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完胜圣上觉得很是烦闷,勤政殿上的奏折都没心思看了,最爱的六安瓜片也懒得品了,独自坐在御书房里,已经生了好一会儿闷气了。
但是,就是没有人来哄他。
旁人不知道那小混账,自己一直都清楚得很,娶亲一事根本不是他随口说说而已,他这是来真的。
这婚他若是不赐,那小混账就真的敢在王府把这事给办了。
下朝之后,他特意唤了在家压惊的沈括到偏殿来,温声细语地询问沈括对于此事的看法。
谁承想那老家伙更绝,直接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太医把人中都掐紫了,他就是不睁开眼睛。
圣上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得找皇后商量商量。
若是饶染肯站在他这边,这事就好办了。
英明神武的圣上想通之后,仪仗也不摆,直接去了饶皇后的凤鸾宫。
宫内的烛火果然还亮着,一路避开地面的杂草,推开殿门,圣上苏沉羽和端着盘子出来的八宝撞到一起,剩了半盏的清茶全倒在了他身上。
外面偌大的动静,里面的人却没有半点出来安慰他的意思。
他顿了一下,不甘心地吼道:你看你,都倒在朕身上了,走路也不仔细着些,这宫里真当朕什么都做不得主了?这话前半句是在作死,后半句是在矫情。
八宝见怪不怪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躬身退了下去。
凤鸾宫谁人不知,陛下发火就是为了引起娘娘的注意。
陛下这点小心思,从成婚那日起一直用到现在,娘娘早就腻了。
饶染刚敷了一脸的黄瓜片,听到动静倒是难得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来了?一边坐着吧。
可怜圣上折腾一通,就换来这不咸不淡的两句话,心里虽然不甘,但还是搬了小凳,凑到她跟前。
今儿早朝的事,你听说了吧?小浑蛋想娶沈括家的女儿,我觉得此事有欠妥当,你怎么看?什么怎么看?她压根就没觉得这算什么事。
圣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道:月锦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正室之位自然要找权臣之女,不然如何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皇后娘娘本来就是个面瘫,再加上脸上敷着东西,回话时就只动了动眼珠子。
权臣?你说穆北候的孙女?这事他同她提过一次,穆北候是先帝在位时封的异姓王,一生戎马,人确实忠厚,手中还握有十万铁骑,将来苏月锦登基之时,确是不错的助力。
但是他的孙女不是眼神不太好使吗?天色稍微暗一点就对着树打招呼,人影都分辨不清。
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不然,辅国将军的嫡女也不错。
饶染看了眼身旁愁眉苦脸的陛下,道:我知道你的顾忌,家国天下,储君是国之根本,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胡来。
但是你想过没有,月锦也未见得愿意坐这皇位。
依我看,你不如再考虑考虑其他的皇子吧。
她那个儿子,当王爷已经当得很不耐烦了,让他做皇帝?只怕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早朝给废了。
哪有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做皇帝的亲娘?北靖帝垂头丧气地窝在桌案边,道:月锦是最合适的人选,我退一步,让沈衡做侧室,另找其他大臣的女儿做正妃。
饶染转脸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这事分明是我们先退了一步。
你故意冤枉沈括下狱,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月锦是不是认真的。
林方知敛财多年,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你也是要办他的。
他书房里现在还押着赦免沈括的圣旨,他就没打算要沈括死,无非就是降降职,让他们娘俩知难而退。
北靖帝的那些小心思,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
贵为一朝天子,他怎么会糊涂至此?他只是看着像个昏君罢了。
被拆穿了心思,北靖帝也不计较,大大咧咧地往饶染身上一靠:你看着办吧,要儿子还是要我?我在,你还会有很多儿子;若你要儿子,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朝中所有势力都要权衡。
这个身份是尊贵的,但身系的却是一个国家的重担。
能不能权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就像你娶了我,不是也没再纳妃吗?他们能在最好的年华彼此相爱,没有那么多的错过,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饶染嫁给苏沉羽那年,一个是大龄出嫁,一个是妾侍成群,又何尝只是一句相逢恨晚能道得清。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沉思良久方在她脸上摘了一片黄瓜在嘴里嚼着。
这东西不是吃的吗?贴在脸上做什么?饶皇后郑重地点头道:听说这能治我的面瘫,但是那上面还抹着药呢,你还是吐了为好。
想当寡妇直说行吗?她分明是看着他咽下去的。
皇后的眼底似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两人对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
虽然皇后娘娘的笑看不出来,但是她高兴的时候会说两个字:呵呵。
这是苏沉羽教她的,他说: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哭。
你做不出来就说出来,这样就不会觉得憋屈了。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斜靠在廊庑之下,笑容清澈得像个孩子。
饶染时常在想,若不是因为那一刻的笑容,她大概不会傻不拉几地嫁到皇宫里来吧。
不早了,睡吧。
她不是什么柔情似水的女人,让他好吃好睡是她唯一学会的体贴。
苏沉羽又露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趴在桌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凡皇子娶正妻,都没有选过低于二品以下朝臣之女的,任性如圣祖也没下过这样的圣旨。
皇后娘娘闻言倒是当真想了一会儿,而后十分认真地说:圣旨?那不就是你随手写下来的玩意儿?皇帝陛下彻底泪奔了。
这一局,皇后娘娘完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尚书沈括之女沈衡,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
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
今端王月锦,适婚娶,当择贤女与配。
值沈衡待字闺中,与端王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端王为王妃,一切事宜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沈大小姐接旨吧。
沈衡直到双手接过圣旨都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传旨的公公还是个旧相识,妖娆地一甩帕子,道:祝小姐与王爷子孙满堂,举案齐眉。
她盯着小全公公脸上谄媚至极的笑容频频点头,觉得这门婚事能成,确实是庆元朝绝无仅有的举案奇媒,于是她识相地掏了两锭金子做了打赏。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位妖里妖气的公公其实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关照沈括也是圣上的意思。
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道道抖着一身肥肉爬起来,小声说:小姐,您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咱们老爷,直接被升到正二品了。
奴婢还不知道,他除了摆祭坛还能做别的呢。
沈衡目光僵直地转过身去看着她。
都说做梦的时候被打是不会觉得疼的,是不是?是啊。
话音刚落,道道颊边的那两团腮肉就被沈衡紧紧捏住,朝两边拉扯。
疼吗?道道眼泪汪汪地说:您说呢?能不疼吗?哪有去掐别人来验证是不是自己在做梦的?就算您担心奴婢会用姿色勾引小王爷也不能这么毁我啊。
沈衡听后颇为赞同地抚着心口,道:对,我是真的怕他会看上你。
然后抱着圣旨一路飞奔回屋,脚下腾起一阵青烟。
没人知道沈大小姐在里面干了什么,总之,整整一个下午,她的房间里都断断续续传来各式各样的傻笑。
比如——唔哈哈哈……或是——哇嘿嘿嘿……而另一边的端小王爷则坐在钦天监的屋里喝茶,依旧慢条斯理的样子,眉眼之间却满是笑意。
可怜钦天监的监正一大把年纪了,从来没有做过白天观星象的活儿。
皇子大婚,那是多大的事情啊。
哪有先定日子,后看星象的?那赐婚的圣旨也是史无前例,历来都是择日完婚,这次倒好,择良辰完婚。
那意思就是:你也不用管旁的了,赶紧给挑个好时辰就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日子选得确实不错。
皇历上赫然写着:吉神宜趋,宜祈福动土,宜安床嫁娶,宜安葬。
还真没有哪个日子是嫁娶和安葬同时皆宜的。
苏小千岁说,生死未见得不祥,既有吉神相迎,就是嫁娶的好日子。
刘监正偷瞄了他几眼,默默在辰时三刻上圈了个圈,上书:子福双至,耀星明亮,大吉。
其实,婚嫁无非图个喜气,他执掌钦天监这么多年,鲜少会看到这般两情相悦的男女。
姻缘本就天注定,何来吉凶?单看男女是否情深罢了。
沈括是礼官,婚宴一事自然是由他负责操办。
但这次是自己闺女的婚礼,太过铺张,恐会落人口实;太过简朴,又显得小家子气。
他正犹豫着就看见皇后娘娘抱着白圣轩走了过来。
其实那也不算抱了,因为白小主的体重众人都有目共睹,正所谓腹上三层,非一日吃成。
所以,娘娘只抱住了一个脑袋,它大半个身子都是拖在地上的。
不是因为白圣轩自己不能走,而是娘娘认为这样很大气。
沈括急忙就要下跪,却被她伸手拦了下来。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你明日也要参礼,婚宴的事就交给李兆赫吧。
我已经叫了他来,马上就到了。
参……参礼?依照惯例,皇子娶妻设宫宴,甚至不用迎亲,直接用轿辇将人接入宫中,祭拜太庙,叩拜圣上、娘娘,之后摆仗回府中摆宴。
其间,女方的父母是不能露面的,嫁入皇家的女人,那就一生一世都是皇室的人了。
这样做,一是为了彰显天威,二则是让臣子自省,万不能以为自己是皇亲便嚣张跋扈。
可是皇后娘娘却让他参礼!嗯,那日请你和沈夫人一同参礼,都是为人父母的,没什么不可以的。
阿衡嫁过来,我必然会疼她,你且放心。
沈括知道这位娘娘没什么架子,没想到她会这般随和。
想来苏小王爷那性子也是随了母亲。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谢恩的话,可惜话还没出口自己便先哭了。
娘娘仁厚,微臣真的感激不尽。
他承认自己是没什么出息,作为一个父亲,他从孩子九岁开始就又当爹又当娘的。
沈衡顽劣,却是他心头的宝。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可以唱礼就已经是圣上厚赐了,没想到居然可以参与大典,如何会不感动?皇后娘娘大概头一次看到有人哭号成那个样子,觉得很新鲜,站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才道:呵呵,不用这样客气。
其实苏月锦能有人要,我已经很开心了。
今后辛苦你们了。
看着一个人微笑着说呵呵,跟看到一个人木着一张脸说呵呵,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括真的是被吓到了。
外臣不得见宫妃,他不知道娘娘有面瘫,只觉得她不太正常。
大婚当日,整个上京都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御赐的八抬轿辇环绕护城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其间,百姓拱手相贺,怎热闹二字可述。
端小王爷意料之中没坐在皇宫门口发呆,而是骑着宝马良驹,亲自将沈衡接到了宫内。
一身大红衮冕,肩上织着日月龙纹的福绣,上衣用金丝绲边,衬得他丰神俊朗,英气非凡。
一双清澈的眼睛,只一浅倦回眸便乱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只可惜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放在那轿辇之上,那里面坐着的是他的妻子,是他情窦初开之时就决定守护一生的女子。
轿子停稳之后,沈衡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盖头之下。
她抿了抿唇,缓缓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那一瞬间的幸福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的下半辈子便交付给这个男人了。
掌心微凉,是他惯常的体温,此时却也带着些许薄汗。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紧张啊。
她调皮地用指尖在他掌心刮了一下,换来他略显报复的轻捏。
祭拜了太庙,两人由礼部侍郎李兆赫一路引着,自石阶而上,进行唱礼。
沈衡在盖头的遮掩之下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与她紧紧相握的手掌厚实而有力,让她分外安心。
礼成之后,她听到了她爹压抑的哭声和她娘难得的温声安慰,以及皇后娘娘的两句呵呵。
皇帝陛下依旧严肃,却默不作声地赏了许多东西。
回王府的路上,道道还在叽叽喳喳地问:小姐,老爷都哭成泪人了,您怎么一直无动于衷啊?她用手支着头顶沉重的凤冠,哽咽着说:从端王府走到沈府一共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我爹就是矫情罢了。
你快帮我看看,能不能把上面的珠子拆下来两颗。
这东西不能拆,您还是再忍忍吧。
新房布置得并不奢华,却极其雅致。
沈衡一路被婆子搀扶着,同苏月锦一同坐在喜床之上。
盖头被秤杆掀起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眉梢轻挑,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她不得不矜持,便咧着嘴角,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惹得苏小千岁大笑出声。
洞房花烛夜,夫妻俩相对傻笑着,任是老嬷嬷伺候了那么多新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嗓子都快咳出血了,才拼出一点点存在感。
老嬷嬷一面抓着桂圆、红枣抛到床上,一面说着吉祥话。
两人饮下合卺酒之后,有近侍在门外小声道:王爷,外头还有宫宴呢,请您示下。
他耍赖一般歪在床上,道:不是新郎新娘入洞房后,你们就该干吗干吗去了吗?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底下人又是好一阵咳嗽,桂圆公公凑上来,道:王爷,皇室嫁娶不比民间,百官还在外候着呢。
诚然,苏小王爷许多时候都是不靠谱的,但也不是不通情理。
于是他凑到沈衡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带着我成婚关别人什么事的不满表情出去了。
道道挑着眉梢,凑上前来问沈衡:小姐,王爷刚才跟您说的什么啊?没什么啊。
没什么您脸红什么啊?沈衡看着她脸上的八字眉,道:他说让我少吃点,晚上等他一块吃。
就这个?就这个。
她硬气地仰着脖子,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
沈衡一天都没有吃饭,从清晨睁开眼睛开始就被宫里来的丫鬟各种折腾:绾发,开面,上妆。
从头至尾,道道都用一种原来小姐要这么伺候的惊诧表情立在旁边。
如今,屋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衡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换了那身衣裳,摘下脑袋上坠死人的凤冠。
苏月锦喝得一身酒气进门的时候,沈大小姐正盘腿坐在床上吃花生,旁边的小几上堆了不小的一堆花生壳。
她看见他进来,很是热情地打招呼:你回来啦?苏小千岁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斜靠在喜床旁边,笑着看她,像看不够似的。
沈衡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横了他一眼。
身穿绯色团花常服的她真的很漂亮,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素淡的小脸娇俏可人,瞪着一双杏眸,手持花生仁的样子更添娇憨。
他懒洋洋地招手,道:才刚当新妇就这么把我晾着,好歹做做样子,帮我宽衣吧?沈衡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位爷是等着伺候呢。
她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嘟囔道:我爹的衣服,向来都是自己脱的。
眉头更是皱得死紧。
吉服的领子繁复,那胸口的扣子就像跟她作对一般,拉扯之间竟然越来越紧了。
她面上有些懊恼,不由得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
苏月锦就是这个时候将头低了下来。
这么笨?淡淡的冷香从头顶传来。
谁笨了?她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分明是这扣子的问题。
她索性顺着那盘扣的纹路一路向下,直接去扯他腰间的玉带。
她听到苏月锦轻哼一声:是不是有点快?脱衣服有什么快慢之分?沈大小姐没什么心眼,继续埋头跟腰带较劲,摸索着环上他的腰际。
腰带后面有个搭扣,要先松了那个才好解开。
耳边传来突然沉重的呼吸,她一惊,刚抬头去看时便被封住了嘴。
夫人既然这般大方,那为夫便不客气了。
他如是说着,声音沙哑。
唇齿之间的纠缠一如既往地缠绵,但温润之余,逐渐加重的拥抱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常服很轻薄,她隔着两层棉纱同他紧密相拥,就连他骤然升高的温度都感受得那样真切。
她面颊羞得绯红,微微侧身,道:你不要我伺候了?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顺势将她压在床榻之上。
现在不是已经在伺候了吗?红烛轻闪,床帐尽落,遮得住帐内春光,却遮不住一室旖旎。
晨光总是扰人清梦的,骄阳明亮耀眼,却丝毫没有打扰到熟睡中的某个女子和懒洋洋歪在床上看着爱妻的某千岁。
道道照例端着脸盆来门前候着,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屋内有动静。
一旁伺候的姑娘红着脸说:姐姐只怕还要多等一会儿,王妃昨儿晚上……歇得有些晚。
歇得晚?道道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可是王爷昨儿挺早就回屋了啊。
他俩出去玩了吗?大婚之夜还这么贪玩,真是没长心。
几个丫头挤眉弄眼一阵,都讪讪地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跟来伺候的桂圆公公压低了嗓子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候着便候着。
还有,让后院的烧一大桶热水温着,等下屋里的两位起来了,肯定是要用的。
道道觉得奇怪,但也依着吩咐去了,心里却琢磨着,怪不得昨儿皇后娘娘让他们用了午膳再去问安,原是知道这两个人都喜欢赖床的……沈衡其实早就醒了,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不错,听着外头小丫头的议论以及道道缺心眼的唠叨,觉得没脸见人了。
近在咫尺的打量,即便不睁开眼睛她也知道他醒了。
沈大小姐不知道如何化解新婚之夜后两两相对的尴尬,所以,她很没出息地将自己卷在大红的锦被之中,不想出来。
这个动作两人再熟悉不过。
苏月锦还在琢磨着,如何在爱妻睁开眼睛的瞬间还以温润的一笑,对方却全然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用手拽了一下被子的一角,嘀咕道:阿衡,你想冻死我吗?大半张被子都被她抢了去。
沈衡的脸酡红一片,说道:那个,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下就起来。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甚是乖巧地回了声哦,然后从善如流地对外面吩咐道:进来伺候吧。
进来伺候?那不是外面的那些丫头都要进来?她的衣服还在地上呢。
沈衡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奋不顾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连声说道:先别进来。
趴在身前的软玉温香,换来某千岁懒洋洋的闷笑。
舍得出来了?苏月锦衣衫半敞,精壮的胸膛半遮半掩。
沈衡琢磨,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像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呢?这分明就是谷中妖孽。
实在是看走眼了。
她摇摇头,索性破罐子破摔,在那上面又摸了一把,惹得他心情甚好地大笑。
我命人先将水抬进来吧。
沈衡微怔。
那让她们将东西放下就走。
面子这东西既然早晚都是要丢的,能多留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那让道道进来?道道也不用。
那丫头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等下看见她身上……她没办法解释那个过程。
苏小千岁的眼睛不知怎么亮了一下,温柔地披了件罩衫在她身上,便起身出去着人抬水去了。
对于一大清早便能享受这样的体贴,沈大小姐还是很欢喜的。
可是不一会儿之后,这份欢喜便化成了一股青烟飘远。
苏王爷,您不觉得您该出去了吗?我出去了,你不就没人伺候了吗?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沈衡翻了个白眼,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臣妾自己能洗。
但是我想帮你。
不需要!他似乎有些踟蹰,轻挑眉梢,问道:可你方才好像是爬下来的。
她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洗澡?到底是因为谁,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本打算装一天端庄贤惠的沈王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拎着某人的衣服,将他丢了出去。
于是,他们婚后的第一天,所有候在门外的丫鬟都看见她们的王爷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大婚过后是要去皇宫,向圣上和娘娘请安谢恩的。
即便沈衡出门的时候尽量目不斜视,依旧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几个丫鬟通红的侧脸,以及她们脸上莫名的敬畏之色。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昨夜可以重来,让她挽回一些面子。
反观苏小千岁,倒是气定神闲得很。
他难得正式地着了一件玄青色连珠纹过肩蟒缎锦衣,腰系玉带,长发用玉簪束起,衬得他越发贵气,越发从容。
因是要见驾,沈衡也特意选了一身庄重的大红织金花孔雀纹缎衣,襟口微宽,长长的裙摆拖在地面,罗云髻上斜缀着几颗东珠,莲步轻移之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又不乏灵气。
缓步坐上马车,两人都对自己正式的服饰颇有微词。
都是懒散随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这份庄重里,都觉得不甚自在。
一个皱着眉头说:脑袋太重了。
一个嫌弃袖口不够宽大。
然后,两个人吊儿郎当地窝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少进宫几次。
桂圆公公嘴角抽搐着,眼看着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实乃传世金句,不信都不行。
庆元朝时至今日已有百年,历任君主都励精图治,掌权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北靖帝苏沉羽二十七岁才继承皇位,不是因为其才学不够出众,而是当年皇子中才学出众者太多了,其中不乏钩心斗角,争权夺势,政权党羽皆各为其主。
不想争到头破血流,却是让无心皇位的苏沉羽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虽是赶鸭子上架,但不得不说,苏沉羽是个好皇帝,唯一不好的便是后宫子嗣不多,皇子和公主加在一块只有四人。
这在一个帝王的后宫之内,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月锦之后便再无所出,朝臣们几次劝谏都被圣上冷着脸驳了回来。
沈衡作为王妃,按理说婚后是要给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却因着今上独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妇中,成了第一个不用给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人。
大皇子苏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苏月涔听说是敏妃的儿子,在当年的香料案后便不知所终。
沈衡唯一的小姑,就是冷宫洛贵人的那位七公主,苏月华。
那日,她称病,没有出现。
而沈衡也是自那日才知道,苏月华其实是排行老四,因着洛贵人心疼孩子,觉得四音同死字,便要唤作小七。
可叹小七这个名字,最终也没给苏月华带来什么福气。
缓步行至凤鸾宫,沈衡心里还有些紧张。
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圣上是不太喜欢她的。
悍女也怕见公婆,她握着一手心的冷汗,刚迈上门槛就生生摔了个狗吃屎。
苏月锦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对自己爹说:你下次刺绣能不能换个地方?男子刺绣本就是奇事,更何况这穿针引线的人还是当今圣上。
沈大小姐没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反观圣上,倒是坦然得很,慢慢悠悠地展开自己的成果。
这‘百鸟朝凤’怎么样?这话自然是问沈衡。
说实话,这幅刺绣看上去很平常,放在一大堆绣品里根本不出彩。
沈衡仔细瞧了瞧,实话实说道:很一般。
哦?圣上挑眉道,如何一般了?凤凰尾羽华贵,本该用勾丝银线缀在尾端,但圣上这刺绣,凤尾却用了最普通的明黄色丝线,绣出来的凤凰虽比其他百鸟略多一分贵气,却并不特立独行。
沈衡斗胆揣测,圣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凤能翱翔于天际,仰仗的是百鸟的恭顺,勿以此为资本,失了该有的尊重。
北靖帝眼眸微眯,道:那又如何让百鸟恭顺?沈衡垂首道:该愚钝时愚钝,该明理时明理。
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看不清楚,便自然会恭顺了。
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扬声笑道:沈括那个老匹夫能教出这样灵透的闺女倒是难得了,赏。
沈大小姐默默擦着额角的细汗,觉得平日多读些话本子还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着眼珠瞎掰的时候能用得上。
外头却说,沈王妃进门第一日就给皇上和娘娘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还得了赏。
可见这一跤摔得好,闹得后宅之中许多媳妇、儿媳妇、孙媳妇纷纷效仿,竟然成就一时佳话。
沈衡当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狗吃屎会被传得这般体面,她只知道回去以后,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请帖淹没了。
看着地上用麻袋装着的一张张小红纸,沈衡突然发现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个群体,这要是一人给上一两银子,她一个月的月钱就出来了。
于是,她执笔写信,感谢对方热情邀请的同时,顺便表达了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外出的无奈。
洋洋洒洒一大篇,仔细一看,竟然颇有几分大儒的文采。
依照沈衡的本意,这帖子回过去了,怎么着也能收到几样回礼。
到时候,她便拿去换银子,正好给附近吃不上饭的孩子,顺便再翻修一下破庙。
后宅之间相互走动是门学问,把握住火候,物尽其用才是正道。
帖子发出去的第二天,沈大小姐也确实收到了堆积如山的回礼。
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都是专给女人滋补身体的补品?而且还是熟的!红米虫草银耳羹,红糖雪莲盅,乌鸡鹿茸汤……道道傻呵呵地瞪着她,问道:小姐,您有病吗?你才有病呢。
沈衡白了她一眼。
这些都是药膳,只可惜没一样是治病的,其中还不乏一些养胎的秘方。
听说上京名贵的药材铺子都被疯抢了,更有甚者,连小孩满月时戴的腕镯、小锁都供不应求了。
抱着汤盅的道道凑上前来,挤眉弄眼地说: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猜测您和王爷是奉子成婚,莫不是真的?她缓缓支头,看向天外浮云,道:或许,是真的吧。
连她都快信以为真。
可能连沈衡自己都没想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是那么迫切地希望,这些东西,自己能够用得上。
沈王妃无意间的脑洞大开,居然成就了坊间八卦事业的又一高峰,眼见着那些汤碗,她只能吐出八个字:汤倒掉,碗拿去卖钱。
她就不信了,凭她的聪明才智还修不了破庙的几扇窗户?苏月锦回来的时候,沈衡正窝在炕上数银子,冷风灌进屋内,吹得她瑟缩了一下,抬手塞了只手炉在他手里。
你冷不冷?苏月锦整个人都赖在她身上,道:冷,你给焐焐。
他的手还是没什么温度,终年冰冷的体温其实已经让他习惯了这种寒冷。
一双温热的小手却在此时将它拢在手心,轻轻呵着气。
一会儿就不冷了。
苏月锦微微垂眼,看着沈衡的脑袋顶,整个人懒洋洋的,觉得自己幸福死了。
歪了一会儿,他拉着沈衡唠家常:外头好些东西,谁送来的?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
她支支吾吾地回答,生怕他再问下去。
苏月锦闻言倒是来了兴致:送的都是些什么?沈衡拿眼四处瞟着,道: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种。
很——平常吗?他学着她拉长了尾音,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身子不爽利,这才有了这些东西?他听说了?听谁说的?今日王彦辰来找过我,颇为隐晦地表达了不宜操劳过度的意思。
他说着,含笑睨了她一眼。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整个脸颊都红了。
那个王彦辰是宫里的御医,平日都是给皇上和娘娘诊脉的。
他都知道了,宫里的那两位岂不是……是他们理解有误。
她尽量淡然地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里。
因为这件事不光体现了她薄弱的文字功底,还间接暴露了她的智商。
苏月锦好笑地看着面前粉嘟嘟的小脸,不由得凑上前去蹭了蹭。
药方什么的就留着吧,反正早晚都用得上。
他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
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觉得矜持这东西也没多值钱,便笑呵呵地回道:那就生嘛,生他十七八个的,热闹。
树影横斜,春风阵阵,确实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好时节。
可是沈大小姐忘记了,孕育孩子,不仅仅是努力就会有收获这般简单的。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沈衡虽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苏月锦起来应卯成了比伺候公婆还要艰难的事情。
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小浑蛋按时上朝的。
圣上的话犹在耳畔。
沈大小姐扒拉着手上三只纯金如意的贿赂,真的觉得举步维艰。
苏月锦,快点起来,再磨蹭下去,真的迟了。
都整整半个时辰了,真没见过这么能赖的。
良久之后,被子里缓缓露出一个脑袋。
再歪一会儿吧。
眼皮都没睁开呢。
不行。
沈衡严词拒绝。
再歪下去,就该散朝了。
可是我生病了。
沈衡咬牙道:这个借口,昨天你已经用过了。
那就是被子病了。
苏月锦说着,轻拍了两下被子,我要留在床上照顾它,你要一起吗?身子一翻,又找周公去了。
沈衡嘴角抽搐着,突然悟到了皇后娘娘那句今后便麻烦你照顾他了,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呵呵真正的含义。
只恨她明白得太迟了。
日子虽过得张牙舞爪,但不可否认,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妃同王爷的感情很好。
一个下朝晚归了点,另一个便会站在府前踮脚观望着,被发现之后还不愿意承认,装作看花看水的样子。
一个说出门买些东西,另一个必然会跟在身边,不要仆从,不用伺候。
回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王爷拎在手里,而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常听人说: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伦常。
但在端王府,这对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
渐渐地,有人开始明白,原来举案不一定非要齐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宾,真正的生活就是点点滴滴的。
偶尔张扬,偶尔放肆,不需一板一眼,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也不例外,且这一本经,沈衡觉得格外难念。
自从她得道当上王妃之后,跟她沾亲带故的鸡犬们就开始摩拳擦掌,想着升天了,三五不时送上拜帖,金银玉器乱送一气。
这里面还有一个她家的远房亲戚,更是打着曾经施恩于沈家的旗号,日日徘徊在她家门前。
沈大小姐一开始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闭门谢客。
可没过多久便传出沈王妃不屑与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亲信的骂名。
这话,旁人没几个胆子敢讲,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消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面的七公主无疑。
道道说:小姐,咱们还是将这事回了皇后娘娘吧。
这才刚大婚不久就传出这样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她低头摸着袖口的团花,道:不打紧的事何必劳动她老人家?你去回事处跑一趟,将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单都记下。
您打算揍她们?这样不太好吧?沈衡捂着跳动的额角,轻叹道:明日后院摆宴,我要宴请众位夫人。
精致的东厢房内,桌上的菜品还冒着热气,七荤八素,招待十几位官员家眷。
宴是好宴,菜色也讲究,只可惜这寓意让人一进门就不太敢放得开。
众所周知,上菜时摆双不摆单,见过四菜一汤,六荤一素的,何曾见过七这样的单数?七荤八素是句俗语,大家都知道这是头昏脑涨的意思。
至于这话暗示的是谁,就得看这顿饭吃得妥不妥帖了。
沈王妃姗姗来迟,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点花襦裙缓步进门,一支金步摇松松插在发髻上,样式略显朴素,却也不失体统。
一张俏脸生得剔透灵动,尤其是那一双杏眸,顾盼之间恍若秋水浮动,分外亲和。
就见她扬起笑容,招呼道:夫人们都来齐了?前些日子,我偶感风寒,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才来见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快请落座吧。
几名妇人见状连连称是,拣着好听的话寒暄着,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想要巴结端王爷不是一天两天了。
几位夫人因平日鲜少注意过沈衡,加之桌上那几道菜,言谈之间难免伴着小心。
反倒是那位没甚心眼的嫂子,仗着有几分关系在里头,张口就直奔主题。
王妃可能都忘记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哦?沈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妇人,道,我倒是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想她九岁才从挽瑕山庄回到上京,这瞎话编排得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妇人只当她是真的不知,越发得意道:可不是嘛,你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我那个时候就对我们老爷说,这孩子是个金贵命,将来必定会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这身份。
沈衡闻言,非常受用地点头道:倒是应了您的吉言。
要不是桌上还有旁人,只怕她还会加一句:摇个签多少钱?您要不把我的下半生也算算?说实话,这门亲戚真的是有些远的,这个所谓的姑母其实是沈括的堂妹。
她家里是渝碗县城的,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县,撑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这次,这位嫂子来,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让沈衡帮忙在千岁爷那儿吹吹枕边风,将她家老爷调到京城来做官。
沈衡默默低头,刮着碗盖,轻声说:夫人的意思,沈衡明白。
但是您也该知道,这调令不是随便就能下的。
月锦虽贵为王爷,更该避嫌。
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只怕这事真的帮不上忙。
刘于氏赔笑的脸僵硬了一瞬,旋即笑开道:王妃这是说哪里话?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哪里会这般麻烦?小妇人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王爷在朝中的威信。
他千岁爷说一句话,那是比托了十层八层的关系都中用的。
再者……她扫了一眼沈衡,继续道:我们跟你爹的关系也是不俗呢。
想当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是没我们家老爷在旁帮衬着的,哪里会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面,也该顾全着自己爹的情面吧?这刘于氏是个没读过书的,说话粗鄙,不知进退。
旁的夫人听后都暗暗蹙眉,却也没人愿意提点她。
在座的,哪个不是来走关系的?投石问路,用耳朵听着就是了。
沈衡将茶盏放下来,看着刘家夫人,道:家父入仕之前确是受了刘大人二两银子的帮衬,他也一直将此事挂在嘴边。
可若我没记错的话,我父亲早在接任六品殿仪时便亲自送了五两银子作为答谢,真计较起来,沈家并不欠刘家什么。
拿了你的,我们双倍奉还。
当初说四两不好听,非要拿五两的也是你们。
他爹虽出身贫寒,却从未在金钱面前折过腰。
五两银子如今看来寒酸,却是那时一个贫贱书生的所有。
哟,王妃这话说得,亲戚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帮衬着罢了。
那二两银子在当时也不算少的,换成现在,少说也得值这个数。
她说着,比了个手势。
五十两吗?沈衡笑着看她,没说话,继而听到她说:都是实在亲戚,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
我家老爷现在仕途不顺,就是想来京城长长见识,您就帮忙想想辙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刘于氏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恳求之意,那样子倒像是来要账的。
这事若是轮到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应,也多半会拿几两银子打发了。
谁人不知这一类妇人最是嘴长,这厢回绝了她,过后指不定怎么在外编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嘴角微弯,从近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大把金铬子。
刘于氏一看就笑开了花,哪里知道,对方只在上面挑拣了几下,便又放回去了,径自取了两枚铜钱出来,放到她手里。
夫人难得来一趟,我若是给金子就难免世俗了。
这两枚铜钱是昨儿上头赏下来的,听说是父皇把玩过的。
这也就是您来,换成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给的。
刘于氏是被丈夫撺掇来的,刚刚看见那两枚铜钱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气绿了,但这是御赐之物,她还能丢了去,只能捧在手里,推诿道:这如何使得?皇家的东西都是金贵的,小妇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沈衡诧异地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来讨要调令,哪里还有收受不起这么一说?现在世道不好,银子做得不足量,连人心也开始缺斤少两了。
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也不绕弯子。
谁唤您来的,您便找谁要赏钱去。
端亲王府门槛不高,诚心来拜访的,我们会门庭大开;如果不是,只怕偏门也别想再迈进来一步。
刘于氏此时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她屡次造访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蹰之间恰逢七公主将她找了去,她无非就想浑水摸鱼,凑碗汤喝,哪里会想到旁的?眼看着沈衡冷了脸,她连忙跪倒在地:王妃恕罪,民妇愚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
沈衡面上却并没有恼意,只是命人将她扶起来。
这王府,也就外头瞧着光鲜,您没瞧见我们院里那几棵老树都没人修剪吗?圣上看重的,从来都是‘简朴’二字。
若是刘大人真想升官,便让他好好干吧。
什么时候这官越做越穷,百姓吃得越来越好,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
沈衡是妇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
在座的几位夫人都比我年长,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教,对吧?王妃所言甚是。
这一出杀鸡儆猴,不用动刀就能敲到七寸上。
在座的夫人无不暗自思量,这位沈王妃真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人物。
一顿膳食吃得胆战心惊,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穷,百姓吃得越来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将这话转给自家老爷听,他们竟然觉得受益匪浅。
自此,朝中掀起一股简朴之风,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几块补丁,就不足以说明其节俭。
苏小千岁下朝之后,斜倚在门上,轻笑道:朝里那些老匹夫都衣衫褴褛的,你倒是有兴致在这里煮酒。
沈衡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素手轻舀,盛出半盏桃花酿出来。
美酒在手,佳人在侧,怎会没有兴致?被称作佳人的苏小千岁眉梢轻挑,道:是不是美酒,尝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齿之间。
摩挲在唇瓣之间的温润不知何时加重了力度,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抱在怀里,回了屋内。
沈衡不安分地挣扎两下:现下还早呢。
他顺手放下床帐,惫懒至极地回了句:这事分什么早晚?而不分早晚的后果就是,饿得眼睛发蓝的两人大半夜爬起来找吃的。
因为不想惊动众人,蹑手蹑脚地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根红薯。
气若游丝地沈大小姐禁不住恼怒道:晚膳的时候,厨房说留饭,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了。
我怎么没听见?你那个时候有心情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