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缓和林黛玉完成了云清迟交代的任务,便又去了官邸。
云清缓身为云清迟的妹妹,又是太后的侄女。
除了皇家公主,宗室郡主,就没有比她身份更加尊贵的了。
林黛玉作为云家的表小姐,奉家人之命前去看望慰问表哥,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两人频繁前去官邸,倒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怀疑。
云清缓咬着桂花糕,邀功地看着云清迟和司徒瑾,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表扬我,表扬我。
司徒瑾见到云清缓这般模样,很给面子地捧场:表妹真厉害。
云清迟将一张帖子放在桌子上,轻笑:这是甄家大公子甄锦华送来的帖子。
估计是知道甄锦文在我们这讨不到什么好,因此想换个方式。
就是不知,等甄家接到刘家的消息,会如何的自顾不暇?云清缓想到那个场景,眼睛都眯了起来:肯定很好玩。
司徒瑾看着云清缓跃跃欲试的小脸,微微摇头,宠溺地指着她:你呀。
云清迟转头看向一直喝茶,没有说话的黛玉:林表妹,舅父让你带来的那些心腹,都和舅父曾经的故交联系上了么?林黛玉放下茶杯,微微颔首:大表哥放心。
如今的扬州,那些曾经和父亲交好的大人,现在也都是向着我们的。
只是甄家毕竟在江南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叔伯们来信也曾提及,殿下若要行事,深谋远虑方为上策。
云清缓拍着手笑道:甄家定不会想到舅舅来了这么一手。
表面上是表姐陪着我来扬州玩,实际私下早已偷梁换柱,暗度陈仓。
有了舅舅的故友门生的帮助,我们就更便利了。
云清迟道:还是要多查查为好。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有没有投靠到甄家的门下,或是说进了甄家的那些妓院暗馆,被甄家人拿了把柄。
林黛玉点头:表哥放心,有表嫂替我把关,定不会出大差错。
司徒瑾又和云清迟说了几句,拿出了一个信封,看着上面的红漆,摇了摇头:说来甄家也不是上下一心。
甄三公子很明显,已经不愿意继续为甄家卖命了。
云清缓皱着眉想了想,恍然大悟:甄三公子。
殿下,是三房那位唯一的儿子么?司徒瑾笑着点头。
云清缓确定之后又有些奇怪:可是,为什么他要背叛甄家?这可是他的宗族。
况且甄氏一族人丁不旺,除了扬州主支,总共也就四房,无论如何他都是能够分到一笔大家产,回到族中也可以分到不少祭田。
他如此自毁长城,没道理啊。
云清迟瞥了一眼云清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平日里念书不见得有多勤快,这会子说起各家族谱,倒是背得透透的。
云清缓听了云清迟的教育,大呼无辜:哥,我冤枉啊。
咱们这种身份,本来从小就要熟悉各家世系家谱,姻亲仇敌,省得出门闹了笑话。
我来扬州之前,可是特意让表姐给我集训了三天,才把这些都记下来的。
而且,我平常读书也很努力,夫子经常夸我。
不信,你问表姐。
云清缓说着说着,就毫不犹豫地把话题转到了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挑了挑眉,睨了云清缓一眼,故意拖长了一个音节:嗯——就在云清缓紧张时,林黛玉善解人意道:大表哥,缓缓向来聪明,您不必过于忧虑。
表嫂也是常说,不必太过苛责缓缓。
云清迟似笑非笑地乜了云清缓一眼,没有说话。
司徒瑾见云清缓小心翼翼地瞅着云清迟,连忙转移话题给她解围:这件事外人恐怕不甚清楚。
甄家三房与大房,二房,和甄太妃不同。
甄三老爷不是奉圣夫人所出,而是在奉圣夫人入宫侍奉先皇期间,被一青楼女子趁机而入。
若非先皇最后得登大统,恐怕甄老爷子最后被这名女子迷得为此休妻也说不准。
因此甄家的其他房都极为排斥三房,认为他们这一房差点夺走了属于奉圣夫人和自己的东西,对甄三老爷和甄锦罗也都是极尽轻慢。
林黛玉继续道:哪怕是在扬州城,大部分人都以为甄家三房和甄太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父亲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真相。
云清迟笑道:据我们埋伏在甄家的探子来报,甄锦华和甄锦文极受甄老太爷的重视,已经进入了家族的核心,日后定是要继承甄家的。
反观甄锦罗,不受重视不说,因着甄太妃娘娘的厌恶,根本就是只能跟在甄锦文身后打打下手。
看着不像个少爷,倒更像是一个长随。
地位连他们家最为纨绔暴戾,最会惹是生非的甄锦书都不如。
这怎么可能让人服气?来扬州之前,舅父就对我说过,如有必要,可策反甄三公子。
我本意是想晾他几天,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找上了门,可见是忍甄家很久了。
这次明显就想跟贾家大房一般,抓住机会改弦易辙,彻底脱离家族,另立门户。
云清缓听得咋舌不已。
她知道大家族都有很多阴私,倒是没想到扬州城的世族比起京城,也是不遑多让。
感叹之下脱口而出:所以说这些人没事纳那么多小妾作甚?这子嗣多了,自然勾心斗角也多了。
要我说,哪有一生一世,一夫一妻来的快活自在。
云清迟闻言,厉声喝道:缓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云清缓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云清迟,有些惧怕。
她看了一眼司徒瑾,又看了一眼云清迟,知道方才是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缩着肩膀怯怯道:大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云清迟没有理会云清缓,而是站起身朝着司徒瑾拱手:殿下,都怪家中过于宠溺小妹,才让她说出如此言语。
臣替家妹向殿下请罪,还望殿下看在缓缓年龄还小的份上,不要计较。
司徒瑾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云清缓。
云清缓低着头,揉捏着自己的裙角,看似心虚得要命,可抿着的嘴唇,倔强的神色,很显然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林黛玉担忧地望着云清缓,又时不时觑一眼司徒瑾。
似乎是害怕司徒瑾因为云清缓的话不悦,从而迁怒于她。
司徒瑾垂下眼,看向放置在桌子一侧的扇子。
扇子上套着个精致的扇套,工艺甚至可以比拟皇宫最好的绣娘。
这还是当年云清缓亲手做出来送给他的。
代表着云清缓对他的一片心意。
他和云清缓的亲事,似乎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在还没有见面的时候,云太后就曾把他抱在怀中,问他长大后愿不愿意娶自己的侄女,也就是云家大小姐为日后的王妃。
就连母妃也曾经说过,母后一心想要亲上加亲。
当初云二夫人怀孕,母后就戏言,若是二夫人这次生的是女儿,定是要让她嫁给自己。
到时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知根知底,也不会委屈了对方。
后来和云清缓相识相知,二人也都知道长辈们的心意。
相处得久了,周边人也都不再避讳。
任谁都知,待到日后云清缓及笄,她就是板上钉钉的英王妃。
云清缓永远都是大大咧咧,却在有时又敏锐得令人心惊。
司徒瑾一直都知道云清缓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但是,这么多年,他竟然忽视了云家夫妇一直都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竟然忘了,若是自己遵从皇家的规矩,纳侧纳妾,云清缓会有多么的伤心难过,黯然伤神。
司徒瑾的心一时有些乱,不知该如何与云清缓解释,只是道:表妹,你先和林家小姐回去吧。
哦。
云清缓闷闷地应下,站起身行了个礼,便和林黛玉一道退了出去。
回去的马车上,林黛玉看着云清缓,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缓缓,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你也是稳重的,怎么今儿个如此莽撞,竟然当着殿下的面说出了这番话。
云清缓垂着眼,嘴角微微下撇,兴致明显不高:我就是......我就是脱口而出,就是脑子一时发昏,就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
林黛玉伸出手,理了理云清缓乱了的鬓发:缓缓,我知道你的想法。
可是这种大逆不道之语,日后切莫在旁人面前说出。
世人对我们女子多为苛责,如姑姑姑父那般已是少数。
父亲那么爱重我的母亲,可当初为了子嗣还是纳了妾室。
母亲她也并没有不情愿,反而是怪自己就无能,没能给父亲生个儿子。
英王殿下身份尊贵,就算你背后站着太后娘娘,可殿下身后,更站着祖宗礼法。
倘若你今日的话传了出去,这岂不是让人多嘴,秦国公府大小姐是善妒之人。
这让姑母知晓,该有多伤心啊。
云清缓低着头,手指不停地转着腰间玉佩下的长穗:表姐,我晓得的。
只是,我总还是抱有幻想。
想了想,云清缓更觉自己可笑,有些自嘲道:其实说的也是。
若是英王殿下真的要纳侧妃,我还当真像张若虚说的那般,君若无情我便休么?这可是皇室,又不是普通人家。
还休夫,你怕不是连九族都不想要了。
林黛玉知道云清缓心中仍旧膈应,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安慰的话语。
坐到云清缓的身边,将她的头揽到自己的怀中:缓缓,你若是心中不快,就哭出来吧。
哭出来,就好受一些了。
云清缓本来确实很难受,听了林黛玉的话,反而破涕为笑:表姐,你现在不怎么哭了,甚至还对我说在真正的大事面前,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怎么如今倒是劝起了我?林黛玉捏了捏云清缓的小脸蛋:这是夫人教导我的。
你倒好,我好心劝你,你居然拿我以前来打趣我。
真是该打。
云清缓的情绪被林黛玉这么一闹,瞬间消失殆尽。
她靠在林黛玉的身上,问道:表姐,若是你以后的夫君纳妾,你会不高兴么?林黛玉笑了笑,抚摸着云清缓的头发,道:缓缓,在父亲没有回京城之前,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想让我嫁给宝玉。
我遵从母亲的遗愿,和宝玉亲近,宝玉也确实对我很好。
可宝玉不仅对我好,他对宝姐姐,云妹妹,对所有的姐妹都一视同仁。
当时我寄人篱下,孤苦无依,此情此景,自是让我心中发酸。
更不用说,我其实知道袭人的心思。
怕云清缓不知道袭人是谁,林黛玉补了一句:袭人是宝玉屋里的大丫鬟。
宝玉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她照顾。
云清缓默默点头。
袭人想要做姨奶奶的野心,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
可是,我就算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就只能默默忍受,和袭人做着好姐妹。
看着宝玉时不时就腻在她的身边,一口一个袭人姐姐。
这还是林黛玉第一次给云清缓刨析她在贾家的心路历程,云清缓也顾不上伤心了,竖着耳朵仔细听。
后来,父亲进京了,我也回了家,和宝玉也就慢慢疏远了。
缓缓,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真的去接受英王殿下纳侧妃。
我只是想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就能够改变的。
当年,我无法阻止宝玉和众多姐妹亲密。
如今,就算我日后嫁给了孟哥哥,我再难过再伤心,也不能阻止他纳妾。
反而要如母亲一般,欢欢喜喜地操持,所有的苦果只能自己在屋里品尝。
云清缓转了个身,仰头看着林黛玉:表姐,我以为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林黛玉有些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抚摸云清缓的手并没有停下:缓缓,曾经的我,确实是这样。
可是后来,夫人教会了我很多。
我是玉碎了,但父亲该怎么办呢?若孑然一身便也罢了,倘若世上还有牵挂,玉碎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便是莽夫所为,一时冲动,而非深思。
云清缓窝在林黛玉的怀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表姐,我明白了。
你放心,我不会继续自怨自艾了。
林黛玉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让云清缓解开心结。
见她真的想开了,笑道:你能这样最好了。
先睡会吧,回府了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