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平郡主无意识地紧了紧身下的床单,如幽灵鬼魅的声音再次响起:柔平,你害得我好惨啊。
司徒心琳身子一哆嗦,眼珠不安地转动着,渐渐从睡梦中清醒。
耳边的声音喋喋不休,一直环绕在柔平郡主的床边——柔平,柔平,司徒心琳,你害得我好惨。
司徒心琳终于发觉这不是做梦,蓦地睁开眼睛,就见床边的纱制帐幔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晃来晃去。
柔平郡主倒抽一口气,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攥着自己的被子挪动着退后,紧紧地贴着床柱,裹着自己的身子努力不让一丝风灌进来:你是谁?你说我是谁?影子笑了,声音忽远忽近,忽飘忽实,无端端地瘆人:柔平,我代嘉泰受过,承了你的罪孽,你居然问我是谁?云……清缓?影子咯咯笑了两声,却不说话,反而又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似是默认。
柔平郡主心理素质再强大,也只是个孩子,如今见到神鬼,难免害怕。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中,捂着耳朵,疯狂地摇头大喊:你不是没有事吗?梁大师姐不是已经把你治好了么?你是假的,你是假的对不对?柔平郡主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低着头斜着眼看着那个鬼影,喃喃自语:你是假的,你没有死。
谁说我没有死呢?耳边声音突然放大。
柔平郡主一回头,发现那鬼影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身侧的帐幔后飘来飘去,笑嘻嘻地道:我死得这么惨,你还这么说我。
柔平,我好难过啊。
柔平郡主心中一抽,崩溃地抓着被子不停地往另一边移动,边挪边哭:小玉,小玉,你快进来。
快来人啊——可惜任凭柔平郡主喊破了喉咙,小玉都似乎是睡着了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呵呵呵——影子轻轻地笑着。
帷幔后的身影猛地拉大,似乎是身体前倾靠近,把柔平郡主吓了一个哆嗦。
别费力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影子的尾音上扬娇嗔,莫名的带着点稚子的童真。
我求求你了,你去找嘉泰,你去找嘉泰。
柔平郡主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连着说了两遍,瞳孔睁得大大的,张大嘴巴喘着气:和我无关,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啊。
怎么会与你无关呢?影子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不理解:明明就是你害的我,我为什么要去找嘉泰呢?怎么不是。
柔平郡主靠着床柱,眼眶泛红,发抖的身体和眼神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疯狂: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和你赛马,你怎么会出事?冤有头债有主,云清缓,我平时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放过我。
以后每年,每年我都会祭拜你的。
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嗯?影子似乎考虑了一下,接着极其天真地道: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哦。
柔平郡主吞了口唾沫,紧紧地盯着那团黑影,瑟瑟发抖:所以你去找嘉泰好不好?放过我好不好?不好。
影子突然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气鼓鼓地说:如果不是你在嘉泰的马上做手脚,她就不会险些坠马。
如果她不坠马,我就不会去救她,就不会这样了。
我不管,我就要找你,我要你陪我玩。
柔平郡主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你怎么知道是我?当然知道啊。
似乎是因为柔平郡主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影子顿时笑得特别开心:如果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呀。
柔平真笨,羞羞。
对呀!柔平郡主这才反应过来。
如果不知道是她,云清缓的阴灵作甚要来找她?更不会说什么是承了自己的罪孽,说自己害了她。
阎君大人都和我说啦。
影子的声音娇娇俏俏地响起,特别天真:这一切始作俑者就是你。
我现在在下面好孤单,你来陪我好不好。
咱们在下面做好朋友,要一辈子在一起。
柔平郡主彻底疯了,摇着头崩溃地大叫:不,不。
你去找嘉泰。
这是她的错,这全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她总是那么的嚣张跋扈,我也不会这样做的。
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清静点的环境,不再受人欺负,这也有错么?影子考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不过——柔平郡主猛地回头,发现这影子不知不觉中竟然又到了她的身边。
她吓得再次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另一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好厉害哦。
按理说柔平郡主如果清醒些应该已经发现不对了,但只可惜她已经被吓得神魂错乱,惊惧交加,脑子一热就把自己的计谋全盘托出:我只是让薛宝钗的手接触了浸了还阳草汁子的手帕。
之后她去牵马,还阳草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马的身体里了。
还阳草,好厉害的样子。
影子又飘了飘,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床的正前方:这是什么呀?柔平郡主哭着道:一种会让马儿发狂地草药。
原来还阳草是西域奇花,一旦有一点点的草汁进入了马的身体,都会让马状若癫狂。
最妙的是,这种草挥发的极快。
只要马儿跑了起来,血液中的草汁就会随着汗液蒸发掉,哪怕最高明的仵作也查不出一丝异常。
并且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一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种草药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连一点残渣都不会留下。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缰绳还是薛宝钗的手上都没有检查出一丝一毫地痕迹。
好神奇的东西呀。
影子又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感兴趣:柔平,你怎么会有这种草药啊?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柔平郡主攥着被子,不停地哭着:我外祖父是游商,这是我外祖父千辛万苦弄到手的,给了我的娘亲。
哦——影子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话音刚落。
屋外的庭院人影幢幢,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凌乱的火把照亮了足足半个夜空。
门被猛地推开。
柔平郡主惊慌地看过去,就见帷幔被用力地扯下,二皇子妃上前直接一个耳光打在柔平郡主的脸上:贱人,原来是你要害我的嫣儿。
屋内的烛火被一一点燃,柔平郡主伏在床上,捂着被打肿的脸庞,不敢置信地抬头。
就见那个所谓的影子不过是一个被细线吊着的小斗篷罢了。
而此时,二皇子妃,嘉泰郡主,十一皇子还有徽宁郡主都站在房间内,一干仆妇婆子跟在几位主子身后,看着她的面容充满了嘲笑鄙夷。
徽宁郡主站在十一皇子身边,捂着嗓子咳了咳,转过头有些不敢看柔平郡主。
二皇子妃倒是很体贴地道:徽宁啊,辛苦你坐在那和柔平说了这么久的话,肯定渴了吧?来人,还不快给郡主端一碗银耳汤。
有婆子匆匆退下去厨房张罗。
徽宁郡主朝着二皇子妃福了福身:多谢二伯母。
不过二皇子妃现在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柔平郡主夺走了,只是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接着便恶狠狠地看着柔平郡主,犹是不解气地上前揪起柔平郡主的领子再次删了几个耳光。
十一皇子看了二皇子妃这状若泼妇的模样,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二皇嫂,这件事应该交由父皇和惠贵妃娘娘,甄贵妃娘娘处理,您这么做,恐怕有些不合适。
柔平郡主趴在床上,嘴角都被打得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捂着脸,目光无神地盯着身下的被单,惨然地勾了勾唇角。
她知道,自己如今全完了。
哈哈哈——柔平郡主隐忍而又小声地笑着,就如同一个疯子一般,接着笑声渐渐变大,同时癫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徽宁郡主看到这样的柔平郡主有些害怕,艰难道:柔平,你别这样。
缓缓说了,她会给你求情的。
求什么情?嘉泰郡主横了徽宁郡主一眼,上前几步将柔平郡主从床上拖了下来:这种心思阴狠恶毒之人,还有什么求情的必要?说着就要一脚踹上去。
徽宁郡主眼疾手快,连忙扑上前抱着柔平郡主的身子滚了一圈,避开了嘉泰郡主这充满怒气的惊天一脚。
嘉泰,柔平固然有错。
但你刚刚如果真的踹了下来,柔平可是会被你给踢死的。
皇祖父还没下旨意,你这样有点过分了吧?谁知徽宁郡主才将将说完,就被柔平郡主一把推开。
柔平郡主红着眼看着徽宁郡主,冷笑道:够了,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二皇子妃低头睥睨着柔平郡主,眯着眼,声音就如淬了毒一般狠厉:枉本王妃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做出这种下贱的事。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待我不薄?本已面如死灰,形容僵直地柔平郡主听了这话,眼神动了动。
抬头看着二皇子妃华贵的衣裳,艳丽的面容,再看看身边嘉泰郡主那一幅高高在上,鼻孔朝天地张扬模样,突然就笑了。
母妃。
柔平郡主狠狠地咬着这个音,仿佛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母妃呀,您是待我不薄呢!柔平郡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痴痴地笑了起来。
徽宁郡主往十一皇子身边靠了靠,觉得柔平郡主这番模样有些渗人。
司徒心琳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一片片棍棒打出的伤痕:我这一身伤疤,可都是她司徒心嫣打出来的。
您明明清楚明白,却装聋作哑,任凭司徒心嫣欺我辱我,这就是所谓的待我不薄?尖利的嗓音撞破了一室寂静,在沉闷的夜空中,无端让人心中发凉:我好歹也是个天家贵女,可是呢?柔平郡主的声音突然轻了,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接着猛然拔高,指着嘉泰郡主看着二皇子妃,眼神中充斥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把我当成了什么?每日让我给她端茶送水,用膳时我要站在桌子边伺候她进食,就寝时我还要拧干帕子服侍她净脸。
在这个皇子府,我过得比最低贱卑微的婢女还要不如,这就是你说的待我不薄?似乎是觉得不够,柔平郡主瞪着嘉泰郡主,直接将自己的亵衣褪了下来。
十一皇子大惊失色,匆忙转身朝着前方走了几步。
柔平郡主里面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她背过身将自己的背部展现给徽宁郡主:今天我不过就是打碎了嘉泰的一个茶杯,她呢?她抄起竹棍就朝着我的脊背打来,我还不能反抗,只能忍受着。
柔平郡主穿上衣服,看着徽宁郡主,笑了:徽宁,你说我报复她,难道做错了吗?徽宁郡主看着柔平郡主,眼泪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柔平......二皇子妃看着柔平郡主,高高在上地厌恶道:这不过就是你的命,卑如草芥,天生就要低嫣儿一头注定给她当牛做马。
你好好忍受就可以了,却试图反抗,简直是痴心妄想。
徽宁郡主听不下去了,不顾礼仪忍不住打断:皇伯母。
命。
柔平郡主嗤笑道:是啊,这是我的命。
我如今输得心服口服,但是——柔平郡主抬眸扫过二皇子妃,嘉泰郡主:你们想要借此折辱我,想都别想。
徽宁郡主心头一跳,脚步刚动,就见柔平郡主口中溢出了些鲜红。
柔平——徽宁郡主尖声叫道,冲上前扶住柔平郡主倒下的身子。
十一皇子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身形不稳地冲到徽宁郡主的身后,脚步晃了一下:柔平。
柔平郡主靠在徽宁郡主怀中,看着嘉泰郡主,道:嘉泰,你可能没有想到吧。
我忍了这么多年,我的身子早就被你折磨的破败不堪。
今日你对我的责打,就是压倒我的最后一颗稻草。
我知自己大限将至,只叹我竟然在这最后关头,竟然做了如此错事。
徽宁郡主握着柔平郡主的手,哭着道:柔平,你别说话,我这就传太医。
缓缓已经说了,她会帮你求情的。
皇祖父一定会开恩的,你不要担心。
柔平郡主看着徽宁郡主满脸泪水,突然就笑了,真心实意:徽宁,你别哭了。
我的状况我最了解,我自幼身子就不好,如今暗伤爆发,太医来了也只能束手无策。
费力地抬起手,柔平郡主努力地想要去够自家堂姐的脸:我不怪你,这是我咎由自取。
只是——柔平郡主咳了两声:只是我对不起云小姐,是我害了她。
十一皇子看着那群仆妇,怒斥:都死了吗,还不赶紧传太医。
嘉泰郡主已经被吓傻了。
她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呆呆地看着柔平郡主说不出话。
二皇子妃深知若是柔平郡主出事,自己脱不了干系,遂吩咐:没听到十一皇子的话么?还不去请太医过来。
柔平郡主看着徽宁郡主,眼中的光逐渐柔和,就如她的封号一般,柔顺长平:与其以后继续被嘉泰折磨,我还不如就这么去了,反倒还落个清净。
你替我向云小姐道歉,我也没想到......柔平郡主吐出了一口鲜血,话语开始变得模糊断续:会......害了她。
徽宁。
柔平郡主握着徽宁郡主的手,目光涣散: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你对我最好了,我不想失去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好。
徽宁郡主低着头,咬着嘴唇,泪水一滴滴砸落:我不怪你,不怪......那就好。
柔平郡主转过头看向二皇子妃和嘉泰郡主所在的地方,想要费力地抬起眼看看两人的脸,目光却只能触及到两双精致的绣鞋:我这一生......就没有自由过,我只愿……来生不入……帝王家……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十一皇子睁大眼睛,扑倒柔平郡主身边不顾礼仪地摇着她的身子:柔平,你醒醒,醒醒。
嘉泰郡主双眼发直,害怕地靠近二皇子妃,握着她的手臂,不住地颤抖。
二皇子妃拍了拍女儿的手臂,动了动喉咙,紧张地盯着柔平郡主。
十一皇子按压着柔平郡主的胸部和人中,终于,摇了摇头。
徽宁郡主瞬间放声大哭。
二皇子妃身形不稳,被贴身丫鬟扶着,颤声道:快,去通知殿下,柔平郡主,殁了。