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发生的一切, 陈砚说不生气是假的。
来医院的路上,他回想了很多。
在一起两个月的时间里,宋静原从来和他抱怨过什么, 什么事都依着他, 甚至连句男女朋友间最简单的撒娇都没有过。
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消化,懂事得过了头。
陈砚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不通为什么没有人给她开家长会, 想不通她为什么那么需要钱, 十六岁就出去找兼职。
她从未和他提起过有关自己家庭的事情。
反倒是他, 什么都告诉她了,把自己最不堪、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那一面都毫无保留地剖开,展露在她的面前。
想到这儿, 陈砚心里就窜了股火儿, 宋静原越是沉默, 这股火烧的就越旺, 憋在心里,像是要把他吞噬掉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对哪个女生产生感情, 也没想过对谁负责,所以先前那几年, 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招惹过她。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意外, 更像是命中注定。
她就是他的劫。
这股哑火还没爆发出来, 垂下眸,他就看见了小姑娘那张安静温雅的脸。
平时皱个眉他心里都不舒服, 现在弄出了这么大个伤口, 他心疼的要死。
他磨了磨牙根, 重重叹了口气。
操。
有火能怎么办。
憋着吧。
知道她输液的时候血管会凉, 陈砚转身去楼下商店买了暖贴,又在货架上挑了些她爱吃的零食,还有草莓牛奶。
站在他身后结账的女生扫了他一眼,自来熟地搭话:给女朋友买的啊?陈砚淡淡说是。
你对女朋友可真好啊。
他拎着塑料袋上楼,没等走到人旁边,就看见她坐在那哭得支离破碎。
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带着那点火也灭得一干二净,他将人揽在怀里,后悔刚才和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他承认他妥协了。
不说就不说吧,大不了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将她保护好,不让她受到伤害就好了。
对不起陈砚……别说这些了。
陈砚指尖轻轻在她眼皮上擦过,卷走她的泪,今天是我不好,我应该把你送回家的,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宋静原听见他的话,心里的自责多了几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根本止不住。
别哭了宝贝儿。
陈砚半跪在她旁边,附身在她耳边哄,我没有不要你,你不要瞎想。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宋静原不会离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将小姑娘的情绪哄得平复了一点。
输液瓶里的药实在太凉,宋静原血管都跟着发青,陈砚撕开一片暖贴到她手里,宽大而温热的手掌捂在软管上。
宋静原低垂着头,声线轻颤:陈砚,你还是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越好,我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傻。
陈砚刮了刮她鼻子,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先别瞎想了。
陈砚在她身边坐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宋静原推了下他胳膊:我不冷,你不穿外套会冻感冒的。
我一大老爷们哪那么娇气了?陈砚把外套重新盖回去,晚上吃的什么?紫菜包饭。
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饭是不是?陈砚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这么不听话?不是,我没什么胃口。
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宋静原点点头。
陈砚把旁边的蛋糕盒子拿过来,半透明的盒子外面打了粉色丝带,因为路上的颠簸,一小块奶油蹭在盒子内壁上。
骨节分明的手单手拆开丝带,奶油的香甜在空气中快速弥散开,宋静原吊着水不方便,陈砚把蛋糕放在腿上,用叉子挖下一块喂到她嘴边。
宋静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想接过叉子:我自己来吧。
别乱动。
陈砚把她的手按下去,张嘴。
宋静原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照做,松软的蛋糕体配上草莓奶油,口腔中满是醇香味道,并不腻人。
好吃吗?陈砚又把一小块草莓送到她嘴里。
好吃。
陈砚不嫌烦地一下又一下地喂她,宋静原吃东西的时候很可爱,两颊鼓鼓的,像是只小松鼠,嘴唇上的灰白一点点褪去,逐渐有了血色,唇边还沾了点淡粉色奶油。
宋静原胃口一向小,吃了小半块就吃不下了,她眨了眨眼睛:你不吃吗?陈砚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唇角,喉结上下滑动,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擦过她的唇角,粗粝的指腹刮蹭在柔软的皮肤上,有些痒,宋静原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陈砚把指腹上的奶油舔掉,那动作太亲昵,看得宋静原目瞪口呆。
还吃吗?不吃了。
好。
剩下的半块蛋糕被他几口快速吃完,宋静原后知后觉他用的是自己刚才用过的叉子,错愕几秒,红晕慢慢爬到脸上,小声提醒他:你怎么不换个新叉子?陈砚神色自若:我女朋友的叉子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宋静原没再说话,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皮子越来越重,好像被灌了铅。
困了吗?陈砚察觉到她的神色,温柔将她额前的碎发勾到一旁。
有一点。
那睡一觉吧。
陈砚把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拍着她的后背,声线低沉地告诉她睡吧。
宋静原半阖着眼,记不住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见那个寒冬,吴雅芳带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崎源,梦见她高烧39度却无人问津,梦见宋泓明对她的殴打与谩骂……梦的尽头,是站在雪地里的陈砚。
是她暗恋了三年的少年。
早已分不清是梦呓还是现实,她又开始流泪,嘟嘟囔囔地说着道歉的话,说都是她不好,让他不要生气。
陈砚心头一惊,偏过头,小姑娘眉头紧皱着,像是被困入一个怪圈。
他将人紧紧搂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不要自责。
后来宋静原还是醒了,再也不肯入睡。
她怕一觉醒来,陈砚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输完液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陈砚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一直到家门口,陈砚才终于开口。
静原。
宋静原停下脚步,垂在两侧的手指蜷缩着,声线发颤:嗯?下一秒,陈砚抬手扣住她的下巴,附身,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没留给她任何考虑的机会。
宋静原惊慌无措地睁大双眼,昏暗狭小的楼梯间里,陈砚硬朗而立体的五官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里,灯光忽明忽灭,她的心跳早已失去了控制。
穿堂风呼啸而过,陈砚单手揽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喉结上下滑动,他一点点撬开她的唇舌,像是要把自己的气息全部都融进她的身体里。
到最后,宋静原只觉得呼吸不畅,双眼蒙了层水汽,脸颊烫的能煎鸡蛋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但陈砚仍然不肯松开,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她的唇瓣,凛冽的薄荷味和淡雅的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他好像迫切地想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记号。
宋静原。
他的声音很哑很燥,心底像是压抑了无数欲望。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额头相抵,炽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眸子里除了彼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忍了很久了。
陈砚轻轻刮蹭着她的脸颊,今天不想忍了。
还不明白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会不要你。
*后面几天宋泓明没再来找过麻烦,反倒是陈砚,比从前更加黏人了,就连课间的十分钟都要在二班门口待着,也不打扰宋静原学习,偶尔给她送点吃的,其余时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晚上回家也要和她一直开着语音通话,什么都不说,就是想确认宋静原那边的环境是安全的。
沈枝意他们几个不明真相的人纷纷打趣说真是开了眼了,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见陈砚这么黏人的一面。
周三下午课间,宋静原抱着卷子准备去英语办公室问题,陈砚在门口拦下她:要去哪儿?英语组。
我送你过去。
沈枝意靠在门上,和一旁的沈睿拍手称奇:我的妈呀,这真是我认识那个陈砚?连静原去办公室都要跟着,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
沈睿看着不远处陈砚的背影,跟着叹了口气:他最近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着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碰上宋静原的事,就变得格外小心谨慎了。
沈枝意耸耸肩:可能这就是……爱情的魅力?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沈睿在她头上拍了下,别以为我不知道,寒假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盛阳了。
沈枝意尴尬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不许到我爸妈那里告状。
见着他了?沈睿垂眼,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提起这个,沈枝意有点失落:没有,等了好久都没等到。
你啊。
沈睿眉头皱得很深,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你好了,你和江宇铎,你们两个是真的没可能。
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
沈枝意急得去打断他,也许他只是高中不想谈恋爱呢。
沈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沈枝意委屈巴巴的表情,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缓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姐。
沈睿很少这样叫她。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悲悯:这样下去,你是会受伤的。
*很快进入三月,英语竞赛复赛的时间一点点逼近了。
陈砚中午和宋静原一起吃饭,随口问她:什么时候过去?下周一,在盛阳二中。
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
宋静原说,英语老师会带着我们一起过去的,你跟着去没法解释呀。
我不跟着你们一起,我自己坐车过去,和你们订同一间酒店。
真的不用了。
宋静原摇了摇他胳膊,不忍心看着他跟自己瞎折腾,老师一直都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而且就住一晚,第二天比赛结束就回来了,到崎源后我立马去找你好不好?陈砚拧眉:到时候再说吧。
一直都没问过你,怎么想着参加英语比赛了?得奖了有什么好处吗?有奖金。
宋静原弯了下眼睛,而且还能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不是什么坏事。
奖金?嗯,一等奖有一万块呢。
别让自己太累了。
陈砚摸了摸她的头,哼笑一声打趣,而且你忘了?你对象有钱。
那不一样的。
陈砚一开始便知道,她不是个喜欢亏欠别人的性子,所以也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三月中旬,崎源温度渐渐回升,春风拂面,校园里的柳树也抽了新芽,星点绿色给校园添了几分生机。
吃过午饭后,两个人一起在校园里散步,荷花池里新放养了一批金鱼,在水里泛起阵阵涟漪。
宋静原偏头看向陈砚,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T恤,手臂线条紧实而流畅,头发剪得更短了点,看起来更加利落帅气。
陈砚。
她突然喊。
干嘛?你明天能不能穿校服啊?怎么?陈砚朝她扬了下眉毛,扯唇笑笑,开始管我了?不是。
宋静原抿了下嘴唇,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小,我就是……想和你穿一样的衣服。
陈砚先是愣了几秒,然后胸腔传来笑意,笑得肩膀直抖。
行吗?宋静原见周围没有熟人,扯了下他衣角,脸颊不知怎么就多了抹红色,落在陈砚眼中就是在撒娇。
行。
陈砚勾着她发尾,发丝一圈一圈缠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上,陪你穿。
还有啊。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宋静原耳边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点坏。
我喜欢你管我。
次日,宋静原早上下楼的时候,陈砚果然穿着校服在楼下等他。
崎高的校服和一中很相似,白色T恤,上面有一道蓝杠,左胸前印着QYGZ四个字母,右侧则要佩戴校牌。
校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脖前的扣子松了一颗,露出性感瘦削的锁骨,肩线被拉得平直。
之前总有人嫌崎高的校服丑,但宋静原却觉得这衣服放在陈砚身上却出了奇地好看。
衬得他很有少年气。
她弯了弯嘴角,陈砚接过她手中的书包,在她脸颊上捏了下:傻笑什么?你穿校服还挺好看的。
怎么?被我的美色冲昏头了?……以后还是不要夸她了。
晚上的时候,宋静原抽空给陈砚补习。
今天讲的内容是语文。
陈砚的语文拉分很严重,宋静原决定让他先把最基础的分数拿到,也就是课内古诗词的背诵。
陈砚把教材和辅导书摊开放在桌面上,第一篇要学习的是《诗经卫风·氓》。
宋静原对着辅导书给他逐句翻译,陈砚勾着笔在书上写知识点,翻译到某句的时候,他突然嗤笑了声。
宋静原疑惑地看他:你笑什么?你刚才翻译的是哪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他挑眉:什么意思?宋静原以为他是没听懂,温声细语地重复:男子沉于情爱,还可以自我解脱;然而女子一旦沉溺其间,就总是不能自拔。
陈砚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净扯。
这古人怎么还搞男女对立呢?宋静原托着下巴:我觉得说的也没什么错误啊,在一段感情中,女孩子本来走出来的就要更慢一些。
陈砚捏了捏她下巴:你怎么也跟着瞎说?我没瞎说啊。
宋静原抿了下唇,将他的手拍下去,别说这些了,还没给你讲完呢。
不听了。
大少爷单脚踩在横杠上,轻嗤一声,课本往前推,我拒绝学这课。
……这人怎么像小孩一样不讲理。
宋静原好言好语地劝了一会,陈砚还是不学,她实在没办法,只好给他换了篇课文。
补习结束后,陈砚朝她伸手:把你语文书给我。
宋静原递给他:怎么了?陈砚没理她,单脚踩在桌子下面的横杠上,低下脖颈,在课本上涂画片刻。
等课本重新回到她手里的时候,宋静原发现刚才那句话被他勾掉了一个字,变成了新的一句——士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