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听到秦可卿唤她姐姐,满意地笑了笑,抬手虚虚拂过自己面前的绣凳:妹妹,坐吧。
秦可卿坐下,浅啜一口警幻为她泡的茶,摇着头道:这凡世的东西果然也就勉强入口。
以前还不觉着,现在回想‘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醇香绵长,纯美甘冽,却是越发没得滋味了。
警幻道:谁说不是呢?万千红尘,又怎么比得上我们的放春山,遣香洞。
妹妹将将恢复记忆倒也罢了,我却是早已忆起从前。
在这浊浊污世,如今也不过就是浑浑噩噩,勉强度日,虚度此生。
秦可卿......不,风饮仙子向来知道她这个姐姐冷心冷情,如今以香渡魂恐是有要事相商。
因此她也不虚与委蛇,放下茶杯看向警幻仙子,勾着媚人的笑容问:姐姐无顾唤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警幻仙子毫不意外秦可卿说出这番话,拂了拂轻烟,道:不知妹妹可还记得,我们下凡,所为何事?秦可卿:自然。
如今的情形你已得见。
薛宝钗入宫,她与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纠葛已再也回不了正轨。
不过是个小角色,这便也罢了。
难就难在绛珠仙子如今与神瑛侍者竟是没了往来。
如此,绛珠仙子日后又该如何咳血而亡?秦可卿笑而不语,看着警幻仙子,等待她的下文。
警幻仙子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秦可卿的无动于衷,却仍是耐着性子道:你我姐妹修行,靠的便是这些薄命女子的怨恨与不甘。
近日推演命盘,我发现不光是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就连金陵十二钗的命格竟也有了隐隐地改变。
我们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以荣宁二府为盘,以府中女儿为子,好不容易把绛珠仙子引下凡尘,却不知哪儿的纰漏竟是令我们功亏一篑。
妹妹,你真的甘心么?秦可卿道:既如此,姐姐又如何做想?警幻仙子道:癞头僧和跛道士如今算是废了,眼下也只有妹妹可以帮我。
薄命,薄命,不一定为情薄命。
倘若家族倾覆,族中女子牵连而逝,不也是一生,命如薄纸么?尽管这般的怨恨是少了些,但总归聊胜于无。
不是么?妹妹。
秦可卿点了点头,似是很赞同警幻仙子的话:如此,姐姐希望妹妹如何做?警幻仙子站了起来,慢慢踱步至窗边。
隔着霞影窗纱,眯着眼,眺望着皇宫的方向:绛珠仙子所在的林家,贾迎春所在的贾家,史湘云所在的史家,如今皆是站在德泰帝阵营。
其余高门面上暧昧不已,私下却也免不得和江南甄府往来,给日后的自己留一条退路。
嘉泰郡主是个不甘于人下的。
我日日给她托梦,若是义忠王世子登位,她势必要做那摄政长公主。
她素来狠辣,深谙斩草需得除根。
倘若她掌权,还怕这些家族不被牵连么?说完,警幻仙子微微偏头看着秦可卿,艳丽的面容充斥着势在必得的野心。
秦可卿继续点头:听着似乎挺有道理。
可是,姐姐,你似乎忽略了,金陵十二钗的女子多生于荣宁二府。
他们和甄家缠绵多年,也算是老亲。
如此,贾家又该如何覆灭呢?警幻仙子低头笑了笑,忽而抬起眼看向秦可卿:妹妹莫不是忘了,贾家那块顽石即将尚郡主。
这种耻辱,嘉泰郡主又怎么会留着呢?姐姐算无遗策,妹妹佩服。
听着姐姐的计谋。
似乎并不需要妹妹出手。
姐姐如此费劲召我前来,也不知姐姐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警幻仙子又坐到了秦可卿的面前,握着秦可卿的手,道:我的好妹妹,你是嘉泰郡主的庶妹,义忠亲王的女儿。
德泰帝可是答应过义忠亲王,必不会伤你性命。
若是你病危,恐怕这时候就需要一门好亲事,才能勉强散一散你的病气呢。
警幻仙子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秦可卿自是不可能不明白。
秦可卿垂眸看着警幻仙子精致柔白的葇荑,微微勾了勾唇:姐姐,你想刺激嘉泰郡主,可是郡主未必会如你所愿。
警幻仙子拍了拍秦可卿的手:这就不是妹妹需要操心的了。
我控制嘉泰郡主这么多年,若是到头来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岂不是负我在她身上筹谋十六年。
哈哈哈。
秦可卿大笑,抽出手鼓了鼓掌:姐姐好算计。
这福星身份给了嘉泰郡主,如此一来,日后她临朝称制好歹也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姐姐这走一步看十步的手段,妹妹自愧弗如。
世人皆知,嘉泰郡主,福星降世。
她诞生的那一日,暴雨初停,鲜花竞放。
云销雨霁,天挂虹桥。
大悲寺的大师批命,此乃九重天仙姑历劫下凡,投胎转世。
福保国祚,盛世永昌。
人人皆传,此等异象,当为二皇子府新诞生的小女儿。
只有天家贵女,才当得起如此福佑。
却无人得知,这所有的花云虹桥,所有的谶言批语,是为了恭祝东平郡王府的嫡长女,后来的京都第一才女穆靖欢。
东平郡王府为臣,自是不敢与天家争辉。
好在穆郡主生于子夜,东平郡王便把长女的生辰提了一日。
幸得大悲寺无相大师闭关,其主持师弟受过甄家恩惠。
在甄贵妃的授意下,福星批语落在了二皇子嫡女头上。
这便有了后来宠冠京城的嘉泰郡主司徒心嫣。
警幻仙子对秦可卿的称赞不置可否:不是她的东西,却张冠李戴十六年。
我如今索要一些酬劳,也是应该的。
炉中的香快燃完了,秦可卿坐在绣凳上的身影逐渐虚幻:姐姐心中沟壑纵横,妹妹自是不便多言。
姐姐所提,妹妹牢记于心。
只盼姐姐心想事成,也好让妹妹沾光,早日飞升成神。
话音刚落,秦可卿的身形便彻底消失不见。
只于袅袅余音,回荡于室内,又很快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秦可卿睁开双眼,看着宁国府自己闺房的陈设,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
握着团扇不急不徐地给自己送上阵阵香风。
姐姐啊姐姐,皇位更迭,王朝颠覆,又岂是你我之力能够改变的?行云上神庇佑着梁氏家族,更是留下了自己的传人梁以蘅。
你真的可以成功么?妹妹可是拭目以待呢。
.荣宁二府外的天罗地网,到底是名不虚传。
抓住癞头僧后,梁以松便率领禁军回宫复命。
只是可惜还是让跛道士逃脱,没了踪影。
德泰帝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看着梁以松问:这妖僧,可有说些什么?梁以松跪在地上,满面惭愧:回陛下,草民无能,未能审问出丝毫有用的消息。
德泰帝对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伴读还是相当宽容的,闻言,道:也不能怪你。
听你所言,这一道一僧也算有些本事。
既如此,自当有着常人没有的手段。
你先平身吧。
梁以松叩首:谢陛下。
德泰帝又看向了梁以蘅:以蘅,你说你后来有尝试带着人追缉那逃走的妖道,可有查到什么线索?梁以蘅躬身回禀:陛下,臣妇派人暗中在京城各处查探,奈何妖道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有人道曾在朱雀大街上隐隐见着了这妖道的身影。
只是妖道走得太快,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就又没了踪影。
听了梁以蘅的话,德泰帝的面容瞬间沉了下来。
当初太.祖开创大庆江山,登临帝位后便将朱雀大街划分给了那些跟随他打天下的,战功赫赫的老臣。
换句话说,朱雀大街住的,几乎都是大庆朝的开.国元勋。
东平郡府,西宁郡府,南安郡府,北静郡府以及八公中近半数的府邸,都坐落在朱雀大街上。
而这些府邸,曾经都是支持义忠亲王。
如此说来,这癞头僧和跛道士,竟是与甄府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德泰帝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只剩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的声音。
梁以松和梁以蘅见此,也不说话,垂头等着德泰帝的吩咐。
良久地沉默之后,德泰帝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清迟回了么?梁以松道:回陛下的话,清迟走水路入京,算下来,明日便可入城。
朕记得上回清迟在信中提及,找到了甄家贪污的罪证。
梁以松道:是。
甄家上与京中高门世家沆瀣一气,下与扬州豪强狼狈为奸。
算下来,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库中银钱更是堪比国库,触目惊心。
德泰帝意味不明地笑道:这么说,京中这些权贵世家,府库与甄家也当差不了多少。
倒是没想到,国库空虚,竟是养出了一堆尸位素餐的蛀虫。
梁以松和梁以蘅立刻便明白了德泰帝想要做些什么,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番。
德泰帝又道:以松。
臣在。
你暗中派些人马,紧盯着朱雀大街。
尤其是和甄家有密切往来的那几家。
同时扩大范围,必要把那逃走的妖道找到。
梁以松再次跪下:草民,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