撞碎。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个东君娘娘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主儿。
你一定要把身边所有人都弄死才开心么?白春苏双肩微微颤抖,看样子是强忍着怒意,努力维持着东君娘娘的威严。
阿狸从床上坐起来,她看了看叶流白,他依然睡着。
白春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气愤愤然,我让他暂时休息了。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再不休息一会的话估计你还没死,他就先去阎王那里走一圈儿了。
阿狸下意识地道:他死了,不就是你一直盼望的么。
你……白春苏一愣,旋即恨恨地道,白费他这么疼你。
方才这句话一说出口,阿狸也觉得自己莽撞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火药味儿十足,难道是嫉妒?嫉妒白春苏才是师父命定的恋人?白春苏微微叹了口气,本来我已经打算放过你了,就让你和流白过完这最后一世。
但你为何偏偏那么执着什么沙罗香,你知不知道,她顿了顿,美丽的眸子里满是哀伤,白春苏望着沉睡的叶流白,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他就快要死了。
什么?阿狸几乎晕倒,你说什么!……你没看出来?他一直在服食春光散,白春苏苦笑道,也是,他是什么情况,你又哪里会注意,你心里只有沙罗香。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连他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都不知道。
春光散?师父他为何要……阿狸心乱如麻。
他为了改变你十世不得善终的命格,用了逆天术,天谴在身,原本还可以再活十年,只是这十年,开始的五年虽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内力全失,却还算可以正常生活,第六年起,他的身体会逐渐虚弱起来,刚开始也许只是咳血,后来,便不能进食,再后来,目盲口不能言,最后骨烂肉蚀,生生疼死。
你骗人……阿狸握紧拳头,师父明明好好的,他还能御剑,还有内力。
白春苏冷哼道:这就是春光散的功效,它能激发他所剩无几的生命中所有的光芒,把这些光芒凝聚在短短的一年之间。
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不可能的。
我师父为什么要做这种……如果可以再活十年,为何要做服食春光散这种傻事?为什么?东君的声音凉凉的,不知是心寒叶流白,还是心寒自己,还不是为了你。
若他内力全失,身体也虚弱起来,那他就是废人一个,根本就帮不了你,不能帮你完成拿到沙罗香的心愿。
你明白么?他生是为了你,死也是为了你。
阿狸怔在那里,她木然地去看叶流白的脸,几番打量,这才吓了一跳,师父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憔悴了……是啊,白春苏说得对,自己口口声声说喜欢师父,却连师父的身体大不如前都没注意到……冬夜,天地一片静谧。
去年,梨花似雪。
今年,雪似梨花。
良久之后,阿狸抬头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最期望师父这一世结束的人不是你么?你就不怕我知道之后,想办法救他?白春苏在转身离开之前,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爱得那么自私么。
她没有说真话,其实她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司命告诉她,叶流白打算最后自爆元神,那样就算他死了,叶英也无法活过来……这是白春苏不能接受的结局,但她又无能为力,她无法阻止他……若是谁还有能力改变叶流白的想法,若谁还能救他,这世上也就只有那个人了,所以她才告诉了阿狸……在离开小屋之前,白春苏自嘲地笑了笑。
自私?在爱情面前,谁又能保证没私心呢……阿狸反握住叶流白的手,冰凉凉的,像冬日叶上的冷霜。
方才白春苏在的时候,她强忍住的泪水终于簌簌而下。
就在这时,随着白春苏的离开,她留在叶流白身上的法术也自然而然地解了开,叶流白一睁开眼就见到阿狸抓着他的手,哭得嗓子都沙哑了。
他吓了一跳,慌忙捧起小姑娘的脸,小狸,你怎么了?身上还不舒服么?疼得很么?这些日子来,他就一直在受惊吓。
三天前,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小狸离开,结果这天一下起暴雨,他又在家坐不住了,小狸有没有带伞,小狸会不会被雷吓到,小狸会不会被泥水滑倒,小狸会不会因为下雨借住在别人家中,万一被心存不轨的人觊觎了怎么办……结果,等他终于按耐不住,跑出去追她时,竟然发现小姑娘一个人在大雨中抱着膝盖,哭得肝肠寸断……这还不算惊吓,待他抱她回来,她竟然又开始昏睡,头还滚烫得厉害,拉着他的手,小嘴里最唤着阿玉,阿玉……这样的惊吓一而再,再而三,平日里以云淡风轻闻名的叶流白也有点受不住了。
毕竟她是他喜欢的姑娘,面对她,他无法以理性来思考,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刚刚和心爱的姑娘喜结连理的毛头小子。
他全心全意地宠着她,护着她,她不想说的,他就不问。
她皱一下眉头,他就要心疼上半天……她就是他的孔雀胆,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过了些日子,他嫌不够真诚,又含在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掉的孔雀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毒死他的孔雀胆……叶流白见阿狸不说话只是哭,他没办法只好握住她的小手腕,探她的内息,仔仔细细地地探寻了一圈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叶流白这才放下心来,把小姑娘搂在怀里,轻轻哄着,我的叶夫人怎么又哭鼻子了?做噩梦了?阿狸在他怀里点点头,双手紧紧地环着叶流白的腰,泣不成声,我梦见师父你变成了叶英,我去找师父,师父已经不认识我了,那样冷漠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师父你还同东君成了亲,再也不要我了。
叶流白抬起她哭花的小脸,小狸你看我,叫叶英的那个人既然已经死了,我就不会再给他活过来的机会,这个世上,谁都不能让我的小狸伤心。
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以,我会杀了所有让你伤心的人,包括我自己。
阿狸愣了楞,果然是这样……东君说得没有错,师父的确打算自爆元神了……既然这样,阿狸也决定了……她不能让师父自爆元神,就算变成叶英,就算不再认识她,就算注定要和东君在一起,她也要让他活下去……师父,她擦干眼泪,眨眨眼睛问,我同东君在一起,十分满,你怎么给分?实话?恩恩。
嗯,论样貌,论家门,论性格,论才艺,叶流白慢悠悠地说,东君娘娘大概可以值个九分九。
那我呢我呢。
小狸呢,他摸摸下巴,看着天花板,顶多四分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师父……阿狸的眉毛蹙成一团,泄气地滚到床脚,讨厌……不准生气,叶流白镇定自若地把他委屈的小妻子拎回到怀里,可是你让我实话实说的。
阿狸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讨厌!师父一点儿都不解风情。
叶流白温柔地捏住小姑娘的下巴,一本正经地道:小狸本来是四分的,但再加上我对你偏爱的六分,小狸就是十分满了,你赢过她了。
论家门,论性格,论才艺,他的小狸猫都不是最好的,她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也不会什么惊天动地的才艺,她娇气,她逞强,她倔强,她爱哭,可那又怎样呢,在他心里,她就是最好的。
他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最好,所以喜欢她,而是因为喜欢她,所以她就是最好的。
天地之间,九州之上,六界之中,顾太乙就是他独一无二的小新娘。
对于这个答案,阿狸还稍微满意一些,她拍拍床,师父你躺下来。
小狸,叶流白微挑长眉,你身子还没大好,不能……师父,阿狸不好意思地推他,想什么呢。
我只是想给你捏捏而已。
阿狸是真的想对叶流白好,她拉他躺下,然后跪在床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捏。
一小会之后,叶流白道:小狸,好了,很舒服了,你也休息吧。
不要,我要对师父好。
他要起身,她就坐在他后腰上按着他。
乖,小狸要是真想对我好,就努力给我生个孩子吧。
叶流白翻过身来,十分真诚,十分正经地道。
阿狸忍住笑,也十分真诚,十分正经地回道:这个要师父努力才是。
叶流白淡淡垂眸,不让自己的嘴角因为这句话而心花怒放地飞扬起来,但是阿狸才不放过他,她凑到他面前,环住他的脖子上,师父,你害羞了?这么难得,我得叫大家都来看看,步天宫的掌门人害羞了,叶流白害……唔……她就作势要大喊的时候,忽地被身前的男人狠狠压在床上,不安分地小嘴儿也被严严实实地含在了他口中。
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吻之后,叶流白一手挑落幔帐,瞧着小脸绯红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道:夫人说得对,修长的手指挑开衣带儿,这个的确是要我来努力才是。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小姑娘再度被吃……夜深了,太过努力的叶掌门抱着他的小妻子沉沉睡去,而黑暗之中,阿狸睁开眼睛,看着他,咬着嘴唇不住地流泪……只有一个月了……星河灿烂,老树孤藤。
黑暗变得沉寂。
接下去的时间里,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妇,如胶似漆,甜蜜温馨。
他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每每深夜等他睡着之后,她就会睁开眼睛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无声地流泪。
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看到她唇上的伤痕,叶流白还以为是自己晚上太过孟浪的原因,他还奇怪,明明自己已经控制了……一天,阿狸忽然说她想去冠岳山,叶流白虽然对那个地方很有抵触,但是小狸的要求,他从来都不会拒绝,而且她已经答应他了,会好好做他的妻子。
叶流白已经把所有的后路都留好了,他会抹掉阿狸对自己的记忆,然后叫南音回来照顾她。
当年,他狠心逼南音离开她,也是因为他知道,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不会是他……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三十天,二十天,十天,三天,一天……这天晚上,阿狸破天荒地缠着叶流白,热情地不得了,而叶流白也不再温柔,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一本正经,怜香惜玉都被他扔在红帐之外,他疯了一样地咬她,揉她,恨不得把她按到自己的骨头里,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再分开了……风住尘寂。
两人上下交叠,阿狸压在叶流白身上,小脑袋窝在他肩头,默默流泪。
小狸,怎么了?滚烫的泪水流在叶流白的肩头,他一惊,是我弄疼你了么?小狸?她压着他,也不抬头,只是说:师父,别说话。
片刻沉默之后,男人温暖的大掌落在她腰间,像是要捏断她一样,死死地扣住。
他也放弃了说话,只是抱着她,用力地抱着她,用他剩下的所有生命抱着她。
良久之后,阿狸抬起头,嘴角含着十分不自然的笑,她望着叶流白,一字一顿地道:师父,我爱你,所以,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师父一定要把我认出来。
叶流白忽然觉得不太对,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床头的香盒嘶地一声已被点燃……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
如果真能回到过去,是不是所有犯下的错误都能被弥补…………***大燕肃慎王二十三年冬,百年不遇的大雪,一时间都城银装素裹,仿佛是那传说中冰雪之城。
城外官道之上,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碾着雪,吱嘎吱嘎地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前行。
巫祝大人,赶车人向车门微微后靠,小心地询问道,前面路上躺着个人,好像是个姑娘,要不要停车看看。
车帘没抬,只听里面有人温和地,慢悠悠地道:压过去。
☆、67|狸的弥补对于主子的吩咐,车夫十分犹豫,这是压过去也不是,停住也不是。
巫祝大人虽然年纪轻,却是杀伐果决出了名,尽管如此,依然引得全都城的少女为之疯狂。
为了表示钦慕,一到晚上就有各种礼物被隔着墙头抛进大人的府邸,因为这个还砸坏了好几个夜班的侍卫。
车夫放慢赶车的速度,此时风雪已经小了很多,他望见那趴在雪地中的姑娘,其实也是因为那身上覆着斑驳的白雪的人,她头发长长的,车夫才猜测是个姑娘。
若这姑娘也是巫祝大人的疯狂倾慕者之一,那她为了见大人一面还真是够拼的了。
在骏马的前蹄眼看着就要踏到那姑娘身上的时候,车内的傅汝玉终于叫了声,停车。
***马车继续吱嘎吱嘎地在雪地中前行,傅汝玉盯着毛毯上的小姑娘,自己的倾慕者?细作?难民?逃婚的?乞丐?好几个想法闪过脑海,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擦去脸上的雪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小姑娘似乎感到有人在摸她的脸,黛色的长眉微微动了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傅汝玉身在朝中高位,见过的美人儿不计其数,且他自己便是风华正盛的九州四公子之一,他本以为不会被声色所迷惑,但在她睁眼望向他的一瞬间,他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左右的模样,没戴任何首饰,被雪沾染的黑发湿湿地披在身后,结着一根红绳,身上是一件儿宽大的紫色长袍,似乎是男人的衣服?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着实很美貌,美得不似凡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只墨黑,一只黛蓝,不能细看,稍一失神,就仿佛要被她看去三魂。
那小姑娘的表情也很奇怪,她看着自己,惊讶的,兴奋的,甚至还流了泪,珍珠一样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个不停,哭得傅汝玉甚是心烦意乱。
但他毕竟是大燕的巫祝,只是一瞬,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迅速地稳好心神,正襟危坐,没见过美男子?兴奋地哭……不等他说完,湿漉漉的小姑娘就小猫一样直接扑了上来,她咬着嘴唇,强忍着哭泣的样子,湿哒哒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颊,随着这一摸,小姑娘的脸色又变了好几变。
爱慕他的人,傅汝玉见得多了,不过这么大胆热情的倒还是头一回。
而且……这爱慕者的年纪也有些太小了……傅大巫平日里最爱干净,对于小姑娘的脏手,他下意识地想躲开,可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颤抖得如风中落叶般的小身子又在不断地暗示他:你一个大男人,被摸一下就如何。
看她哭得这般伤心的样子,不如就慷慨地让她摸摸吧。
剑眉薄唇,细长凤眼,眸子黑得很,仿佛是把世上所有的黑暗都吸进去的一般。
是他,是他……阿狸此时此刻可以完全确认眼前这个青年就是傅汝玉,只不过比她认识他的时候还要年轻许多。
没想到沙罗香真的把她带到了过去,虽然没把她带到母亲身边,至少给了她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能让傅汝玉因她而死,对了,阿狸忽然想起傅汝玉从前是喜欢元妍的,只是后来由于元妍太过任性,年轻不懂爱抛弃了傅汝玉,他们才没在一起……不如,不如这次就由她来成全他,让他能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样,也算是弥补了自己曾经在他身上犯下的大错吧。
想到这儿,下了决心的阿狸忽然向下一退抱住傅汝玉的大腿,花猫一样的小脸神情迷离,眨了眨眼,继而兴奋地叫道:爷爷!。
傅汝玉一怔,不管眼前这丫头是他的倾慕者,还是别国派来的细作,怎么看怎么脑子不大够用的样子,他哭笑不得地道:我不是你爷爷。
小姑娘怔了怔,歪着头似乎是在想这句话的意思,片刻之后,她看着傅汝玉清澈如天河水的双眸,粲然一笑,叔叔!……小姑娘见他不说话,便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的大腿,眼泪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样子,她小声,怯怯地叫:叔叔……傅汝玉无奈地一笑,小丫头,我不是你爷爷,也不是你叔叔。
小姑娘懊恼地问:那你是我什么?她的声音如小猫一样软糯甜腻,傅汝玉下意识地道:我是你……看着小姑娘迷蒙的双眼,傅汝玉兀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她绕了进去,他既然已经说了我是你……,那不就等于承认她和自己有关系?爹爹!小姑娘欢呼着扑到他怀里,半干的黑发毛茸茸地蹭在他脖颈之间,爹爹!爹爹!我,我……她倏地抬起头,瞳孔无限放大,又无限缩小,秀丽的眉毛纠结成毛毛虫,我……我叫什么?爹爹,我……我怎么……我想不起来了。
傅汝玉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小姑娘,看着她难过焦急的样子,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缩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如此的娇弱稚嫩,身子轻轻的,似乎他用一只手就能把她托起来。
他心乱如麻之间,怀里的小家伙依然不依不饶地问:爹爹,我叫什么,我叫什么……我叫傅汝玉,你叫傅……寒风吹起车帘,纷纷细雪如梨花,他说,小梨。
你叫傅小梨。
话说出口,傅汝玉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虽刚过弱冠没几年,却心智早熟,性格沉稳。
对待下人,他恩威并重,处理政务,他公正严明,惩治细作,他心狠手辣,砍手挖眼,毫不留情。
如此温柔的语气竟然从自己口中说出,傅汝玉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他就这样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给拐带了。
很快就要到妍儿十五岁的生辰了,到时候该如何同她解释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女儿……四年之前,他还年轻,不懂得如何保护妍儿,害她在惊吓之后生了场大病,他自责地狠狠在手臂上划了一刀,在这之后的四年里,为了治好她的病根,他一边四处寻药,一边学习各种以前忽略的东西,书画琴棋,唱曲水袖,甚至插科打诨,只为了将来,有一天她嫁给自己之后,不会觉得婚后的日子无聊。
四年了,他已经成了能独当一方,一手遮天的巫祝大人。
他有足够宽厚的羽翼可以荫庇她一辈子。
她任性刁蛮,他誓死娇宠。
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徐徐展开。
只是……这从天而降的女儿算怎么回事啊!☆、68|缠绵锁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秘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流言蜚语。
巫祝大人带回了个女儿,这件事情迅速传遍国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傅府的管家在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奇怪,公子今年二十有四,而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看也有十一,二岁了,这样算下去的话,公子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无论她怎样明示暗示,公子对小姑娘的来历讳莫如深,而且看公子当日把小丫头从车上抱下来的样子,他似乎真的待她不同。
管家婆婆还想从马夫的嘴里套出点话,可那马夫也是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虽然这位小小姐来历不明,但管家傅婆婆不得不承认她的到来还是有些益处的,譬如以前为了公事从不吃早饭的公子,他现在不得不陪着小小姐一起吃早饭。
而且……一向最爱干净的公子竟然允许小小姐用油乎乎的手拉他的袖子!爹爹,我娘呢?坐在饭桌前的小姑娘一边抹嘴,一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身边的傅汝玉。
傅汝玉放下筷子,你娘去世了。
小姑娘垂眸,看起来有些郁郁的,但旋即又忽然抬头,眨眨眼,那爹爹再娶个继室吧。
傅汝玉默,……众人也默,这么积极地给自己找后妈的孩子,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小姑娘歪头道:爹爹有喜欢的人么?她是……傅汝玉微笑着塞了个香水梨在她嘴里,硬是把阿狸的话堵了回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喜欢么。
阿狸两口吃光了小梨子,一直腰背,我怎么不懂。
当你遇到一个特别的人时,她对你说的,对你做的就全同其他人不一样,对你来说,她就是最特别的,这个特别的人就是爱人,你对她的感情就是喜欢。
听说……小姑娘转转眼珠,小爪子抚上傅汝玉手腕上的红绳,编制技法粗烂,颜色也有些暗淡,一看便知道年头已久,她看着红绳说,听说这四年间,爹爹为了某位佳人踏遍九州寻医问药,书画琴棋,唱曲水袖,甚至插科打诨都学了个遍。
一时间,厅堂寂静无声,侍女侍卫们要么看流云,要么看廊下飞燕,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是巫祝大人的秘密,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保留。
傅汝玉的表情也有些不大好看,冷冷地眼神扫视四周,可谁敢迎他的眼神啊。
小姑娘的爪子凉凉的,在傅汝玉的长袖之下缓缓抚上他的手臂,轻轻地覆上那一道疤痕,那是四年之前,傅汝玉自责没有保护好元妍而自残留下的疤。
寂静。
良久之后,在大家马上都要被这寂静纠缠到窒息的时候,小姑娘忽地粲然一笑,抱住傅汝玉的脖子,爹爹,是元妍帝姬是吧。
既然喜欢,就大胆地追求嘛。
我支持爹爹,我们全府都支持爹爹!我们……哎呀……阿狸话还没说完,就被勺子敲在额头上,小孩子别学大人说话,好好吃饭。
语气虽然有些凉,但是人们都看得出,大人并没有生气。
早饭之后,傅汝玉入宫处理公事,阿狸就自己在府里玩儿。
到午饭的时候,管家婆婆去阿狸的院子请她吃饭,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门没关,傅婆婆站在门口问:小小姐,您在做什么?小姑娘放下手里的锤子,抬头道:傅婆婆好,今晚不是元妍帝姬的生日么?我帮爹爹准备礼物。
看着一桌子木屑,傅婆婆觉得又好笑又心酸,她走过去摸摸小姑娘的头,帝姬的礼物,大人好几个月之前就准备好了。
小姑娘一笑,放心,我的礼物她会更喜欢,保准对我爹爹芳心大动,恨不得马上以身相许。
是金鱼图案的走马灯啊。
她一定会喜欢的。
这样灿烂的笑容让傅婆婆又心酸了几分,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慈爱又严肃地问:小小姐,您真的懂得继室是什么意思么?后妈啊。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回到。
俗话说得好,有后妈就有后爹。
虽说公子不至于那么坏,但,傅婆婆顿了顿,帝姬大人她性子不是那么温和。
四年前,元妍帝姬曾经在他们府邸之中住过好一段时间,她明媚张扬,娇气霸道,嚣张跋扈,下人们受了好多苦,但那又怎样?公子喜欢。
帝姬从不对公子掩饰她的喜怒哀乐,公子亦然。
就像小小姐说的那样,当你遇到一个特别的人时,她对你说的对你做的就全同其他人不一样。
那就是爱人。
帝姬让公子痛苦,也让他欢喜。
她就是最特别的。
我知道。
小姑娘看着一桌子的木屑,阳光之下,她的表情不甚明了。
她知道,元妍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自然知道。
不过……她迎着阳光抬起头,只要爹爹幸福就好了。
他的幸福,是她欠他的。
她该还给他。
她要送给他一个新娘子。
不是她。
……傍晚,傅汝玉回到府邸,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就来到了阿狸的院子,门开着,他进来正好看到傅管家也在。
傅婆婆连忙起身施礼,小声道:公子,小小姐睡着了。
傅汝玉抱起伏案而眠的阿狸,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身后傅管家低声问:公子,您已经准备好了向陛下提亲了么。
傅汝玉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小小姐怎么办,小小姐也只比帝姬大人小四岁。
以帝姬大人的脾气……她们在一个屋檐下怎么相处?傅汝玉回身,面色一如常,他向门外走,边走边道:大婚之前,我会把小梨送回鹤川老家去,那边的人会把她照顾好的。
公子,你舍得?小小姐毕竟是您的血亲。
果然,有后妈就有后爹。
鹤川是个好地方,适合她长大成人。
傅汝玉转身轻轻阖上门,目光扫过床上熟睡的小姑娘。
血亲?在被挑断手脚筋扔出傅府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何况,她只是他捡回来的。
公子……傅婆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放弃了。
因为,公子那么苦。
神幸强者,只有强大到无限接近神明,才有资格通灵降神。
然而,以凡人之力窥视天机者,必受神罚。
所有世袭巫的家族都有诅咒,灵力越强,诅咒越重。
而傅氏家族的诅咒便是家族的长女只能活到二十岁,而长子都活不过三十五岁。
背负着这般的诅咒,公子的一生都是晦暗的绝望的……直到他遇见帝姬,他的生命才重新被照亮。
傅管家现在还记得帝姬到府上时,公子的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公子这般沉稳的人,要怎样深刻的爱怜,才能发疯到自残?要怎样浓烈的爱恋,才能隐忍着四年不去见她,等着她慢慢长大?四年了,他已经成了能独当一方,一手遮天的巫祝大人。
他有足够宽厚的羽翼可以荫庇她一辈子,如果她愿意的话,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公子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又怎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放弃。
傅管家想,自己错了,公子对小小姐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疼爱,也永远超不过帝姬的深情。
公子和帝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过往,她不甚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从赤月死斗场的初见到现在,有十年了吧?这十年是独属于公子和帝姬的世界。
小小姐插不进去的。
小小姐来晚了。
她永远做不成公子最珍视的人了。
……夜深了,阿狸搬了把梯子爬上房顶,这个高度,正好能望得见皇宫,烟花腾空,歌舞升平,今天是元妍的生日,举国大庆,还有那个挚爱她的男人陪在她身边。
今天,也是阿狸的生日。
没人知道。
没人祝贺。
没有礼物。
小姑娘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臂之中,听着烟花一朵一朵地腾空,一朵一朵地炸开,一朵一朵地零落。
与此同时,禁宫之中。
元妍的皇姐三公主同傅汝玉的好兄弟那里打探他的消息,那人笑道:小傅啊,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元妍一愣,手一颤,杯中清酒洒了一裙子。
她在众人的惊诧中尴尬地笑笑,然后拎着裙子回房间换衣服。
元妍低着头一路走得飞快,脑子里盘旋的全都是那句小傅啊,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走在拐角处猛地撞到一个人怀里。
她也不抬头,道了声抱歉,便继续走,只是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下,猛地转过身去。
月影摇摇,花影重重,红衣男子立在廊下,五官清隽,身材高挑,目光如穿林的月光,清清而灼灼。
他微笑看她:是妍妍么,长成大姑娘了啊。
四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他心爱的姑娘了。
话音方落,刀光便闪到眼前,傅汝玉轻轻侧身,指尖夹住刀刃,望着气呼呼的少女,眉梢微挑:妍妍,既然长大了,就要有大姑娘的样子。
不然,就没有生辰礼物了。
话音微凉,却满是宠爱和纵容。
傅哥哥……明艳的少女放下所有矜持扑进男人的怀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我以为……她呜咽着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花树之下,他静静地抚着她的长发,对不起,妍妍,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花瓣落在他腕上的红线上,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缠绵锁,锁缠绵。
……宫外,傅府中一座最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那个在屋顶坐了好久的女孩子终于抹了抹脸,站起身,双手合成喇叭放在唇边,借着烟花腾空的声音大喊:顾太乙,生辰快乐!喊完她又走到房顶的另一侧,用另一声音道:太乙,你也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你。
然后她又转身,这回是自己原声,谢谢,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
我们都是朋友啊,给你,这是礼物,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狸猫小面人,依然是另外的声音,喜欢么?左手接过右手的面人,阿狸欣喜若狂,激动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流,喜欢,谢谢,谢谢……她使劲地抹着眼泪,费力地挑着嘴角,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顶道,你们看,我这是太高兴了,高兴地都哭了呢,哈哈,哈哈……泪水越抹越多,她欢笑着向着空气道,谢谢,谢谢你们……☆、69|一步之遥阿狸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泪水模糊了双眼,面前的花月星光,她全都看不见。
事实上,她一直也只有一只眼睛是清明的,她那只黛蓝的眸子,是失明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背朝下就从房顶摔了下去。
这样的高度,她本来是可以平稳站地的,但不知为何,法诀已经捏在了手指上,她却放弃了,阿狸心想着,也许摔一摔,自己就会变得更坚强吧……她闭上眼睛,耳边是呼呼风声,只是,她并没有落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而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接在了怀中。
阿狸睁开眼,视野中是那张熟悉的俊美容颜,狭长的凤眸,飞眉入鬓,但……他此时不该在王宫了么?是出了什么差错么?想到这,她慌忙问:爹爹,你怎么回来了?走马灯,帝姬喜欢么?傅汝玉把阿狸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见她没受伤才回道:谢谢小梨,她很喜欢。
那就好,阿狸开心地跳下桌子,眸中水色一扫而无,似乎方才在屋顶上又哭又笑的小孩儿根本不是她,爹爹,我有些玩累了,先回房睡觉了。
说完,笑眯眯地施礼,然后转身向她黑乎乎的小屋子走去。
小手方触到门扉,却听身后人长叹了一声,缓缓道:小梨,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姑娘回头,双眼弯弯的,如银月一般,告诉爹爹什么?傅汝玉走过来,蹲下身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今天也是你的生辰。
小姑娘依然笑着,她不好意思地说:爹爹,你都听到了?傅汝玉凑近阿狸的小脸,故意吓唬她道:你这样下去会被当成精神错乱抓去医馆的,会被开膛破肚,打开头颅哦。
爹爹,她低头看着脚尖,嘴角带着笑意,我没病,我只是……我只是有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孤单。
小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过一次生辰就老一岁,有什么好过的,我不喜欢,而且,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轻快,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少女,只不过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少女倏地抬起头,敛起脸上的笑意,月牙一样的笑眼不再,只是两只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傅汝玉,她说,而且,告诉爹爹,爹爹会留下来陪我么?傅汝玉一愣,薄唇几张几阖,竟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就算她说了,他又会留下来陪她么?不会的。
不会。
他不会留下。
见他不说话,小姑娘咯咯一笑,脸上又恢复了天真的笑容,爹爹你瞧,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无奈,小梨,想要什么礼物么?爹爹买给你。
话一出口,傅汝玉也怔了怔,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然地把眼前的小姑娘当作女儿了?但他的讨好显然没用,因为小姑娘摇了摇头,爹爹,你也问过帝姬她的生辰是哪天么?你也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么?九州四公子中最擅清谈的傅汝玉再次被问住。
清谈误国,清谈误事……元妍的生辰,自从第一次在赤月死斗场见面之后,他就悄悄地打听到了,至于生辰礼物,哪年不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他揣摩她的喜好,暗暗记在心中,九州十二国的宝物都险些被他搜刮了个遍。
没错。
如果在乎,是不需要问的,都在心里。
傅汝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儿说得哑口无言,还是两次……她真的是个小孩儿么?阿狸知道这个问题也同样不会有回答,她转身进屋,关门。
一扇晃荡的木门,隔住了两个人。
一步之遥。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又过了几日,国君千秋宴,傅汝玉本来不想带女儿去的,但朝堂之上肃慎帝笑呵呵地特别嘱咐他,傅爱卿,记得带你的千金一同来。
傅爱卿这般和风霁月,风姿无双的人物。
女儿生得什么模样,朕和众卿家都很好奇。
且齐国的春山君也会前来祝贺,听说他今年方满十七,却因有大才而被齐国国君封为大司空,傅爱卿的女儿将来若能嫁得春山君这般的人物,倒也是件美事。
九州十二国,当前风头正盛,炙手可热的权贵便是以燕国傅汝玉为首的四公子。
鹤川君傅汝玉,平陵君金刻羽,北辰君师长亭,春山君季澄渊。
国君的话让傅汝玉有些懵。
嫁人?把小梨嫁到别的国家去?傅汝玉从来没想过。
心中虽然千般不愿意,无奈皇命难为,他只好哄着同样不愿意的小女儿,软磨硬泡地牵进了皇宫。
傅汝玉不愿意,一是因为他发现自从带小梨回了府,不过几日就每天都有朝中同僚过来拜访,还都是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之后就说带了礼物给小小姐……他没办法,只好叫小梨出来道谢……不叫出来还好,这一出来,老的少的眼神儿都变了……又过了几日,老的们直接带着自家的小少爷到府拜访,少的们则更是各种邀约,让傅汝玉不厌其烦。
这次国君邀请,想必也是听到了流言。
而是,那个什么春山君季澄渊也会来,他要是真看上小梨可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把小梨定给他做媳妇吧……阿狸不愿意,一是她不喜欢被当做小动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个不停,二是,她不喜欢元妍,不知道原因,就是不喜欢千秋大宴,大殿之内,觥筹交错,鬓影衣香,一派盛世之情。
阿狸一进宫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看看看!没见过小孩么!众人经过无数次比对之后,惊奇地发现,傅家的小小姐要是长大了,那真是个足以祸国殃民的美人儿,不过……小小姐和巫祝大人长得是真不像啊!阿狸被牵着小手入了席。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的皇帝。
阿狸原来觉得什么真龙之气都是胡扯,不过看到坐在高位上的肃慎帝,阿狸还真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王八之气。
国君看年纪还不到四十岁。
五官刚猛,还蓄着一簇小胡子,倒是颇为喜气。
国君身旁坐着王后,再旁边是太子,再再旁边是元妍帝姬,接下来就是很多皇子公主。
肃慎帝的几个女儿之中,到了嫁杏之期的就只有元妍还待字闺中了,论她的才华地位,朝中大员,城中显贵,无一不想把自己的儿子推销出去,但一想到公主的倨傲不恭,娇纵蛮横,王孙公子们又全都犹豫了起来。
于是,就很尴尬,吃又不想吃,给别人还可惜。
堂堂帝姬便成了实至名归的鸡肋。
傅汝玉在酒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浓黑的眸子,紧闭的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冲着水面轻轻吹了口气,水面上的脸庞便碎开了。
阿狸只扫了一眼元妍便开始认真地对付自己眼前的一条鲈鱼,元妍却隔着众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依偎在傅汝玉身边的小东西。
关于傅汝玉府邸忽然有了个小小姐这件事,元妍也早有耳闻,不过她没有问,因为她相信他,他既然喜欢自己,就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这个小家伙儿绝对不会是傅汝玉的亲生女儿,可若不是亲生的话,她留在他身边便是自己心头一个隐患。
阿狸正吃鱼肉吃得开心,忽地觉得旁边有人在瞧她,不是元妍帝姬的方向,而是就在她身边。
起初,她只当做没发觉,可那人一直瞧,瞧得她毛毛的。
那目光是——寂静的,平淡的,玩味的,从容的,使她如坠十里春山,繁花遮眼,鸟鸣障耳,流泉绊足,寻不到出路。
☆、70|春山公子阿狸转头,正对上那人的脸。
很年轻的一位漂亮公子,穿着一身晃眼的袍子,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横,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看着她笑,她也笑,然后顺势把手中银箸戳进盘中鱼眼,箸尖儿恶趣味地在鱼目上滑来滑去。
那公子一愣,收回自己的目光,转了个圈儿投向高台上的元妍帝姬。
看那情深缱绻的目光,阿狸觉得这人似乎对元妍很有兴趣,而且看相貌似乎也是傅汝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小心地看向傅汝玉,他修长的手指持着夜光杯,不紧不慢地摇晃着,眸光深深地仿佛在看杯中酒,但阿狸瞧得出来,他根本就是心不在焉,而能令堂堂巫祝大人心不在焉的人也就只有那个姑娘了。
大宴过半,众人都有些熏熏然,元妍也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她拎着裙子出了偏殿门,不一会儿傅汝玉拍拍阿狸的头,乖乖在这玩儿,等我回来,咱们就回家。
阿狸点点头,旋即便瞧着傅汝玉理了理衣服,趁着众人都不太注意的当口也转身从另一个偏殿门出了宴会场。
他去做什么,阿狸自然很清楚,不料却有人也看得清楚。
都说鹤川公子傅汝玉是四公子里最为沉稳又心机深沉的,没想到也有这么情窦初开的可爱模样,啧啧,那手忙脚乱,面红心跳的模样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冒充了。
循声望去,又是那个晃眼袍子的公子,正托腮笑着,意味深长。
阿狸就当没听到,细细地剥着碗里的鱼肉,但耳边的聒噪依然不止。
听说你是傅汝玉的女儿,如何?现在的心情?你很快就要有个漂亮年轻的后娘了,开心么?你是应该叫她姐姐呢,还是娘呢?傅汝玉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是该成亲了。
只是你们的小帝姬才刚刚及笄吧,心性未定的小帝姬会想这么早就成亲?其他的话,阿狸都可以当作充耳未闻,只是听到这段话,她心一动。
的确,曾经的元妍就是由于太年轻,不懂珍惜,伤害了傅汝玉,也亲手断送了一段良缘,而自己,应该怎样告诉她,让她明白珍惜?现在的情况倒是还好,只是,等到傅汝玉向她求婚之后就一切都变了,元妍开始逃避,开始怀疑,开始把他的一颗真心踩在地上玩-弄……阿狸心中不安。
他的求娶,会在何时呢?自己要怎样帮他幸福呢?小美人,花蝴蝶一样的男人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把拽住阿狸的手,我们去找你爹爹吧。
阿狸根本没时间说不,就被他连拽带拉地出了偏殿。
笙歌管弦,靡靡之音,男人花花绿绿的袍袖鼓着熏风带着她穿梭在春天里。
七拐八拐之后,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那人用宽大的袍子遮住阿狸一同躲在花树之下。
再说拒绝已经来不及了,阿狸只好透过花树向外看去,只见园子中灯火迷蒙,有两人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
是傅汝玉同元妍。
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些距离。
傅汝玉转过身,点点灯光落在他眸中,一闪一烁,忽明忽暗,他说:妍妍,过来。
傅哥哥……元妍蹭着脚步,慢慢把自己的身子挪过去,傅哥哥,你怎么也出来了?男人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沉沉的,暗暗的。
阿狸感觉他眼中的情感很复杂,像是心疼,像是责怪,也像是自责。
元妍咬着嘴唇,嗫嚅道:傅哥哥……傅汝玉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她张张嘴,又尴尬地合上,低下头。
半响,才有声音传到耳朵里,知道哪里错了吗?他的声音这般凉,仿佛可以浸入血脉。
元妍连忙抬起头,点头如捣蒜,讨好地说:知道,知道。
男人握住她的小手,说说看。
他的声音那样冰冷,眼神却这般温暖,元妍忙信誓旦旦道:我再也不喝酒了。
男人的脸色仍旧不太好,像是强忍着什么。
元妍像是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样子,她垂下眼睛,慢吞吞地道:傅哥哥,我真的不敢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小风一阵,树上的花瓣簌簌的飘下来。
阿狸听见男人叹了口气,旋即腕子一动,把小帝姬揽在怀中。
头有晕吗?他问。
元妍从傅汝玉怀中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不晕,我就只喝了一点点……而且,她顿了顿,小声道,我看你一直照顾着那个小丫头,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我的样子……微风吹过,少女一头浓密的青丝,同他的长发交缠不清。
傅汝玉看着怀里委屈的小少女,过了片刻,忽然一笑,你说小梨么?对,就是她,你对她什么感觉?他捏捏她绯红的脸颊,真是个傻丫头,就因为这个才赌气喝酒?妍妍,你这是在同一个小孩吃醋么?她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的袖口,傅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别人都说她是你的女儿,但我不信,我知道她一定不是你的女儿。
他抱着她,如珠如宝,耐心地解释道:我从前有几个姬妾,但从来都没碰过她们,前几年也都遣散了。
我只要你,妍妍。
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了,元妍避开男人深情的眸光,绞着手绢,那,那你觉得她可爱么,有趣么,漂亮么?他们都说她很漂亮,等她长大之后会比我还要漂亮……我想知道,你对她什么感觉。
没感觉,傅汝汝哭笑不得地安抚着怀中的小少女,妍妍,她只是个小孩儿,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孩儿有感觉。
可是,我怕,元妍紧紧环住他的腰,小孩也会长大的,就像是我,我不是也长大了。
能让我心甘情愿等待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傅汝玉亲昵地用鼻尖儿磨蹭了下元妍滑嫩的脸颊,温声道,别再担心了,等过一阵子,我就把她送回鹤川老家。
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不能现在就送走她?元妍央求道。
妍妍想也可以,不过,长指穿过她的黑发,轻轻抚摸,元妍害羞地扭身要躲开,却被傅汝玉一把捉住双腕,牢牢地抱回怀里,他低头软软覆上小少女颤抖的温润红唇,声音沙哑低沉,妍妍要嫁给我才行。
☆、71|喜新厌旧傅汝玉向元妍求婚之后,一切事情便正如阿狸所知,元妍开始耍小性子了。
她三更半夜派人来府上传话,说是想吃傅汝玉亲手做的青团,刚刚处理好公务回到卧房,正要睡着的傅大人就得起来下厨,然后披星戴月地送到宫里去;傅汝玉花了三个月给她烧了一套十二生肖的杯子,她一句不喜欢了就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的摔碎;她说她喜欢二月兰,便央着傅汝玉一棵一棵地移栽了整个关雎宫,后来,她还是一句不喜欢了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送她的衣服,首饰,她统统分给下人;他做的饭菜,她只尝一筷子便倒去喂狗……尽管这样,傅汝玉依然不生她的气,杯子摔坏了就重新烧,花没了就再种,衣服被送了还可以再做……阿狸从来都不知道傅汝玉的脾气竟然这般好,那个外人口中杀伐果决的巫祝大人,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竟然如此卑微。
不过被元妍这么折腾下来,傅大巫可是憔悴了不少,他的一双凤眸,曾经熠熠生辉,如星辰坠落其中,但由于连续在石窑里待了六个月,险些就被熏瞎了,最后虽然保住了双眼,终究是不能再百步穿杨了……那段时间,傅汝玉白天哄着元妍玩,晚上回来还要处理公务,竟然秉烛通宵,彻夜不眠……深夜,傅府书房,傅汝玉整理宗卷,阿狸就在一旁看着他,不时地倒点水,揉揉肩,爹爹,她这么欺负你,你不怨么?她站在他身后的凳子上,小手一轻一重地按摩着他的双肩。
阿狸并不是想挑拨,她只是很不理解。
她是想让他快乐,幸福的。
小梨,你还太小,不明白。
傅汝玉头也不抬,双眸一目十行,手中狼毫批批点点,他也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敷衍。
爹爹,休息一会儿吧,你都看了两个时辰了。
他现在的眼睛不比从前,阿狸怕他再这样死撑下去,没等做新郎就双目失明了。
傅汝玉像是没听见,放下一本宗卷,又去拿另外一本,只是刚翻开一页,双眼就被蒙上了,他听到身后的小姑娘焦急地道:不行,你得休息。
小梨,别闹,明日妍儿约爹爹游湖,今日必须把这些都做好。
小梨不要添乱,快回房睡觉。
不行,不行,别的我都听爹爹的,就这次不行。
她紧紧捂着他的眼睛,一点都不松开。
小梨,你再不乖,爹爹我生气了。
他去拉她的小手,动作有些急,语气也不太好。
爹爹,你真是太宠元妍了,难道爹爹你就没有发现,你越宠她,她越欺负你么?你为她丢了一只眼睛,将来……将来你还会瘸掉一条腿,被一群流氓侮辱,被她抛弃……傅汝玉低声斥责道:小梨,别这么没大没小的,帝姬陛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接叫的么。
阿狸才不管他的态度好不好,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劝说:你这种宠法,只会让她把你的宠爱习以为常,无端践踏,再这样下去,她只会离你越来越远,啊……话还没讲完,一阵头晕目眩之后,阿狸发现自己已经被巫祝大人从背后拎到的书桌上,他按着她的手,双眸一瞬不瞬,小梨,我再和你说一遍,大人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再插手一次,我就把你送回鹤川老家去!阿狸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
屋内异常的响动惊动了门外的侍卫,大人,大人?傅汝玉正在气头上,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呵道:都给我滚远点!阿狸:……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脾气。
侍卫们:……同上。
他为一人痴傻癫狂,忽略掉了所有关心他的人。
一时间寂静无声。
半响之后,傅汝玉揉揉额头,拎起阿狸的后领这就要把她放到地上,他边伸手边道:回房睡觉去。
不去,阿狸顺着他的手臂滑到他怀里,剥开重锦外袍藏了进去,我就在这儿睡。
哼,想赶我走,想都别想。
在你得到幸福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等你和她真真正正地在一起的那天,便是我离开的时候……小梨,你……傅汝玉无语了,无奈了,彻彻底底地没办法了。
这小姑娘像块儿年糕一样,死死地粘在他身上。
你凶她,她就眯眼笑,你哄她,她就装睡,总之就是软硬不吃,看样子是彻底死了心要妨碍他公务。
她竟然比元妍还让他没办法。
唉。
最终,傅大人摇摇头,叹气,放下手中狼毫,和衣靠在椅背上。
窗外细柳碎了一地的月光,流萤点点,虫鸣隐隐。
门外的侍卫还是有些不放心,书房里又吵又闹,外加噼里啪啦地摔东西,他们家大人可从来没这般情绪化过……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只是轻轻地碰到了门边,那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们家大人坐在椅子上,头靠椅背,玉冠微微有些歪,浓密的黑发松松地挽在头上,在蜡烛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他闭着双眸好像睡得很舒服。
侍卫欣慰一笑,大人终于能够休息了,这几个月来帝姬可把大人折腾了个半死不活。
不过,小小姐呢?侍卫再仔细一看,原来他们的小小姐被大人裹着外袍抱在怀里,大人睡,小孩儿也睡得香香的模样,还真是非常和谐又让人羡慕的一家人啊。
第二日,傅汝玉应邀去游湖,阿狸这个拖油瓶自然不会被带着,不过她本来也没想去打扰他们。
阿狸另有约,就是那天带她一同听傅汝玉墙角的齐国春山君。
她本来不想去,但总觉得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结果,等阿狸到了约定的地方,好巧不巧,正好遇见傅汝玉同元妍。
春山君季澄渊就站在他们身后,一身晃眼袍子,气定神闲,抱着胳膊意味深长地冲她眨眼。
好吧……阿狸知道了,这大概根本就不是什么凑巧。
哗啦哗啦船家摇着木浆打着水。
四个人各怀心事围着一张桌子坐在船舱里。
傅哥哥,这位是齐国春山君季澄渊,前几日我偷偷出宫玩儿,遇到强贼,多亏了阿渊。
傅哥哥,阿渊知道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呢,这些日子都是他一直陪着我玩儿。
元妍依偎在傅汝玉身边,一派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模样。
九州十二国,当前风头正盛,炙手可热的权贵便是以燕国傅汝玉为首的四公子。
鹤川君傅汝玉,平陵君金刻羽,北辰君师长亭,春山君季澄渊。
季澄渊虽说是后起之秀,看这风头完全要赶超巫祝大人。
阿狸捧着手里的小包子,小口小口地啃着,她只猜季澄渊对元妍有意思,没想到他竟然下手这般快,强贼?估计是他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罢了……还有,阿渊?这么亲切的称呼……阿狸偷眼去看傅汝玉,果然,巫祝大人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这些日子有劳春山君陪我的妍儿游玩,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一双漂亮的凤眸冷冷地,皮笑肉不笑。
好说好说,春山君举杯,笑容如沐春风,对巫祝大人,我是一直久闻大名,未曾得见。
前几日帝姬大人约我游湖,我就想不如趁此机会一同约见巫祝大人,也算达成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阿狸默默地在心中翻译了一下。
傅汝玉:妍儿是我的,我的!你算哪颗葱!季澄渊:你以为帝姬是约你游湖?哈哈,其实是我说想见你,她才约你的。
阿狸实在不明白这种场合,季澄渊干嘛非得叫上她……若要向傅汝玉示威,也完全不用加上一个小孩吧。
二人酒杯碰酒杯,却没人先回手,这二人竟借着酒杯拼起内力来了。
夜光杯碰着夜光杯,嘎吱嘎吱,隐隐作响。
元妍小鹿一样地蹬着不知所措的眼睛,傅哥哥,阿渊,你们在做什么?阿狸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照这种电光火石地发展下去,他们两个人不打起来才怪!就算没打起来,这杯子崩碎了,万一飞向自己,也没人帮着挡。
二男争一女什么的……论地位?平手。
论容貌?平手。
论才华?平手。
论武艺?平手。
论身材?这个不知道。
论年纪?傅汝玉完败啊……阿狸苦恼了,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帮助傅汝玉抱得美人归……现在看来,最简单的办法似乎就是。
杀了春山君。
☆、72|窈窕淑女当狠狠灌下好几口冰凉的湖水后,阿狸想她大概知道了季澄渊为何约她游湖。
他想看笑话。
阿狸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她杀了他之前,自己先落到了他的圈套中。
也不知季澄渊在船上做了什么手脚,一阵颠簸之后,阿狸落了水。
和她一同落水的还有元妍帝姬。
这就是季澄渊的恶趣味,如果她和元妍一同遇到了危险,傅汝玉会救谁。
阿狸不会游泳,而且时空回溯之后,在身子变小的同时,法术也是时有时无的。
入水的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动弹不得……阿狸再醒来的时候,透过窗户,能看到一轮圆月,还有远处闪烁的北斗七星。
原来还是晚上,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噩梦中,那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救起元妍,整个过程中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阿狸动了动手臂,觉得有些麻,身子也不太听使唤,她转头望了望,自己的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似乎还渗着血迹。
她微微侧身去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小床,一个桌子,两把椅子,桌上一些茶壶茶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只是……等等。
她这身子不太对啊,手臂,大腿,似乎整个人都大了一圈儿。
这么快就醒了?果然是个小妖精。
忽然,缱绻轻佻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吓得阿狸一个寒颤。
她连忙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然后就看见那声音的主人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横。
该死的季澄渊。
他抱着双臂,双眼微眯,别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
你们妖精一族就是这么感谢救命恩人的么?阿狸冷哼道:你救了我?是你害了我才是吧。
季澄渊一笑,拎起把椅子坐到床边,声音甚是温和,自然是我,傅汝玉才没时间搭理你。
季澄渊的俊脸映着清冷的月光,显得颇为诡异,你不伤心?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阿狸抿起嘴巴,看着自己的手臂,鲜红的血珠一层一层地渗出来,伤心?自然伤心的。
我本是太白山中一只狸猫精,是傅大人在猎户手里把我救下,我为了报恩,这才化成女子之形,可谁知他早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男人的眼睛亮了亮,你果真是只小妖精?阿狸点点头。
傻瓜,当然是骗你了。
我就说嘛,季澄渊笑意盈盈,傅汝玉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年纪的女儿。
今日他救上元妍之后就匆匆乘船走了,只有一条小船,没办法,我只能拖着你向岸边游,奇怪的是,游着游着,我忽然觉得你怎么越来越重,低头一看,你竟然整个人大了一圈儿。
种种迹象,你说,你不是小妖精还是什么呢?公子睿智。
怪不得帝姬大人会喜欢你。
见到妖怪很开心么?这人还真是个好奇宝宝。
只不过好奇的人,往往死得早。
男人的笑意更深了,似乎比过傅汝玉对他来讲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傅汝玉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傻,因为喜欢就恨不得把元妍宠到天上去,偏偏你们那个小帝姬又是个从小就骄纵得不得了的主儿,你对她越好,她越不放在心上。
阿狸接着捧杀他,像公子这般,有进有退,有张有弛才是。
只是……你是真的喜欢帝姬?季澄渊晃晃脑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帝姬对你有意,但还没有完全放弃傅汝玉,阿狸尽量摆出一个她自认为亲切真诚的笑容,你若是此时向帝姬表白,疯狂地追逐,甜蜜柔情,邪魅狷狂,风光霁月,各种手法,然后在宠爱到达高-峰的时刻忽然冷淡下来,依照帝姬的性格,必为你所得,死心塌地。
小妖精,你这是在为我出谋划策?季澄渊长眉微挑,很是不信的模样。
到时候帝姬跟了你,傅汝玉自然就是我的了。
我不是帮你。
阿狸很直白地解释了自己的用心,她知道的,和聪明人在一起最好不要耍什么小聪明。
她看着他渐渐勾起的嘴角,又道:我是妖精,没什么善心。
她自然不会那么好心,等他一冷落元妍,她就马上除了他,然后去同傅汝玉通风报信,傅汝玉这般一个温柔美丽,春日和风一样温暖的男子,只要他在元妍最委屈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稍微哄几句,不信不重得芳心。
而季澄渊呢?呵呵,他永远不会有再重回元妍身边,向她解释的机会了。
没有他的渣,怎么能衬托出傅汝玉的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既然好逑,难免做出点牺牲。
是啊,我怎么忘了呢,季澄渊一拍额头,你是个小妖精啊,他边说着边上下打量阿狸,上挑的眼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其实你为什么要变成小姑娘呢,用你现在这个身体去勾-引他,肯定早就成功了。
阿狸面不变色地道:多谢公子夸赞。
事成之后,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所以,男人一拳打在阿狸的肩窝上,以男子汉对男子汉的方式鼓励道:少女,全力以赴地去勾引吧!阿狸疼得只咬牙,却也不忘嘱咐那个越窗而出的男人道:帝姬喜欢金鱼。
夜色中是季澄渊轻飘飘的声音,这里是我的一处别院,睡醒了自己回家,我就不送了。
等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阿狸才躺下,她是真的有些累,而且除了累,还有另外一种情绪,久久萦绕在心间。
季澄渊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喜欢他?不可能的。
她只喜欢师父。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阿狸发现自己又恢复到了小女孩儿的模样。
等她摸回到傅府,已经是晚上了。
离着大老远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阿狸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仰头问:阿玉?你不在宫里么。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陪着元妍么。
他有很多话想问,身子还好么,落水之后有没有着凉,季澄渊为何让你自己回来,季澄渊有没有对你做奇怪的事,还有……你有没有怪我,怪我没有救你。
只是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在听到她的那声阿玉之后化成的灰。
他只问:你叫我什么。
☆、73|还君明珠季澄渊做起事情来还真是非常靠谱的,没出三天就把元妍帝姬忽悠得团团转。
年少,颜高,多金,再加上会说话,时不时搞点小惊喜,很少有女人能拒绝吧。
有人高兴,有人就要倒霉。
傅汝玉彻底被冷落了,或者说,更准确一点,他彻底被抛弃了。
元妍不见他,任他等在风雨里,甚至瞧着湿透的他,同季澄渊一同揶揄他,嘲笑他,讽刺他。
又一次夜宴之后,阿狸看到傅汝玉喝得酩酊大醉,扶着一棵花树,俊美的脸庞全是苦楚。
看着那明媚的杏花,他一定是在想那杏花般明媚的女子,就是这一棵花树,曾经傅汝玉同元妍定情的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阿狸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狠毒了,但若不如此,元妍最终还是会离开他,他还是会痛苦,一辈子的痛苦。
为今之计,长痛不如短痛。
小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
落满了他的衣襟,香香的,甜甜的。
阿狸在他和她身上看到了爱情,无私的爱,执着的爱,痴心的爱。
真是很令人羡慕。
在他的眼里,元妍的任性是可爱的,自私是可爱的,傲慢是可爱的。
元妍是一把尖锐的青锋,他就用自己来做剑鞘,即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她,宠着她,纵容她。
曾经,上一次阿狸在傅汝玉身边的时候,当她知道他和元妍的故事时,她也一度义愤填膺,为傅汝玉不值,相貌,性情,才华,能力,家世,他无不具备,九州四公子之首,算无遗策,多智近乎妖,连燕国国君都诚心依仗他,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那么爱元妍,元妍怎么忍心伤害他,害他瞎掉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最后还受到一群流氓的侮辱。
后来,阿狸渐渐明白,其实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同,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去评论他人的爱,这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
就算她在傅汝玉身边,知道傅汝玉同元妍的故事,却也无法体会到他的感情,他的内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何况元妍除了美貌之外,对于傅汝玉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就像他自己,一个他做不成的自己。
傅汝玉从小就被当成大巫的继承人来训练,平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只有家族,只有重任。
元妍虽贵为公主,却不矫揉造作,性格强势,明媚张扬,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像是春日里明媚的杏花,强烈而又富有感染力,而这正是傅汝玉所缺少,所压抑,而又一直渴望的。
他爱上元妍,完全不意外。
但他爱得这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完全失去自我,却是意外。
如果说在认识元妍之前,傅汝玉是神坛上不可染指的仙君,那便是元妍又让他成为了有血有肉的凡人。
那么喜欢的人,曾经那么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如若没有自己五年后的刻意接近,也许傅汝玉同元妍还会破镜重圆。
不管元妍喜欢谁,他一直都是她的。
即使时光荏苒,五年之后,他依然是她的,从来没有半分改变。
他心中所爱,一直就只是元妍。
阿狸从来都不觉得上一次的傅汝玉是真心喜欢她。
她在爱情里一直是自卑的,元妍是他的初恋,想想傅府的那片二月兰,想想他因为那片二月兰而责骂自己的事情,想想她最开始便不是以真面目接近他……他又怎么可能喜欢她?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罢了。
禁宫,夜色,杏花。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陪着他一起站在夜色里。
默默地,毫无声息。
又过了三日,一切都按着阿狸的计划进行。
季澄渊忽然对元妍冷了下来,任她哭闹,哀求,他自岿然不动。
然后在一个晚上,他消失了。
在阿狸动手之前,他先不见了。
是不是玩弄人心就是他的乐趣。
阿狸不知道,不过他这一走倒也好。
只是几日下来,元妍就憔悴得病倒了,御医都束手无策。
心病还须心药医。
阿狸去劝傅汝玉,爹爹,帝姬生病了,据说病得很严重,陛下都张皇榜了,说是谁能治好帝姬的病,就把帝姬嫁给谁。
阿狸边说边瞧着傅汝玉的表情。
他看似水波不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可他手中的茶杯却不自主地晃了一晃,茶水泼了出来,洒在他棠梨色的衣衫上,留下一小片水渍,那形状像是一颗破碎的心。
元妍骄傲,傅汝玉也是同样,一手遮天的权臣又怎么谦逊得起来,只是为了看她的笑靥,他才会低头。
当晚,傅汝玉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
阿狸也在门外,披着单衣,站了一夜,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他的身形,她似乎能看到他焦急的脸。
第三日,阿狸站在书房外同管家婆婆说话,婆婆,听说皇榜被揭了,所传当真?回小姐,确实当真,今儿个早上亲眼所见那处不见了皇榜的。
话音方落,就听到书房里咣当一声。
也不知道傅汝玉又摔碎了什么东西。
可惜了那些古董。
皇榜当然被揭了,是阿狸趁着月色亲自揭的。
阿狸接着问:听说揭皇榜的是个带着好几个孩子的老乞丐,若他治好元妍帝姬的病,陛下不会真把元妍嫁给他吧?小姐莫忘了,君无戏言。
哐当!稀里哗啦!啧啧,听着声音像是傅汝玉最爱的琉璃七宝插屏啊。
再后来?再后来他们和好了。
在傅汝玉对阿狸说,要送她回鹤川老家时,阿狸就知道这事成了。
元妍与傅汝玉。
她总是伤害他。
他也总是原谅她。
很快,就到了婚期。
盛世婚礼,普天同庆。
十里红妆迎,明珠宝月聘。
阿狸站在人群里,看着头上覆着薄纱的元妍,被喜娘一路牵着,四下里的爆竹噼里啪啦个不停。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皇帝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抚慰,很温柔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做父母的应该是十分欢喜吧。
若是自己出嫁,阿狸想,自己的父母……阿狸苦笑,他们又在哪里呢?她真的很想见见他们啊。
即使一眼。
傅汝玉站在台阶上,红色衣袂随风而动,榴花暗纹若隐若现。
这么一个不喜形于色的人,他竟然笑得十分的张扬,任是谁都瞧得出来他的欣喜。
日光倾城,阿狸眯着眼睛,仰头看他,恍惚间,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说,阿狸,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阿狸,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有些发怔。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
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
阿狸,我的小姑娘,对不起,我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自此别后,山高水长——那人高大的身躯缓缓化成一团模糊的白雾,被嚎叫的狂风吹散在火光中,大红喜衣慢慢飘落,落在她脚边儿。
回忆和现实混沌在一起,庄周化蝶,是庄周还是蝴蝶?傅汝玉握住了元妍的手。
那个葵山的夜晚,血从她皓白的颈子上缓缓流出,淌在一地的碎玉上……她抓着喜服的袖口,紧紧的,紧紧的……嘴角还带着微笑……傅哥哥,小玉叔叔,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那个两次自刎殉情的女孩儿,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孩子,终于得到了她的幸福。
一拜天地,鸾凤祥。
二拜高堂,谢亲恩。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那幅画不完的九九消寒图终究是永远也完不成了。
阿狸想她也终于不再欠他了。
***太白山。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阿狸忽然觉得自己小时候还真是蛮可爱的。
那天婚礼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傅府,又迷迷糊糊地走进了错乱的时空。
她翻墙而入。
小阿狸却把她当成了从天而降的仙女。
仙女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你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的,你瞧。
太乙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小面人放在小阿狸手里,阿狸长大了也会同姐姐一样漂亮。
第一次大言不惭,心里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仙女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面人?还有,姐姐怎么知道我叫阿狸?小姑娘一身泥土,眼睛却十分明亮。
一只浓黑,一只黛蓝。
即便有一只眼睛是天生的看不见。
太乙揉揉她的头。
她当然知道。
因为她就是她啊。
她一直想要的礼物,没人送给她,那就自己送给自己好了。
月光打在小阿狸兴奋的小脸上。
忽然,太乙向后倒退两步。
她依稀记起来,那个在她小时候告诉她沙罗香秘密的姐姐。
就是在这墙根处……原来,竟然就是她自己!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点燃,便能回溯到过去……竟然,竟然就是自己!那她究竟回到了这里多少次?不停地回来,是不是证明每一次自己的人生都是悲剧……那她还在坚持着什么?接下来的日子里,太乙明着暗着地跟着小阿狸,小阿狸也非常喜欢她,像是亲姐姐一般。
一天,太乙绕到一个小院里,一个少年正在练剑。
看背影便知身高腿长,十分俊朗。
太乙躲在树后,一抬头,忽地瞥见墙头上趴着一个小姑娘,她梳着两个包包头,扎着红绫子,小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少年。
正是小阿狸没错了。
少年也望见了小阿狸,收了剑,而小姑娘则顺手捋下一把榴花,香香地,扔了他一身,美人儿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等我长大了,让我爹爹去你家提亲。
太乙哑然失笑,自己小时候是这般好色的……再一转身间,小阿狸已经不见了,那少年也回了头。
虽是少年模样,但那眉目疏淡,清冷禁欲的表情不是师父又是谁呢?这个少年就是师父,她竟然一直都不晓得。
少年刚回头时,还是一脸面瘫,只是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轻轻的,如同夏日盛开的第一朵小花。
太乙来不及躲,便同少年打了个照面。
师父……下意识地,这两个字便叫出了口。
少年也是一愣。
太乙落荒而逃。
足够了,能再见师父一面,她已经满足了。
尤记当年山中岁月。
师父抱着她手把手地教她习字,冬日的夜晚,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很多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师父的床上,而师父则在不远处的琉璃榻上,闭目打坐,黑发如云,紫衣盛花,膝下放着那卷他时常翻看的古书。
几番风雪,几度春秋。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而他一直步履不停,也从不回头望她一眼。
忽然有一天,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再后来,虽然师父也说喜欢她,在她身边,但她还是觉得很遥远,相知相交相许,却依旧不得触及。
只因,他们都不是她的。
傅汝玉是元妍的。
师父是白春苏的。
她一直在追寻母亲,追寻爱,到头来,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沙罗香究竟能不能带她找到母亲,还有情,几百年过去,她依然悟不出什么是情。
阿狸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一场玩笑,几番生死,依旧孤身一人。
师父是仙人,和东君有着生生世世的缘分,而自己不过是一段搭路的桥,是桥也就罢了,又偏偏生出了私心,妄想和师父能在一起,结果,害人害己。
如今她终于释怀了,南音还活着,傅汝玉和元妍走在一起了,师父也不用承受逆天改命带来的反噬,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他就能重归仙位,与他命定的恋人在一起了。
他们不欠她什么,而她也不再亏欠他们了。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白山最高的山峰。
太乙拉着小阿狸的手,一同看着浩瀚的云海。
小阿狸,想回家么?回家就能见到娘亲了么?小丫头抱着面人,歪头问。
太乙点点头,把小阿狸抱进怀里,紧紧地,用尽浑身力气一般,姐姐带你回家。
好啊好啊,我好开心,姐姐我们快点走吧……下一瞬间小阿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金属刺进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一刀穿胸。
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来,顺着刀刃流在太乙手上,她在灯火中望着眼神涣散的小阿狸,拔刀,又一个反手插到自己胸前。
姐……姐……阿狸,我们回家。
错金刀,除魔降妖,灰飞烟灭。
她抱着小阿狸,身子后倾,一同坠入悬崖。
煞怨二气缠身,十世不得善终的命格,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人。
就算她怎样努力,怎样试图反抗这命运,依旧是颓然。
不如就这样吧。
既然本就不该存在,倒不如就这样回归虚无。
风声呼呼过耳。
原来灰飞烟灭就是这种感觉。
其实也没什么。
与此同时,燕国大巫傅汝玉正哄着她的小娇妻吃早饭。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都是快要做娘的人了,不要耍性子,乖乖把这碗粥喝光。
元妍依偎在傅汝玉的怀中,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撒娇,夫君,我要你吹凉了再喂给我吃嘛。
他爱怜地刮她的鼻子,小家伙,真拿你没法子。
说着傅汝玉便去拿汤匙,忽地,他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生生地撕去一块心头肉一般。
白玉小汤匙坠地,摔了个粉碎。
元妍惊呼,夫君,你怎么了!没事,傅汝玉揉揉额头,一下没拿稳而已。
元妍扑在他怀里,声音软糯,小兔子一般怯怯地捧起碗,夫君,你不要动气,我这就乖乖喝粥。
他温柔地吻她的脸颊,眉目舒展,这才乖。
以后再不乖,本座可要打屁股了。
元妍羞红的脸颊,总开人家玩笑,坏死了。
又是一个祥和的午后,窗外花色妍妍,美不胜收。
☆、74|春山传说在六界之外有一处极为凶险的地方,那里没有阳光,终年沐雨,那里还有一座高塔,里面镇着一个性格暴戾,残忍无情,喜食人血,又老又丑陋的女魔头。
总之,那是一个九霄之上,众仙闻之脸色大变的地方。
六界的禁地。
春风城,锁魔塔。
宝塔九重,白玉金刚,高耸入云,看不到塔尖。
高塔内,一个赤足少女与一位男子正在玩翻花绳。
少女穿着一件紫色广袖长袍,外罩一件绣着银色暗云纹路的纱衣,漆黑浓密的长发简简单单地束在金色丝绦之中,更显气质斐然,无可比拟。
乍一看去,就是一个年少的女仙,再仔细看,她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赤红的双瞳,代表着她魔族的身份。
少女看了看撑在男人手中的花绳,又看了看笑吟吟的男人,冷哼一声,站起身,不玩啦,你总是赢。
男人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地随着她一同起身,撑着花绳递在她面前,春山,你要学会冷静的思考,而不是随心所欲,感情用事。
好啊,冷静地思考。
被唤做春山的少女忽然狡黠一笑,重复着男人的话,看样子像是很乖顺,结果纤细的手指碰触在红绳的瞬间,野兽一般锋利的指甲唰地亮出,只一下,花绳被拦腰割断,红红的掉了一地,这还不够,她还上去踩了几脚。
做完恶作剧,春山也不躲,抱着双臂示威一样站在男人身前,眯着双眼,挑衅地瞧他,一脸的你又奈我何?。
春山个子不矮,但也只是到男人的肩膀处,小小的身子,根本构不成威胁的模样,却是一副盛气凌人,不依不饶的架势。
男人无奈一笑,拦腰把她抱起来坐在榻上,咬破手指递到她嘴边,娘子,我们讲和吧。
鲜红欲滴的血液,石榴汁一样的颜色,蜂蜜一般香醇的味道,着实诱-人。
春山秀眉一蹙,连忙捂住嘴,身子也下意识地向后挣脱,要从男人身上跳下去。
奈何她的小身子被他箍得紧紧的,看似书生一样柔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力气却霸道得犹若千山之重。
再看到那鲜血的一瞬间,青色獠牙便生了出来,这是天性,魔的天性。
她控制不住,却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
春山捂着嘴,眼神闪躲着不敢看那诱人的手指,支支吾吾地道:算了,吾原谅你,放吾下来,吾要睡觉去,睡醒了就忘了你这个倒霉鬼。
男人忍住笑,她一逞强就自称为吾,别扭傲娇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娘子,不饿么?葱白一样修长的手指,滴着红宝石般的鲜血,就这样放在她鼻尖外一点点的距离处。
春山屏住呼吸,闭上眼,不,不饿,吾一点都不饿,顾晚风,快把你这肮脏的爪子拿开!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外一个声音。
饿,好饿,饿死了!好香的味道,好漂亮的颜色,夫君大人,让人家舔一下吧,就一下,求你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挣扎的身子,俯在她耳边,含着她瓷白的耳垂小声道:娘子,你再不吃掉它,它就要落到地上了,好可惜啊,啧啧。
话音方落,男人的手指便落入一个湿润温暖的地方。
少女捧着他的手指,贪婪地吸吮着,湿哒哒滑腻腻的丁香小舌围着那手指绕弯儿,痒痒的,绕得男人的心也是痒痒的。
她不见波澜的血色瞳仁儿幽幽发亮,青色的獠牙又细又长,锋利地只要一下就能咬断他的脖子一般。
男人爱怜地垂眸看着她,脸色苍白,满目苍凉。
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一直都是,不曾改变。
而他却没能保护好她,伤害了他们唯一的女儿,还让她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不仙不魔的怪物,千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她不仅身子变小了,连记忆也变得混沌,每次睡觉醒来便会忘记睡前的事情,每日也只能以血为生,不饮血的话就会疼得在地上打滚。
一次他休息,醒来找不到她,结果却发现她在高塔的最下一层自己撞墙,看着她满脸的血迹,痛苦的样子,他的心都碎掉了。
他知道她不愿意喝他的血,她不愿意看他喂她之后虚弱的样子,但他愿意,只要她活着,他死都愿意,别说这点血了。
春山放开他的手,难喝死了,她舔舔嘴唇,不放过一丝血迹,一脸的意犹未尽,嘴上却冷冷的,告诉你,我是怕你的血滴到地上,弄脏我的地毯,才不是因为想喝,知道么?知道,只要看到她,心里的幸福就无边地蔓延,他低头吻她的鼻尖儿,柔声道,这都是娘子的恩赐,小的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
哼,知道就好,春山拿药粉洒到他手指的伤口上,凶巴巴地道,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成,那样我会很困扰。
其实,我巴不得你离开我的塔。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不小心,怀里的小家伙就炸毛起来,是我死皮赖脸地非要住在这里,我离开娘子就活不成。
春山一挑眉,气呼呼地道:谁是你娘子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乱叫。
拿针线来,我要缝上你这张不安分的嘴,唔……一直安分守己,柳下惠般的男人忽然把她压在榻上,擒住她鲜红的双唇,一边细密地吻着,一边喃喃地道:娘子娘子娘子,我勾人的小娘子。
春山躲着,大叫,闭上你……可还不等说完,又被他吻住。
忍?忍不住。
她忍不住喝他的血,他忍不住要她的身子。
她是他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顾晚风,天还没黑呢!你乱发什么情!他温暖的大掌遮住她的双眼,这样就黑了。
她在他身下挣扎,你耍诈!不公平!娘子,硬净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挑开春山的衣带儿,摸进去,轻揉慢捻,方才我喂你,现在轮-到你喂我了,这很公平。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顾晚风被抓得一身伤,而某女则再度被吃干抹净。
他抱她沐浴,擦干身子和头发,裹上干净的单衣,再搂进怀里,落下幔帘,拉上薄薄的锦被。
她偎依在他怀里,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顾晚风,我累了。
他把她的碎发掖在耳后,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小丫头。
不要,我知道,睡醒之后我就不记得你了,春山强打着精神仰头望他,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我是不是忘记过你很多次?落在她腰间的左臂又向内紧了紧,他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吻她,额头,鼻尖,嘴唇,耳垂,脖颈……顾晚风,我想出去玩,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时候,但总感觉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久好久。
春山的声音开始飘忽,很没精神。
他宽慰她,很快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能出去了。
真的,你没诓骗我?黯淡的眸子忽地亮了亮。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你一直都骗我,春山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她垂眼,小声道,我想一定是这个地方太偏僻了,阿狸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如,她忽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去接她吧。
好。
他笑着应。
她坠入魔道,爱恨,喜悲,明明什么都模糊了,却依然记得她有一个离家的,可爱的女儿。
听到这声好,春山笑起来,但旋即又懊恼一般地摸着自己的脸,急着问:顾晚风,我有没有变老,阿狸会不会不认识我?娘子一直都是最美的。
你又哄我,她扁嘴,不过,我爱听。
顾晚风,春山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小猫一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下,每隔半个时辰叫我一次,不要让我睡着。
不要让我睡着。
不要让我忘记你。
嗯。
窗外雨声沙沙,窗内他紧紧地拥着她。
不许骗我,不然下次喝光你的血,把你做……做成……美男……干尸……呼……话没说完,人已经睡着了。
即使睡着了,她还依然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襟。
知道她依恋自己,男人很高兴。
锁魔塔外有七七四十九条雷电锁链,围绕着塔身,每隔千年,便需要重新淬炼,也就是这个时候,锁魔塔的神力最弱,便是最好的离塔时机。
但他又有一些不想离开,偶尔他也会想,不如就这样在这里,和春山在一起,永远永远的,她永远不会想起以前的事,不会因为女儿的事情恨他,不会离开他,只是凭着本能去依恋他。
可是……若是不离开,春山便永远这样不仙不魔,也找不到阿狸,他们那可怜的苦命的女儿……矛盾,前所未有的矛盾。
男人的黑发渐渐变红,脸庞也不再是清秀的书生模样,五官深刻而清隽,带着天生的贵气,不可侵犯。
他看着怀里的小妻子,苦笑着,低声道:春山,我叫饮玉,不是顾晚风。
他没办法,若不说自己是顾晚风,春山根本不会同他说话,宁可疼死也不喝他的血。
就算是他,太古蚩尤后裔,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九霄战神。
他没办法,面对她,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对她曾放下弥天大错,大到根本不能弥补。
***与此同时,九霄,青云殿。
天帝凤冉也面临着一件头疼的大事,锁魔塔外的禁锢之链就快到了重新淬炼的时候,派谁去完成这项重任呢?大殿之中的众仙大多低着头,盯着鞋尖看。
自从他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已过良久,没人回应。
又是一阵沉默,天后容江缓缓道:元妍也到了嫁杏之期,若是有哪位爱卿成功办得此差事,便可作本宫的东床快婿。
这个条件倒是诱-人,有几位按耐不住的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依然没人应声。
容江眉峰微蹙,目光扫视一圈儿,最后落在南天帝君白泽身上。
白泽是容江身边大宫女九芝的夫君,当年他们之间也曾有一段儿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不等容江开口,忽然有人道:我愿意去。
在这九霄之上,对着天帝天后不自称为臣的也就只有这一位了——司命星君。
她是锁魔塔中春山的挚友,也是南天帝君白泽曾经的未婚妻。
春山给她取过一个名字,琅琊。
天后微微一笑,司命星君忠心可嘉,只是这锁魔塔地处凶恶之地,本宫很怕琅琊你受伤啊,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春山姐姐也会难过的。
说着说着,竟是潸然泪下。
司命冷哼一声,退回仙班之中,她就知道容江不会让她去,怕她受伤是假,怕她趁机放出春山才是真。
不过这事情又岂是容江说得算的,她等了一千年,锁魔塔,她是去定了。
正尴尬着,太白金星笑容满面地道:臣愿举荐一人,定能堪负重任。
谁?凤冉问。
就是前不久刚刚回归仙位的叶英。
叶英?天后容江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太白金星笑眯眯地,眼风扫过一旁站立的东君白春苏,女子俏丽的脸庞微微有些红云,他道:也就是和咱们东君注定交相辉映的太阴星君,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叶流白。
☆、75|叶英.南天门旁边有个小一些的角门,是个接仙门,顾名思义,就是个接引凡人升仙者的门。
凡人升仙有很多种途经,最保守的是修炼成仙,练气,筑基,结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上去,时间极长,成功率极低;运气好一点的是受到仙人点化,就像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所说的那样;还有一种就是——顾太乙这样子的。
负责接引的蓝袍仙人一边在书册上勾勾画画,一边睨眼看着一身破旧棠梨色袍子的顾太乙,笑着道:你这人可真是个命好的,咱们天后娘娘炼了千年的一颗丹,不巧掉落凡间,却偏巧掉到你碗里。
顾太乙垂着双手站在一旁,长长的刘海挡在双眼前,一副阴沉寡欢的样子,事实上她只是没空修理,时间长了,觉得这样躲在刘海之后倒也颇为自在,她看人看得模糊,别人也瞧不清她。
太乙笑着回仙人道:天后娘娘再造之恩,日后小仙得亲自拜谢才是。
接引仙人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你有这份儿感恩的心就够了,天后娘娘哪儿有时间见咱们这些小仙人。
他们正说话间,不远处云开雾散,仙鹤鸾鸣,一行仙者簇拥着一位女仙自东天而来。
是位珍珠凤钗,环佩叮当的极为高贵,又极为漂亮的女仙人。
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却贵气十足。
这行仙人从东天来,瞧着样子是要向南边去的,结果却绕了个弯儿在顾太乙旁边停了停。
顾太乙不知道她是谁,只是随着接引仙人一同施礼。
那美貌女仙微笑着看她道:可是新上天庭的仙者。
顾太乙道:正是,小仙顾太乙,刚刚飞升。
女仙点点头,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珠花,又从一旁仙侍手中托盘里拿过两壶仙酿一并递给顾太乙,是个好命的姑娘,太乙元君,好自为之,自能得福。
不等顾太乙拜谢,一行人施施然继续向南边去了。
太乙心想,原来这就是仙人,云里来雾里去地行走着,还说着让人云里来雾里去的话。
等他们走远,接引仙人瞧着略微错愕的顾太乙道:你啊,还真是个好命的,我几千年在这儿接引飞升的仙人,头一回见到如你这般命好的人,不仅捡了个仙丹飞升,这一飞升就能尝到仙酿,还能得到帝姬陛下随身之物的馈赠。
羡慕啊羡慕。
哦,原来那位就是帝姬啊,顾太乙点头,望了望早已经变成小点儿的仙列,帝姬殿下好像脾气很好的模样。
那是当然,接引仙人合上名册,挑眉道,谁不知道咱们天后娘娘是六界第一好脾气的人,她的女儿自然也是一样。
顾太乙平时不喝酒,一口就醉,又瞧着这接引仙人似乎对仙酿很羡慕的样子,她便送了一瓶给他。
那仙人自是千恩万谢,顺便在顾太乙挑选洞府的时候,好心地指点了一二。
九霄分着四天,东南西北四天分别由四位帝君掌管。
东天帝君羲和,为人阴险,睚眦必报,爱财如命。
西天帝君采玉,太古神族的后裔,等级观念分明,最讨厌凡人。
北天帝君若游,和西天帝君采玉交好。
南天帝君白泽,虽然清冷,人倒是不错,但他的夫人却善妒出了名,南天居住的女仙一般都是已经成家或是年岁很大的。
总结下来,东西南北四天都不适合既是凡人升仙,又是年轻女子,又看似很穷酸的顾太乙居住。
二人正踌躇,接引仙人忽地一拍脑门,我怎么把那地儿给忘了,他手腕一转,星沙地图盘上景色也是跟着一变,四天之外还有一处蓬莱岛,虽然不比其他四天繁华,对你来说倒是很宜居。
蓬莱岛岛主叫做叶英,是太古白帝少昊的后代,他也是九霄为数不多的神族之一,不是仙人渡劫而后的神,而是生来的神族。
虽然平日很少出岛,却为人十分热情谦逊,谁需要帮忙都可以去找他,他会竭尽全力帮每个人。
你到那里居住,倒也能得到几分照拂。
顾太乙也觉得十分满意,她本来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正要告辞去蓬莱,仙人又嘱咐道:太乙元君,还有一事得多多注意,叶英岛主虽然为人和善,但他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岛主的未婚妻也是善妒?顾太乙问。
这个,倒没得到证实,但她父亲便是南天帝君,母亲是善妒出了名的九芝夫人,所以……接引仙人一笑,那意思就是你懂的。
这位仙人还真是把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古训贯彻得十分到位。
拜谢了接引仙人之后,太乙便一路不停地向蓬莱而去。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笙歌袅袅,仙乐飘飘。
原来话本里的九霄就是这样的。
和人间一样,又不一样。
顾太乙是个孤儿,从记事起便是睡在破庙里,乞讨为生,五岁的时候和狗抢半块馒头,馒头抢到了,右腿却废了,不过她命好,就这样磕磕碰碰,有一顿没一顿地竟然还一直活到了十七岁,忽然一天有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赏了她一碗他喝剩下的雪浓汤。
她七天没吃东西,饿得发昏,根本不记得那公子的模样,只觉得是个非常漂亮的公子,一身绯衣,背着日光,长身玉立。
她抱着碗喝,味道太香,香到她完全没注意汤里还有其它的东西,只是喝着喝着,喉咙忽然噎了一下,她也没多想,叽里咕噜地喝了个见底儿,管它是什么,就算是石头,泥块儿,老鼠屎或者毒药,她也不管了,然后……然后她就飞升了。
人家修炼几千年都不见得摸到九霄的门,她这喝了一碗剩汤,便飞升了。
果然如接引仙人说的那般,她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一路晃晃悠悠,便到了蓬莱,太乙站下一瞧,确实是不太繁华的样子,放眼望去,满目的石榴树,红色的榴花,一树一树的,倒也耐看。
太乙心里寻思着,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应该都有一颗善良悲悯的心,这位叶英岛主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收拾好府邸之后,太乙决定还是先去拜会一下岛主为好,于是她沐浴后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袍子,厚厚的刘海耷拉在眼前,拎着剩下的那壶仙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76|阿狸.蓬莱岛主叶英,又名太阴星君,太古白帝少昊的第九子,生来的神族,司月生落,职人间杂事,即所有神仙都管不着或者不管的那些事儿,居蓬莱清玉府,所以又叫清玉真王。
顾太乙听接引仙人说,九霄之上有爱走动的神仙,也有不太爱走动的,一般辈分大一些的仙家都不太爱走动。
譬如琼台的玄女,譬如蓬莱的叶英,像是他们这种级别基本就属于传说中的传说。
对于叶英的相貌,接引仙人用了一感叹句来形容。
英俊得一塌糊涂!如果把整个六界算在一起排一个美男谱,不管世事变迁,不管有多少小鲜肉前赴后继地出现,叶英从未掉出前三。
顾太乙出了自己的府邸,她本想找个人问问路,却发现偌大的蓬莱岛根本就没几处府邸,一处就是她简陋的太乙元君府,一处就是在个小山头上,闪着迷之光彩的某座府邸,虽然没找到问路的人,但太乙推测,那座迷之光彩的府邸大抵就是叶英的清玉府了。
她拎着酒壶,沿着青色石阶一路而上,漫山遍野全是石榴树,扑鼻而来的花香也是蛮醉的。
她腿脚不太好,又不太会用腾云的法术,便走一走,歇一歇,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太乙回头看了一眼,盛大嫣红的花树间似有人影,但日光太大,她揉揉眼睛,又似乎没人在那里。
她又转身继续向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气喘吁吁地到了清玉府门口。
清玉府的小仙倒是都很亲热有礼,仙娥仙侍不分男女一律穿白袍,腰间系红绸。
一个眉目清秀,笑意盈盈的少年仙侍在问了太乙的来历之后,告诉她岛主出了门,不过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旋即很是热络地引着她到了小花厅,又是沏茶,又是摆点心。
太乙哪里受过这样好的待遇,一下子坐立难安,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想必接引仙人说得没错,这位岛主是个十分和善的人,所以他府邸的人也都这么热情。
她正寻思着,名叫龙井的小仙侍笑着道:我家岛主本是个十分亲善的人,但这次从凡间归来之后,性格有一点点变化,元君多担待,具体是哪些变化,元君一会儿见到就知道了。
说完,龙井退了出去,只留太乙一个人在花厅,这时,太乙才长吁了一口气,手脚也知道放在哪里了,对她来说,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
她只坐了一会儿,窗外忽地传来一声可怕的嘶吼,似是猛兽,似是恶鬼,似是地狱的使者。
太乙下意识地想出去看看,却又觉得不是在自己的府邸,到处乱走是对主人的不尊重,于是她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窗外的吼叫却没有停下的迹象,一声高似一声,一声凶过一声,撕心裂肺,震彻九天,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雷声隆隆响彻天边。
照理说,她应该觉得可怕才是,但太乙没有,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心痛。
又坐了一会儿,她实在是煎熬得坐不住了,推开门,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一路上也遇见不少仙娥仙侍,他们也只是笑着同太乙打招呼,似乎是对这凄鸣习以为常了。
七拐八拐,绕进一处月亮门,视野一下子宽广了起来,宽敞的场院,青石地上匍匐着一只被捆着铁链的野兽。
是一只长相异常凶狠的野兽,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白毛狮子,但再仔细瞧,它的眼睛却比狮子要细长很多,碧绿幽深,似是地狱冥火,此时此刻,上下颚四颗獠牙正在狠狠地撕扯着捆在它身上的铁链,哪料到铁链是越撕扯越紧,野兽发疯一样地撕咬着铁链,也撕咬着它自己,獠牙咬穿皮肉,带飞碎肉,有些血已经凝固了,有些血还在流,十分可怜。
这凄鸣正是来自于它了。
太乙一看到它,心里便咯噔一下。
她顺着猛兽脖上那条几乎陷入到肉里的铁链向上看去,铁链的另一头悬在空中,同时悬在空中的还有一个少女,红衣赤足,黑发齐腰,胸脯高耸,沟壑隐约,她手中掐咒,正在控制着铁链缩紧。
太乙看她,少女也发现有人在望她,侧头俯视,柳眉挑起,刘海妹,看什么看。
刘海妹……看来这清玉府的人也不全是和善的。
太乙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问:这位姑娘,它是犯了什么大错么?犯错?少女从空中飘落,漂亮的杏眼闪着诡谲的光,它当然有错,不听本姑娘的话就是该杀的大错。
太乙有些听得云雾缭绕,一旁的仙侍小声提点道:这位是我们岛主的徒弟,名叫阿狸,是只狸猫精,她这是在驯服这头采九。
孟氏国,有凶兽,大若虎,形若狮,变化无常,名曰采九,乘之日行万里,不可驯。
小仙侍继续道:这采九本是长生府饮玉神君的坐骑,饮玉神君殉世之后,它流落六界,后来到了蓬莱,阿狸看着喜欢,央求岛主收了它,但是,仙侍顿了顿,元君你也看到了,就算抓住了,却一直驯服不了,这都两百多年了。
怪不得仙侍们都习以为常了,原来这样的驯兽惨剧已经循环了几百年……太乙蹙眉,这位岛主也太过纵容徒弟了。
少女看见小仙侍在那里嘟囔,她也听说了岛上来了个凡仙,凡仙?她自是看不起。
她瞥了太乙一眼,蔑视着道:想要驯服猛兽就是这种办法,它狠,你比它更狠,它凶,你比它更凶。
那要是死了呢?太乙忽然觉得有些不快,调子也冷了一些。
死了?不过是一只禽兽,贱命一条。
死了?少女桀桀怪笑,怪我了?太乙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刘海厚重,本就看着不那么阳光,这一冷脸,更是浑身散发出阴郁的气息。
瞧太乙不说话,少女挑衅道:刘海妹,你这一脸不爽的表情是做什么?不满意本姑娘的做法?太乙不咸不淡地道:不是不满意,是有一点不赞成。
哈,土包子凡仙,说话还学上仙一样拐弯抹角,忽地,少女把太乙朝采九的方向一推,力道之大,太乙险些跌倒,你不赞成你来!太乙站稳身,便向采九走过去。
一旁的小仙侍慌忙拦道:元君,不可。
这采九凶猛得很,不通人性,流落六界千年,南天帝君白泽,我们岛主,天帝陛下,甚至琼台的玄女大人,没一个能驯服它的。
您若是受伤了可如何是好。
放心。
我自由分寸,不会强-上的。
说完,太乙大步朝采九走去,一瘸一拐的样子引得阿狸直发笑,土包子,死逞强,看那畜生不一口咬掉你的脑袋瓜,哈哈!于此同时,一架金碧辉煌的鸾车停落在清玉府门口,从车中走下来一男一女。
男人肃服持重,一听见采九的吼叫,便是一皱眉,他身后的女子笑道:想必是阿狸又开始驯兽了。
孽障。
男人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俊脸微侧,半眯着眼,这声孽障也不知是说采九,还是狸猫精少女。
他大步走上台阶,也不回头,只道:春苏,你先去花厅休息,我去看看她。
☆、77|三魂当叶英走进月亮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灰布衣服的女仙,留着厚重的刘海,看不太清眉目,她站在花树下,嘴角弯着,笑吟吟地看着正在追赶阿狸的采九。
而阿狸用来捆绑采九的铁链断在地上。
阿狸被采九追得上蹿下跳,衣服被抓得一条一条的,胳膊上也沾了血,连尾巴都露了出来,十分狼狈。
叶英一抬手,在采九同阿狸中间炸出一道天雷,一时间青石翻飞,花瓣雨打一样地纷纷而落。
受伤的采九嚎叫一声,细长眼幽深起来。
叶英已经做好了应付它攻击的准备,不成想,采九一下蹿到那灰衣女仙面前,锋利的前爪左右飞舞,打开飞向她的碎石,待到尘埃落定,却化成普通的小白狗模样,跳到女子怀里,又是汪汪汪,又是喵喵喵,又是嘤嘤嘤地叫起来。
一旁的仙侍都傻了,眼前这个谄媚的狗腿子一样的生物,真是传说中凶狠残暴,日行万里,连玄女娘娘都未能驯服的神兽?不仅不凶,看样子还很讨人喜欢。
所谓浪兽回头金不换,回头之后能不能被人接受,关键是看你以前有多浪……狸猫精少女一看救星来了,几步跑过去站在叶英身前,嗫嚅道:师父,她纵兽行凶。
说着,抬起鲜血淋漓的胳膊给叶英看,还哭了起来,小模样,梨花带雨的还真怪可怜。
叶英脸色沉沉的,仙辉清冷澄澈,龙井,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讲。
这……小仙侍龙井斟酌了一下言语,回禀岛主,这位是刚刚飞升的太乙元君,府邸就在咱们岛上,元君来拜会您,您不在。
然后……太乙元君驯服了采九,但一没注意间,采九挣脱了太乙元君的法术,追着阿狸姑娘跑,就是这样。
这一番解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驯服?太乙元君只是一碰那锁链,锁链就自己落了下来,然后那采九便像一条大猫一样围着太乙元君小跑,又是扯衣脚,又是舔手背,那叫一个亲热,就像是以前认识一样。
挣脱法术?龙井压根看不出来太乙元君用了什么高深的法术,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采九追赶阿狸,的确是在太乙元君的授意下做的。
但这些怎么同岛主讲?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谁会相信六界最凶猛的神兽之一会被一个刚飞升的凡仙驯服。
阿狸,过来。
叶英声音淡淡的,却不冷峭,满是威严,却又不让人恐惧。
师父……小姑娘挪了几步,她以为是师父要给她做主,抹抹眼泪,也不哭了。
小姑娘还没来得急高兴,就听叶英淡淡道:去同元君道歉。
师父,少女一愣,旋即争辩道,我又没犯错,分明是她纵兽……紫色衣袂无风而动,叶英一甩长袖,不道歉就滚出清玉府。
太乙也以为叶英要给徒弟撑腰,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对叶英一开始也没什么好印象,瞧都懒得瞧。
这听他训斥阿狸,太乙才在刘海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俊美得一塌糊涂的蓬莱岛主。
他身材颀长,紫衣银发,袖口勾云纹,领口系得紧紧的,看不到锁骨,一副禁欲冷情的样子。
金色双瞳,右额一朵辛夷花,旷世神采,倾天气势。
有这样一霸气狂狷的师父,也难怪狸猫精那般张狂。
我师父是叶英,怎样?不服来战啊!只是,太乙有些疑虑,这真是接引仙人口中和善谦逊,热情阳光的蓬莱岛主么?怎么看,怎么都同和善热情沾不到边儿啊……她又想起龙井的话。
我家岛主本是个十分亲善的人,但这次从凡间归来之后,性格有一点点变化,元君多担待,具体是哪些变化,元君一会儿见到就知道了。
这哪里是一点点变化,分明就是质的飞跃啊。
他在凡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什么事情让他性情大变?大雾。
太乙多少有些好奇……太乙其实也不大在乎这个道歉,况且要道歉也是同采九道歉,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正想说几句客套话,给狸猫精一个台阶下,毕竟她也得到的惩罚,而且看样子,叶英是在教训徒弟,可实际上叶英的偏心根本就青天白日,做做样子而已。
他呵斥阿狸,也是在给阿狸撑腰。
方才那些狠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阿狸是我的徒弟,要教训也轮不到你。
太乙觉得自己日后要住在蓬莱岛,同岛主结下梁子毕竟不好,说几句软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可狸猫精少女却大哭着跑了出去。
倒还是个倔强的主儿。
太乙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叶英道:元君慢走。
他双眸微眯,目光浅淡柔和,如月之清辉。
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凉的晚风裹挟着甜甜的榴花香一同扑面而来。
……太乙心中苦笑,她还没说要走呢好吧,这逐客令下得倒是快。
那采九……太乙犹豫道,她是想讨了它的,但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要东西终归不太好意思,所以语气便有些吞吞吐吐的,我能不能……领走。
声音和缓,清高的架子。
啊?叶英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在太乙怀中探头探脑的采九,它愿意跟着你,你就把它领走吧,让我这府上也安生些。
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太乙摸摸头,也只得离开。
刚出清玉府大门,忽然背后有人言:前面的可是太乙元君?太乙回头,说话的是一位女仙者。
秀美绝伦,气质高贵,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桃花眼,琥珀色的眸子,眼下卧蚕。
太乙点点头,正是小仙,您是?我是东君,女仙者微微一笑,有个俗名叫白春苏。
太乙连忙施礼,见过东君娘娘,小仙有礼了。
白春苏扶太乙起身,方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希望你不要太怪罪他,他原本不是这样的,她顿了顿,漂亮的眸子浮出一丝忧伤,他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丢了命魂。
闻言,太乙也是一愣。
三魂,天魂,地魂,命魂。
天魂掌智。
地魂掌勇。
命魂掌爱。
三魂合一便是元神。
蓬莱岛主叶英,清玉真王,少昊的第九子,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丢了三分之一的元神?***有小采九上蹿下跳地陪着,上山下河,捉鸟钓鱼,日子过得飞快。
又过了几日,太乙收到了九霄来的文绉绉帖子,说是元妍帝姬生辰,天帝凤冉大宴青云殿,恭请太乙元君仙趾。
这种高层次,高水准,高要求的宴会本轮不到太乙这个级别的仙人搀和。
不知为何,帖子也送到了她府上。
太乙一大清早便换了件儿干净的袍子,她一共就两件衣服,一件灰色的,一件棠梨色的,换着穿。
两件衣服都是那种没什么款式,远看就是一麻袋的式样。
太乙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结了个露额头的简单发髻,插上元妍帝姬赠的发簪,出门之前,她想了想,又把刘海放了下来。
刚一出门,远远的就望见叶英的车架也向南边青云殿的方向去,闪着迷之光彩的马车,九匹纯白色的天马,白衣红绸的仙娥仙侍们分列两队侍候在车架左右。
真是谱子极大,排场极高啊。
太乙有些惧怕叶英,说不出缘由,再加上她觉得叶英也不甚待见她,就也没上去打招呼,抱着小采九,靠着边儿,自己走自己的。
能不见便不见,省着互相找晦气。
结果刚刚走出不远,还没出岛,就听身后有人喊:太乙元君,太乙元君!她一回头,叶英的车架就落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和他打招呼的正是那个热情的小仙侍龙井。
正所谓事事皆有变数,天命亦如是也。
春光灿烂的午后,清澈的天河畔,此时此刻,太乙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正踌躇着,不知是进还是退,龙井又唤:元君!我家岛主邀您同行。
太乙的内心完全崩溃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颜欢笑对着冷玉观音一样的叶英寒暄的,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挑着车帘向外看了起来。
云雾缭绕,青烟袅袅,路过无数风景,她忽然咦了一声。
声音微小。
太乙眉头微蹙间,余光感到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岛主大人像是在看她。
太乙以为自己方才咦的声音打扰到了他,连忙道:岛主赎罪,小仙只是一时望见了人间的山脉感到有些新奇罢了。
原来在九天之上也能瞧得到人间的山啊。
叶英双手拢在袖中,凝目看过来,像是在看太乙,又像是越过她的发顶望车窗外的山峦。
那是太白山,虽比不上九霄的高峰峻岭,倒也是九州第一高的。
九州最大的修仙门派,步天宫,便是在太白山上了。
太乙略愣,他一反常态地没落脸子,还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是有反常必有妖。
幸好语气不甚热络,清雅冷然,非常符合他清玉真王老人家古井无波的清高架子。
太乙放下车帘,恭维道:不愧是岛主大人,连人间之事都了解得如此详细。
叶英起身,宴会时间还早,下去看看罢。
不等太乙多做反应,车架已经停在了云霭之中。
清风澈澈,花香袭袭。
太乙随叶英腾云而落。
他们正巧落在一处偏僻的大殿,没有人影,也没灯烛,静谧而肃穆。
太乙从外边刚到阴暗的大殿,双目忽地还不太适应,等她揉揉眼睛,清明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排供桌前,红木供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香烛,排位,而后面的墙上是一排画像。
粗略一望,都是些高冠玉带,横眉竖目,不甚和善的道士,纸张微微泛黄,像是有些年头了,太乙寻思着这些大抵就是步天宫历代的掌门人吧。
她对人家的掌门人生得什么模样可没什么兴趣,正要去叫叶英回九霄,转身却见他负手站在那列画像的最左一侧,仰头望着那最后一幅画像发呆。
殿外的围墙上爬满了花藤,大团大团的木香花开得十分繁华,午后的阳光透过花枝打在殿内的青砖地上,也落得叶英一身,宽宽疏疏,明明暗暗,一时间竟给太乙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78|流白远处钟声阵阵,山中弟子们齐声喊着口号,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三清殿,重阳宫,朝露晚霞,日夜交替。
恍如隔世,又若今朝。
响亮的口号声中,叶英依旧负手而立,望着那最后一幅画像,缓缓道:他叫叶流白,字和风,道号紫薇真人,是太白山步天宫第四百代顶门大弟子,第三百六十八代执剑长老,第三百二十一代掌门。
任掌门期间,匡扶正义,弘益人间,是个名副其实的侠士,然,他在任期的第三年死去,确切的说,是自杀,他困于心魔,在哀牢山上自刎而亡。
太乙走到他身边,也抬头看那画像,岛主您知道得真多。
你觉得他和我像么?叶英看着画像,嘴中忽然问。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冠。
他们并肩而立,太乙整个人都站在叶英的阴影之中,她说:轮廓都很相似,但精气神大不相同。
叶英两指执起一根香,恭恭敬敬地燃上,朝着叶流白的画像拜了三拜,插-到香炉之中。
他掸了掸衣袖道:我知道太白山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偶然。
我的元神曾流落人间三世,他是我的最后一世。
太乙嘴角扯了扯,自己供奉自己,这事儿还真是新鲜。
人间的事情,您都记得?她问。
叶英摇头,都是后来听司命星君说的。
那他的心魔是什么,司命星君可都告诉您了?那人只做了三年的掌门,正是风华绝代,意气朝朝的时候,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
叶英转身,向门口走,衣摆曳地,沙沙作响,好像是因为个小姑娘吧,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成了一辈子醒不来的梦魇。
情劫?他不是大侠么?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孤零零的模样,仿佛很寂寥,他道:纵使掌中持利剑,却终归斩不了心中魔。
大侠说到底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生死,就有情爱,就有所求,也就有求而不得。
太乙小步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岛主您到这步天宫来,可是还放不下叶流白的过往?要是……那个姑娘还在这世上,您还会喜欢她么。
叶英忽然停住脚,太乙险些撞在他背上,片刻的沉寂后,只听身前人道,他是他,我是我。
桥归桥,路归路。
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我们虽然长得相像,精气神却完全不同。
他的爱恨,从他死的那天开始,便都与我无关。
他的调子淡淡的,一如那些香气淡淡的木香花。
不过,叶英转过身,垂眸望着太乙道,我亦不会因她是叶流白爱过的女人就故意不去喜欢。
你明白么。
他就站在她面前,十分靠近,衣襟擦着衣襟,发丝缠着发丝,近到似乎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有点明白,太乙抬头,微笑着道,您尊重叶流白。
您承认他的爱恨,承认他作为叶流白的存在。
叶英冷笑,我没你说的那般好心。
太乙嘴角含笑,低声温顺地道:小仙知道。
清澈的声音盛气凌人,不要盯着一个男人看很久,你会陷进去的。
太乙仰着头,微微地笑,小仙想您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窗外口号声阵阵,听得叶英直皱眉,凡人就是聒噪,傲慢的不能再傲慢的语气,我不笑也一样英俊得一塌糊涂。
太乙差点笑出声音,这位清玉真王老人家傲娇起来还挺有趣的。
您知道大家都这样形容您?随耳听到的而已,是否蝉联七千六百五十二年的六界第一美男子之位,我其实并不在乎。
太乙:……不在乎还会把年份记得这么清楚……只差一年,我便能打破饮玉的记录。
长生府的饮玉神君?这个人的名字,太乙倒是听说过。
没错,叶英不屑地道,就是你那只小狗崽儿曾经的主人。
听到被叫小狗崽儿,一直睡在太乙衣襟里的采九探出头来,不高兴地嘤嘤嘤叫。
叶英修长的手指点在采九额头上,一点一点地用力把它按回到太乙的衣襟里,小狗崽儿,消停点儿,别以为认了新主人就能在我面前放肆,你的新主人也是我的人。
太乙摸摸采九的头,一边安抚着给它施了个沉睡咒,一边问叶英,那一年是谁占了第一?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妖精,想一想,他也快回来了,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丑。
太乙心里寻思,您这就是希望人家变丑吧。
金色眼瞳,不经意地流转,带着些冷意,却又含着些缱绻,美得太乙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
她怔怔地道:在小仙心里,岛主您永远是最英俊得一塌糊涂的。
叶英冷哼了一声,却也似乎对这种讨好不太讨厌。
你这样长的刘海不太好。
白玉般的长指忽然抚上太乙额前厚重的刘海。
小仙习惯了。
晚上大宴,会有人说你不修边幅,不尊敬天帝,不……刘海被完全撩开的瞬间,叶英忽然停住了。
在这样俗气的刘海下竟然隐藏着如此一双绝色的眉眼。
叶英只想到两个字。
祸水。
岛主,太乙见他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唤了一声却没有反应,她歪了歪头,声音也高了一些,岛主?咳咳,叶英抽手,目光迅速地从眼前人身上移开,刘海,你还是就这么留着吧。
太乙疑惑了,不会有人说小仙不休边幅,不尊敬天帝?男人敛了眉眼,刚才说过,你是我的人,我蓬莱岛的人。
有我在,凤冉都不敢说你。
听他这样讲,太乙也觉得开心,有这么一靠山,以后行走在九霄之上,也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家岛主是叶英,怎样?不服来战!离开大殿,二人隐去身形又在步天宫里走了走,走到山门口时,远远的就望见一个紫衣青年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山门口。
小姑娘仰头问:师父,你在等谁?圆圆的眼睛眨啊眨。
青年低头,温柔地笑,阿狸,师父谁都没等。
他说谎。
叶英忽然道。
您也认识他?他叫南音,是叶流白的徒弟,如今步天宫的掌门人。
他比叶流白厉害很多,同样的心魔,叶流白死了,他还活着。
不过,叶英低沉一笑,他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
不知是不是叶英身上的仙气浓重,山门口含苞待放的木香花忽地全都绽放开来。
风卷花香,盈盈可爱。
小姑娘欢快地蹦跳起来,扯着紫衣青年的衣脚,师父,开花了,好多花。
是啊,好多花,眉目俊秀的男人舒展开眉头,笑得比方才更灿烂,也更真实,他抱起小姑娘,望着木香花,自言自语地道,回去吧。
师父不等了么?不等了,男人拍拍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宠溺道,回去给阿狸做鲜花饼。
小姑娘欢呼一声抱住他的脖子,还有香香的面人。
嗯。
……太乙愣愣地看着两人消失在山间雾霭中,直到叶英说了第三次回去吧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随着他腾云回到九霄,重新坐到马车之中。
又行了片刻,车架忽地停了。
太乙问向叶英,这么快就到了?叶英站起身,还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样子,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接个人。
他下了车,太乙便撩起车帘等。
原来车架是停在了一处仙光缭绕的府邸门口,牌匾上三个大字东君府。
太乙转头问一旁站着的龙井,龙井,这东君同咱们岛主是好朋友么?那么寡淡高傲的叶英,值得他亲自来接的东君,应该关系非常吧。
龙井一笑,何止是好友,自从天地开辟以来,日月初升,太阴星月神和东君日神就注定交相辉映,日月对举,共同制擎阴阳,简单地说,他们是生生世世的情缘,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有岛主夫人了。
哦。
太乙点点头,原来接引仙人说的叶英的未婚妻就是东君,她想起那个总是微笑的女子,同样寡淡的两个人,倒也十分般配。
叶英进去了好久,也不见出来,太乙百无聊赖地东瞧瞧西看看,目光恰巧落在一包味道有些重的东西上,她嗅了嗅,问龙井,岛主大人还喜欢鱼干?龙井连忙摆手,这是岛主给阿狸准备的。
上次因为采九,龙井摸摸头,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您在府上那次,阿狸同岛主闹脾气,一气之下就跑到东君这里来,这些天都没回去,岛主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在意得很。
所以,这次岛主也是想顺便把阿狸接回清玉府的。
元君您别看阿狸性子野,同东君娘娘却是十分亲厚的,您刚到蓬莱,有些事情,您并不晓得。
东君娘娘,还有阿狸姑娘,其实岛主他都是十分在意的,您最好还是不要太多同她们接近。
太乙点头道谢。
龙井其实是个好孩子,他其实是委婉地告诉她,东君同阿狸,还有叶英,其实都是一家人,而她说到底是个外人,采九的事情是小事,日后若是真惹到阿狸或者东君,叶英是一定会站在她们一边的。
感情的事,也是有先来后到的。
太乙想,若是没有龙井的提醒,经过太白山这一遭,她恐怕真要把叶英当做自己人了。
在其他仙人面前,叶英可能还会罩着她一些,但若是她的对立面换成阿狸或者东君,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这就是亲疏。
她正想着,忽然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下马车。
刘海妹?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与我师父同驾?还不滚下来!☆、79|九芝阿狸,不得无礼。
一道熟悉的女声狠狠地呵斥了阿狸。
太乙刚站稳脚,就见东君从大门施施然走出来,原来是她出言相助。
她手挽着另一位女仙,虽珠翠叮当,锦缎披帛,却少了些贵气,多了些清新的山野气息,年岁看起来也要成熟一些。
在那女仙的另一边儿则站着叶英,一如既往地不笑不怒,不咸不淡的样子。
东君边走下台阶,边微笑,太乙元君,又见面了,说着,引着太乙道这是我娘。
龙井站在太乙身后,小声提点,那位是九芝夫人,南天帝君白泽的夫人。
哦,太乙想起了,这位就是那善妒出了名的九芝夫人。
面对长辈,太乙连忙施礼,而九芝也很和善地问她:倒是位面生的仙者,不知是哪位神君座下的新徒?她哪里有什么背景,不过是个小小的凡仙罢了。
方才被呵斥的阿狸,站在叶英身后,很不开心地小声嘟囔着。
声音虽不大,但在场众人也都能听得到。
东君秀眉微蹙,回首瞪了她一眼。
小姑娘吓得一吐舌头,慌忙躲到叶英身后。
而叶英仿佛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向马车走去。
听到阿狸如此介绍太乙,九芝微微颔首,虽还笑着,却没有方才那么热络,她心中轻蔑一笑,原来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那便不值得结交了。
跟在叶英身后的阿狸又跑回来,挽起九芝的另一边胳膊,亲亲密密地道:夫人,咱们快上车吧,晚宴就要开始了。
说到上车,太乙这才注意到,虽然东君他们一行四人走出门来,却不见那日的鸾车,再看着九芝向叶英的车架走过去,太乙这才明白,他们本来就打算一路去的,毕竟这个岳母带着女儿,还有英俊得一塌糊涂的女婿一同赴宴,真是太有面子了不是。
等到叶英他们四个人都上了车架,太乙还站在原地。
已经坐好了的东君又站起身来招呼太乙,笑靥如花,十分亲切,太乙元君,快上车吧。
她说了这句话,却没人应和,九芝夫人眼风飘得远远的,似乎在看周围的风景,叶英则微合着双眸,闭目养神,阿狸坐在叶英旁边,向太乙做着丑恶的鬼脸。
太乙一瞧,便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干笑一声道:岛主,小仙还有些事情,请您先行。
叶英的眼睛这才睁了睁,也好。
说完,车帘一落,纯白色的天马展翅高飞,一眨眼,便只剩下太乙一个人站在东君府的门口。
府门口的仙娥们掩着嘴巴,对着太乙指指点点,嗤嗤发笑。
太乙瞧也没瞧他们一眼,掸掸身上的灰,腾云而去。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青云殿外已经聚了好多仙家的车架。
殿外,雾霭重重,紫云团团,殿内,笙歌袅袅,衣香鬓影,一派盛世之情。
司命打从东边来,远远望去,有人高冠娥带,重缎紫衣,最细密的阵脚绣着暗纹的石榴花,被一众神仙围在当中,那人只是眯着金色的眼瞳,神情淡淡的,不发一语,偶尔颔首,温文尔雅又淡漠凉薄,端着一副无情无爱的面容。
她不禁想起春山对叶英的评价,无情无爱,冷心冷血。
原来还能装得一副笑脸,这次从人间归来,连笑脸都懒得装了。
也难怪,毕竟是丢了命魂的人。
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刚刚从车架上下来的九芝,一边是东君,一边是阿狸,她们搀扶着她,十分尊敬,小心翼翼。
这样看起来,倒显得九芝有那么几分贵气。
殿门口的仙人们见九芝向殿内走,都围上来寒暄,什么夫人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什么东君娘娘真是倾国倾城,什么叶英岛主风姿无双……等等等等。
司命想所谓妻凭夫贵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
当年的一株九叶灵芝,现在也是众人推崇的九天贵妇了。
不仅如此,她还找了个好女婿。
上边有夫君撑着,下面有女婿抵着,连天后容江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啧啧,此一时彼一时,果真如是。
司命随云而落,本想直接进殿,却被九芝叫住,上下打量,嘴角微挑,司命星君,好久不见,你还是一个人?司命才懒得理她,随口道:九芝,你也还是那么饱含着浓郁的山野气息,十分清新。
这二人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
九天之上,人人都知道九芝夫人的原身不过是一株灵芝,但知道九芝忌讳这个,没人敢说。
大家也知道九芝,司命同南天帝君白泽之间轰轰烈烈的三角恋,虽然背地里不少谈及,在当面,却都还是避讳的。
只见九芝微笑的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扯扯嘴角,看向叶英,阿英,我看司命星君连个坐骑都没有,咱们不妨送她一匹天马。
阿英,咱们,每个词都彰显着他们一家人的身份。
叶英也不拒绝,都凭夫人做主。
自己的女婿给面子,九芝这脸面又找了回来,笑盈盈对司命道:星君,这不是一般的天马,白天马是常见,但毛色纯白,毫无杂质的六界也就能凑到这么九匹。
我看你一个人也蛮孤单的,不如同它做个伴儿。
九芝这话里多少有些龌-龊的意思,仙人们不敢笑,都别过脸去。
忽然间,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整个地面摇了三摇,九芝夫人的珠花掉了一支最大的,阿狸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众仙家的坐骑神兽们开始不安分起来,一个一个奋力挣脱主人的仙术,四散奔逃。
摇晃之后,南方雷声滚滚,众仙惊愕地循声望去,南方天际上蔓延着浓郁的黑气,黑气中隐隐有紫光缭绕,又一眨眼,黑气化为霞光,九彩祥云海浪一样蔓延过来,大有倾天蔽日之势。
不知谁说了一句,一千年前的神魔大战,饮玉神君降临罗刹海的时候,就是这幅光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这里当年参加神魔大战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是忘记了,而是短暂的和平让他们麻木了。
他们不想想起那个时代,那个沙与血混沌的上古纪的惨烈的最后,他们不想想起,连同殉世的饮玉神君,一同被埋葬在众人的心里。
太白金星眯着眼睛,神君大人已经殉世了,不是他。
众人闻言,都转头去看他。
太白金星又道,想必是采九那小崽子被驯服了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是采九。
同九转修罗斩与十大神兵的关系一样,采九不在四神兽之一,却并不位居其下。
就像仙人各自都有仙辉一样,神兽也有自己的光辉。
采九是九彩,但自从罗刹海一役之后,采九失去主人,狂性大发,本身的九彩被浓重的黑色煞气所掩盖,四处作乱,让六界苦不堪言,最后还是玄女大人一条七宝链困住了它。
只是,看如今这样子,采九又恢复了九彩的仙辉,不仅证明着它被驯服了,还证明着玄女大人的法术被破解了。
是何人,究竟是何人?☆、80|白泽仙云薄雾,紫霞青烟,琼楼玉宇,鹤鸾祥鸣。
太乙从云头落下,牵着采九向青云殿门走去,她本是想抱着它走过来的,结果走走却迷了路,她怕误了时间,不得已才让采九驮着她一路到了青云殿。
殿门口的仙人们还有些懵,这个土土的,厚重刘海的仙人,他们从来没见过啊。
孟氏国,有凶兽,大若虎,形若狮,变化无常,名曰采九,乘之日行万里,不可驯。
她有多大的法力,竟然能驯服采九?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太乙走上前,指了指身后的采九,对接引的仙侍道:我是太乙元君,这是采九。
还请您把它带下去,好好看管,宴会结束之后我再来接它。
仙侍一咧嘴,虽说在宴会中众仙的坐骑都是他来看管,但是采九,再看看那些惊魂未定的神兽,谁敢看管它啊,要命啊。
这个……仙侍犹豫着道,元君大人,青云殿后好像没有暂放神兽的地方了……太乙瞧了瞧一眼望不到边的青云殿,这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得有个度吧。
不过既然人家拒绝,她也不好强求。
旋即人们便看见那土土的,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女仙回身拍了拍采九的头,一阵九彩霞光之后,殿门前少了一只凶兽,太乙元君怀里多了一条喵喵喵叫的小白狗?!真是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
大家正错愕间,忽有人道:都站在门口做什么。
从霞光深处慢慢走来一个人。
刚开始面目不是很清楚,太乙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个身形。
身材颀长,衣袂翩跹。
渐渐的,走近了。
黑发金冠,素白长袍,清风吹起他的衣脚,有一种天地之间豁然开朗的感觉。
父亲,您来了。
听着东君这声父亲,太乙想这位大概就是南天帝君白泽了。
千年之前被派去镇守罗刹海的这位帝君大人,怎么又回来了?他是战神,此刻却戾气全收,佛陀也没有他那么慈悲的面容,他的目光,越过众仙温柔地向自己的夫人一笑。
作为战神,他不该有这种情愫。
有人因爱情而变得坚强,有人因它变得软弱。
白泽不像是前一种。
太乙觉得九芝夫人作为一株植物,没能长成神药是够倒霉的,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其实蛮成功的。
位高权重,英俊高大,对旁人都冷若冰霜,偏偏对傻傻的,平凡的,甚至有些卑微的她痴情宠爱,为了她,抛弃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为爱走天涯。
啧啧,女子对夫婿的幻想,她都实现了,如今还有一个天生神职的女儿,一个少昊后裔的女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南天帝君一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寒暄。
什么帝君大人您越来越年轻,什么九芝夫人您真是愈发高雅,什么东君娘娘真是倾国倾城,什么叶英岛主风姿无双……等等等等。
白泽其实不喜欢这些刻意为之的讨好,但夫人喜欢听,他也就随意了,缓缓走上台阶,他只觉得人群之中有一道不和谐的目光正在看他,不是那种狂热的,也不是那种奉承的,只是淡淡的,把他视为若有若无之物地注视着。
这种目光让他想起一个人。
小时候在仙塾中学习,一次上课走神儿,被师父罚抄书,他做事严谨,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一直写到深夜,偌大的仙塾里只剩他一个人。
整理好书卷,他一出门就看到星光之下有个紫衣服的少女蹲在墙角自己同自己下五子棋玩儿,那少女见他出来,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啪地一拍他的头,让你抄书你就乖乖抄啊!等得老子肚子疼!说完,又伸手过来拉他,走走走,司命和太白都等着你呢。
他打掉她的小手,声严厉色,男女七岁不同席,别拉拉扯扯的。
那少女一笑,趁着他说教的时候又扯住他的袖子,腾云而上,你别的没学好,人间那些迂腐规矩倒是记得蛮清楚哈,还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都一同睡了七百年了好不好。
你现在想划清界限?嘿嘿,来不及了。
他气她没规矩,可立在云头,又不能像方才那样打她的手,她不喜欢仙术,法力也不是很高,若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可如何是好。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了许多酒,太白枕着司命,司命枕着她,她枕着他。
他还算是清醒,小心翼翼地抱她在怀里,看她敛去一身的戾气,话音也是柔柔的,掐得出水儿一般,整个人温柔得如月光中大片大片的月下美人……当年月下盟誓,说是挚友一生不变。
结果他与一个反目成仇,与一个形同陌路,与一个面和心不合。
回忆与现实交错,有些时候,白泽甚至分辨不清那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发生过……青云殿门口,他循着那道不合时宜的目光看到了那个不合时宜的女仙。
微微错愣,就听到旁边的九芝道:太乙元君,还不过来见礼。
早年虽然爱耍脾气,后来一向温柔的夫人,此时此刻的话音竟然有些不善。
那女仙施礼,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迈进殿门。
太乙随后也走到门口,出示了请帖,接待的仙侍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元君,您是不是拿错了,这不是青云殿送出的帖子。
一句话,平地起波澜。
我就说,怎么从未见过她,原来是想混进去。
瞧她那寒酸的打扮,啧啧。
帝姬的生辰宴会,哪是随便的凡仙就能参加的。
众人交头接耳,嘀咕起来。
她是与我一同来的。
大家正说得起劲,忽地被人打断。
白泽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威严不可抗拒。
夫君,你……九芝本想看太乙的笑话,毕竟像太乙这么假清高,不讨好她的人还真是少见,没想到,关键时刻,自己的夫君居然替那人出头。
九芝十分不满。
门口的仙侍连忙堆笑道:既然是同帝君大人一道来的,那快请进,快请进。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太乙刚要进门,一旁仙子中兀然有道:哎?她头上戴的不是帝姬大人的簪子么?你没看错吧。
怎么可能看错。
那是帝姬非常喜欢的簪子,前几日我还瞧她戴了呢。
兴许是帝姬赐给她的?不可能。
那簪子是天帝陛下亲手所制,帝姬大人从沉睡中醒来的那日,陛下送给帝姬大人的。
这样的东西,是你的话,你会随便送人?莫非,是她盗……小声点儿,别乱讲话。
太乙扶额,让别人小声的这位姐姐,您的声音更大……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
忽有侍者道:帝姬大人到!☆、81|安慰见元妍到了,白春苏连忙上前,施礼后道:帝姬姐姐来的刚好,快帮这位小元君解释一下吧,有人说她头上的簪子是帝姬姐姐的。
元妍穿了一身儿浅红锦袍,绣着银边儿,外罩透明牡丹暗纹的纱衣,十分贵气。
她顺着白春苏的手指瞧了瞧,面上一惊:奇怪了,这簪子本宫丢了好几日,怎么……太乙心觉不好,她稳稳心神道:帝姬大人,小仙的簪子是帝姬大人所馈赠,那日在南天门,您……再想想?元妍微微侧头,像是十分苦恼的样子:簪子是本宫的簪子没错,可那日本宫并未去过南天门。
太乙的额头冒了细细的一层薄汗:帝姬大人,那日当值的接引仙人也许可以作证。
元妍嫣然一笑:召那日当值的接引仙。
她想死,就让她死透了。
说起这件事儿的缘由,其实很简单。
元妍的母亲,天后容江炼了一颗丹,不小心掉了凡间,偏巧让太乙给吞了。
这颗丹药本是元妍央求着容江炼的,食此丹药,凡人可飞升,仙人可忆起前尘。
元妍的元神曾在凡间逗留过些日子,后来回到天庭,她隐约记得那时候十分幸福快活,而且自己有个十分英俊又优秀的夫君。
元妍想找到他的转世,她先去找司命星君借看轮回镜,奈何司命星君迂腐得很,天机不可窥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元妍生气,却也没办法,只得求助自己的母亲。
好不容易丹药炼成了,结果却被……她气太乙,一个凡人,凭什么飞升,害得她寻不到自己的如意郎君!该死的凡人,该死!不一会儿,那小仙便被带到了,经过太乙身边的时候还谦和一笑,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道:元君,那日的仙酿真不错。
多谢元君了。
说完,便匆匆而上前。
元妍立在台阶上,俯视道:接引太乙元君的那日,你可曾见过本宫。
接引仙人低头:回帝姬大人,小仙,不曾见过大人。
一句不曾。
人证物证全都有了。
小偷!无耻!瘸子凡人,不要脸!捆了她!太乙咬了咬嘴唇,肩膀无奈一落。
此时此刻,再无它法。
这根本就是一个连环套儿。
叶英站在人群之后,台阶之上,并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拖着一条瘸腿,被人推推搡搡的她,十分狼狈又可怜的模样。
九芝心中大笑,哈,太乙元君,叫你假清高,如今倒霉了吧。
看你被冠上偷盗的罪名,发配到归墟的日子里怎么再装清高。
九芝厉声道:太乙元君,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是啊。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说?太乙不再争辩,只是恭恭敬敬地双手上捧,弯腰施礼:今日是帝姬的大人的生辰,小仙有件礼物想送给帝姬大人。
态度虔诚得不能再虔诚,腰弯得不能在弯。
元妍心中得意,便没多想:呈上来。
太乙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向空中一扔。
沙沙沙。
眨眼间,一道星沙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魇珠,魇珠里是星沙,能记录画面和声音,虽然记录的时间不长,却不会造假。
因为此物珍贵,每个新飞升的仙人,天庭都会赐予两颗在他们随身的锦囊里。
众仙抬头,泛着柔光的星沙幕上——云开雾散,仙鹤鸾鸣,一行仙者簇拥着一位女仙自东天而来。
是位珍珠凤钗,环佩叮当的极为高贵,又极为漂亮的女仙人。
这位女仙没人不晓得,正是如今青云殿门口的元妍帝姬。
此时此刻,帝姬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有些接近凡间猪肝的颜色。
众人暗暗咧嘴,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看那星沙幕。
这行仙人从东天来,瞧着样子是要向南边去的,结果却绕了个弯儿在太乙元君旁边停了停。
星沙幕中的元妍帝姬微笑着看太乙元君道:可是新上天庭的仙者。
太乙元君道:正是,小仙顾太乙,刚刚飞升。
帝姬大人点点头,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簪子,又从一旁仙侍手中托盘里拿过两壶仙酿一并递给顾太乙:是个好命的姑娘,太乙元君,好自为之,自能得福。
……星沙细细而落,画面消失,四下寂静。
太乙拍拍手上的细沙,直身一笑:当日,小仙十分爱慕帝姬大人的风姿。
小仙是凡人飞升,第一次见到帝姬大人这般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仙者。
小仙想着,凭小仙的身份,日后恐怕是见不到帝姬大人了,便擅作主张,留了大人的倩影,还望帝姬大人赎罪。
想必也是帝姬大人十分偏爱小仙,才在今日同小仙开了这么个玩笑。
真相大白。
事情的来龙去脉,众人都心中有数了。
帝姬大人想给这个小凡仙一个下马威,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小脚。
这位太乙元君,虽看样子是个好拿捏的包子,呵呵,心里坏着呢,以后遇到可得小心。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误会一场。
众仙友们都快入殿吧,陛下还在等。
九芝说着,笑笑地来拉太乙的手,却被太乙虚晃一手避开了。
微笑凝在九芝夫人高贵的脸庞上。
小仙忽然想起,的确是没收到宴会的请帖。
诸位尽兴,小仙告辞。
说完,太乙一个呼哨,骑着采九,腾云而去。
留下一群风中缭乱的仙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且不说九芝如何在心里气得牙根直痒痒,元妍更是气疯了。
她脸上虽还维持着帝姬的威仪,笑着说,太乙元君真是性情中人,可爱得很啊,哈,哈哈……袖里的纤纤素手可早就握成了拳。
太乙元君,真是好样的!这次让你侥幸逃过了,下次可不会这般走运!……不知跑出了多久,太乙从采九背上跳下来,一拍它的屁股,让采九到附近去玩儿。
她则找了一块层峦叠嶂的云层把自己扔了进去。
太乙身子累,心也累,不一会便睡着了。
无梦。
待她再醒来,一睁眼就望见一叶绿油油的碧荷,再一错眼,她便懵了,撑着那荷叶给她挡阳光的不正是叶英。
见她醒了,叶英冷冷地扯扯嘴角,道:人长得小,脾气倒是挺大。
云上风猎猎,吹得他三千银发悠悠飞舞,上挑的眼角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岛主……太乙作势要起身,却被叶英手中的荷叶杆儿抵住了额头。
躺着。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太乙武逆不了的威压。
白云朵朵,海浪一样推着两个人,一个灰袍,一个紫衣,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看起还挺和谐的。
太乙不知同叶英说什么,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追过来,想问又不敢,毕竟叶英看起来太高冷了。
她只好翻了个身,闭眼装睡。
片刻安静之后,只听背后叶英道:生我气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太乙心里怪怪的,也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其它不合时宜的情愫。
他明明说过会罩她的,结果在关键时刻却都不站出来帮她说话……太乙低声道:不敢。
身侧叶英冷嘲:你这性子,比阿狸还野,表面上低眉顺目,乖得不得了,实际上反骨却比谁都嶙峋。
现在恐怕连凤冉都知道了,有个刚飞升的小凡仙给了帝姬大人脸子看,还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地扬长而去。
太乙随手扯过一片云絮,遮住脸,声音小小的:小仙是凡人,自然比不得仙人们性子圆润。
荷叶杆儿在她背上戳了戳,高冷的蓬莱岛主老人家谱子端得高高的,道:可需我安慰你。
太乙向旁边儿挪了挪身子,嗫嚅道:不必……唔……岛……一阵天旋地转后,叶英轻拥着她,两人陷在厚厚的云层里,他的嘴唇贴在太乙耳边,声音依旧清冽冷淡:忘了告诉你,本岛主的询问从不需对方作答。
也就是说管你要不要,我要就是了。
岛……事情发展变化太快,太乙根本没反应过来。
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叶英一手已经扣住了她的下巴,看似十分冰冷,又毫无生气的唇兀地就覆了上来。
番外【妻奴日常(一)】骑马小狸,跑哪儿玩去了,满头大汗的。
魔神大人持着细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给刚旋风一样飞奔进屋的小姑娘擦汗。
动作轻柔,如若至宝。
阿玉阿玉,我刚去给娘送水果,看到爹变成小白马让娘骑着在院子里玩儿。
哦。
装不懂。
阿玉……我在一旁看着,好像很好玩儿的样子。
阿狸眼睛眨阿眨,充满期待。
哦。
依然装不懂。
小姑娘扯着袖子摇啊摇,撒娇道:阿玉阿玉,人家也要玩儿。
不行,魔神大人拒绝得很是干脆,可是转眼看到小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声音又柔了柔,揉揉她头顶倔强的呆毛,小狸,为夫是堂堂九幽魔神,怎能做那般没有威仪的事情。
小狸是个好妻子,好妻子不能让夫君做难堪的事情,知道么?知道了。
男人皱眉,一勾手,拉住阿狸的裙带儿,你去哪儿。
平日里肯定要磨上他半日的小丫头,今儿个怎么这么听话。
魔神大人也觉得很奇怪。
小姑娘也不回头,爹爹说阿英约他去蓬莱下棋,叫我同去。
话音方落,阿狸忽然觉得有个温热的湿哒哒的东西落在自己手背上,回头——身后一匹英俊的枣红马:小狸,我还会变羊,牛和驴子,你喜欢哪个?这样吧,你每个都骑着试试,看哪个舒服?阿狸摸了摸小红马柔顺的毛,一本正经地道:我是个好妻子,好妻子不能让夫君做难堪的事情,要时刻维护夫君的威仪。
咦,谁说的?宠媳妇就是做丈夫的最大威仪,魔神大人跪下前腿,晃了晃尾巴,小狸快来吧,本座跑得可快了,岳父大人都比不上。
咩咩咩。
☆、82|狩猎.看似冰凉的嘴唇却异常温暖,没有深吻,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碰便分开了。
然而却也足够让太乙这个未经人事的傻姑娘一颗芳心跳得要蹦出来,她娇柔的身子紧紧地绷着,琴弦一样。
叶英拨开她额头的刘海,垂眼瞧着红透脸的小姑娘。
她真美,她是他千万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叶英颇是有些得意地道:可有感觉舒服一些?太乙气得嘴唇直哆嗦,安慰?这也叫安慰?他压制着她,欣赏着小姑娘炸毛的样子:我瞧着你们人间的戏文上都是这样讲的,小姐生气的时候,小书生只要吻吻她,她就舒服了。
接吻是情,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太乙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迂腐,还是风流,亦或是天真。
这……这可是她的初吻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夺了去。
而且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吻的意义。
太乙大吼之后,胸脯气得起起伏伏。
天空高远,流云缱-绻。
一丝不明意味的光彩闪过叶英的眸子,忽地,他低头含住太乙樱桃色的小嘴儿,舌尖细细地勾画她的唇线,顶开她紧咬的牙关,纠住四处逃窜的丁香小舌,爱怜地勾入口中,细细舔-弄。
他乘胜追击,她丢盔弃甲。
吻得小姑娘气喘吁吁,叶英才松开禁锢,表情依旧淡漠,像是方才的亲吻同喝茶一样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现在有好一点了么?他居高临下地问。
混蛋!太乙向旁边一滚,狠狠道,留着你拙劣的安慰给东君吧。
叶英长臂一伸出,小姑娘又被捞回了怀中。
他古井无波的眼中倒映着流云,硬净修长的手指捏上她的耳垂儿,时而温柔抚摸,时而用力揉捏。
这是什么怪嗜好!太乙的小脑袋摇来摇去,却躲不开叶英的魔爪。
好半响,他扯扯嘴角,满意地道:你吃醋了。
又是一个不容半点反驳的陈述句。
没有。
她避开的他疏淡的眸光,她才不要他得意。
随着太乙偏头的动作,发间珠花被叶英顺势拔出,随手扔到一边:这个不适合你。
就是那支惹事儿的珠花,太乙方才心累,都忘了扔了,他扔了也好。
叶英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只金钗。
青雀牡丹钗。
长长的尾杆,繁华盛大的牡丹,花朵中跃跃欲飞的青雀,十分富贵。
不等太乙说拒绝,叶英已经帮她挽好了新的发髻,连带着额前长长的刘海儿,都一同挽了起来。
男人一缕银发飞扬起来,轻轻地擦过她的鼻尖,弄得太乙心里毛毛的,鼻子痒痒的,莫名地升腾起一种想哭的感觉:不要对一个女人这样好,她会误会的。
你没误会,我是在讨好你。
他说得直接又直白,态度坦诚得让人无法辩驳。
从太乙认识叶英到现在,从未瞧他笑过。
此时此刻,他也依然是用那种冷冰冰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调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太乙小脸微红,也不只是羞得,还是气得。
她对上叶英淡金色的眸子:你有未婚妻。
叶英难得露出一丝冷冰冰之外的表情,略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我们只是天道之下应该成亲的两个可怜人。
东君娘娘说你没有命魂。
太乙只觉得他的喜欢来得太快,快到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叶英扬眉:所以我不懂得喜欢?太乙也扬回去:难道不是么?叶英抱她起来,揽在怀里,挑起太乙的下巴:我看到你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快;看你吃醋,我会高兴;看你被人欺负,我会生气;抱着你,就觉得自己的元神完整了,他顿了顿,我想,你大概就是我丢失的命魂吧。
甜言蜜语。
太乙又红了脸,想别开头,却又被他捏着动弹不得。
她并不讨厌他,甚至心中有些依赖,毕竟他是第一个说要保护她的人。
从来没有过,她做乞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要保护她。
只是当一张无情无爱的脸和自己说着情话的时候,太乙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
叶英又捡起方才被扔在一旁的荷叶,挡在太乙同自己的头上,阴影下,他咳了咳,道:一把年纪,说这些话其实我也不是很好意思。
但我喜欢你,第一眼看到就喜欢。
这次晚宴,我本想向凤冉讨下修复降魔塔的差事,等这差事结束,我也有理由同东君退婚,再请旨娶你。
这次轮到太乙心中得意,原来他也有害羞的时候。
太乙阴沉着脸:我可没说喜欢你,更没同意嫁给你。
你会喜欢我的,叶英低头吻她发间的金钗,毕竟我是英俊得如此一塌糊涂。
……自恋得如此高冷的人,太乙还是第一次见,我不明白,你明明放任他们欺负我,为何现在又不放任下去了?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明明纵容了别人对她的欺负,为什么不纵容到底,还巴巴地跟来做什么。
看这时间,恐怕连晚宴都已经误了。
他怕得罪帝姬,却不怕得罪天帝?这个理由根本说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
叶英拥着他的小美人藏进厚厚的云层之中,刚开始,只是想借旁人的手磨磨你的性子。
你们凡人都说神仙好,做梦都想做神仙,哪里会晓得,其实天庭比人间,甚至比魔界还要险恶,一不小心便是尸骨无存,他点了点太乙莹白的小鼻尖儿,脸上冷漠,调子却是违和的温柔,你这丫头,小性子同山猫一样,早晚会吃大亏。
他的温存还没让太乙失陷,但也差不多了。
那后来呢?为何又变了主意。
叶英捏捏她的小脸蛋儿:后来发现别人的手毕竟不是自己的手,不知道轻重。
他要调-教她,亲手。
太乙有些晕晕的,她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
你强她强,你横她横,你顺着毛摸她,她就高兴了。
我累了。
她说。
叶英唤来采九,让它驮着太乙,他则在一边护着,轻啄了小姑娘的菱口,他说:睡吧。
睡醒了就到家了。
太乙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回到蓬莱,他抱她上-床,搂在怀里,落下幔帘,拉上锦被。
怀中的小姑娘睡得很熟,她是个凡仙,还会困,还会想睡觉。
真是个可爱到傻的姑娘。
蓬莱的夜里有些凉,太乙小猫一样向他怀里凑了凑,小手放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开。
全心全意地依赖,全心全意地相信。
她只是本能起去向温暖靠拢。
这是她短暂的一生中最初,也是最后的温暖。
拥着她,叶英觉得自己的元神饱满异常。
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认,这个小丫头就是他在人间丢掉的命魂。
终于找到了。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至于为何丢掉的,叶英根本不在乎。
淡金色的眼眸中是无边的雪原,那是极北之处,无日照耀,永生永世都化不开的幽暗与阴冷。
他舔了舔小姑娘的嘴角,唇边冷哼出二字。
蠢货。
☆、83|藏弓太乙再醒来,窗外已经是清晨。
她揉揉眼睛,身上的锦被有一股子好闻的榴花香,和叶英身上的一模一样。
太乙红着脸,抱着锦被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滚累了,她就紧紧搂着被,平躺在床上,望着天棚顶,双眸一瞬不瞬地,感觉她异乎于往常的,迅速又不规则的心跳。
淡淡的石榴花香,四下里弥漫上来。
太乙的嘴角溢满幸福的微笑,她想,原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十分温暖,温暖到要飘起来。
过了好久,太乙一骨碌从床上跃起,连鞋都没穿,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跑到梳妆台边。
镜中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说她陌生,是因为十七年来,她一直是个脏兮兮的乞丐,平日里吃饭都难,哪里还有心思打理自己的脸。
太乙看了看镜里那个发髻蓬松,缀着一支金簪,傻乐的自己,嘴角的微笑忽然落了下来。
这样的自己,叶英他真的会喜欢么,就算现在喜欢,又会喜欢多久呢?唉,小姑娘心思的太乙,一恋爱就开始患得患失。
叶英就站在窗外,看着他的傻丫头对着镜子一会笑得羞涩无比,一会又愁眉苦脸,自己同自己玩得很好的样子。
他咳了两声,敲敲门:丫头,是我。
镜前的太乙一惊,听那冷漠的声音,她怎么会不知道门外的是谁。
太乙慌忙跑去开门,等开了门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梳头,好丢脸,于是又急急地转身躲。
只是刚错脚,就被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他低头问:睡得还好?啊?嗯……太乙眸光闪躲,仓皇失措。
她想让叶英看到她最美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种刚睡醒,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模样。
叶英却似根本没注意到她的不安,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太乙:早晨容江送了个蟠桃过来。
太乙抬头:你不吃么?三百年发芽,三百年抽枝,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
蟠桃本就珍贵,能分到一个实属不易。
她这一抬头,正好被叶英捉住,桃子尖儿顶到太乙的鼻尖儿上,他戏谑道:你尝尝有没有毒。
没毒我再吃。
太乙刚想反驳,一张嘴,桃子便被送到口中。
她是吃也不是,吐也吐不出来,只好望着得意洋洋的叶英,把桃子尖儿咬了一小口。
看她咬完,叶英收回手,就着太乙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看到这一幕,太乙的脸唰地就红了个透。
她又想起昨天那个让她窒息的吻。
头有些晕,心跳加速不能控制,迷蒙间,她听到叶英说:不错,甜甜的。
太乙下意识地回应:桃子本来就是甜甜的。
我是说你,叶英把桃子塞回到她手里,小蠢货。
我吃过一口的桃子,旁人就不会再吃了。
那个吻,那个吻。
他吃了一口,吃了一口……呜呜,他哪里是吃了一口桃子,他分明就是吃了一口她。
太乙真是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着脚尖,好不自在。
叶英摸摸她的头:到椅子上坐。
太乙乖乖地坐到椅子上,看着高大的叶英弯身下来,捡过一旁的鞋子,捧起她的小脚,小心翼翼地穿好,然后又抱她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我不在家里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修习,不得顽劣,更不许出岛。
什么?他要走?岛主,你要去哪里?叶英的怀抱很温暖,太乙一点都不想离开,好在他似乎也不想放开她,一双铁臂,箍得紧紧的。
他轻吻她的眉梢:凤冉已把修复锁魔塔的差事交给了我,在那之前,还需要一件东西。
我今日就要去人间,不知何时回来。
太乙捧着桃子,土拨鼠一样:会有危险么?叶英扬眉:是你的话,会,是我的话,就不会。
太乙觉得好笑:岛主你真自大。
叶英月华般的脸庞就在咫尺之间:叫我阿英。
她听到他说。
太乙愣了愣。
叶英当她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有个名字叫叶流白,你也可以唤我流白。
他诱哄一般地道。
叶英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淡金色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有些疏淡,但动起情来,却又是难得的温柔缱绻,碧波荡漾。
叶流白?太乙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手中的桃子,叶,流,白……她忽地抬头,可我还是觉得阿英好听。
阿英阿英阿英。
太乙快速地连念了三遍,露出挑衅的表情。
她以为这是挑衅,可落在叶英眼里,却是可爱极了的撒娇。
他一下子覆住她的嘴唇,把她甜甜的声音,甜甜的唇瓣,甜甜的味道一起吞到肚腹之中。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们其实是两情相悦的。
唇齿纠缠,她捧着桃子,浑身战栗,他捧着她,更为战栗。
他身体有反应,但他却不以为意。
他觉得换做是旁人,东君或者阿狸,甚至随便的仙子,他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好不容易,他才放过太乙,捏着她石榴一样湿润润,晶莹莹的耳垂,低声道:喜欢?脸上没有笑,声音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才没有……太乙连忙低头否认。
叶英觉得他的小美人可真是奇怪,面对帝姬还有旁人的欺负,她能屈能伸,不卑不亢,有力的回击,一击致命,是个很坚强,很倔强的小丫头,像个仙人掌。
但在他面前,她又这么娇嫩,乖巧,可爱,就像他庭中种的月下美人。
两种性格迥异得不可思议,又完美地契合得不可思议。
小骗子,分明喜欢得紧,叶英把他害羞又嘴硬的小美人儿揉到怀里,又揉出来,语重心长地道,乖丫头,等我回来,在此期间,好好修习,不得顽劣,更……更不许出岛,太乙学着他低沉的声音道,知道啦,岛主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同我比起来,是小了很多。
如果放在人间,我恐怕是已过而立,而你只不过二八年华。
标准的老牛吃嫩草。
我不在乎。
她小声道。
什么。
太乙哪好意思再说一遍,气呼呼地瞪他:我说你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还惦记着小姑娘。
看着傻丫头眉目含情,双颊泛红,娇媚得要滴出水来,却又不自知的小模样,叶英就忍不住去把她抱得紧紧的。
长指插进她的黑发,慢慢抚摸,细细梳理:不是惦记小姑娘,是只惦记你。
你们凡间不是有句话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一上天庭,我就惦记上你了。
长着一副清冷疏离的脸,却偏偏说着让人荡漾的情话。
耳鬓厮磨间,太乙坏心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老贼。
他捉着她的纤腰,啄她的脸颊,轻声呢喃: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毫无消息。
锁魔塔外有七七四十九条雷电锁链,围绕着塔身,每隔千年,便需要重新淬炼。
淬炼锁链需要熔化劫灰石。
劫灰,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
据说那是太古真神饮玉的东西。
当年饮玉的未婚妻凡女春音遇天火受伤,之后沉睡,饮玉懊悔不已,待她醒来之后,他亲自到玄女那里讨了这东西送给春音。
也算是个定情之物吧。
为了这件东西,天庭也去找过春音,但春音说,那劫灰已经流落人间,她也不知道在哪儿。
叶英此番去人间便是寻那劫灰去了。
这些都是叶英走后,太乙断断续续地从龙井那里听来的,至于那锁魔塔中锁的是谁,龙井总是讳莫如深,太乙则更为好奇……时间忽悠悠地过,不知不觉间,太乙卧房的墙上已经画了六个正字。
在画到第八个正字的时候,叶英派人从人间捎回了东西。
送到东君府上的是一件儿流落人间的上古神兵,据说天庭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送给阿狸的是小葵山的石榴石手链儿,十八颗,鲜艳欲滴,美不胜收,来人说,每一颗石榴石都是岛主亲自挑选的,手链也是岛主亲手串的;当然也有太乙的,是一张叠了六折的薄纸。
太乙回到房中,关上门窗,小心翼翼地拆开。
巴掌大的雪浪纸,右下角画着一只咬了一口的桃子,正中间写了两个字。
甚念。
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委屈全都一扫而光。
甚念,甚念。
她抬头望天,雨过天晴,长空如洗。
只有两个字,太乙却在唇齿间咀嚼了千百次。
她抱着这张薄薄的小纸,在地上转圈儿,一个一个又一个,撞在门板上磕到了头,她也只是傻笑。
她不要金银财宝,珍珠翡翠,也不要上古神兵,传世古画,她只要这两个字。
她愿意用她的整个世界,只换一颗红豆。
当天晚上,太乙就背着个小包,偷偷下凡去了。
龙井说,岛主现在就在鹤川。
即使她知道仙人随意下凡是要受重罚的,但她还是去了。
她想站在他面前,踮起脚,在他耳边告诉他,她对他也是——甚念。
甚念。
☆、84|阿玉天上青云殿,人间长生府。
长生府便在鹤川。
太乙穿着她那件不辨雌雄的棠梨色袍子,刘海落着,背着个小包,漫无目的在街上走来走去。
等她下了九霄,到了鹤川,她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叶英具体在鹤川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街头人来人往,叫买叫卖声不绝于耳,忽地,人群都向一个方向涌去,太乙也被大家挤着一路推到一座二层楼下。
此时此刻,楼下已经积聚了很多男人。
老男人,青年男人,少年,吸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太乙有些懵,这是什么个状况,她拍了拍旁边一个青年:请问这位兄台,大家为何都聚在这里?那青年上下打量一下太乙,哈哈一笑:小兄弟,外乡人吧?你运气可真好。
咱们这鹤川前几日从京城来了位大户小姐,说是她的天命姻缘在这里,要抛绣球选郎君呢。
啧啧,那位小姐真是美若天仙,不不,天仙都没她那么漂亮……小兄弟快看,出来了,出来了!太乙向楼上一看,雕栏画柱,结彩挂纱。
小风一吹,幔帐一掀,两个小丫鬟搀着一位小姐走到二楼栅栏前,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娇娇弱弱,我见犹怜,果真是位天仙。
不是元妍帝姬,还是谁?太乙一咧嘴,这位大小姐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她忽地想起龙井后来告诉她,关于她吃掉的那颗丹药,那是元妍帝姬为了寻她夫君的转世央求天后炼的。
这回的抛绣球,不会也是为了找那转世的夫君吧……想想这帝姬大人,除了心思深沉之外,倒还是很痴情的。
太乙正想着,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对着她面门就飞过来了,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周围沸腾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绣球。
太乙慌忙把手中绣球随便向周围人群中一塞:我不行。
我是女的啊。
人群一愣,哄堂大笑。
太乙不明白他们笑什么,又解释道:我真的不行。
大家起哄道:小兄弟这么年轻,哪有不行的道理。
太乙唰地红透了脸,这才明白不行的意思。
男人哪有说自己不行的……方才被胡乱塞出去的绣球又被递到面前,有人小声嗫嚅道:我,我也不行。
顺目望去,面前竟是一位好看的年轻公子。
他身着降红色常服,腰间宽带缀着七宝勾玉,长发束在紫金冠之间,向脸上望过去,唇若朱漆,眉似柳裁,一双凤眼,流转之间,勾魂摄魄。
四目相对,小公子眼中忽地闪过一抹惊喜的光彩:媳……人群愈加喧闹起来,元妍身边的侍卫似乎在向这边走。
太乙心道,此地不宜久留,趁着大家打量那位公子的时候,她慌忙挤入人群,七跑八颠,消失在夜色之中。
身后的人群声愈来愈远,太乙毕竟腿脚不是很方便,等跑到一处荷塘,她把自己藏到石榴树之后,背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时值初夏,空气中有些微微的燥热,太乙跑得多了,又愈发的热。
隐隐的,有小小的凉风,起初,太乙以为是湖上吹来的,可仔细一感觉,这方向不对啊,这阴风阵阵分明就是从她身后——太乙向前一跳,再猛地回头,原来是方才那个好看的年轻公子,正站在她身后,拿着随身的折扇给她扇风。
他的眼睛亮亮的,十分纯真,像是暗夜中璀璨的星子。
你……太乙以为他追过来是为了给自己绣球,赶紧道,公子,我不行的,我……她正要说其实自己是个女孩,忽地,整个人被那公子抱在怀里,媳妇,依旧是那小小的,委委屈屈的声音,甚至有些带着哭意,媳妇,你跑到哪里去了,玉儿找了你好久。
公子,你……这个时候,太乙本该狠狠推开他,奇怪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个怀抱很熟悉,太乙的声音也低了低,你认错人了吧。
小公子的双臂又紧了紧,下巴抵在太乙的发顶,呜呜咽咽:媳妇,你不要再丢下玉儿了,玉儿会乖的。
初夏的夜晚,水面清圆,一一风荷,飞萤点点,流光飞舞。
太乙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清澈透明的眸子,看不到一丝杂质,月光如细雨般洒在他身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这种纯真的表情,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眼睛……太乙忽然明白,这位好看的公子,竟然——是个傻的……她正思索着怎么给这小傻子解释,身后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哎?明明看见朝这边跑的,怎么没了。
给我仔细找,找到咱们大小姐重重有赏啊!太乙可不想被抓回去,她和元妍本来就不对付,破坏帝姬姻缘这桩罪状?太乙可不想要。
她连忙扯着小傻子蹲到草丛中,手指放在唇边嘘。
小公子很识相地点头,小鸡啄米一样,看得太乙哭笑不得。
只是,只是……这家伙怎么开始宽衣解带了起来?你,脱什么衣服!太乙不敢大声,只能挤眉弄眼,作势吓唬他。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太乙,小傻子声音小小的:媳妇,有,有蚊子,蚊子咬玉儿,就不咬媳妇了。
……看着他那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太乙无奈地扶额。
水边草丛,蚊虫自是滋生很多,这小傻子还真是个疼媳妇的。
想到这儿,太乙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伸手帮他拉上衣襟,这白白嫩嫩的小傻子被咬几口,她也怪心疼的。
她向前倾,小傻子向后倒,小手护着衣襟不让太乙碰,拉拉扯扯之间……太乙便把他扑倒在了草丛中。
寻找他们的家丁似乎听到了声音,脚步顿了顿,小公子非常机灵地学了声猫叫。
太乙咧嘴,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大愚若智么……猫叫还是很有效的,那些脚步又向远处走了走。
被太乙压在身下的小傻子,脸上泛起了红晕,他双臂环在太乙腰上,嘴巴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地道:媳妇,你重了好多,是肚子里有玉儿的宝宝了么?额……家丁们还没走太远,太乙也不好猛然起身,她只觉得这小傻子脑子虽然不大好使,想象力倒是很丰富。
瘸子和傻子的宝宝,是个傻瘸子么……喂,你看到两个小子跑过去了么,一个棠梨色衣服,刘海特别长的,一个红色衣服,长得……比你还好看的。
听声音,似乎是一个家丁在向路人询问。
看见了。
那人回答。
这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太乙心中一动,是阿英!是阿英就好,他一定会给家丁们指个远远的错路。
只是,还不等高兴的笑容浮上太乙的嘴角,只听那人冷笑道:就在那石榴树后的草丛里。
太乙:……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小傻子倒是很激动,双眼放出诡异的兴奋光芒:媳妇媳妇,我们被发现了。
☆、85|遗弃太乙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本来就不太会什么仙法,这一着急更是什么都忘了。
她这头着急得鼻尖儿上都是汗,她身下的小傻子却乐颠颠的满脸潮红:媳妇媳妇,他们会抓我们走么?这很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太乙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凶神恶煞地道:要抓也是抓你走,抓你回去给恶婆娘做压寨夫君。
小傻子一脸惶恐,绕在太乙腰上的双臂越发紧了,嘤嘤嘤地道:不要,不要,我是媳妇的,别人不能碰。
脚步声愈来愈近,太乙想,这下可完了,又得面对元妍了。
忽地,就听叶英道:啊,我记错了,不是这边的石榴树,是那边桥下的石榴树。
兄弟们,快点,别让他们跑了。
家丁们倒也听话,紧接着就调转脚步,噼里啪啦地跑着去桥那边了。
呼。
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太乙像是被绳子掉在油锅上,一拉一放了好几个来回,后背都有些湿了。
听着声音,像是都走远了。
这个姿势倒还舒服?有人冷冷道。
太乙不抬头,就觉得芒刺在背,周遭温度蹭蹭蹭地下降到了大寒。
这不怪她,她起了好几次都没从小傻子身上爬起来,她是被吓得腿都抽筋了啊。
最后太乙被捏着后脖领子拎了起来,然后一甩手丢到一边草丛中。
淡金双瞳幽光隐隐,他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她:你学不会的就是听话。
太乙被一拎一扔,头有些发昏,但她还是扶着树站起来,小步挪到叶英面前,低头道:阿英,我只是担心你,没有想给你惹麻烦。
我只是……我只是好想好想你啊。
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叶英就莫名地想生气。
他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滚回蓬莱去。
他早就想好了,看在她这么乖的份儿上,他会给她一个名分。
他不能娶她做妻子,但一个妾室的身份还是给得了的。
他都如此纡尊降贵地牺牲了,她应该知足了才是。
可她这算什么,背着自己同个傻子拉拉扯扯的,被个傻子媳妇媳妇的叫,竟也不知道反驳。
你,你不要欺负我媳妇。
小傻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起来,衣襟还开着,露着大片大片浅蜜色的胸膛。
他伸着双臂挡在太乙身前,这样一看,竟比叶英还要高那么一两寸。
小傻子有些气馁,肩膀甚至还在微微抖动,但还是义无返顾地把太乙护在身后。
叶英不理他,视为空气,只对太乙道:你现在是蓬莱的人,若是惹了麻烦,我也就罢了,春苏,阿狸都要跟着你一起倒霉,你懂不懂。
对不起。
太乙不敢看他,她害怕他那淡漠的眼神。
她应该生气的,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她甚至是个脾气很坏的人。
可是,总有些人,就算他对你恶语相向,就算他让你受尽委屈,你也无法同他生气,就算有一天他让你去死,太乙想自己大概也会从容赴死的。
她说对不起,小傻子却不愿意了,俊美的长眉挑得要飞起来了一般,声音也是难得的严厉:我媳妇都说对不起了,她也没给你惹麻烦,你,你无赖!阿玉,别……太乙在身后扯扯他的衣服,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他自称玉儿,便叫了声阿玉,他是我……前辈。
她怕叶英生气,自然是不敢叫阿英的。
听了这声前辈,叶英更是气得想杀人。
他很老么!前辈也不能倚老卖老欺负人,小傻子摸摸太乙的头,回身正色道,前辈,我的媳妇我来罩,惹了麻烦也同您没关系。
你?叶英冷哼,怎么罩?你罩得了?小傻子挺直腰背,眸光澄亮:我爹是长生府的阴凤歌,我家是南楚首富。
南楚的百姓听皇帝的,皇帝听我爹的,我爹听我娘的,我娘听我的,我听我媳妇的,所以说在南楚,我媳妇就是最大的。
太乙方才还因为叶英教训她心中好不高兴,一听小傻子这不是逻辑的逻辑,心中顿时云开雾散。
真是个小开心果,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定天天都很幸福吧。
小傻子一口气说完,憋得小脸通红,一手拉起太乙的袖子:媳妇,我们走。
叶英也不阻拦,不等他们走,他倒是转身先走了。
阿英……看着叶英越来越远的身影,再不追就追不上了,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见。
太乙狠了狠心,回头一根一根掰开小傻子的手指,阿玉,松手,快松手!媳妇……小傻子一脸懵懂,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一只手被拉开,他又换另一只手去抓太乙,媳妇,他,他,他是坏人,你,你不要去,我们,回家吧,我,我对你好,好……他一着急,便又开始口齿不清起来。
眼看着叶英就要消失在拐角,太乙下意识地狠狠一抽手,小傻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重锦的袍子也被枝杈划了好大一个口子,漂亮的小脸上都是灰,好可怜的模样。
他跪爬了几步,抱住太乙的大腿,眼泪噼里啪啦地流:媳妇,你不要走……不要丢下玉儿……呜呜呜……玉儿会乖的……媳妇……太乙踢了踢腿,还真是个甩不掉的年糕啊……呜呜呜……媳妇……不要走……太乙无奈,只好弯腰摸摸小傻子的头,安抚道:阿玉,你在这,等我回来。
真的?小傻子抬起头,使劲摸了摸脸上的眼泪,俊美的小脸马上变成的小花猫。
太乙笑笑:真的。
方想才还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家伙,一听到自己说要回来,马上就笑得开了花。
还真是个……小傻子。
拉钩钩,小傻子勾起小指,仰头道,骗人是小狗。
两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钩钩,骗你是小狗。
她还真是拿他没法子,磨人的小妖精。
这边好不容易安抚了小傻子,太乙慌忙去追叶英。
身后的小傻子还朝她挥着手,一脸幸福的傻笑:媳妇,我就在这里……太乙心里哪还顾得上他,不过是一面之缘的路人。
追来追去,来到一家看似很高档的客栈。
太乙随着叶英上了楼,进屋。
叶英自顾自地关门,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然后随便抽出一本书,坐在罗汉床上看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根本就没看太乙一眼。
太乙凑到罗汉床边,讪讪道:岛主您就住在这里啊。
房子还不错,哈,哈哈。
叶英跟没听见一样,翻了一页书,微咳一声。
太乙忙倒了杯茶,讨好地送上前:岛主您喝水。
茶水是接过去了,不过依旧不理她。
太乙没办法,只好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小声道:岛主,听说您给东君娘娘送了一杆神兵?眸光没离开书页,嘴上却终于有了声音:那是天枢找到的,托我带给东君。
太乙心中一喜,原来不是特意送给东君娘娘的,她又向叶英身边凑了凑:听说小葵山的石榴石也是很难得的东西,岛主您送给阿狸的手链……茶杯放到桌上,叶英道:在道边小摊上买的,三文钱,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一些,多话。
他堵在胸口的怒气倏地就无影无踪了。
她吃醋,他就高兴了。
明明是她的错,不听自己的安排,还和个傻子纠缠不清。
可她脸上那委屈得要落泪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好像自己真的欺负她了似得。
岛主……衣服丑死了。
话音方落,棠梨色的旧袍子落在地上,崭新的桃红色对襟齐胸襦裙瞬间裹住了她。
太乙吓了一跳,有一种被看光了的感觉。
叶英不自觉地一勾手,拎她到怀里,眯起眼睛:再叫我岛主,我立刻扔你回蓬莱。
阿英……太乙在他怀里不敢乱动,惴惴不安地看着他那双冰冷得瘆人的眼,我以为,你讨厌我了……怕被讨厌?我……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像是蛰伏了千万年的猛兽,疯狂地侵略,捕猎,噬咬……叶英吻着她,揉着她,似乎是要把这不听话的小姑娘揉到身子里才罢休。
这次纠缠持续了好久,直到把太乙吻得双颊酡红,双眸盈泪,他才放过她,硬指捏着她的下颚:那就别做让我讨厌的事。
太乙发髻凌乱,小脸红红的,像是涂着一层石榴色的胭脂:可是你讨不讨厌都是一个表情,我捉摸不透你。
那就别琢磨,惊呼声中,他抗她在肩头,扔到床上,再紧紧抱住她娇小的身子,睡觉。
太乙被他一连串霸道而强硬的动作弄得天旋地转,她迷迷蒙蒙地从他怀里探出头:阿英,你不是不需要睡觉的么。
她就在他怀里,离他那么近,只隔着两个人的衣服。
小姑娘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甜香,属于少女的那种特别的甜味儿,这味道如春日里阳光中的绒毛,撩拨得叶英有些头疼。
他的头疼诚实地反应在了他的身体上。
下意识地,他松了松手臂,把怀里的小丫头向远送了送:睡觉。
依旧是冷言冷语。
可她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又粘回来:阿英,劫灰石,找到了么?身体上的反应愈加强烈,有控制不住的征兆,他下意识地又向床边躲了躲:男人的事,女人不要多问。
一提这劫灰石,叶英更头疼。
那石头找是找到了,就在长生府阴凤歌手中,可那家伙倔强得很,好话说遍,道理说尽,人家就是一句话塔里的妖怪出不出来与我何干?。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老东西。
可惜叶英是仙人,于是不能偷,也不能抢,简直头疼……只是,今天那个小傻子就是阴凤歌的儿子?还口口声声叫太乙媳妇?沉滞不前的事情好像可以进展了……太乙也不生气,反正叶英说话一直是这个高冷的调调。
她依偎在他怀里,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小猫一样的呢喃:阿英阿英阿英……好温暖的怀抱,温暖到好想睡觉,似梦非梦之间,太乙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忘记了?很快,太乙就睡着了。
她是睡了,叶英可睡不着。
他抱着她,忽然想起凡人的一句话。
小别胜新婚。
他们已经四十天没见了,他给她写的甚念,只是所有八百六十一张甚念中的一张。
他做不到,做不到像四十天前那样,心平气和地抱着她睡觉。
他未曾有过女人,不说明他不懂得男女之事。
齐胸的襦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小姑娘美好的胸-部曲线,在叶英的角度,只要稍稍一低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叶英小时候,很多很多年之前,他还在上仙塾。
对情-事懵懵懂懂的仙家子弟们,一个一个都不到千岁,便开始私底下传看春-画。
叶英自然也看过,只觉得姿势奇怪,且没美感可言,妖怪打架都比这精彩好看。
他们之中也有些轻狂的小子,和交好的小女仙在仙塾后边儿的桃花林里做好事。
叶英也撞见过几次,除了白花花一片之外,唯一的记忆就是做那事的男子女子好像都很痛苦。
可是这么近距离地闻到女孩子胸前的香气,他还是第一次。
她睡在自己怀里,完全不设防,全心全意地相信,根本不怕他会对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叶英自己也很不解,他看起来就真的那般无情无欲么。
无情无欲。
对男人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小蠢货,她为何这般信任他?淡薄的嘴角挑出一个邪妄的弧度,似是微笑,似是嘲弄,似是怜悯,同时,细长的手指勾上太乙胸前的裙带儿……心跳莫名地加快。
蝴蝶结一点一点地被拉开。
还差一点点就……那边厢,石榴树下草丛中,小傻子叼着根儿狗尾草,清澈的眸子盯着四下里飞舞的流萤,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双手扑住一只萤火虫,小声对它说:喂,小家伙,告诉你一件事哦,我媳妇回来了,嘿嘿,她说以后再也不丢下我……你问哪个是我媳妇?就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善良最坚强的那个姑娘……你说那样的姑娘不会喜欢傻子?我才不是傻子!……你说她跟别人跑了?你再敢说我媳妇坏话,我,我捏死你!小傻子前胸起起伏伏,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他凶着脸,双手合了合,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呆呆地看着萤火虫飞出手心,向远方飞去,渐渐地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中,他望着浓黑的夜,默默地道,你不知道……我媳妇最喜欢我,天底下,她最喜欢我。
我,我知道的……月上柳梢,月升中天,月入星河。
不知又过了多久,夜风有些凉,小傻子抱着自己,蜷曲着身子倒在草丛里,眼皮不停地打架,还坚持着告诉自己:我不能睡,不能睡……睡着了,媳妇回来就……找不到我了……媳妇……你在哪儿啊……玉儿好冷……好冷……☆、86章太乙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深夜,一个炸雷,太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吓到了?她这一惊起,把身边的叶英也吓了一跳。
他也坐起身,正要把太乙揽到怀里。
小姑娘却忽地跳下床,边向门外跑边说:阿英,我忘了件事,你先睡,我一会就回来!说着匆匆跑下楼去。
叶英一皱眉,目光掠过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天河倾泻一般。
方才的一个雷让太乙想起来了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叫那个小傻子在石榴树后等他,她怎么就给忘了!太乙没带伞,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一路飞奔到河边。
没有。
四下里找了一遍,太乙发现,他并不在。
她这才长吁一口气,也是,都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就算是傻子,也会走吧……啊……太乙刚转身要回客栈,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那人旋即顺势搂住她的腰:媳妇,快进来避雨。
太乙惊愕地抬起头。
水鬼一样的人,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头发噼里啪啦地流,他擎着一柄荷叶,像是在挡雨。
小傻子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献宝似的要把荷叶举过她头顶:媳妇媳妇,我聪明么?太乙一抬手打掉他的荷叶,眉毛挑起,气得不轻的样子:叫你等你就在这等啊!旁边有亭子你不知道避雨!雨下这么大!你是傻子么!媳妇……我……本来笑笑的小傻子被说得一愣,旋即垂下眼帘,委屈得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乖乖的就会有奖励,他以为用荷叶遮雨是很聪明的行为,媳妇见到了一定会表扬他,会高兴得吻他的额头。
可是,媳妇好凶……自己又做错事了么,媳妇会不要自己了么……太乙一生气,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串,说完了,她也后悔了。
他本来就是个傻子,她怎么能骂他傻。
阿玉,我……太乙顿了顿,不知道说点什么,最后只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闻言,小傻子又倏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方才郁郁的表情一扫而光,猛地抱住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低低地唤着:媳妇媳妇……太乙被搂得呼吸困难。
她觉得自己真是多操心了,这小傻子是伤心得快,高兴得也快,没心没肺说的就是他了。
三更天,太乙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送到家,鹤川长生府。
太乙本想把他送回去就转身回客栈,奈何那小傻公子抱着她的大腿不放手。
最后在小公子爹娘的挽留下,太乙无奈,只好答应留下一夜。
太乙沐浴之后,披着单衣,整个人湿哒哒地从屏风后刚走出来,就见小公子拿着条毛巾恭恭敬敬地站在屏风之后。
他看她出来,连忙小碎步跑上前:媳妇,擦擦,着凉的。
太乙拉了拉衣襟:你……不是一直在这儿吧?小公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眸光纯真似水:我怕有坏人,就一直在这儿给媳妇守着。
他穿着月白色的素袍子,头发没束,脚赤着踩在地毯上,看样子也是刚梳洗好,周身清清爽爽的,又年轻又漂亮。
太乙略愣间,就被他拉着手坐到一旁的罗汉床上。
小公子跪下身子抱起太乙的小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拿着软软的毛巾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干。
太乙哪里被人这样伺候过,下意识地要抽回脚,却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眨着清亮的眸子:媳妇,不要,不要离开我……太乙好无奈,他的好意,她稍稍要拒绝,他就要哭。
她一迟疑,小公子就做了全套,脚也擦了,按摩也做了,茶水也送上了,又拿了条新毛巾,转到太乙身后,握起她的一把长发,细细擦拭。
铜镜里的他,歪着头,笑眯眯的,弯着眼。
那是一种既幸福又迷茫的表情。
不过说回来,被人伺候的感觉是不赖,窗外电闪雷鸣,屋中暖意融融,不一会儿,头发还没擦好,太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雨过天如洗,蜂蝶绕花间。
小公子昨晚竟是把罗汉床搬到太乙的床边,双手交叠枕在头下,蜷曲着高大的身子,脸冲着太乙的方向,眉眼安详,睡得很熟。
太乙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披了条薄被在他身上,转身出了门。
她去书房同主人阴凤歌告辞,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书房里有熟悉的说话声。
锁魔塔若得不到及时修复,魔头被放出来,生灵涂炭,这个责任府主担待得起么?这人是……阿英?随后,又有人道:若我没记错,这修复锁魔塔的事情是天帝交给仙君您的,修不修好,又与我这凡人何干?来人,送客。
话音方落,门便开了。
书房中站立的两人正是叶英同阴凤歌。
阴凤歌虽已年过不惑,但依旧很有精神,异色双眸暗藏精光。
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阿……师父。
太乙小声道。
阴凤歌微微皱眉,看着太乙道:这位仙君是姑娘的师父?太乙点点头。
原来如此,阴凤歌若有所思地了片刻,那你的事情,他能做主?太乙有些懵,只听阴凤歌望向叶英,嘴角一扬,继续道:我和内人只有一个儿子,我们百年之后,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他。
我儿对仙君的小徒一见如故,想必是前世有缘。
前世缘,今世结。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就代小儿向仙君提亲。
聘礼是整个长生府,再加上——劫灰石。
***阴凤歌没有逼迫叶英马上答应,叶英便带着太乙回了客栈。
两人一路无话,叶英负手在前边走,太乙就在后边跟着。
她隐约觉得他不大高兴,却又不知为何。
回到客栈,上了楼。
太乙关门后方一转身,叶英就敲她的头,冷冷道:谁是你师父?太乙低头,盯着脚尖,声音低哑:感觉这样解释最简单,而且……我们是什么关系,我真的不知道。
前辈么?他对她并不慈祥。
朋友么?他吻过她,甚至还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
爱人么?他有未婚妻,虽然并不相爱。
岛主你说,她踮起脚,并不抱他,只是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叶英有些无来由的生气,脸刷地就沉了下去。
他一把扫掉桌上的笔墨书册,把太乙压上去,用力地吻她,咬她的脖子。
疼……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咬出血了,太乙这才后悔挑衅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他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她怎么忍心他因为拿不到劫灰石而受到天帝的惩罚。
只要他也同她是一个心意,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别说嫁给别人,赴汤蹈火,灰飞烟灭都在所不辞。
阳光点点滴滴洒遍桌案,鸟鸣啁啾,风卷花香。
叶英停下,粗重的呼吸声不停地响在她耳边,他不断吸气,两人僵住了好一会。
他握住她的小手,摸向自己的腰,然后在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迅速地捏了一下,又迅速拿开。
太乙腾地红了脸,只见他鼻尖顶住她的鼻尖,微挑嘴角,悠悠道: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色授魂与,颠倒衣裳。
她别过脸笑:这好像,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正当关系。
叶英不笑,只是伸手解开她的衣襟,从腰向上掀开那么一块,并没有露出胸部。
然后,他抽-出她发间的金簪,指尖腾起一小簇幽蓝的火苗,簪子尖头在火上烤了烤。
丫头,我有礼物给你,他垂眸看她,眉间隐忍,会疼,忍着点好么。
太乙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只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便点了点头。
下一瞬,啊!她还是惨叫了出来。
肋骨的位置火烧刀刻一般,还有那皮肉烧焦的味道。
太乙躺在桌案上,小腿紧绷,双手死死地抓着桌边,脸色苍白,额头瞬间汗如雨下。
乖,很快就好了。
叶英的诱哄很是僵硬,他从未哄过人,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本可以施个小小的法术不让她疼。
但他却使了坏,他要让她疼,让她生生受着这一切。
因为只有疼痛才能让她记住,她是谁的人,谁是她的神!太乙狠狠咬着嘴唇,疼,也许凌迟就是这般疼。
她无力地向一边垂头,却在案边长镜中看到了鲜血淋漓,难以置信的一幕。
☆、87章.男人揽着她白皙的纤腰,轻轻上抬,手持金簪,在她右胸下的肋骨位置刻着什么。
鲜血噼里啪啦地流,顺着她的腰肢染上叶英的衣脚。
紫衣,红血,像是一朵朵暗色的石榴花。
太乙闭上眼睛,指甲扎进桌案。
她慢慢数,一笔,两笔,三笔……一个英字,八划。
他刻得极慢,像是在完成一件工艺品。
日月星辰,流水潮汐,时间仿佛变成了凝固的模样。
良久,太乙闭着眼,疼得浑身麻木,手脚都抬不起来。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被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铺上,然后刻字的部位传来一阵温热,温热之后是阵阵酥麻,旋即又是清凉,渐渐的不那么疼了……太乙睁眼,叶英手撑在她两边,正慢慢地舔舐她还在流血的伤口。
太乙看他的瞬间,他也正好抬头。
太乙看到男人淡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惊愕的脸,他的眼中只有她。
对于刻字的行为,太乙不知道怎样来评价。
既迷茫又生气,却还有一点隐秘的激动……是不是这样她就是他的了?伤口已经不疼了,可太乙还是生气,既气他,也气自己。
她一把拽过被子盖住身体,扭头不看他。
叶英捧过她的头,不顾她的挣扎,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的脸颊,把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全都吻下。
爱哭猫,这么一点点疼就受不住了?他把太乙从被子里拎出来,搂到怀中,点着她还有些湿漉漉的鼻尖揶揄道。
太乙黑着脸:岛主大人的性格,同我一开始以为的不太一样。
岂止是不太一样,完全就是大相径庭。
原以为是个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清冷仙人,结果折磨起人来,那些变态心思完全让人猜不透。
但其实,怎样都好,只要身旁是他就足够了。
怕了?叶英盯着她眸光时时变幻的双眼,只是不等她回答,便咬上她的耳垂,声音沉沉,那也来不及了。
是的,来不及了。
她是他的。
她来不及反悔。
太乙微怔间,手中被塞了金簪。
叶英抱她起来,掀开被子,这就要去解腰带。
太乙吓得慌忙捂脸:阿英,你不要……小手被拉开,想什么呢?小色鬼,叶英指指自己的大腿根,轮到你了。
刻在这里,你的名字。
太乙再度被惊吓。
她爱的男人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疯子!怎么?不好意思?还是,叶英靠在床头,从背后环住她,大手握住她拿着金簪的小手,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似水,如风,舍不得?她离他这般近,完全感受到他那剧烈的心跳。
才没有,太乙也学着他平日的样子冷哼,只是觉得不合算。
我的名字两个字加起来,还没有你一个字笔画多。
那本岛主允许你把姓氏也一同刻上。
叶英弯了弯嘴角,然而这并不是笑。
自从太乙认识他之后,她就从未见他笑过。
不要,太乙缩回被子里,本姑娘累了,要睡觉。
也好,叶英指尖点了点她的唇瓣,休息一会。
我陪着你。
太乙昨晚三更多的天才到长生府,沐浴之后根本也没睡太久。
现在,有爱人在身边,她很快就睡着了。
叶英穿着素白中衣,外披紫袍,他从枕边拿过金簪,掀开被子,褪下长裤,亵裤挽到腿根。
他卸掉浑身仙力,手持金簪,在男人最脆弱,最隐蔽的部位旁边,紧紧靠着那个部位的地方,刻上了一个名字。
不一会儿便是满手鲜血,冷汗湿透中衣,但他眸中依然一片冷漠,似乎感觉不到疼。
刻好之后,他用血淋淋的手去摸那三个字,眯眼仔细端详。
然后等伤口自然凝固,他再用仙术抚掉痕迹,旋即再卸掉仙力,用凡人之躯重新承受……他一次又一次地去雕刻,那三个字,他不知刻了多少遍,鲜血湿透了身下的白床单,血腥之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
南楚首富家操办婚事自然不比寻常,鹤川城中每家人都收到了一颗珍珠,流水宴足足摆了三天。
是夜,太乙蒙着盖头在屋中坐立不安。
虽说这婚事是阴凤歌先提出来的,但她总觉得自己拿了劫灰就离开也不是什么正当的行为。
可如果不这样,叶英就不能修复锁魔塔,他就要受到天帝的惩罚……成亲的事情并不是叶英逼她的,他甚至说他愿意接受惩罚,也不要她受委屈。
但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他受罚。
她正忐忑,胡思乱想间,门外走廊传来了喧哗之声。
人们似乎吵着要看新娘子,却都被小公子媳妇不喜欢,不喜欢生人……别,别过来,本公子生气了!给挡了回去,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像是喝醉了的模样。
又过了好一会,嘈杂声渐渐隐去,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媳妇,是我。
别怕。
太乙听到那人说。
声音有些胆怯,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似是紧张,一路走到床前,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地不知道碰到了多少瓶瓶罐罐,桌子椅子。
他坐在她身边,只是坐着。
太乙在盖头下看到了他紧紧交握的双手。
良久,他一只手伸了伸,最后还是又放了回去。
太乙心里好笑,真是个小傻瓜。
只是,忽地,在盖头还没掀开的状态下,太乙整个人就被压到的大红的锦被上。
那人的心跳猛烈地似乎要跳出来,他不停地喘着粗气,下巴顶在太乙的肩窝:媳妇,我,我想亲亲你,好么?太乙被他这突然的一推弄得好是错愕:阿玉,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不要。
爹爹说,今晚不让我放开你。
爹爹还说,媳妇是仙女,放开她,她就要飞回天上去,不要玉儿了,小公子一边说,一边用条缎带绑住了太乙的腕子,媳妇,玉儿会好好伺候你的,不要怕。
太乙顿时觉得自己被坑了。
小公子是个傻的,他爹却聪明的不要不要的。
手被绑了,袖子中的迷烟没法放出来。
太乙这个后悔,方才就该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放倒他。
太乙是凡仙,除了腾云,她基本就不会什么仙术。
她以为迷烟最靠谱,结果却没算计到这小傻子有个精明爹。
媳妇,好香香。
小公子像是条小土狗一样在太乙脖子附近蹭啊蹭,还嗅来嗅去的。
太乙的脖子本就敏感,被他这么一弄,顿时浑身燥热:阿玉,别这样。
长指挑开红盖头,她这才看到她那一脸红扑扑的傻夫君。
白白净净的脸泛着红云,黑发整整齐齐地束在玉冠里,漂亮的凤眼含着笑,这乍一看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哪里像个傻的。
媳妇,你真美。
小傻子眸光如水,由衷地赞美道。
阿玉,我腕子疼,太乙扁嘴道,帮我解开好不好?小公子有些为难,既心疼媳妇,又不敢解开。
媳妇的眼睛期期艾艾的,看得他好心疼,可是,可是如果媳妇飞回天上去了可怎么办。
他矛盾了好久,黑白分明的眼睛转阿转,最终只是握住了太乙被绑在身后的腕子:那我帮媳妇揉揉吧。
太乙的手很小,握在小公子掌中,软绵绵的,他的俊颜更红了,石榴汁一样要滴出来:媳妇,你好软,手软,身,身子也好软。
滴答。
滴答。
滴答……鲜红的血珠落在太乙脖颈间。
太乙一皱眉,这纯情的小家伙居然流鼻血了……她抬眸看他,才发现他似是沉浸在某种幻想中,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流血。
阿玉,你,你流鼻血了。
太乙提醒道。
啊?小公子如梦方醒般摸了摸鼻子,啊!第一声啊是疑惑,第二声啊是因为他被人用手刀子砍了脖子。
太乙看着还流血的小公子被拎着腰带扔到地毯上。
阿英?你怎么来了?始作俑者站在床前,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冷哼:没用的东西。
我不来,你今晚就要被个傻子吃干抹净了。
太乙望了望床下昏迷的小公子,探寻地问叶英道:他不会失血过多吧。
怎么?叶英一挑眉,这么快就担心起你的傻子夫君了?阿英,你说什么呢。
我,她红着脸,小声道,我只喜欢你。
叶英闻言,这才觉得心里舒服很多:没事。
一时半会流不干他。
那,太乙在床上扭了扭行动不便的身子,绳子帮我解开。
她手被绑在身后,都已经略略发麻了。
可她这难过的动作和表情落在叶英眼里竟是有几分诱-惑。
解开?男人坐到她身边,撩起一束黑发缠在自己指尖,眉目疏离着淡淡道,为何?我看倒是有几分情-趣。
阿英,你取笑我。
她用脚踢他,却又被握在手中,轻揉慢捻。
你们喝合卺酒了?太乙连忙摇头,没。
他一进来就,又不能说扑倒,她只能换了个别的词,就跌倒在床上了。
跌倒?恩恩。
叶英扯了扯嘴角,旋即猛地压在她身上:就是这般跌倒的?……无赖的家伙。
叶英拿过床头小桌上的酒杯,瞧着身下不安分的小姑娘:知道合卺酒的意思么?太乙被压得难受,哪里回答得出。
他也不逼迫她,自言自语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说着,男人温暖的大手隔着衣服抚上她右胸下肋骨的位置,眸光明暗,声音低哑,合为一体。
不要脸。
太乙哪里不知道他那话里的意思。
这般面容淡漠的人,说着如此旖旎的情话,还真是诡异得很。
叶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自觉得就想去欺负她,看她害羞,看她吃醋,看她赌气。
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强硬地捏开她的嘴巴,把自己口中的酒全送到了她嘴里。
因为不能合上嘴,酒液的一大半都滴滴答答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太乙咳了几咳,小脸呛得红云滚滚:变态。
叶英回手挑下红帐,双眸却一刻都没离开她的脸,他抿嘴轻道:我是啊。
☆、88章啪啪啪。
身后忽然想起了清脆的掌声。
被打断好事的叶英一皱眉,转身的同时解开了太乙腕上的缎带。
站在屋子当中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抛绣球的元妍帝姬。
她噙着笑:姐夫还真是好胃口,什么样的花花草草都下得去口。
元妍同白春苏平时以姐妹相称,此时叫姐夫多多少少有些嘲讽。
帝姬大人擅闯民宅,可是不大好。
叶英站起身,一脸死气沉沉。
元妍平日里总是保持着笑眯眯的温柔形象,但此时她是怎么都装不下去了:一对狗男女!你对得起东君姐姐么!我们并未成亲,也并不相爱。
叶英面如冰霜,显然不喜欢狗男女这个称呼。
元妍气呼呼地扶起被扔在地上的小公子,搀他到椅子上,又喂下几口水。
小公子这才幽幽转醒。
看着屋子中的陌生人,他有些糊涂。
叶英他方才见过,拜堂的时候,叶英以媳妇师父的身份还喝了自己一杯酒。
可是他怎么在自己的新房里,还有……这个一脸凶巴巴的女人又是哪里来的?媳妇,你脸好红,生病了么?不过,管她是谁。
小公子醒来的瞬间就跑到太乙身边,半拥着她,焦急地问。
元妍冷哼一声:脸红?你这还看不出来?她刚刚被她师父狠狠地疼爱过。
媳妇……小公子望向怀里的太乙,眼神很是迷茫。
喂,傻子,元妍走到他们面前,俯视着问,你不认识我么?我是你前世的媳妇。
小公子更是懵,他下意识地抱紧太乙,声音怯懦:你不是,我的媳妇在我怀里。
元妍瞥了一眼一旁站立的叶英,东君姐姐生病了。
叶英蹙眉,并没说话。
元妍又道:还不是因为你。
你元神不整,请不出本命法器,她傻兮兮地用自己的血去祭,结果……话还没说完,一道金光,屋中已然不见叶英的踪迹。
看到了么,小凡仙,元妍抱臂,得意地道,你当他喜欢你?你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新奇的玩物。
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东君姐姐注定是他的妻,而你?连个妾都算不上,不过是个玩物,玩腻了就扔的货。
兴许是平日里装和善温柔积攒了不少怨气,她这怒气一上来,话语便是字字恶毒。
话说出口,元妍自己也一惊,自己……自己的内心竟是这般恶毒的么。
太乙也气得不轻,她想回击。
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
叶英从未说过会娶她,也没说过喜欢她。
唯一称得上表白的话不过是色授魂与,颠倒衣裳。
啪。
一只玉杯擦着元妍的脸飞了出去,摔碎在墙壁上。
坏女人!小公子并不太明白元妍的话,只从太乙发抖的身子上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我媳妇才不给别人做妾!她是我的夫人!最最尊贵的女孩子!白皙的脸颊流下了血,元妍摸了摸,心痛得无可言说,她大笑:哈。
就只有你,才把个玩物当做宝。
你知道她怎么同叶英商议的么?她只是为了你们家的劫灰石!元妍手中亮出一颗魇珠。
她心里想着,上次太乙怎么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这次她就要用一样的法子还回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珠子刚刚放光,却一把被小公子打落在地。
他似乎很是生气,都要气哭了一般。
我不想看!我也不想知道!小公子推着元妍向外走,别欺负我媳妇!你出去,你出去!美人儿被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你这个傻子!就等着被她骗得什么都不剩吧!哐当!元妍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良久后,四下静谧,气氛十分尴尬。
太乙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地,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方才元妍的话,她揉揉额头,心里挣扎好一会儿,低声说:阿玉,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烛光摇曳中,小公子捏着太乙的裙带,紧紧的,勒得手指青紫,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要不见了一样。
太乙叹了口气,慢慢道:很久很久之前,在东海底住着一位美丽的鲛人公主,她一直思慕岸上的人族皇子。
在一次风浪之中,她救下了溺水的皇子,把他送上岸。
正巧这时有位邻国的人族公主经过,她喂了皇子水和食物,把他送回了王宫。
鲛人公主非常思念皇子,她用美丽的歌喉和魔族交换了人的身形,可等她找到那个皇子,皇子已经要与人族的公主成亲了。
如果她在七日内得不到皇子的真爱,她就要灰飞烟灭。
但其实如果她不想灰飞烟灭的话,还有一个法子。
就是杀了皇子。
可她舍不得……最后,在皇子和公主大婚的晚上。
她灰飞烟灭了。
小公子清澈的眸光水面微波似得晃了晃,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迅速地绕了一圈儿太乙的裙带儿: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是啊,太乙双手拢在袖中,不动声色起去拉那迷烟,如果没有人族的公主,皇子同鲛人公主就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小公子难得的一皱眉,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没有人族公主,皇子同鲛人公主就能幸福?因为……太乙一愣,是啊,因为什么?你们有问过皇子的感受么?小公子因为着急,脸涨得通红,他很少像这样与人争辩,皇子并不喜欢鲛人公主啊。
她救了他,他会感谢,可感谢并不代表要去爱她啊。
太乙被他说得一时语塞,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媳妇,皇子爱的人一直都是人族公主,小公子忽地抱住她,声音宛然如泣,玉儿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不管鲛人公主对皇子有多好,不爱就是不爱。
不管太乙是不是为了劫灰石才嫁给他,他就是喜欢她,就是爱她,就是要对她好。
太乙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可是,刚刚伸出的手倏地垂了下来。
他在抱她的时候,点了她的穴道。
万籁俱寂,花月正良辰。
无情不怨,有情皆孽。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被新郎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如若至宝。
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新郎落下红帐,他先是褪掉自己的衣服,又缓缓地解开沉睡中新娘子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把她揉到怀里,流着泪,颤着唇,慌乱得还没彻底解开新娘的衣服就极其生涩地要了她,媳妇,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再被抛弃了。
一夜花落,红烛烧尽。
他细细地吻她,像神明一般的膜拜。
十指相扣,亲密到没有一丝距离。
花月佳期,良辰美景。
小公子搂着他娇嫩的小娘子,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终于,是他的了。
***第二日清晨,花香阵阵,清风悠悠。
长生府小公子的新房中鸡飞狗跳。
啪。
阴明玉,你……你……你混蛋!无耻!下流!披着单衣的太乙狠狠地给了小公子一巴掌。
他也不躲,生生地接了下来。
身上的疼痛,点点吻痕,床单上的血迹,屋中旖旎的味道,无不证明了昨夜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他把簪子放在她手中,簪子尖儿抵上自己裸-露的胸口:媳妇,作为夫君,该做的我都做了。
语气甚是理所应当。
是啊。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切都是他的权利啊。
但是,太乙就是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你!你!你!太乙气得一连说了三个你字,一张小脸又是红又是白,很快,小公子的胸口就浸出了鲜血。
可最终……你滚!簪子摔出窗外,太乙伏床大哭。
她是不讨厌他,可不说明,她愿意把自己给他。
她嫁他也的确是为了劫灰石,可他也不能弄晕了她,吃干抹净了啊!他是傻子么!此时此刻,太乙觉得自己才是傻子!彻头彻尾的蠢货!被扇了一个大耳光的小公子才没有乖乖滚开,他顶着肿得好高的右脸,抱上哭成泪人的小娇妻,傻傻地,天真地笑:媳妇媳妇,咱们生几个孩子?太乙又给了他一巴掌:我是为了劫灰才嫁给你的!大傻瓜!不知道吧!两边脸颊都肿成了馒头。
我知道啊,小公子嘿嘿一笑,把炸毛的小娇妻压回锦被之中,双眸清澈见底,一块破石头换一个漂亮媳妇。
很合算呢。
☆、89章你,你不是傻的么!是啊,小公子勾唇一笑,风流又放肆,但也不全是,我这个癔病是间歇的。
时而傻,时而不傻。
不可能!太乙难以置信,我向城里人打听过,他们都说长生府的少爷是天生痴傻。
她惊愕着,美丽的眸子里还有方才愤怒的余韵。
这一切在他眼中却是无限的妖娆魅惑,他忍不住啄了一下自己甜甜小娇妻的脸颊,笑眯眯道:他们全都收了我的一锭金子。
小傻瓜。
你!你诓骗我!太乙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抬手又是一巴掌。
小公子依然不躲,反正打一下也是打,打三下也是打,什么都没有抱媳妇重要。
他任凭她在自己身下挣扎,气恼的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从你进城那日,我就盯上你了。
然后我同父亲说,我要你。
你混蛋!太乙如今哭都哭不出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骗了人家,心中忐忑不安,结果倒是被人家摆了一道,连清白都丢得稀里糊涂。
娘子,小公子一翻身紧紧地抱着她,随她踢打,双眼噙笑,好不得意,愿者上钩,是你自己傻乎乎撞上我的钩。
现在可不许怨我。
放开我!无赖!由不得你,微热的指尖捏了捏小姑娘细嫩的脸颊,眸中满满的怜爱,似要溢出来一般,小娘子勾了我这么些日子,现在不给可不行。
受着!虽是日上三竿,浴桶中的热水换了好几次,一对新人依然没有出来的意思。
小丫鬟们不敢来打搅,听着屋内的动静,纷纷红了脸。
***蓝天白云,大好春光。
长生府的少夫人却抑郁了。
她觉得自己被狠狠的坑了,还不是被旁人,而是被自以为是的自己。
渐渐的,她摸清了阴明玉这傻病的规律,他眼睛亮晶晶,叫她媳妇的时候,那就是犯病了,而正常的时候,他坏笑着唤她娘子,摸摸她的小手,捏捏她的小脚。
在他傻兮兮的时候,太乙就狠狠地欺负回去,什么端茶送水,洗衣服捶背,不让上-床,凶巴巴得连下人都看不下去。
不过大家看少爷是打了左脸送右脸,十分的乐在其中也就无所谓了。
可等到他不傻了,太乙就倒霉了。
她躲着他,避着他,连个手指都不让碰,被惹急了,她就期期艾艾地装哭,哭得阴明玉心疼不已,哪还舍得去逼迫她。
他为她神魂颠倒,为她茶饭不思,他爱她,爱得疯狂,爱得卑微,爱得失去自我。
自家少爷可怜兮兮,想吃又吃不着的模样,府邸上下都觉得好心疼。
就这样,两人斗智斗勇地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间,太乙天天祈祷不要中,不要中!千万不要一次就中啊!但是,又过了一个月,鹤川百姓都收到了用红纸包着的一锭金子。
普天同庆,少夫人怀孕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太乙彻彻底底地傻了。
在她还没做好当人家妻子的准备时,便稀里糊涂地嫁了人,现在,更是稀里糊涂地要做娘了!人生还真是充满惊喜啊,呵呵。
媳妇,吃蟹蟹。
十分兴奋的新手爹,捧着他刚刚剥好的一小碟蟹肉,毕恭毕敬,可怜巴巴地送到太乙面前。
太乙自己倒是想吃,结果刚一伸手,就被一旁伺候的丫鬟拿了下去,放回阴明玉跟前:少爷,少夫人现在有孕,不能吃蟹子的。
您自己吃就好了。
小少爷一脸惊吓的表情,连忙半跪着,摸上太乙还不大显怀的肚子:宝宝,对不起,爹爹无知,爹爹差点害了你和你娘亲。
说着说着,竟然悔恨地要哭了。
太乙无奈地拍拍他的头,这个傻子,自己还像个孩子,结果却要当爹了:阿玉,没事,我不是没吃么。
小少爷转了转水汪汪的眼珠:媳妇,你不怪玉儿么?怪!怎么能不怪!他不仅骗婚,还十分龙马精神地让她一次就怀了他的娃娃。
可是……她同他生不起气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很可怜,明明是今生第一次见到的人,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除了打他,根本下不了手杀死他……时间过得很快,春去夏来。
窗外的花换了颜色,小丫鬟们不着春衫,知了开始不安分地鸣叫,可长生府的新手爹依旧是那个成天围着媳妇转,恨不得把媳妇捧在掌心的,那个忐忑不安,又激动不已的新手爹。
小夫妻窗外有个葡萄架,如今业已挂满了紫红的葡萄,太乙披着宽大的深衣,躺在葡萄架下的罗汉床上,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天越发的热,她的肚子也愈发的大了起来。
葡萄架正对着卧房的窗户,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小公子拿着毛笔对着墙勾勾画画,时而皱眉,时而深思,时而微笑。
自从上次餐桌上的螃蟹事件后,他就让人写下了孕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什么要多吃,什么要少吃。
然后又自己亲手誊写在雪浪纸上,贴满了三面墙,每日都要对着墙嘀嘀咕咕上二,三时辰。
他在屋子里学,太乙嫌热,他又不敢让太乙离了他的视线,就让人把罗汉床搬到了葡萄架下。
两全其美,既能学习,又能一转头就瞧见自己娇憨纳凉的小妻子。
阴小公子觉得,天底下真是没有比他更聪慧的人了。
太乙迷迷糊糊地摇着团扇。
叶英回九霄,已经有两百多天了。
那夜,他因为东君,一句话没说就匆匆离开,自此之后,音讯全无。
也许,真的像元妍说的那般,她对于他不过是一个新奇的玩物,他没给她任何承诺,也并没看出来有多喜欢她。
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娘子,想谁呢?太乙正迷蒙间,有人坐到她身边,揽她到怀中,声音坏坏的。
糟了,好些日子都没正常的小傻子,他正常了!没想谁,想睡而已。
太乙靠在小公子怀里,任他的大手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她也不躲。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渐渐开始依赖他。
吃葡萄么?我亲手洗的,小公子从一旁托盘里拈出一粒葡萄,送到太乙口中,好吃么?太乙皱了皱眉:有点酸。
说来奇怪,别人怀孕大多喜欢吃酸的,可她偏偏喜欢上了甜的。
阴小公子一笑,叫人拿了碟蜂蜜。
紫红通透的葡萄粒儿,蘸着黄金色的蜜糖,诱得太乙大流口水。
阴明玉却不直接喂给她吃,而是微微地吊着,停在那个只有她伸出小舌才堪堪舔得到的位置。
此时此刻,太乙馋得不得了,半梦半醒的她眼神迷蒙,水红色的小舌头探出唇边,一点一点地去舔舐那金黄的蜂蜜滴。
不够,不够,一颗葡萄舔得干干净净之后,小姑娘的舌尖又卷上阴明玉拿着葡萄的手指。
好甜,好甜,好好吃。
看着小妻子诱-人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了,半含着葡萄,送到她呵气如兰的小嘴里。
甜甜的蜂蜜,酸酸的葡萄,一同涌进太乙口中。
好好吃。
她吃着葡萄,他吃着她的嘴。
等她一个都吃掉了,他才放开她被咬得有些微红的唇瓣,轻笑道:好吃么?不好吃,太乙舔了舔嘴唇,把沾在嘴边的蜂蜜贪婪地全都卷到口中,都是你的口水。
恶心得很。
瞧她嘴硬心软的样子,他就好笑:小野猫,这些日子来,为夫的口水,你可是没少吃。
太乙怒:你也吃我的了!是啊,见小妻子生气了,阴明玉连忙给她顺毛,柔声道,我喜欢。
甜甜的,比蜂蜜还甜。
别碰我……唔……你压到我了!……那日后来的事情,太乙不想说。
总之,那是一个十分邪恶的葡萄架,她再也不要去那儿纳凉了。
仲夏时节,在太乙都要把叶英当做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时,这个梦又成真的……产期将至,那日阴明玉去庙里求平安符,太乙身子重,便留在家里。
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太乙不喜欢旁人伺候,便一个人睡在二楼,丫鬟们都在楼下,倒也是随叫随到。
她手撑在后腰上,缓缓地去关窗。
太乙转身,便被小山一般的黑影笼罩住。
屋子中没点灯,黑黢黢的,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个男人。
太乙下意识地要叫人,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手,声音凉凉的,倒是很温柔:傻丫头,是我。
太乙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不敢相信,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直到他急急地低头吻她,双唇相碰的瞬间,她才触到火一样推开他,尴尬地道:不要,我,我已经嫁人了。
叶英没想到她会推他,脚下没留神,被推了一个踉跄。
他们将近一年没见,他以为她也会像他一样,急切地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诉说相思之苦。
结果,她不但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他,他主动吻她,她竟然还敢拒绝!她分明就是忘了他!这个坏丫头!叶英站直身,冷哼,怎么?要为那傻子守节?他上下打量她,脸色黑得比落雨的天空还要阴暗,几日不见,连孽种都有了?你们倒是过得很快活。
太乙忍住眼泪,狠狠地咬着嘴唇,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扔到男人怀里:给你劫灰石。
他过来拉她的手:随我回蓬莱去。
她向后一退:这就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
叶英心中生气,手上用劲,强行把太乙带到怀里,淡金色的眸子杀气腾腾:私下九天,与凡人暗结珠胎。
太乙元君,你胆子倒是不小。
知道戮仙台是做什么的吗?叶英,你……太乙大怒,一着急,忽地晕了过去。
***她再醒来,已是身在九霄,自己的太乙元君府。
挺着个大肚子,脚腕上拴着金链,链子的一头固定在床栏上。
她走不出这个屋子。
龙井见她醒来,忙倒了杯水:元君,岛主派我照顾您。
此时此刻,除了尴尬,羞愤,太乙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境况。
抿了口茶水,她低声问:听说东君娘娘,你们岛主的未婚妻,她病了一段时间。
现在她还好么?东君娘娘身子已经大好了,不过,龙井一咧嘴,摸摸头,娘娘已经不是我们岛主的未婚妻了。
不是未婚妻?难道他们解除婚约了?为何?莫非是为了她……他会么?难道他真的喜欢她?太乙有些头疼,恍惚间,窗外隐约传来鼓乐之声。
龙井叹了口气:东君现在是我们岛主的夫人了。
所以说不是未婚妻了。
什么?!太乙错愕,肚子倏地大痛起来。
龙井尴尬一笑:岛主迎娶东君,就是今晚。
这时间三拜估计已过,许是要洞房了。
☆、90章远处的鼓乐声渐渐随风飘散,大红的蜡烛泛着迷蒙的光芒,透过床上的榴花锦帐,隔着一层又一层垂荡的流苏,温柔地洒在太乙身上。
她裹着暗红的外袍,躺在软软的锦被上,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看样子睡得很不安稳。
脚踝上的金色锁链凉凉的,睡梦中,她难过地踢了踢,意外的温暖让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黑发金冠,眉目疏淡,那人身上的降红喜服倒是很衬他的脸。
她没想到他会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洞房中温香软玉,颠倒衣裳才是么。
太乙从他掌心中收回脚:挺好看的,衣服。
她不知道同他说什么,现在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是徒劳和无意义。
平日里淡漠的金眸褪去了寒意,叶英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望到她魂魄的最深处:我想你也应该喜欢,才做了这一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太乙蹙眉:我累了。
他似乎根本没听出这逐客令的涵义,大手向上落到太乙腰腹上,缓缓摩挲:孩子叫什么名字?太乙一惊,慌忙去拦,手却被一束光缚在枕边,她挣了几挣,毫无作用,只好气道:怎么?你想做干爹?叶英扯了扯嘴角,太乙觉得对于他,这个动作大概就是笑。
他说:你是我的。
孩子自然也是我的。
何来干爹之说。
叶英,我真是愈发不明白你。
你既然娶了妻子,为何还非要与我暧昧不清。
她不懂他,她从来就没看清过她的心。
太乙,你不明白,他抱起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垂眸望,仙人大多时候都没有凡人自由,有很多无可奈何。
你有想娶过我么?太乙突然问。
没有,叶英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和白春苏一定要成亲,这是天道,我没有办法。
我是真仙,你是凡仙,你注定做不了我的正妻,这也是天道,我亦是无可奈何。
如果他可以,他何尝不想带着他的小姑娘远走高飞,不再受天道的束缚,娶她做妻子,捧在掌心里呵护她,宠爱她。
可是,六界之大,天道无处不在,他亦无处可去。
无能为力。
他送她金簪,为她挽发,却不能同她一路到白头……他以为她一个人应付得了那个傻子,结果她却笨到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他恨。
恨死了。
她的第一个男人居然不是自己!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吃了她。
悔之晚矣。
我知道了,太乙阖眸,你无可奈何,你没法子。
那么求您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微凉的指尖抚过她浓密的睫毛,吃糖么?他问。
还不待太乙睁眼,一颗硬硬的东西便被送入她口中:唔……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而叶英随后的一句话更是让太乙险些被那糖果噎到。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仿佛带着一丝笑意:这是喜糖。
特意给你留的。
知道你喜欢吃。
叶英!你!她愤怒地瞪眼,把喜糖当成他狠狠地咬碎,咀嚼入腹,你非要捉弄我,让我难堪你才开心么!太乙本身瘦弱,有了身子之后也比不上一般孕妇显怀。
可整个人却是胖了一圈儿,倒也是愈发丰腴,既有少女的纯真,又不乏少妇的魅惑,稚气妖娆,十分诱-人。
是啊,看你生气我就特别舒服,他心里喜欢,则干脆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让她环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好心地告诫,不要乱动,小心动了胎气。
眼泪禁不住地流,太乙矛盾地要发疯,她捶打他的后背,哭得泣不成声:你为何要这般逼我……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抛弃我。
我努力地,努力地不喜欢你……你,你又回来欺负我。
你到底想怎样!瞧着怀中哭泣的小姑娘。
叶英一时语塞。
是啊。
自己到底想怎样?他向来不懂情爱,一心追随天道。
而如今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愈发偏离了天道。
小时候坐在众仙中听西天佛祖讲经。
佛祖高坐莲台,笑容清澈温润,佛光普照。
其它的都不记得,唯独那一句:心不动,身不动,不动则不伤。
可他现在?看她哭,他就伤心,看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伤心,看她说不喜欢他了,他更伤心。
他是动了心么?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绝不允许她喜欢上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叶英扭过她哭成花猫似的小脸,用额头抵着她的眉间,难得的柔声细语,我是从未想过娶你,但也从未想过抛弃你。
那日的确是事出有因。
春苏拿自己的血去祭祀,缠绵病榻,我若是晚回去一会儿,她必死无疑,到时便是日月失衡,天道大乱。
这一年来,我日日陪着她,实在是□□无术,不能去找你。
他不说还好,他越说太乙越生气,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晚了。
不过,她挑眉冷笑,小手抵上他的胸口,恶作剧似得探进衣襟轻触,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新婚之夜,娇妻在房,岛主却过来偷我,别有一番趣味是吧。
偷?叶英压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我可没偷偷摸摸的。
我在众目睽睽下过来,没爬墙,也没跳窗户,就这样进来的。
你!她总是轻易就会被他激怒,你就不怕别人乱猜测我们的关系!细长的手指揉开太乙紧皱的眉头,他抱着她,不敢用力,怕伤到她的宝宝,又不敢太松开,怕她跑了。
自己的女人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还真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清冷的眸光掠过窗外清玉府的方向,几番明暗,再转回落在太乙脸上时,已经温和了许多: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太乙元君是我的人,太乙元君同我有说不清道不明,千丝万缕的关系,太乙元君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不刻在思念她,思念她身上的香气,思念她被他吻到窒息时的千娇百媚,思念她红着脸说喜欢他的可爱样子……苦心孤诣,相思折磨,他实在是压抑了太久,太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太乙,他的手臂紧了紧,眼神炽热,声音沙哑,我想要你,给我好么。
我会小心,不会伤到孩子的。
他很紧张,也很有自信。
他相信直到现在,她也是喜欢他的。
她的第一次给了别的男人,但他的第一次只想和她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求-爱让太乙大惊失色,她慌忙避开他深渊似的眸子,牢牢拢住衣襟:我已经嫁人了,还有了孩子。
所以绝不可以做背叛他的事情。
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
他猜到她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她如此坚决。
他很不开心。
捏上她躲避的小下巴,狠狠地盯着她:你爱他么?我,我……下颚被捏得生疼,太乙有些迟疑。
爱?爱阴明玉么?爱?爱是什么?她还有资格爱么?她已经怀孕了……她的爱,已经死掉了。
她对孩子,对阴明玉,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她不能再任性了。
太乙第一次这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贪心,厌恶自己的犹豫,厌恶自己的口是心非。
同阴明玉在一起,她很安定,有一种完整的家的感觉。
而叶英,他给她的是除了安定之外所有的东西,怦然心动的感觉,求而不得的苦楚,缠绵悱恻的爱情。
她到底该如何抉择……☆、91|偏执太乙她并不是个脆弱的姑娘,情之一字却让她变得不知所措。
爱?若问爱,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九天初见,便不知不觉间倾心,飞蛾扑火一般想去靠近,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只是……只是那个人,他已经成婚了。
她不能再与他纠缠。
纵使他的婚姻是天道的逼迫,但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君了。
可以看得出,对于白春苏,叶英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至少那夜,他一听到白春苏受伤,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说,就抛下自己回了九天。
叶英他对自己,也许只是执念,求而不得的执念。
太乙抹去眼角的泪水,仰头望向叶英:我爱他,阴明玉比你更疼我,我为什么不爱他?天道是你的一切,而我是他的一切。
各自嫁娶,也许是你我最好的结局。
叶英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金色的眸子没有波澜:天道也要,你,我也要。
太乙冷笑:想要的太多,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修长的手指抚上太乙莹白如玉的脚踝,短暂的停留,又摸上那条金色的锁链:那你就一直留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无所有的那天。
你囚禁我!不乖的小猫,当然要锁得紧紧的,看到太乙迅速地打量四周的门窗,叶英便又加了一句,别试着逃跑。
若是不小心打断你的腿,我会伤心。
你……太乙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泄气地向后一靠,闭上眼,不再看他。
在叶英面前,太乙知道自己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从前,她只当他冷漠,渐渐地,她才发现,他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偏执的心。
他根本不懂爱,只是顺着心意,为所欲为。
叶英也不离开,只是吹了灯,抱她在床,把她禁锢在怀里:做我的妾室。
太乙浑身僵硬,原来温暖的怀抱,如今却若针毡。
求我。
她讥讽道。
求你了,他在背后环住她,太乙,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做我的妾室。
……他这般毫不犹豫地开口求她,太乙反倒愣了。
她以为高高在上的他绝对不会低三下四地求饶做小……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身后的男人一句一句地道,似乎是平生第一次说求这个字,他的调子有些尴尬。
但他还是不停地说,每说一次都把她抱紧一些。
苍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太乙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明早醒来,自己还是那个不受待见,却也没那么多痛苦的小小凡仙。
与此同时,清玉府,一身喜服的女子坐在桌前默默饮尽杯中酒。
桃花眼,琥珀般的眸子。
平日里甚是谦和的女子,如今眼底一片冰冷。
这场婚礼,是元妍帝姬替白春苏求来的。
叶英虽不想违背天道,却也没想那么快成婚。
婚礼来得这么快,都是因为元妍帝姬说,东君姐姐为了帮你取出本命法器,差点死了,你应该补偿他。
那时,叶英想了想,自己与东君是天命姻缘,迟早要成婚,而太乙那么喜欢自己,应该也是不会介意的……况且,她介不介意又怎样?她只是个凡仙,没有资格做他的妻子,让她做妾,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知道婚期定下来时,白春苏也很是惊愕。
她怪元妍的自作主张,她并不想挟恩图报的,可也有些小小的期待,毕竟叶英是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成婚之前,叶英来找过她,他说他并不喜欢她,如果她愿意,可以两个人一同想办法,也许还有机会改变天道。
但她拒绝了,他不喜欢她?没关系,毕竟他也不喜欢旁人。
只要成婚了,她相信自己能感动他,时光荏苒,他总会喜欢上她。
母亲经常告诫她,男子皆是喜欢柔顺的女孩子,就像她父亲一样。
父亲当年也有个脾气火爆的未婚妻,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母亲。
于是她学会了掩饰,事实上,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柔大方,她也有嫉妒之心,看到狸猫精跟在叶英身边,撒娇卖乖的时候,她恨不得一掌拍死那丫头。
可她不能。
东君白春苏是温文尔雅,贤淑文静的女子,她必须维护这个形象。
她和叶英是天命姻缘,他一定会喜欢她的。
这是命数,不可抗拒。
洞房花烛夜,白春苏没想过叶英会陪她,她不急,她有得是时间。
近水楼台,纵他叶英是百炼钢,她也能把他化成绕指柔。
***第二日清早,晨光好得不得了。
吃。
不饿。
我儿子饿。
叶英,你不要脸!趁太乙转头向他发火,叶英不动声色地把勺子送到她口中。
看着她想吐又不能吐的样子,他心里就舒坦极了。
爱?那是什么?爱与不爱,又重要么?他只知道,她是他的,这就足够了。
他没想隐瞒他与太乙的关系。
于是很快,蓬莱岛主与太乙元君不清不楚的消息就传遍的九天。
白春苏自然也是知晓了,手中的热茶洒了一裙子。
原来新婚之夜,他不在,竟然是去找了那个丫头?只是短暂的惊愕,白春苏便镇静了。
她了解叶英,他是一个凉薄得可怕的人,不可能那么快喜欢上一个人。
就算是,她也能让他清醒。
一个月后,太乙生下一个女孩儿。
太乙还有些发懵,自己似乎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叶英依旧是一脸无惊无喜的冷漠,一直抱着襁褓不松手,太乙要抱,他都不肯让。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让太乙抱着孩子,自己再抱着太乙。
叶英想,孩子是太乙的,太乙是他的,这样算来,孩子自然也是他的。
他心里有一些兴奋。
叶英虽然喜欢天天陪着太乙和孩子,但他还需要准备修复锁魔塔,偶尔不在的时候,便叫龙井照看着她们。
说是照看,实则看守。
太乙脚上的锁链一直没有取下来,她被囚禁了。
就在太乙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孩子的亲生父亲却是快要死了。
长生府的少主阴明玉,一夜之间,妻子不见了。
他本就有癔症,这下更是疯了。
☆、92|霸道这日,天刚蒙蒙亮,司命府迎来了一位稀客,蓬莱岛的叶英。
他递给司命一叠雪浪纸:挑一个命格好的。
这些日子,叶英金屋藏娇,冷落正妻白春苏的消息在九天传得沸沸扬扬。
东君的母亲九芝夫人好几次要去蓬莱找个说法,却都被自己女儿拦下了。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司命没有理由不清楚。
她和众人一样奇怪,六界第一凉薄之人,他也会有喜欢的人,且为了那人连自己的好名声都不顾了?那叠雪浪纸上横三,竖三,整整齐齐地写着好多名字。
九韶,六音,辛夷,长乐,蟾宫,皇眷……一字一画,均是认真。
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司命微微皱眉:这是……叶英站在山门口,晨露浸了衣襟,淡金双眸逆着晨曦:我女儿的名字,你且帮我挑一个命格好的。
门口的仙侍惊得掉了下巴,都说叶英岛主和太乙元君不清不楚,这……居然连孩子都有了!算算月份,竟还是在与东君娘娘成亲之前便珠胎暗结了。
这种事情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可叶岛主偏偏一副理所当然,堂堂正正的表情,让人竟是说不出什么龃龉的话来。
司命翻了翻纸笺,这些名字每个都是极好的,看得出来他很用心,只不过他这番心意用得着实不是地方。
她收起纸笺,劝说道:叶岛主,你既然已经娶了春苏就该对她好。
多谢提醒,我会牢记在心。
没想到叶英会是如此回答,他并不反驳,答得反倒十分痛快。
司命觉得就像是她这一拳打到了棉花包上。
她虽同情白春苏,但这毕竟是旁人的家事,不该她多管。
司命颇为无奈:名字我会尽快选好。
也不是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话,司命竟觉得叶英那紧抿的嘴角勾了勾,仿佛开心地笑了一般。
叶英去找司命的事情,太乙完全不知道,作为新手娘,她是既兴奋,又无奈,更多的却还是担忧。
太乙没有给宝宝取名字,她觉得这事还是得交给阴明玉。
没有大名的这段时间里,太乙叫宝宝萌萌。
若说以前,太乙还是小孩子心性,可做了娘亲,她便感到自己似乎一夜长大了。
为母则强大抵就是这个道理吧。
太乙长大了,叶英却反倒幼稚了许多。
对于这点,龙井深有体会。
龙井从小便跟在叶英身边,对龙井来说,他们的岛主是强大的,冷漠的,淡然的,爱与恨这种世俗的感情,岛主不曾拥有。
但是,谁来告诉他,岛主这阵子是怎么了……岛主手不释卷的明明是《天道奥义》,可最近怎么变成了《幼儿启蒙》,《幼儿健康食谱》,《幼儿手工艺》;岛主向来不喜欢喧闹,也不爱同其他仙人交往,可近来,岛主大人把九天中有千岁以下少年仙人的洞府全都跑遍了,以一个未来岳父的神情考察小仙们的法力,人品,操守;与以上这些想比,岛主同太乙元君抢着抱孩子的举动,已经不算怪异了。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的原因,对太乙,叶英渐渐看守得不那么紧了。
两个月之后,太乙终于得了个机会,她唤出休眠的采九,托他把孩子送到长生府去。
采九这时已经可以化出人身,白发少年,虽不会说话,却听得懂。
采九刚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英就回来了。
他还是一身经常穿的紫衣,大步走到太乙身边。
白天,他去凡间转了一圈儿,他不知道怎么同太乙相处,更不知道如何哄他们的孩子。
他只能去学,看着凡人的夫妻怎样相处,凡人的父亲如何做。
回九天之前,他用一颗东海夜明珠换了一个樵夫的拨浪鼓,因为他发现小宝宝一见那个就不哭了。
真是一件神奇的法器,若是有了这个,萌萌一定会开心,太乙也一定会对自己笑吧……只是,他一进屋就发现了屋子中异常的安静:萌萌呢。
周围的空气迅速地冷下来。
太乙强压着心中的不安,仰头直视:不知道。
不知道?叶英一甩袖子,拨浪鼓摔了个粉碎,他深深地望向太乙,你把我的女儿送走了?送到那个傻子那去了?她不是你的孩子。
太乙的衣襟被抓着,整个人被叶英拎了起来,他目光冰冷,恶狠狠地道:太乙元君,谁准你把萌萌送走的!太乙脚尖点地,呼吸不稳。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眸子血红地盯回去:你算萌萌的什么?你没有资格管萌萌的事情。
还有,你凭什么把我囚-禁在这里!我不是动物!我受够了!受够了!我已经不爱你了!不爱……不等太乙说完,叶英忽地擒住她的双唇,狠狠地亲吻起来。
他吻得一点都不温柔,带着怨恨,嫉妒,报复,粗暴地啮咬着她的唇瓣。
太乙想都没想,咬住窜入她口中的舌头就狠狠咬了下去。
瞬间,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
然而,疼痛没有让叶英停下来,反而动作愈加愈烈。
太乙被抵在墙壁上,手条件反射地四下里去摸,正好抓住小桌上的花瓶,抄起来对着叶英的头就砸了下去。
凭叶英的身手,不是躲不过去。
但他动都没都动,硬是接下了这一击。
鲜血顺着他白皙的面庞流了下来。
血流如注,刹那就模糊了他的眼睛。
太乙也愣了。
脑袋跟被雷劈了一样,狠狠地抽了一下。
究竟是什么把他们逼到了如今的地步。
一开始的时候,明明有过温馨的相处,为什么到现在全变成了敌对和伤害……良久。
也罢。
叶英忽然敛去一声的冰冷,他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太乙的头发,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叶……还不等太乙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涵义,整个人就被锁链吊了起来。
金色的锁链,和她脚腕上那条一模一样,一头缠在她两只手腕上,一头绕过房梁。
叶英闪去身上染血的衣袍,赤着上身抱住她,血水瞬间染红了太乙的衣服。
他满脸是血,抬手撕开太乙的衣襟,把头埋在她胸口上,静静地听着她狂乱的心跳,眸中流光暗涌:你把萌萌送走了,再给我生一个就是了。
头顶的血还在不停的流,恍惚中,叶英似乎闻到了甜甜的花香。
这像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他甚至希望时光能就此停止,让他就这样抱着她,拥有她,以这种合二为一的姿势停留在岁月之河中。
太乙被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彻底吓到了。
她想,他大概是疯了。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叶英忽然抬起头,太乙被吊在房梁上,这个角度,叶英是要仰望她的。
他似乎在笑,如果这是笑,便是太乙第一次见到他笑,在这种错乱的场合里,他竟然在笑……他从脱掉的外袍袖中拿出一本书册,翻开书页给太乙看。
书名是——《少妇调-教一百零八式》。
太乙的魂儿都被雷出窍了。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这次是认真的。
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只要她说不愿意,他就不逼她。
叶英满脸笑意,配上那血流如注的脸,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他缓缓道:我上仙塾时,老师们都说我学东西很快。
为了和你完成夫妻之礼,我找了很多书来修习,也看了很多别人做的,你会满意的。
我一直期待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太乙整个人都毛了:叶英,你疯了是不是,别让我恨你!你不会恨我的,他笑着松开她的发髻,我会让你舒服的。
叶英一手慢慢抚摸着太乙肋骨下那个他亲手刻的字,一手架起太乙的一条腿盘在他腰上。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他要吃了她,撕她的肉,喝她的血,骨头磨成粉了也要吞下去。
窗外花月海,银河缱绻。
而窗内,是一场厮杀。
太乙的哭声,叫声,叶英迫着自己不去听,他蒙住她的眼睛,青涩的,粗暴的,兀自狂乱地动作着。
可他还是知道,知道她疼,知道她难过,知道她恨不得杀了他。
但他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了。
他没有命魂,他不懂得爱。
可是他已经努力地去学了,学怎么讨好她,学如何做一个父亲,学着怎样维持一个家庭。
可她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她为什么要把孩子送走!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不再爱他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再喊,也不再挣扎。
他偷眼去看,她吊在半空,原本红润的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被汗水浸湿的黑发紧紧地贴在脸颊上,手腕处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她像是死了一般,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个抱着他的脖子,眯着双眸,笑着说,这个世上,我最喜欢阿英。
的女孩子,她生生地,被他折-磨-死了。
这一夜,如此的漫长。
长到——花飞梦散,心字成灰。
☆、93|治愈慌乱。
向来稳重的蓬莱岛主,竟然也有体会到慌乱一词的时候。
她死了么?下一刻,他忽然想,她要是死了倒也好。
都是她的存在,把他变得这般奇怪,把他变成了曾经最瞧不起的那种存在。
但这个念想也只是一瞬间。
叶英抬手,削断锁链,太乙落在他怀里。
她好轻,轻得像是一片羽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他抱她沐浴,擦干身子和头发,在伤处涂上药膏,裹上干净的单衣,再搂进怀里,落下幔帘,拉上薄薄的锦被。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看着她的眼睛,叶英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淡漠的,没有情绪的,游离在这个世上之外的。
他叹了口气,咬破自己的中指,指腹点在太乙额头上,眼风飘过窗外的梨花树又转回来盯住她的眸子,口中念道:你叫小梨,是只梨花妖,也是蓬莱岛主叶英的妾室。
你爱他,自愿为妾,为他可以去死……我是叶英,是你的夫君,是你最爱的人……东君是我的夫人,她是个好姑娘……太乙的眸子先是闪过一丝光芒,随后慢慢黯淡下去,随着叶英口诵的咒语,她的最后一丝生气也被抽离了身体,上下眼皮碰了几碰,脑袋一耷,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一般……第二日清晨,叶英睁开眼,忽得脸色大变,他怀里的人不见了!他不像太乙,是不需要睡眠的。
但昨晚太过混乱,为施禁术,他又耗了精血,不知不觉间便昏睡了过去。
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
没有,没有,没有。
四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禁术不可能无效,她不可能丢下他跑掉的……叶英心里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树下,只听树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他一抬头,一道熟悉的身影猛地坠了下来,甜甜的梨花香,还有一声惊呼。
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把那个不知是爱还是恨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面容,久违的微笑。
一双异色双眸,泛着星子般璀璨的光芒。
她一手惊魂甫定地拍着胸口,一手把掌心的梨花瓣撒了叶英一头。
纯白的花瓣,香香地落了他一身,还有一小片正好沾在他鼻尖上。
她一愣,旋即指着他的鼻尖大笑起来:阿英,你的脸,哈哈,像是只小狗一样,哈哈。
叶英虽然瞧不到自己的脸,但从她那灿烂的笑容中,也猜得出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下一刻,她从他怀里跳下来。
一个没站稳,便又向后跌了过去。
他伸手拉她,脚下一着急,反倒被她拉倒在地。
两人落地,惊起一片梨花。
她被他压在身子下,黑发如云,铺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衣襟微敞,露着精致的锁骨,上边还有他昨夜留下的痕迹,紫红褪去,余下淡淡的粉色。
小家伙的手指点上他的嘴角,一左一右向旁边撑了撑:阿英阿英,你笑笑嘛。
总是面瘫着一张脸,像是很讨厌我的似的。
没有。
叶英马上否定。
她一挑眉,疑惑道:什么没有?他抿了抿唇:没有讨厌你。
我还是有些怕。
怕你讨厌我。
可以。
这个世上,你只可以怕我。
旁人都不必害怕。
只要有我在,天帝你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一直照看太乙的龙井,他似乎是引着什么人在向书房那边去。
叶英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大雅观,他想抱太乙起来。
忽然,身下的小姑娘慌乱地掩起衣襟,修长的双腿勾上他的腰,俏丽的小脸飞起红云,惊呼道:姐夫,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姐姐知道了……会恨死我们的。
叶英哑然,他的小姑娘,原来这么喜欢角色扮演。
愈来愈近的脚步兀地停住。
原来是许久不见的白春苏同小狸猫精阿狸。
此时此刻,龙井再想引这二人走开已是来不及了。
阿狸气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看清来人后,叶英却是放弃了起身的想法,接着太乙的话道:没关系,你姐姐黄泉之下会祝福我们的。
太乙一撅嘴,马上又抱住他的脖子,作势挣扎着:大哥,不可以……不可以……快从我身上下去。
我们这样是,是乱,伦!被爹娘发现的话,我们……你忘了?他低头吻了她的额头,爹娘早就被我气死了。
贱人!小狸猫精哪里见过这样羞-耻的场面,一甩手中的鞭子就要从游廊上飞身过来。
白春苏拉住她的腕子,面色似有隐忍地摇了摇头。
那边厢,太乙的表演欲更加燃烧起来。
娇媚的声音欲拒还迎:师父,师父,不要,不要碰我……小梨一直把您当做长者,崇拜您,尊敬您,敬仰您,您不能,不能……唔……接下去的话全被叶英咬着她的唇瓣吞了下去。
不知为何,一听她叫出师父两个人,他就躁动难捱,那两个字仿佛这世间最剧烈的春-药,搅得他心神不宁,魂魄不安,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一旁看,他只想吻她,诱-惑着她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师父,师父……梨花树下,身材高大的男人压着娇小的女孩,一手垫在她脑后,一手托着她的腰肢。
平日里水波不兴的调子,全被情-欲浸染,小梨,小梨……廊檐下的小狸猫精倏地红了脸,她忙退到白春苏身后。
迷蒙间,她觉得叶英口中的人就是她。
小狸,小狸……不知何时,她便对叶英存了不一般的心思。
英武不凡,法力高深,神族后裔,哪一点都令她慢慢地情根深种。
只是,小狸猫精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叶英的,但……他也是宠着她的,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他对她很好。
佳节时的礼物,只要东君有,她也会有一份儿一样的。
有些时候,她也会一个人关着门偷偷开心,她以为,在师父心里,她和东君是一样的位置。
何其不幸,她只是一只低贱的妖怪,何其有幸,她成了他的徒儿。
她一直认为叶英对东君是爱的,但这爱却有些奇怪。
他对东君的关心,爱护,心疼,像是隔着一层鲛纱,模模糊糊,似乎近在眼前,可又远在天边。
时至今日,看着梨花树下似是疯狂,却又小心翼翼的男人,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的爱。
叶英对自己,对东君,对九霄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亲近。
而真正的爱,又怎么会是平分秋色的?高贵如叶英,凉薄如叶英,霸气如叶英,他的爱又怎会是隐忍的?像现在这般,不惧世人眼光;明知那小姑娘是有意取乐,也放低身份,陪着她闹;宠着她,娇惯着她,让她无法无天……原来凉薄如叶英,他的爱竟然是这般浓烈。
如果说东君对他来说是不可磨灭的存在,那么,那个小姑娘对他来讲,便是不可替代。
不可磨灭与不可替代。
天壤之别,大大不同。
女人要的永远都是不可替代。
就像是不要最爱,而要只爱一样。
六界中最凉薄的男人,他的爱是这般的震彻苍穹,逆流四海,焚烧天际……不死不休。
落英缤纷,金光漫天。
又过了好久,小姑娘伸手戳了戳叶英的腰,趁他动作短暂的停滞,一个翻身,从他怀里滚了出去,一撑手,坐了起来。
她眼睛亮亮的,头发乱乱的,活像是一只偷吃到松果的小松鼠:人都走了。
叶英伸手把她拎回怀里,勾了勾唇:方才有人?他脸上没有笑,声音却带着笑意,像是这漫天的朝阳一样,又温暖,又幸福,照得她心里暖洋洋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概就是这样了。
她忽地扑到他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前蹭啊蹭的:好幸福,好幸福,我好幸福!瞧着怀里的小家伙,叶英放了心。
她现在就是一张白纸,可以让自己随意涂画。
他把她世界里的人全都抹去了,从今之后,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叶英自嘲,自己可真傻,如果一开始就抹掉她的记忆,她就不会把孩子送走,他们之间也不会僵持那么久,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不过现在也不晚,自己总算是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可以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叶英突然伸手,温暖的掌心落在她鸡窝一样的发顶: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娶了你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了个妻子,还是多了个女儿。
小姑娘从他怀里抬起头,扁了扁嘴:爹爹,小梨不要后娘。
……他的小姑娘还玩上瘾了……没有后娘。
等小梨长大了,就嫁给爹爹。
她挂在他的脖子上,声音甜甜糯糯的:爹爹,养成好玩么?尚可。
他声音很轻,仿佛比一片梨花落的声音还要轻。
阿英,她忽然正色起来,九霄对你来说是什么?肩上担。
天道呢?心间念。
东君呢?眉间香。
是……重要的人么?他点点头,认真道:大概和维护六界的平衡一般重要。
她生气,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我呢?叶英也是一脸正色:妹妹。
……徒弟?……女儿?叶英!小家伙终于炸毛了。
傻瓜。
淡漠如他也终于忍不住笑,他有多久没笑过了?百年?千年?万年?没人知道。
他这一笑,美丽极了,把太乙看得傻傻的。
懵懵懂懂间,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那人在耳边一字一顿地慢慢道:小傻瓜,你是我的掌中卿。
六界在怀,不如掌中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